32.新官上任

2024-10-01 15:17:52 作者: 李春平

  「是不是你們給了錢? 」有個小伙子帶頭說,他許諾我當工商局 副局長的,給了三萬元。他這一帶頭,幾個人紛紛供出前任書 記受賄索賄的事。各自都認為提拔自己是很有把握的,要官的 時候也都理直氣壯。原來都是送了錢的。這錢全打了水漂,就 互相訴苦起來,趙一光安慰他們好好工作,只要大家幹得好,

  是要提拔的。但別打那種送禮送錢的歪主意。

  趙一光真想鼓勵他們向上級反映,把那些買官的錢要回 來,可上一屆的縣委書記也是熟人。趙一光在市政府當辦公室 主任時,各縣區的頭頭腦腦誰不認識?現在大家都各自在一方 為官,你鼓勵下屬去揭人家的老底,說來是件不光彩的事。但 他對這事非常氣憤,也從一個側面看出了東風縣在幹部任用問 題上的嚴重性。有錢送也敢送的幹部被提拔起來,正直的有能 力的幹部就壓制在底下,幹部隊伍的純潔性受到嚴重玷污。上屆埋下的隱患如此之大,他這個縣委書記就很難當了。趙一光 覺得,每個公民都有維護社會公共秩序和政治秩序的責任和義 務,一氣之下,他打開電腦,就給省紀委副書記龍王玉寫了一 封匿名信,揭露了上屆書記以權賣官營私舞弊的行為,落款是 「一個知道內情的幹部」。不出十天,省紀委就來人調查了。這 一査就把以前一些老問題查出來了。那些以前送過錢的幹部和 企業家像報災情一樣湧向了專案組駐地。不久就對那位剛剛在 另一個縣上任的書記實行了「雙規」,據說還從他家裡搜査出了大筆現金。

  新官上任,趙一光急於要燒出三把火來,整天忙著了解各 行各業的各種情況,以便對症下藥,辯證施治。趙一光萬萬沒 料到,他到東風縣的第一把火,竟是以反貪作為開頭的。不過 也好,反正前任書記栽跟頭的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盡人皆知其稱作逆風飛揚。凡是查實以前通過買官上去的領導,無論正 副,統統免職。畢竟買官的幹部還是少數,免了就免了,不會 引起大的動盪。他將這個重大舉措向市委作了匯報。在市委常 委會上,蘭之春書記專門就東風縣的情況進行了剖析,稱讚趙 一光做得很好,就是要把那些腐敗的根子挖出來。根子不挖 , 每回都是片面強調,說了等於白說。蘭之春的說法是,空喊千 回,不如實幹一回。他還提醒大家,種種跡象表明,一個主要幹部調動的時候,往往是他原形畢露的時候。趙一光辦了件老百姓希望看到的好事。

  趙一光一聽說李夢澤回家了,就趕緊找到了李夢澤家去。

  一看羅燕妮也來了,就鬧著要吃他們的喜糖,問他們什麼時候結婚。李夢澤說:「婚是一定要結的。至於什麼時候,暫時保密。」趙一光一定要請李夢澤吃飯,說到了他的地盤上了,無 論如何要盡地主之誼。李夢澤說,你今天到我家了,當然要在 我家吃飯才對。趙一光 賺李夢澤家人太多,進進出出像趕集一 樣,說話不方便,非要出去吃飯不可。李夢澤就只好去。他想把羅燕妮叫上,羅燕妮不去,她要陪李夢澤的父母好好聊天,讓老人對她這個新來的兒媳婦有一個好印象。這是羅燕妮聰明 得很到位的地方。李夢澤是個孝順兒子,別人對他的父母好一 分,他對別人就敬三分。羅燕妮似乎明白,拴住父母的心就拴 住了李夢澤的心,他就會不時地念她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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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一光把李夢澤叫到了他的辦公室,飯讓辦公室安排去。 兩人重要的不是吃飯,是聊天。趙一光講述了他反腐敗的壯 舉,說他把前任書記送上「雙規」的征途上了,這一輩子能否 出來很難說。李夢澤伸出大指拇,誇他有種。一個縣委書記動輒受賄上百萬,可見東風雖窮,幹部們還是不窮的。不然縣委 書記怎麼會這樣方便地就地斂財?不過,李夢澤也擔心趙一光 像其他官僚一樣,白天作廉政報告,晚上干受賄勾當。趙一光 說:「你放心,我還不會那麼無恥。我不敢說我是黨的形象的 忠實捍衛者,但我絕不會破壞黨的形象。我必須把我這個縣委 書記當得名副其實。」李夢澤儼然一個領導,滿懷信心地說:

