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夜情歌

2024-10-01 15:16:15 作者: 李春平

  趙一光他們玩到半夜才回來。他們本來是漫無目的地出去 走走,看看夜景的。剛一出門,就接到老朋友李夢澤的電話 , 李夢澤說他剛剛從北京回到深圳,今晚他一定要盡一下地主之 誼,陪他們玩玩。於是他們就到了一家娛樂城。既是老朋友 , 又是老鄉,一玩就忘記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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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夢澤是八年前到深圳創業的。八年前,李夢澤是瑤池市 東風縣工業局副局長,是一個敢說敢幹、膽大不要命的年輕 人。那時,羅達慶在東風縣當縣委書記。因李夢澤為一個工業 項目的立項問題跟羅達慶大吵大鬧,一下子觸犯了天條,激怒 了龍顏,使羅達慶大為惱火。在東風縣,還沒有哪位局級幹部 敢跟書記展開面對面的鬥爭,只有李夢澤膽大包天,敢對書記 說個不字,還說羅達慶根本就不懂工業。李夢澤祖輩是經商 的,家裡也有錢,他和趙一光都是工業大學的畢業生。趙 一光當時在地委工作,李夢澤卻歪打正著地走上了仕途。可他 對仕途並不感興趣,一心一意要到深圳闖蕩。在跟羅達慶吵架 的第五天,27歲的他就向縣委組織部遞交了辭呈,要求辭去工 業局副局長的職務。然後他就帶著父親給他的三十萬元錢,只 身來到了深圳。縣委組織部將李夢澤揎自出走的情況向羅達慶 匯報後,羅達慶馬上召開縣委常委會,當機立斷地作出決定 。

  為嚴肅幹部紀律,剎住人才嚴重外流的現象,對李夢澤擅自出 走的行為進行嚴肅查處。決定開除李夢澤的黨籍和公職,並通 報全縣。

  李夢澤出走深圳,是當時全縣影響最大的領導幹部離職事 件。當他的同學趙一光得知消息,並把這消息告訴李夢澤時 , 李夢澤哈哈一笑,說他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天了。趙一光讓他寫 個檢討,公職還能保住,搞個留黨察看什麼的。這樣的話,即 使以後經商失敗,也好有條退路。可李夢澤準備的就是背水一 戰,他從出走的那一天起,似乎就沒有打算再回東風縣上班。 趙一光勸說無效,李夢澤就一直在深圳摸爬滾打。這期間,瑤 池市的幹部隊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羅達慶一步步高升,成了 瑤池市市長。趙一光也由一個普通幹部,逐步提拔為地政府辦 公室秘書科科長、副主任和主任。前年地改市,趙一光就順理 成章地成了市政府辦公室主任。在此期間,作為同學關係,他 們一直保持著通信聯繫。在趙一光和羅達慶一行到深圳前,趙 一光就給李夢澤打過電話,說他們要到深圳去,最好能見個 面,重敘舊情。可李夢澤正在北京,表示儘可能提前趕回深 圳。因此,剛下飛機,他就給趙一光打電話,說他回來了,馬 上約見。於是幾個人就進了娛樂城,一邊聊天一邊唱歌。李夢澤說:「明天無論如何要請你們吃頓飯,一定要把羅達慶叫上。」

  趙一光知道李夢澤與羅達慶之間的關係是一種近乎仇人的關係。現在是在他鄉遇故知,他首先是不能拒絕的。可他作為 市政府辦公室主任,面對市長曾經痛恨的人,又是自己的朋 友,要請市長作客,他就夾在中間,不好做人了。當然,作為 一個領導幹部,他相信羅達慶是不會牢記過去的那些不快的 ,

  時過境遷,斗轉星移,也許他還不至於計較到如此地步。如果真要計較,那也就太小氣了,市長應當有宰相肚裡能撐船的大 將風度。機關里經常遇到這種尷尬事情,那都是很好處理的。

  可這不是在機關,是在深圳,一個陌生得叫人嚮往的地方。有 個朋友在這裡,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在李夢澤提出邀請的時 候,因為有其他兩位局長在場,趙一光不便說出自己的顧慮, 只是噢噢地答應了。對於羅達慶會不會來,他心裡卻沒有把 握。他也不知道李夢澤是怎麼想的。他就怕李夢澤也有點小人 得志的心態,意思是被你羅達慶開除了黨籍和公職的人,現在 在深圳發了,就是要請你看看咱們的本事,你並沒有把我逼到 走投無路的地步,而且還踩出了一條人生的光明大道。他想單 獨跟李夢澤溝通一下,可又沒有機會。直到往賓館走時,他心 里還想著這個事。

