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情敵相見
2024-10-01 15:17:17
作者: 李春平
日子一天天過著,一場暴風驟雨也在一天天臨近。到了第 五天,劉小樣對他說,今天你在這裡住最後一個晚上。羅市長 明天或者後天就要散會,他回來後的第一件事肯定要到我這裡 來。張山虎說:知道,明天我就不來了。
也許是對最後一個晚上的留戀,他們飯後就早早地上樓 了。兩人一道進浴室,在裡面互相澆水,嬉戲良久,又一道出 來。劉小樣有點累,就趴在床上休息。張山虎就騎在她身上給 她按摩捶背。正在她舒服地享受時,突然聽見樓下門響,接著 便是羅達慶的聲音:「小樣!小樣!」
這個聲音太清晰了,無須分辨就知道是羅市長的聲音。劉 小樣慌忙翻身起來,把張山虎的衣服往外一推,說:「快躲到 隔壁房間去。」張山虎抱著衣服就直奔隔壁。隔壁沒有燈光 , 他先把門關了,藉助外面映射進來的光線坐在椅子上穿衣服。 他緊張死了,就連第一次做賊都沒像現在這樣緊張過。那簡直 是在老虎打盹的時候與虎謀皮。劉小樣則慌忙穿起睡衣提心吊 膽地往樓下去。可她並沒下樓,只是站在二樓的樓梯口上,故 作鎮定地往下看著,一副心不在焉的居髙姿態。
羅達慶見樓下找人,但有燈開著,猜想劉小樣不是在廁所 就是在樓上了。本來廠羅達慶該後天散會來,可就在昨晚,東風縣發生了一起重大的小煤窯坍塌事故,造成了十死九傷的重 大事故。他接到趙一光的急電後,當即給主持會議的副省長請假,親自趕往東風縣處理事故。中央和省政府一再要求地方小煤窯要實行關閉,可東風縣政府考慮到小煤窯是縣上財政收人 的重要來源,對上面的指示陽奉陰違,明關暗開。所幸的是, 羅達慶去年還專門組織全市小煤窯檢查組,對全市小煤窯進行 專門檢查整治。東風縣縣長匯報說他們已經對小煤窯進行了全 面關閉,待整頓後,在確保安全措施到位的情況下開業。實際 上,他們根本就沒關,一直開著。這下好了,終於出事故了。
對這種敏感的問題羅達慶心裡是有數的,他明白這不是兒戲,也不是一般的事故,而是在中央三令五申的情況下出事的。這就有個責任追究問題。他的原則是:深入調查,嚴厲追究,決不姑息。所以,他一得到消息之後,就火速趕往事故現場。他到達現場時,市委書記蘭之春已經先他一步到了。經研究決定由市安全辦、礦管局、公安局、民政局組成聯合調查小組,羅 達慶親自任組長,安全辦和公安局負責人任常務副組長。他這 個組長雖說是掛名的,但也表明了市委市政府對這項工作的重 視。羅達慶對事故現場進行了查看,慰問了死傷者家屬,馬上 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對處理這次事故提出了幾條原則性的意見。就這樣整整忙碌了一天。蘭書記已於今天下午回去了。羅 達慶想今晚回家住一天,休整一下。明天又到東風縣去蹲著。 遇到這種事,市長是決策者,不需要時刻守在那裡。調查組有 一大幫人在那裡幹著,市長只需掌握工作進展就行了。因此他 在回家的路上經過玫瑰花苑時就下了車,準備先在劉小樣那裡 呆兩個小時再回家。一周多時間沒見面了,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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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達慶見樓下沒人,便拾級而上,一邊走一邊向上張望。 劉小樣穿著睡衣亭亭玉立地站在樓梯口處。羅達慶說:「這麼早就準備睡覺了?」劉小樣說:「剛剛洗澡換上衣服,準備下樓 看電視呢。前幾天還看到你在電視裡的形象了。」羅達慶說 : 「怎麼樣?」劉小樣說:「很帥。」羅達慶走上台階,一把將劉小 樣摟住了,然後挽著她的柳葉腰進了臥室。在臥室的燈光下, 劉小樣顯得臉色蒼白,神情異樣。羅達慶說:「你怎麼了?不 舒服?你臉色很難看。」劉小樣說:「剛剛洗澡是這樣子。難看 你就別看。」羅達慶以為她多心了,連忙說:「不不。儘管有點 蒼白,但依然是美麗的。」說罷就把她推倒在床上躺著。劉小樣只穿了件睡衣,沒戴乳罩,羅達慶一伸手就碰到了她的乳房,然後就一步到位了。劉小樣表面上極力迎合著他,心裡卻 七上八下,提心弔膽,想著張山虎是否躲得安全。因此她的身 軀是僵硬的,聲音也有些裝腔作勢。羅達慶隱隱感到不對頭。 說:「你好像有心事?」劉小樣搖搖頭,只顧亂扭身子,用動作 掩飾著她的不安與焦慮。