  「這下我就放心了。我就怕羅達慶手下的人都是貪官污吏。」趙 一光連忙說「那可不一定,壞人畢竟是少數。」

  趙一光不是要談廉政的事情,他也不能把全部精力用在這 上面,眼下重要的任務是要抓工業生產的問題。這是歷屆班子 都非常棘手的難題。東風工業基礎薄弱,沒幾家像樣的企業,又沒有多少老闆願意在這裡投資,招商引資非常困難。趙一光 就希望李夢澤能幫他一把,在東風上一個項目。兩人喝著吃著,趙一光就把他的想法說出來了。李夢澤說:「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是商人,我可以為你的真誠而感動,但不會義氣用 事,心血來潮。你有了能夠使我賺錢的項目,我一定會來投資的。」趙一光說:「那好,回頭我讓項目辦主任把情況給你介紹 一下。」

  李夢澤在老家呆了五天時間,本來是要好好陪陪父母的,卻不想被趙一光和有關部門把他的時間全部瓜分了。趙一光軟磨硬纏,要他看項目,看資料,看那些不死不活的企業。走一 路,趙一光都給他訴苦,說:「你看看這些爛攤子吧,從這裡 出去的都是些下崗工人,他們有的在自謀職業,有的正在謀求 犯罪,有的在自暴自棄,有姿色的女孩就出賣青春去了,你是 這裡土生土長的人,難道就無動於衷嗎?你在什麼地方不是賺 錢,幹嗎不回來投資呢?」趙一光像個縣情講解員,越說越動情了。李夢澤耳朵都直了。李夢澤想,趙一光真是用心良苦,像個婆婆似的,不厭其煩地嘮叨。李夢澤真正被他打動了,說:「好吧。我可以考慮跟你們石材廠合資,你現在著手 進行評估,具體合資方式我們下一步再議。但眼下我手頭沒錢,我也得想辦法才行。」

  趙一光說:「太謝謝你了。」李夢澤說:「你知道我要做出多大犧牲嗎?」

  趙一光瞪著大眼看著他,說:「什麼犧牲?」

  李夢澤說:「如果我把你這個廠盤下來,我就沒錢用來擴 大飲料廠的生產規模了!原計劃,我是要增加一條生產線的。」 趙一光想,要他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要是他賺不到錢怎麼 辦?那不是對不起朋友嗎?投資是平等互利的事,如此強人所 難,是不是有些過分了?趙一光說:「既然如此,那你就再權衡一下再說。」

  李夢澤說:「這樣吧,你給我一個月時間考慮。你也別作 太大的指望。」

  見李夢澤口氣鬆了,趙一光心裡也輕鬆了,就像他自己家 里的某個棘手的問題有望解決一樣。確確實實,他對東風縣的 企業生產太著急了。前幾年鋪的攤子太大,一下子上了好幾個 項目,又沒有資金維持,弄得一些企業半死不活的。一個40 萬人的貧困縣,各企業欠下銀行的貸款髙達三四億元人民幣 ,還有一部分成了壞帳呆帳。沒有任何一家銀行願意給縣辦企業貸款了。往往為了搞到一筆款子,縣級領導都要到銀行說情。