  趙一光他們回到賓館時已經一點多鐘了,羅達慶還沒睡,他把劉小樣送走後,有點莫名的興奮,就躺在床上看電視。他 聽見隔壁門響,斷定是趙一光他們回來了,就走出門來。趙一 光一看市長進來,有點驚訝:「羅市長,您還沒休息?」

  羅達慶說:「我已經睡過一覺了。你們沒回來,我睡不踏實。」

  趙一光見市長為了他們連覺都睡不好,心裡有點歉疚。他歷來對市長關心的話是深信不疑的。他說:「真不好意思,讓 您久等了。」

  羅達慶笑笑,說:「深圳多浪漫呀,玩得高興嗎?」

  趙一光就把遇到李夢澤的事說了。羅達慶根本就不知道他 們是同學,第一次聽說他們是同學關係。一提李夢澤,羅達慶 腦子裡便馬上蹦出了那個調皮搗蛋的形象,那個惟一敢跟他頂撞的年輕人。那時候羅達慶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才39歲 , 是全地區比較年輕的縣委書記。年輕氣盛的他第一次從李夢澤 身上感到了權力和權威所受到的挑戰。但畢竟權力的力量在一 定程度上可以是無窮的,他幾乎不費任何功夫,只需要召開一 個常委會,就把李夢澤的黨籍和公職一次性解決了。羅達慶自 己也明白,懲治李夢澤並不是要懲治他個人,而是要懲治他這 一類人,殺雞不僅僅要給猴看,還要給豬看,給貓看。政治家 總是先找出類別,再從類別中找出個別作為政治靶子。這是統 治者的玄機。試想,全縣一百多名局長、鄉鎮長,如果大家都 來頂撞縣委書記,他這個領導還怎麼當?怎麼鎮得住台?還有 人大、政府、政協等幾大班子,縣裡比他年長的幹部多,能人 多,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他們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所 以懲治李夢澤就是為了以儆效尤。十年了,這個形象一直塵封 在他的心靈深處,不說起來就埋藏著,說起來也算記憶猶新。 可羅達慶也不願提起過去的事情,只是平淡地說:「李夢澤? 就是以前東風縣的那個李夢澤?」

  趙一光說:「就是他。」

  羅達慶表情上有點微妙的變化,說:「這人我認識。」

  趙一光說:「他明天要請我們吃飯。我們一道去?」

  羅達慶說:「他現在幹得不錯吧?」

  趙一光說:「是一家公司的老闆。」

  羅達慶遲疑了一下,說:「明天再說吧。你早點休息,我 也該休息了。」羅達慶說著就回到自己房間去了。

  作為辦公室主任的趙一光,是那種粗中有細的想得比較周 到的人。辦公室主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各種關係的調節者和平 衡者。害怕明天出現馗尬局面,他給李夢澤打了個電話,讓他明天早晨親自來請羅達慶。如果不親自出面遨請,羅達慶是不 會去的,即使去了,心裡也不大舒服。再說,出於禮貌,李夢 澤也應當親自來請。人家大小是市長,要說一點架子沒有,那 是假話。世界上沒有不擺架子的官,只是要看對象是誰。李夢 澤說既然要請他們吃飯,肯定是要親自來請的,何況羅達慶的 脾氣他知道,僅僅捎個口信是不行的。

  果然,翌日上午十點左右,打扮得風度翩翩的李夢澤就來 到了羅達慶的房間。他們見面的場景出人意料,把「仇人相見 分外眼紅」的傳統說法打得粉碎。羅達慶一開門,李夢澤就把 他抱緊了。無論羅達慶是否愉快,這一擁抱就有了相逢一笑泯 恩仇的奇妙作用。它是一個溫暖人心、融化情感的狂熱舉動。

  緊緊地擁抱之後,李夢澤說:「羅市長,本來我昨晚就準備來 看你的,聽說你在休息,不便打擾,就陪趙一光他們玩了半夜。十年了,看到你還這麼青春,這麼意氣風發,我真高興。」

