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 看了不該看的
2024-10-01 15:12:47
作者: 王子群
時候已是深秋了。
棒子、秫秫、芝麻、棉花……一干長了一夏天的秋莊稼早就收完了,站在村前南山的山頭上搭眼一看,原來密密麻麻長滿莊稼的地里突然間變得開闊起來,取而代之的都是黃黃的地,剛剛翻過,種上了來年的莊稼。過去,來年的莊稼有好幾樣,大麥、小麥、豌豆、蘭花豆、油菜、扁豆……到了來年二三月間地里就很熱鬧,蘭花豆白白的花開了,豌豆白的、粉的、藍的、紫紅的花開了,油菜金黃金黃的花開了,扁豆白的、黃的花開了……招引得蝴蝶、蜜蜂還有別的不知名的小蟲子嗡嗡地跳著舞飛來了。現在簡單多了,只有大麥、小麥和油菜。大麥是沒人吃的,都是做牲口飼料的,隨便種些就夠了;打麥是要造場的,場要在麥秧子撂倒前就要造好,不然會耽誤事的,造場當然要用地,那地閒著就可惜了,種別的顯然來不及,就種了比別的莊稼都熟得早的油菜,還能榨油吃,真是一舉多得。這樣以來,地里大片大片的都是小麥了。現在,小麥剛剛鑽出土冒出芽,遠遠地看去一溜兒一溜兒淡淡的綠,近了就看不大清了。
這時候,地里是沒有什麼活計的,就不大有人,誰要是去的話也無非是看看自家的麥苗出得齊不齊,長勢怎麼樣。既然是看那就不用帶什麼東西,空著兩手晃晃悠悠溜溜達達優哉游哉的就中了。看麥苗不是什麼當緊的事兒,什麼時候去都中,就算不去也沒誰說你,自家的事自家說了算,愛去不去,因而人去的就稀稀疏疏的,很多時候是根本見不到人的。要是偶然碰上誰了,大家彼此也都知道幹什麼來的,就點點頭,說一下誰家的什麼麥種出的苗齊、好看,估計來年收成會不賴,記著來年打下來新麥就把麥種換過來。說過了,各自去了,就算要換麥種日子還早,是不會放在心裡的。因而,來了,去了,都沒誰當回事。
可是,姚桃花在地里晃悠的時候就不一樣了,就被人當回事了。
姚桃花吸引大家的是她與眾不同地?著一隻條子筐。條子筐是用荊條編的,個頭比較大,能盛不少東西,一般說來?條子筐不是薅草就是拾柴。現在場光地淨薅草肯定不行了,那就只有拾柴,從她手裡還拿著抓鉤也能確定這一點。抓鉤不像平常的那麼大,而是小得多,只有巴掌那麼大,出大力是不行的,那就只能幹些巧妙活兒,像錛落生什麼的,當然拾柴火也不錯。雖是在山裡,柴火還是不多的。現在包產到戶,差不多能長棵子的山全都分到每一家每一戶了,自然能種的都種了莊稼、蔬菜,那就沒有了樹棵子什麼的柴草生長的地方了。柴火不夠燒,就得到處拾。
姚桃花的確是拾柴的,順便看看她家的麥苗。
柴火家家都要拾,天天都會有人拾,按說地里就沒有多少柴火可拾了。其實不然。地里的柴火多的是,就看你拾不拾了,秫疙瘩、豆根茬、芝麻茬、棉花茬……原本埋在地里的,種麥犁地的時候都翻出來了,儘管拾就是了,誰拾到籃子裡算誰的,哪怕就在自家地里,被別人拾了自家也是無話可說的。要是運氣好的話還能在河邊、溝坎碰到樹根呢,那就拿個鍬啊、杴啊、钁頭啊什麼的把它挖出來弄回家就是了。
姚桃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也沒有那麼大的力氣,就只好老老實實的在莊稼地里拾。
她先去看了看自家的麥苗,跟別人家沒啥不一樣,沒啥好擔心的,就?著筐安心拾柴火了。姚桃花一塊地一塊地的走著,兩眼緊緊地盯著,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放過。這讓她很打食,不多久就拾了小半筐,也讓她很辛苦,很多時候看到一絲根須扯出來還是一絲根須,白高興了一場,白彎了一次腰。
姚桃花看看拾了小半筐,一直?著有點沉,再看看一大塊地才拾了沒多大地方就已經拾了這麼多,覺得在這一塊地里也能拾滿一筐,不用跑很遠的路,就找了個好記又隱蔽些的地方把小半筐柴火倒在了那裡,再接著拾了下去。到傍晚的時候,天色漸漸暗下來,姚桃花知道該回家了,就去收她的柴火。這一小堆,那一小堆,慢慢地收,收著收著就多了,筐里就堆起來,使勁塞了塞,還是盛不下,用腳踩了踩還是盛不下。姚桃花很想把盛不下的柴火等第二天再來?,又有點擔心第二天說不定被誰看見就撮都別人筐里去了,那她就白拾了。
姚桃花正為難著,一個人走了過來,遠遠地招呼,嫂子嗎?
姚桃花看不清那人是誰,但知道人家是跟她打招呼的,因為這時候地里已經沒什麼人了,就囫圇著應,哎!
那人問,天快黑了,你咋還不回家啊?
姚桃花不好說自己的難處,怕人家說她諞擺,也怕人家說她貪饢,就隨口說,這就走。又隨口問,你弄啥去了?