  任你說得天花亂墜,花好稻好,行長們沒一個相信地方政府的 話。他們也自有苦衷,以前就是太相信你們了,總認為投下去 就會見利的4你們地方政府申報的項目個個都是好項目。結果呢,廠長經理們拿著這些貸款幹什麼去了?搞女人用它,貪污 用它,自家裝修房子用它,廠子再窮,廠長們用錢個個都是大 款似的。往往放出一筆貸款出去,拖累的不止是銀行,甚至還害了一批幹部。銀行徹底灰心了。大凡窮的地方的銀行都是賺 不了什麼錢,無論是商業銀行還是國家銀行都是這樣。每年上 級都給各下屬銀行劃定了最低虧損指標,減少虧損便成了他們 最大的效益。在上世紀的九十年代以前,瑤池市的各家銀行都 是熱門部門,機關幹部想方設法往銀行里鑽,因為銀行工資 髙、待遇好、獎金多、住房寬。一實行商業化以後,天色大變 了。大面積壞帳開始顯現,大面積的無效投入,除投入基礎設 施的交通銀行外,竟無一家盈利者。使各銀行的職工收入紛紛 下滑,員工們都只發放百分之七十的基本工資,另外百分之三 十變成了風險工資。管錢放錢的單位成了最窮的單位之一。隨之便出現了一窩蜂往出調的勝利大逃亡。他們使出渾身解數,拼命往稅務、財政、電力等油水豐厚的部門調動。

  再說石材廠的情況。李夢澤對它是了如指掌的。他在縣裡 當工業局副局長時,這個企業就早已投產了。這是二十世紀八 十年代中期成立的一家外貿企業,是基於東風縣石料資源豐富 而建立的。投資額不大,可效益很好。頭幾年也賺了不少錢。

  羅達慶在東風當書記時,它是全市最好的外貿企業之一。為了 把這家企業辦好,甚至辦成一個樣板,羅達慶一直把它抓在自 己手上不放。每當出現問題的時候,他都是緊急出動,現場辦 公。在出現銷售問題時,他親自帶隊到省外貿局疏通關係。曾 經創下了連續五年年均遞增百分之三十的輝煌業績,由此成為 全縣第一個財稅大戶。誰都知道,他為石材廠的發展立下了汗 馬功勞。可是,羅達慶一調走,石材廠的形勢就每況愈下。原因是後任的縣長書記們把精力轉向了其他項目。他們認為石材廠的成功應當記在羅達慶的功勞簿上,自己要有所建樹,還必須另闢蹊徑,獨創新路。於是便把精力放在尋找新的項目上,以彰顯自己的政績。結果是沒有創造新的奇蹟,倒是把一些本 來可以贏利的企業拖垮了。石材廠便是其中之一。小小一個 廠,數十名下崗職工無事可干,廠子又不敢全面停工停產,維 持又十分艱難。眼下最急需的就是資金問題。按照趙一光的介

  紹,只要有一百來萬元資金,就可以走活這盤棋,讓生產重新 啟動起來,只需做成兩三筆出口生意,就能夠轉危為安了。趙 一光陪同李夢澤下去考察時,看見留守的職工吃著沒有油水的 I 白麵條,兩人心裡都很難受。李夢澤一動側隱之心,就會有慈善行為。他把他身上帶的一千元錢全掏出來送給他們了。如果說投入一百萬元資金就可以救活這個廠的話,李夢澤想當一回救世主了。

  在和羅燕妮回市裡的路上,李夢澤腦子裡一直在盤算對石 材廠投資的可行性,一言不發地呆坐著。羅燕妮問他:「你怎 麼搞的?回去一趟變傻了?」李夢澤說:「我心裡想著事。」羅 燕妮抱著他的肩膀又推又搡,說:「是不是趙一光請你喝了幾 次酒,把你灌暈了?」李夢澤說:「你想說什麼話你就說。」

  羅燕妮關心的不是別的,是李夢澤父母對她的態度。她 說:「你爸媽對我印象怎麼樣?」

  李夢澤說:「不錯,他們說你蠻好的,沒架子,還幫他們 洗衣服。」

  羅燕妮說:「他們真是這樣說了?」

  李夢澤說:「其實你用不著給他們洗衣服的。保姆把他們 侍候得很好。」

  羅燕妮說:「第一次到你們家,當然得表現表現,落個好人緣。保姆一個人忙裡忙外,挺辛苦的。」

  李夢澤說:「你錯了。那是因為我們回去了,保姆才忙一 回。平時保姆悠閒得很,像半個主人似的。我媽把她當自己的 女兒對待。都十九歲了,還不走。」

  羅燕妮說:「那就認個乾女兒算了,反正你爸媽要人照顧 的。你們兄弟都各自有事,哪有精力照顧老人。」

  李夢澤說:「這次回去,我媽就說,要認她做乾女兒。那 個保姆是十五歲初中畢業時到我們家的。四年了,有感情了。 工資從最初的一百元漲到五百元了。一般工人上班也就五百元 工資。哪家保姆像我們家保姆那樣?而且吃住都不要她花錢。