  羅達慶連忙拉李夢澤坐下,遞上煙。羅達慶親熱地拍拍李 夢澤的肩膀,說:「聽小趙說,你在深圳幹得很好。我真為你 高興啊。」

  李夢澤噴出一股煙霧,說:「我也是瞎混。」

  羅達慶用羨慕的口氣說:「要都像你這樣瞎混,那也就好了。」

  兩人都是聰明人,都把十年前不愉快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作為當時被開除黨籍和公職的李夢澤來說,他並沒有因 此而走投無路,反而在商界殺出了一條血路來,好歹在深圳算 是大款了。作為當時的決策者羅達慶,他也沒有因此受到太多 的責備,反而強化他對全縣黨政幹部的領導威信,官也越當越大。雙方都沒有受到損失或傷害,也就沒有太多計較的必要了。因此也就做出了一副他鄉遇故知的高昂姿態來處理與對方 的關係,表現出了他們的寬容與大度。

  最高興的是趙一光,他們雙方的良好表現減少.了他夾在中 間而可能出現的尶尬。在大家都見面時,趙一光對其他兩名局 長說:「李夢澤是羅市長的老部下,換言之,羅市長是李夢澤 的老領導。今天在深圳見面理所當然地要敘敘舊情,少不了要 多喝兩杯。」他之所以這樣講,是有意強化兩人的友好關係,並促進他們的友好往來。

  行五人在離開房間時,正好遇到劉小樣走出電梯往值班 室去。劉小樣面若桃花,很禮貌地沖羅達慶一笑。羅達慶也報 以一笑,然後就擦肩而過了。羅達慶心裡騰起一股激流。因為 他走在最前面,別人看不見他的表情。他想,劉小樣真是一個 懂事的女孩,她沒有脫口而出地叫一聲乾爸。如果一叫,那就 糟了,他絕不能讓他的部下知道他在深圳考察工作時,還忙裡 偷閒地認了位乾女兒,這從哪個方面都是說不過去的。他對劉 小樣的低調態度感到滿意。

  飯局是在深圳最大的也是最豪華的飯店舉行。羅達慶他們雖然來自西部貧困地區,可對那些金樽玉食早已見慣了。出去 開會也好,考察也好,都是揀好的住,挑好的吃,沒有什麼稀 罕的。他們感興趣的是東道主李夢澤的一番盛情。吃飯時,羅 達慶和李夢澤相鄰而坐,羅達慶一再提出,希望李夢澤在適當 的時候回家鄉投資辦廠,他以一個市長的身份保證,給所有前 來投資者提供良好的投資環境,這是他最真誠的遨請。李夢澤 說他正好有這種想法,就是要看有沒有合適的項目。羅達慶 說:「我們這次帶了一些項目推薦書,你可以先看看。」說著, 就讓工業局局長來興致把材料拿出來,遞給李夢澤一份。李夢澤瞅了一眼,說今晚回家就看。

  羅達慶沒有忘記觀察李夢澤的細節表現。他發現,這裡的 好幾個服務員都認識李夢澤似的,她們都跟他打招呼,這就表 明他是這裡的常客。買單的時候,服務員走過來,說了個八千 多元的數字,李夢澤從包里取出一疊現金,瀟灑地交給服務 員,說:「不用找了。」大家都看得出來,那是一捆一萬元的新 鈔,還沒啟封過。羅達慶注意到,李夢澤掏錢的動作很痛快,

  不是在裝腔作勢,而是確實有錢。一萬元是什麼概念呢?在瑤 池市,財政狀況稍好的日子裡,一萬元以上的計劃外支出必須 經過財政局局長辦公會研究。因為年年靠吃補貼過日子,財政 收入每年增長率在10%左右,而支出的增長率在20%以上。補 貼越吃越多,赤字越吃越大。拖欠幹部工資的現象年年發生。

  發工資都成問題,自然就拿不出錢來搞建設了。自從前年羅達慶當市長後,為了嚴格控制計劃外開支,凡支出一萬元以上必 須由市長簽字。在場的幾個帶長字號的正廳和正處級幹部,雖 說都算是有錢人,但還沒到把一兩千塊錢不當回事的地步。這 幾天羅達慶也看到了,他們外出,有時買東西身上的錢沒帶 足,借了別人一百兩百的,回到賓館也馬上就還了,害怕忘了。羅達慶心裡盤算著:李夢澤這小子真是發了。