躲藏在隔壁房間的張山虎因為受到驚嚇,出了一身冷汗,有些著涼,連續打了幾個巨大的噴嚏。在預感到噴嚏到來時他 曾試圖用手梧住嘴巴,可通風口越小,噴嚏的力度越大,爆發 力也越強。後來的幾個噴嚏就根本沒法掩飾了。他索性敞開嘴 巴大打起來,有些肆無忌憚,打畢了還罵了聲「媽的」。
連續幾個噴嚏的出現使羅達慶大吃一驚。他馬上停止了動 作,說:「有人!」
劉小樣說:「沒人,是你耳朵聽錯了。」
羅達慶只能讓快樂半途而廢,翻身下床,說:「不對。是 不是賊又來了?我去看看。」
聽說他要去看,劉小樣急了,就伸手拉住他。這一拉,反 而使他起了疑心。他必須鼓足勇氣看個究竟。於是他把褲子穿 上,躡手躡腳地來到隔壁房間,一推開門,就看見張山虎坐在椅子上擦嘴上的唾沫。這張山虎原本非常害怕,可羅達慶一進來,反而不害怕了。他好像獲得了一股正義的力量,並大膽叫了一聲:「羅市長!」
這一聲太親切了,親切得羅達慶不敢答應。張山虎一步步 往外走,羅達慶則一步步後退,一直退到臥室門口。形成了奇 特的對峙格局,兩人四目對視,都有怕對方的一面,又都有不 怕對方的一面。張山虎不怕對方的是,羅達慶是市長,你市長 亂搞女人,養小老婆,我平頭百姓當然不怕。他怕的是,畢竟是別人的東西,自己屬於一種偷盜行為,偷了別人的情人,稍稍有點理虧。羅達慶怕張山虎的是,他是個普通老百姓,假若他是國家幹部就用不著怕了。再就是自己身為市長,他太怕自己的身份了。同樣是搞女人,普通老百姓頂多與道德聯繫在一起,而市長搞女人就會與生活腐化墮落、與腐敗聯繫在一起。 兩者有著本質的區別。
兩人就這樣互相對視著。幾十秒鐘時間,相當於幾個世紀 一樣漫長。目光里都噴著火焰,卻都顯得出奇地冷靜。屋裡的 氣氛空前緊張起來,處於劍拔弩張的戰爭狀態,銷煙瀰漫。他 們都等待著對方先開口。劉小樣躺在床上,見兩個男人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她精神已近崩潰了,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羅達慶終於發話了,說:「張山虎,你究竟是什麼人?是 小偷,還是干別的什麼的?」
張山虎說:「我不是小偷。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我是來 看我以前的戀人的。就是她。」他還指了指床上哭泣著劉小樣。
羅達慶終於搞清他們之間的關係了。不是主人與小偷的關 系,也不是市長與刁民的關係,而是一種情敵關係。情敵關係 是一種平等的關係。他為這種關係的構成感到驚訝。他說 :「她是你以前的戀人?你們同居過?」
張山虎說:「沒有同居過,但我是她第一個男人。」
羅達慶說:「那就等於同居。」
張山虎說:「你們才是同居。」
羅達慶想抽菸了,他取出一包煙來打開,遞到張山虎面 前,並使了個請他抽的眼色。張山虎瞀惕地抽出一支來。香菸 是男人關係的潤滑劑。羅達慶馬上感到氣氛有所緩和,說 :「你想怎麼樣?」
張山虎說:「不想怎麼樣。我只是想來看看她。」
羅達慶說:「這幾天都在這裡?」
張山虎本想說出真話,可又擔心出賣了劉小樣,便有所保 留地說:「我今晚才來,沒想到遇到你了。你不是在省上開會 嗎?我看了電視才來的。這事不怨小樣,怨我。我還要告訴 你,剛才我們上過床了,強迫的。」
羅達慶的眼睛從床上閃過,劉小樣縮成一團抽泣著,無地 自容地捂著臉。這使羅達慶感到非常痛心。他覺得這小子太囂 張了,承認他們上過床,就等於宣告占有了他心愛的女人。臥 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羅達慶忍不住罵道:「無恥!」
這句話激怒了張山虎,他從未聽人罵過他無恥,太傷人 了。他把手上夾著的煙往地上一扔,說:「無恥的不是我,而 是你。你要明白我們是誰偷了誰的。你搶了我以前的女朋友 , 還說我無恥,是啥道理?你們當市長的就是這樣不講道理?」