  前年我給家裡買台電腦,本來是讓兩個老人玩玩,結果讓保姆 霸占了。」

  羅燕妮說:「你媽媽說了,你要是欺負我,就向她告狀。 她收拾你。」

  李夢澤笑道:「我會欺負你嗎?疼你還來不及呢。」

  羅燕妮說:「那你剛才在想什麼?」

  李夢澤說:「想東風縣企業上的事情。趙一光要我在資金 上支持他一下。」

  涉及到錢和企業上的事情,羅燕妮就不說話了。她害怕給 李夢澤一個壞印象,還沒結婚,就開始管錢管人了,所以她不 想多嘴多舌。但她想到趙一光找他是為公家的事,還是輕描淡 寫地說了句:「趙一光麼,是急於要干出一番事業。銀行貸不 到款,就只好找你。不過,還是小心為好。不是對趙一光不放 心,是對企業不放心。趙一光是市政府下去的幹部,他不可能 在基層干很長時尚。他一調走,你怎麼辦?」

  這話倒是提醒了李夢澤。如果他投入資金後,萬一趙一光 在三兩年內調動了,新來的領導又不把企業當回事,那該怎麼 辦?李夢澤知道,經濟越落後的地區,企業對當地政府的依賴 性越強,離市場機制越遠。這是瑤池,不是在深圳。在深京滬 一帶,完全可以不考慮這些因素,企業按市場機制運行,產銷 自主。在瑤池就不行。尤其是石材廠這種外貿企業,多頭管 I 理,涉及到幾家主管部門。還有最令人頭痛的一條,就是企業 的根子扎在農村。在山上開採石材,要占用農民耕地,這裡的 農民又喜歡鬧事。稍有不慎,他們就開出天價,敲你的竹槓。 山民們一吆喝,拿著鋤頭成群結隊下山來,往你廠里一站,讓你頭皮發麻。李夢澤在縣裡當工業局副局長時,曾多次與土管 和公安部門的領導下來專門處理這種糾紛。他太了解這裡的農 民了,沒有掙錢的門路時,想著掙錢的門路。有了掙錢的門路時,又不珍惜。所以,石材廠的正副廠長選的都是善於跟農民 打交道的,又膽大不要命的人。

  李夢澤鎖緊眉頭說:「你說得很有道理。我正在深入考慮。」

  羅燕妮說:「要不,你徵求一下爸爸的意見怎麼樣?」

  李夢澤覺得沒這個必要,說:「算了,他忙著呢。」

  兩人坐車到了瑤池市區後,羅燕妮到電視台去,李夢澤就 回到公司去了。走到公司門口,張山虎正在騎著三輪車往外送 貨,車子放了滿滿一車飲料。見李夢澤來了,他連忙把車停下 來,滿臉堆笑地跟李夢澤打招呼。李夢澤遞給他一支煙,張山 虎很規矩地說:「勞動時不能抽菸。」然後把煙夾在耳朵上了。 頃刻,只見那根白色小棍躲藏在了濃密的黑髮中,暴露出來的 那段黃色過濾嘴分外醒目。

  李夢澤問:「這是給 賺個單位送貨?」

  張山虎咧嘴一笑,說:「稅務所。他們真能喝呀,我每隔一天要給他們送一車去。凡是去報稅的,稅務所就給他們喝這個,每人一瓶。他們說比礦泉水好喝。」張山虎的臉上涌動出 一種成就感,如同自己有了事一樣。

  李夢澤說:「多送你就得辛苦。」

  張山虎受到鼓勵,將右腳使勁一蹬,三輪車便往前一竄 ,樂呵呵地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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