  趙一光也希望李夢澤能為自己撐撐面子,也展示一下李夢 澤的實力,便說:「我們能不能到你的工廠去看看?」

  李夢澤說:「一個小廠,沒什麼看頭。」

  趙一光說:「我們學習學習私營企業的經驗。」

  李夢澤想了想,說:「那好吧。」

  於是,李夢澤親自開車,就來到他的服裝廠。先在幾個車 間看了一下,然後到他辦公的地方。他們看到,在公司的總部,設有幵發部、設計部、推广部、財務部等多個部門。員工 們見了李夢澤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大家在忙碌中跟李夢 澤打招呼。李夢澤總是居高臨下地嗯一聲,有時甚至聽而不 聞。這使他們看到了另一種權力的存在,看到了一種被尊敬、 被擁戴、被仰視的模式。這就是企業的權力,或者說老闆的權 力。這個權力他們展示了作為一個企業家的真實性。

  最受震撼的當然是羅達慶了。這使他看到了被他壓抑後的 人竟然是如此充滿活力,如此健隸地活著。他想這還是他造就 了李夢澤。要不是他徹底斷了李夢澤的後路,後者是不會有這樣輝煌的成就的。許多時候,個人的成就都是被逼出來的。不過,他還是有些羨慕和佩服李夢澤。如果李夢澤現在搞得一塌糊塗,羅達慶是會感到難受的。

  李夢澤經營的是品牌西服。他對他們說:「你們遠道而來,我沒有什麼送給你們的,就送給你們每人一套西服吧。」然後 開車把他們拉到他設在某商場的一個專賣部,讓他們自己挑選。他們當仁不讓地每人挑選了一套。

  羅達慶說:「正好我們市里有個服裝企業,效益不好,你 把它收購去算了。」

  李夢澤說:「你們的項目介紹里有這個內容嗎?」

  羅達慶說:「裡面有,你回家不妨看看。」

  「那好。如果可行的話,我會考慮的。」李夢澤覺得這次真 給他帶來了機會,熱情更加髙漲,便說:「今天下午我陪你們 出去玩吧,我給你們當嚮導。」

  羅達慶不是不想去,而是想到了他的乾女兒劉小樣。這個 可愛的女孩又跑到他的腦門上蹲點來了。他覺得跟劉小樣在一 起遠比跟幾個男人在一起有趣得多,哪怕只是靜靜地坐著聊天,也比和男人們在一起好,便說:「你們去玩,我就不去了, 我還是回賓館休息吧。」

  李夢澤以為羅達慶有什麼顧慮,不髙興地說:「羅市長, 你這就不夠意思了,要去一塊兒去,你不去,就是看不起我。」 羅達慶說. 「怎麼能這樣講?你送我的衣服,我二話不說 就收下了,還說什麼看得起看不起的?說這話不是生分了嗎?」 他大聲說了幾句,然後把李夢澤拉到身邊,悄悄耳語道:「我 身子有點不適,前不久查出有糖尿病的症狀一這得為我保 密。你把他們三個陪好,玩好,玩得盡興。以後,你要真是回 去投資的話,他們都是你要打交道的人。」李夢澤含笑點頭。

  大凡悄悄話,都屬於知心話、真心話一類。因為是悄悄 話,還有點神秘色彩。羅達慶這樣說話的目的是要給其他人看 的,證明自己跟以前的下屬關係不錯,也是專門做給李夢澤看 的,證明自己是個不計前 賺、寬宏大量的人。李夢澤轉身對其 他三人說:「走走走,我們先送羅市長回賓館,然後我們自己玩去。我今天的全部時間,都是屬於你們的。」

  車在賓館繞了一圈,羅達慶下了車,然後調頭就走了。羅 達慶一個人獨自上樓。他在路過過道時,沒有看見劉小樣的身 影。他開門進去,發現劉小樣正在給他收拾床鋪。劉小樣一見 羅達慶,像一團火似的撲了過來,滿面春風地拉著羅達慶的手 說:「乾爸回來了!」

  羅達慶笑容可掬地說:「你怎麼現在才收拾床鋪呀?」

  劉小樣說:「不是我收拾的,我是來檢査上一班的衛生情 況,每個房間都看看,這是規定。」

  羅達慶仍然拉著劉小樣溫軟的手。他比劉小樣高出一頭,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眼睛裡全是驚喜與慈愛的混合物,不是純粹的光芒,也不是純粹的視線,而是一種滾燙的眼神。劉小樣把手抽掉,連忙轉身給羅達慶泡茶。茶泡好了,她恭恭敬敬放在客廳里的沙發上,說:「乾爸,你請用。」

  羅達慶目光如炬地看著她:「你不要這樣客氣,我自己劉小樣在他身邊坐下來,飄過一股脂粉氣息,天真地說 :「昨晚我把認了個乾爸的事跟她們講了,她們說我真好福氣,遇到個市長,她們都很羨慕我的。」