羅達慶被這句最平民百姓的話問住了。他只想到這是一個 情感問題,而不存在什麼道理問題。更何況,跟一個打工仔加 小偷講道理,無異於對牛彈琴。能跟他面對面地說一番話,已 經是抬舉他了。每年寒冬臘月訪貧問苦的時候,那些打工仔見 了市長都是感激涕零的樣子,好像見了青天,見了救星,要念 市長一輩子的好處,也會成為他們一輩子的驕傲,逢人便說市情長來看望過他們了。就連市長的衣著相貌及問候語氣他們都會 記得一清二楚,並繪聲繪色地向他人描述。羅達慶總是會從他 們身上看到老百姓最樸素的情感。他們最懂得滴水之恩,湧泉 相報的道理。可現在,羅達慶卻遇到了一位刁民,他居然把市 長的女人搞了,太放肆了。不叫色膽包天,也叫色膽包市。羅 達慶蔑視地看著他,不屑一顧地說:「你不配跟我講道理。」
張山虎怒目圓睜地看著羅達慶,他看出了他的外強中乾, 一點都不怕他了。他鎮定自若地說:「我不配跟你講道理,那 我就不跟你講。我找市委講去,我就要問問市委蘭之春書記, 市長搞了我的女朋友,究竟是誰無恥?我要找他評理去,還我 公道!」
張山虎說完就往樓下跑,一副對簿公堂的架勢。他這一招 真靈,一句話就把羅達慶鎮住了。羅達慶馬上體味到權力和威 信受到蔑視時的侮辱感。尊嚴在瞬間被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的人物撕破了。荒唐的是,他居然要找市委書記評理,且不說 當著書記的面說,即使在市委大院一張揚,都會滿城風雨。羅 達慶連忙跑下去追。跑下樓時,張山虎已經開門出去了。羅達 慶也顧不得許多了,對著門外大聲叫喊:「小張,你回來。我 有話對你說!」夜色中的張山虎放慢了腳步,猶豫著。羅達慶 又叫喊:「回來,有話跟你說!」
張山虎停下了,回頭看著羅達慶。他在審視他的誠意。站 在門內的羅達慶露出半邊陰暗的臉,焦急地期待著他的返回。 張山虎想想還是回去了,作為一個打工仔,他不能跟市長太較 真。他在進門時,羅達慶一反常態,熱情地伸手拉住了他,另 一隻手把門關上,說:「其實我是個很大度的人。你應當能夠 理解我先前的氣憤。火一發,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這個事情, 咱們要好好談談,於你於我都有利的。」
見羅達慶又拍肩膀又拉手,張山虎的心裡就軟了大半。兩 人在客廳坐下來,開始了和平談判。羅達慶放下架子,給張山 虎泡一杯茶,和藹可親地遞給他。羅達慶是很少給別人泡茶 的,這是一種禮遇。可張山虎並沒說謝謝。他端著茶杯就開始 吹著飄浮在上面的泡沫。他把分散的泡沫吹在一塊兒集中起 來,然後猛地一口吹到了地上。羅達慶看著他吹泡沫的樣子有 些難受,因為他吹得太理直氣壯了,太目中無人了,好像市長 就該給他端茶遞水侍候他似的。大凡當官的都有很好的耐心,
忍耐構成了他們修養的一部分。羅達慶忍住了。他簡明扼要地 說:「我們是不打不相識。既然相識了,我就想給你辦點事。
你需要辦點什麼事呢?我將盡力而為。」
張山虎說:「不會是無條件的吧?」
羅達慶很寬厚地一笑,露出幾分領導氣質,說:「你真聰 明。不是無條件的,可也算不上什麼條件。只是——你別再來騷擾劉小樣了。你理解我的感受吧?」
張山虎想想,說:「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可你能為我辦什 麼事?」
羅達慶說:「這要看你想辦什麼事。」
張山虎有一大堆問題需要解決,可他知道一次不能把問題 提得太多,也不能提得太難,要一步一步地解決。他很有選擇 性地說:「你如果誠心誠意想幫我辦點事,就把我家的戶口轉 成城市戶口,把我母親遷到城裡來。」
羅達慶毫不猶豫地說:「行。你只要把你母親的姓名,年 齡和現在的居住地址給我寫上就行了。反正每年都有轉戶口的 指標,占兩個指標就行了。我也不違反政策。」
張山虎很客氣地說:「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兩人由對抗轉成了合作。一筆生意就這麼簡單地成交了。
沒有討價還價,也沒有簽訂合同,但事情卻定了下來。之後,張山虎就起身走了,走到門口財,他忽然想到對小樣的安全 ,告羅達慶說:「今晚的事情怪我,你不能怪劉小樣。你要 是罵她了,我跟你沒完。」之後又用輕緩的口氣說:「羅市長 ,你在這裡陸她吧。」
「好。」在羅達慶看來,這一聲市長的稱呼比任何時候都要 親切得多。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對方叫他羅市長,太來之不易 了。剛才失去的尊嚴又飛了回來。他深深地感受到權力這東西 太奇妙了,它可以在瞬間把尊嚴丟光,又可以在瞬間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