  羅達慶一聽,就不大高興了,說:「你怎麼把這事亂跟別 人講?講出去對我影響不好嘛!」

  劉小樣咯咯地笑起來,說:「看你緊張的,誰認識你呀。再說了,認個乾爸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的女孩傍了大 款還向我們炫耀呢。」

  羅達慶心裡一沉,他想劉小樣還真是個純潔的女孩,她真 把乾爸當成一種親戚關係了。她哪裡知道,這種毫無血緣的萍 水相逢,是很難建立起親戚關係的。因為它沒有血緣的支撐 ,僅有的只是逢場作戲;不過這樣也好,比結交那些風塵女子好得多。羅達慶趁機問她:「你們這些服務員中,有傍大款的嗎?」

  劉小樣說 :「有,多了。有個女孩平時穿金戴銀的,我們 就那麼點工資,哪來那麼多錢呀?她常常提到一個老總什麼 的,經常帶她出去玩,後來索性也不上班了。」

  羅達慶關切地說. 「你可不能這樣呀。商人沒幾個靠得住的。」

  劉小樣說:「還是我們家鄉人好,厚道,比如你。那些商人,好像有了錢,什麼都能買到似的。」

  羅達慶笑著對劉小樣說:「你沒有傍大款的想法吧?」

  劉小樣堅決地搖搖頭,笑了笑,奶聲奶氣地說:「我不傍大款,我傍市長,以後我有什麼事,就找你。」

  羅達慶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話弄懵了。他不知道這是開玩 笑,還是一種暗示。劉小樣看起來像個沒肝沒肺沒心眼的女 孩,不能把她的話當真,可也不能當假。總之他覺得這話意味 深長,引人遐思。他突然發現,他的智力趕不上劉小樣,一句 話就搞得手足無措。不過他還是像開玩笑一樣回答她:「那好,你就傍我。可市長不像商人,要顧慮的地方遠比商人要多得多。所以,傍市長更難,也更安全。」

  劉小樣又咯咯地笑起來。她說了聲「我在上班」,然後親 了親羅達慶的臉頰,說:「你先睡一覺吧,我去上班。」之後就 飄然而出。她飄出去的樣子像李白的詩,具有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雙重特徵。

  羅達慶像一個十分聽話的孩子,真的上床睡覺了。昨晚沒睡好,都是讓這劉小樣攪和的。今天他得補一覺。上床之後卻 怎麼也睡不著。他一直在回味劉小樣那句傍市長的話。這話太 動聽了,悅耳得要死。但他是不能把這話當真的,因為他是市 長,是有身份的人,不能把兒女情長的事考慮太多。這樣想著,他也就很快睡著了,睡得很踏實。一覺醒來就到七點多鐘 了,天已黑透。他得去吃飯,以前吃飯都是有人陪的,現在 他們都走了,他得一個人進餐。在外面吃飯,至少有十年時間 沒有一個人獨自進餐了。他感到有點新鮮,難得清靜一回。吃 飯時他給趙一光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到一個朋友家裡去了,不 要管他,你們可以盡興地玩,你們高興了,我就髙興。羅達慶 說完這話時,自己笑了笑,他當領導之前,是因為他的誠實才被提拔的;他當領導之後,卻總是不斷地在撤謊,而每回撤謊 都是天衣無縫的,尤其是對下級。下級對領導的撤謊也是當作 指示在聽。之後李夢澤接了電話,說我把他們帶到旅遊點去 了,可能要很晚才回來,羅市長,你可別批評他們。羅達慶說 看你說哪兒的話,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跟我在一起,他們太 拘束了。只有遠離了我,他們才是他們自己。李夢澤說,那就 乾脆玩到明天早晨。羅達慶說好,我支持。

  羅達慶慢悠悠地回到房間,打開電視,不住地更換頻道。 他心裡有點亂,沒一個好看的節目,索性起身去洗個澡。從衛 生間出來,劉小樣就來了。她說她剛交班。她看著羅達慶濕漉 漉的頭髮說:「準備休息了?」

  羅達慶說:「沒有。我已經美美地睡了一覺,還夢見你 了。」

  劉小樣笑眯眯地問:「真的?夢見我做什麼了?」

  羅達慶伸出一根指頭,神秘地晃了晃,說:「夢的內容是 不能亂說的。這夢做得不好。」

  劉小樣覺得很有意思,急於知道端的,又說:「你究竟夢 見我什麼了?我偏要你說。」

  羅達慶笑著,一副很頑皮也很活潑的壞樣子,說:「不能 說。如果說了,你要罵我壞蛋。」

  劉小樣說:「你不是壞蛋,我怎麼會罵你壞蛋呢?再說 , 那是夢,說了也沒關係。」

  你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那我就說了,你聽了別後悔。」

  劉小樣鼓勵他說:「你說,我倒要聽聽是啥怪夢。

  羅達慶說:「真是一個怪夢。我是市長,怎麼會夢見你呢?」

  劉小樣並沒有聽出實質的內容,又繼續催道:「你說呀。」

  羅達慶吞吞吐吐地,又把想說的話收回去了,說:「還是不說的好。」

  劉小樣像個撒嬌的孩子,一把抓住他的手,一邊拽一邊 說「我就要聽。」

  羅達慶像講話之前那樣,照例要清咳一聲。他清了清嗓 子,檢討自己一樣地說:「我怎麼能在夢中對你那樣呢?我真 不是一個好同志。」

  劉小樣的臉倏地變得緋紅,掄起小拳頭就朝羅達慶的胸部 打去,一下一下地捶打著。如果不打,可能沒什麼事。她這一打,就打出了羅達慶的勇氣。他順水推舟地把劉小樣抱住了,

  開始親她。劉小樣試圖掙脫,可怎麼也掙脫不掉。稍頃,劉小 樣就軟了,像下鍋的麵條一樣沉下去了,沉到了羅達慶懷裡。

  看到劉小樣那清純的模樣,他有點不忍心下手,又覺得時機成 熟了,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再說,我是市長,我怕誰?有人想這樣還不行呢!心一橫,羅達慶就抱著她往裡面去,一隻手 騰出來把外面的大燈關掉,又按了按控制台上的按鈕,讓門口 顯示出「請勿打擾」的字樣,然後集中精力親她。羅達慶的手 從上到下地滑動著,潔白的裙子很快被扯開了。劉小樣氣喘吁 吁地說:「不要,不要啊。」羅達慶說:「你不是說要傍市長嗎? 我就讓你傍一回市長。」劉小樣還是奮力推拒,但是推不開他。 他在她面前太強大了,她只能半推半就地由著他這肘她已經 明白,抗拒是無效的,只不過是做做樣子,安慰一下自己,也或多或少表白一下自己的態度。羅達慶感覺自己飄起來,直上九霄了。多少年來沒這種體驗了,那是一種出生入死脫胎換骨 的境界。他喃喃地說:「身子與名字一樣好。」他一邊「勞動」 , 一邊反覆嘮叨著這句話。到了後來,劉小樣便有意配合了,雙 手摳著他的背,眼睛閉著,嘴裡哼著,臀部提著,好像痛苦萬 狀,氣息奄奄,人之將死;又好像綿里藏針,外柔內剛,並無 痛創。再到後來,劉小樣摟著他的那雙手就順著腰部慢慢垮下 去了,靜了下來,身上滾燙的高燒在一點一點地慢慢消退。羅 達慶說:「太好了,你簡直已經爐火純青了。」

  床上的劉小樣沒有城鄉差別,她比城裡人還城裡,贏得了領導同志的高度讚賞。劉小樣坐起來,紅雲未散,餘韻尚存。

  她看著羅達慶強壯的身子,摸了摸,輕輕地說:「你是市長 啊。」羅達慶說:「我是市長,平民市長。」劉小樣淡淡一笑,出語驚人:「跟老百姓是一樣的。」羅達慶聽出了原來如此的意 思,說:「是跟老百姓一樣。要不怎麼跟人民群眾打成一片? 如果與眾不同,就脫離群眾了。」劉小樣說:「到底是領導,開口就是政策。」

  劉小樣人雖小,卻是個欲望的航空母艦。她使羅達慶心生搖盪。羅達慶清理完凌亂不堪的戰場,然後自下而上地親吻著 她的身體。眼前的一切美不勝收,他突然想起昨天T型台上穿著內衣的模特兒們,她們再美,再豐滿,也不如劉小樣。劉小 樣不像她們那麼大的個頭,不像她們那麼壯實。劉小樣是精緻 的,小巧的。如果說模特兒是上帝加工的雕花家具,那麼劉小 樣就是人類精心打造的工藝品,具有欣賞和收藏的雙重價值。

  劉小樣躺了許久,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原來,你真的是個壞人。」

  不過,羅達慶是鎮定的。他先是一愣,然後做著很壞的樣 子笑起來,是那種陰謀得逞之後的得意與頑皮。羅達慶說:「你膽子真大,敢說市長是壞人。」

  劉小樣瞪了他一眼,捂著自己裸露的地方,然後背過去穿 衣服。上面基本上不用穿,因為本來就沒有脫,只需把扣子扣上就行了,主要是穿內褲和裙子。內褲也沒完全脫下來,脫了 半邊,另一半空懸著掛在腿肚子上。這是羅達慶在匆忙之際為 了減少辦事程序而採取的簡化手段。現在,看著劉小樣的樣 子,羅達慶有點歉意,說:「我幫你穿吧。」劉小樣又瞪了他一 眼,自己動手。她先把褲衩套在另一條腿上,提上去,再把裙 子套上去了。這個動作使他想到了十年前他在東風縣當縣長時 一個場景。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跟團縣委的一個剛分配來的大 學生葉莎來過這麼一回,是在他辦公室里的那個鋼絲床上。葉莎一叫,他就如驚弓之鳥,嚇得半死。他知道一旦出名就要身敗名裂。他多年輕啊,37歲的縣長,又是一表人才。為了珍惜 自己的政治生命,他沒敢來第二次。其實事後什麼事都沒有。

  令他記憶猶新的是,葉莎的褲衩也是掛在一條腿上,不同的是 裙子是從肚子上翻過去的。全堆在腹部一帶,形成一個高高的 有很多稜角的隆起物,起來時也是這個含著幾分怨氣的樣子,

  但生理和心理上卻很滿足。他在開除李夢澤黨籍和公職後不 久,就將這個為他獻身的女孩葉莎提拔為團縣委副書記了。現 在是東風縣副縣長,主管教科文衛,後來任何時候見到他都是 一副十分恭敬的樣子。這也表現出了羅達慶的一貫作風:對女 人負責。一是他能夠負責,二是他有這個責任心。對於負責任 的男人,女人們通常是交口稱讚的。

  不過床上的劉小樣要比葉莎好得多。劉小樣是個資源豐富的女孩,給他一種大海感,一種包容感。她不像 葉莎那樣,一直處在被動之中。這是真正的偷情,溫軟、 刺激、足量,欲罷不能。

  劉小樣站起來喝了口水,突然感到身體內部還有一些屬於 羅達慶留下的殘餘物質。她下意識地指了指下面,做了個難受 的表情,說:「我得洗澡。」羅達慶聽說,連忙走到衛生間去給 她調試水溫,惟恐照料不周。他一頭鑽進衛生間後,一會兒就 傳出了聲音,說:「水溫正好。」劉小樣就進去洗澡去了

  劉小樣洗完澡出來,帶著一些嫵媚和懶散,身子就軟軟地 靠在羅達慶身上了。她用指頭撥了撥羅達慶的下巴,說:「當 初我還以為你是個老實人呢,市長都像你這麼壞麼?」

  羅達慶一怔,說:「我一點都不壞。是你自己提醒了我, 你不是說要傍市長麼?」

  劉小樣說:「可你把我當成那種女孩了。我在深圳,從未 跟男人有過這種關係,而且我看不起那些傍款的女孩。」

  羅達慶說:「可你並不是處女。」

  劉小樣有些不高興了,說:「我在瑤池時有過男朋友。現 在大家都這樣,你很計較嗎?」

  羅達慶說:「不不不,我看得出你是個好女孩,真的!我是真的喜歡你,我在看你第一眼時就喜歡你了。」

  劉小樣說:「喜歡我什麼?」

  羅達慶像個小青年一樣幼稚起來,說:「喜歡你的甜,喜歡你的美,還喜歡你惹人疼愛的那個樣子。」

  劉小樣說了聲是嗎,就歪在羅達慶懷裡了。一頭烏黑的長髮散在羅達慶的胸襟一帶,飄著淡淡的植物香味。

  自從葉莎之後,一晃已是十一年了。十一年來,羅達慶從縣長當到了市長。這期間是不近妻子之外的任何女色的。並非 不想,而是不敢。他總是把政治前途看得遠比女色重要得多。 也有過願意為他奉獻的女人,他都拒絕了。他才49歲,是個年輕的幹部。女人可以有很多,可政治生命只有一條。周圍所有的漂亮女人他都視而不見。他總結過別人的經驗教訓,往往 鬧出事來的就是周圍的女人。尤其是政界的那些女人,他碰都不敢碰。不碰她們,就不會有什麼風吹草動和風言風語,就不 會有什麼後患。他算是看準了。可這一次不一樣。劉小樣不一 樣,她最大的好處是安全。世界上永遠只有一個第一,就是安全第一。

  羅達慶摟著劉小樣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兩人說了些甜言蜜語,劉小樣的青春氣息強烈地感染著他。劉小樣將手伸進他 的胸部,輕輕地撫摸著,感受著一個男人的力量。羅達慶是經 不起撫摸的,沒多久,他企圖捲土重來。劉小樣嘻嘻地笑起 來,說男人都是這樣麼?羅達慶不回答,把她拉到床沿上坐 著,抓著她的手狠狠搓揉。劉小樣喘著說,不害臊。羅達慶笑 笑,看著她身上的大好河山,寸土寸金。他細細地看,細細地 嗅。後來,羅達慶像近視眼查字典一樣,離得很近。劉小樣有 些不好意思,雙腿重疊起來。她說,你專挑不好意思的地方 看。羅達慶說,不好意思的地方才是最好的。他咽了口 口水, 說,我恨不得把你吃了。劉小樣說,那你就把我吃了。羅達慶 感覺出劉小樣一身潮熱,扭動起來了。他便有些迫不及待。劉 小樣摟著迎面而來的羅達慶,不斷地拱動著子。羅達慶變得 弱智起來,不知怎麼表達,只是情不自禁地說:「真好!我就 喜歡你這樣。」

  劉小樣說:「你說,當市長好,還是做愛好?」

  羅達慶愣住了。他沒想過這樣的問題,這太難回答了。小女人給他出了個難題。想了半天,羅達慶說:「都好。當官的使用政治力量,那是一種統治感。做愛用身體和情感力量,可以包羅天下一切美好的感覺。」劉小樣就嘻嘻地笑了,擰了他一把,說:「你很貪的。」羅達慶說:「我貪的是你,沒貪國家的。」兩人就這麼躺著休息了一個多小時,還必須起來。劉小樣要回她的住處。穿好後,將一切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劉小樣就要走。羅達慶拿出兩萬塊錢,遞給劉小樣,說:「你先用著。」 劉小樣看了看那些錢,接過了,一把將錢扔到了地上,說 : 「你在侮辱我。你以為你是在嫖我嗎?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如果我要賣身,我這身子就遠遠不止這點錢!我告訴你,有個 老闆一次給我十萬塊錢我都沒動心!原因很簡單,我不喜歡他。」

  這個舉動太突然。羅達慶被搞得不好意思,兩萬塊把自己放在了嫖客的水準上,讓人家嘲笑了。他連忙把錢裝進包里, 憨厚地說:「我是覺得我欠你的。」劉小樣沒有理他,衝出門外,大步而去。

  看著沒有關上的門,羅達慶感慨頗多。他想他真是把她看 錯了,貶低了她。她不是一個把錢看得很重的人。往往這種人 更加有情有義。愈是這樣,他愈是覺得對不起她。她太好了。 她給他的,是他許多年來從未有過的。這種感覺是當官當不出 的,是錢買不到的。在官場上,人家怎麼巴結你也好,恭維你 也好,賄賂你也好,都沒跟劉小樣在一起時那樣銷魂,那樣刻 骨銘心。只有在享受身體時,生命才屬於自己的。只有跟劉小 樣在一起時,才感覺出生命是如此美好,身體是如此美好。只有在床上時,才是真正為自己做事。令他恍然大悟的是,原來 這些年來他都白過了。要不是遇到劉小樣,他還弄不慷這些奧 妙。

  深圳是個好地方,它因劉小樣而更加美麗。十天的考察結束了,這是羅達慶對深圳的全部印象。離開深圳那天是上午的航班。李夢澤開車把他們送到機場。這些天,趙一光他們提供 的投資項目推薦書他都看了,他確實有收購服裝廠的意向,答 應適當的時候回去考察一下。羅達慶非常感激李夢澤的盛情款 待,一再對他說:「歡迎你回來投資。我在瑤池為你接風。」李 夢澤說:「到時候會給你添許多麻煩的。」羅達慶說:「麻煩是 為了我們那裡的繁榮。多一些這樣的麻煩求之不得。」兩人握 手話別。

  劉小樣沒有趕來送他,也不能趕來送他。臨走的頭天晚 上,劉小樣來果他 告別。因夫身體的特殊情況,沒做其他事。 劉小樣一直重複著一句話:「別忘了我。」羅達慶將這句裝在了 心裡,帶到飛機上作專題領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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