那人說,沒弄啥。
走近了,姚桃花才看清,那人是趙海生。姚桃花鬆了一口氣,是你啊。打著啥沒有?
趙海生說,沒。隨便轉轉。要走,忽然看見姚桃花塞得結結實實的柴火筐,很是吃驚,拾恁些啊??動?不動啊?沒見姚桃花回話就大踏步地走了過來,看了還是吃驚,說,拾恁些啊?盛不下了吧?
姚桃花這才說,沒想到這筐恁不能盛。趙海生呵呵地笑了,說,你要再多拾點才不能盛哩。趙海生過來把腳在筐里使勁踩了踩,到底是男人,一下就踩下去了,再把地上的柴火放進去再踩,最後所有的柴火都塞進了筐里,直到筐系子都塞得實實的,似乎一根針都塞不進了。
姚桃花笑了,說,還是你鐵!
趙海生笑了,說,我可沒本事拾恁些柴火。看著筐說,?是沒法?了。
姚桃花接口說,我背著。
趙海生聽姚桃花這樣說,看了看姚桃花不高的個頭,說,你背動了嗎?
姚桃花說,沒事,柴火輕。
姚桃花說的沒錯,柴火的確很輕,可她忘了,這些柴火是從地里扒出來的,前陣子剛下過雨,地皮幹了,可土裡還濕乎乎的,這些埋在土裡的柴火自然也是濕乎乎的,就很重,何況又這樣塞得瓷實實的呢?姚桃花蹲下去,把系在筐系子上的繩子拽出來,繩子本身就是為方便筐塞滿了背起來得力預備的,她把繩子在小抓鉤的把兒上纏了纏以防滑脫,再把小抓鉤把兒放在肩膀上,兩手緊緊地扳著,用力想站起來,試了幾次都沒能站起來,臉一下子紅了。
趙海生笑起來,說,我就說嘛,恁些柴火沉著哩。多會兒我踩的時候就知道輕不了,你還不信。好了,還是我替你背吧。
姚桃花說,不用,你遞給我就中了。
姚桃花的意思是她背著柴火筐站不起來,讓趙海生把柴火遞到她肩膀上,這樣她就能背著回去了。趙海生看看她說,那試試吧,不中了我再替你。說著,抓起柴火筐遞到姚桃花肩膀上。
姚桃花慢慢擱磨著,覺得小抓鉤把在肩膀上、柴火筐在背上都擱磨得勁了,說,好,鬆手吧。
趙海生說,好,我鬆手了啊。不料趙海生剛一鬆手,姚桃花的身子就打起晃來。趙海生趕緊抓住了柴火筐說,還是我背吧。另一手接了姚桃花手裡的小抓鉤把兒一用勁兒就背了起來。
姚桃花不好意思了,但也不能不說話,想想,只好說,你真有勁。
趙海生說,肯定比你有勁,男人嘛。
倆人一邊走著一邊說著話慢慢往村里走去。雖在一個莊裡住著,平時沒啥來往,倆人就沒多少話,可是春上的時候姚桃花冒冒失失的找了趙海生拾掇房子,對趙海生就熟識起來,心裡感激他,就對他親了幾分。現在,又是趙海生幫她,心裡越發覺得趙海生親了。姚桃花一覺得趙海生好,話就多了,什麼都想跟他說了,倆人就說得很熱鬧。慢慢就到了姚桃花家。
趙海生說,去開門吧。
姚桃花意猶未盡,經趙海生提醒才發覺是到家了,不由說,咋可就到家了?
趙海生說,那你還想去哪兒啊?
姚桃花笑笑,開了門。
趙海生就背著柴火筐進來了,往地上一放說,好了。作勢要走。
姚桃花說,別走了,我這就做飯,一會兒就好。
趙海生說,不了。還是走了。
下秋的莊稼一收完,來年的莊稼種到地里就沒什麼事了。這時候男人們都外出打工去了,女人們原來都是做鞋、做衣裳、紡花、織布,現在沒那麼忙了,街上有賣塑料鞋底的,只要做個鞋臉一鞝就能穿了,不納鞋底做鞋就快多了,衣裳也不大做了,買的洋布不但布紋細密,花色也好看,還有衣裳的樣式也時興,是根本做不出來的,紡花織布偶爾才做的。這樣,就很閒。然而,日子總是要打發的,不知什麼時候村里女人們就興起撲克牌來,簡單,好學,一看就會,於是呼啦一下傳開了。有時候人手不夠也會拉上男人的,不過,多半拉上的都是單身漢。一般的單身漢沒事都打牌、喝酒的。這有講究,村里男人都打工去了,打牌一般就只能跟一幫子娘們兒打。娘們兒們也樂得有個大老爺們兒湊熱鬧。
跟一幫子娘們兒擠在一起自有一番妙處,不但可以打情罵俏過嘴癮,還能過眼癮,張三老婆子的奶子那麼大怎麼遮得住?李四老婆子奶子不大,可沒穿內衣那奶頭子尖尖的還是刺得人心裡痒痒的,馬五老婆子白白的肚皮,趙六老婆子肥肥的屁股,盡收眼底。要是實在饞得慌,就摸一把,大不了被女人真真假假地罵幾句,再不然挨上女人幾粉拳,那都是享受啊!有時候也會鬧得更厲害——幾個女人擠眉弄眼地私下商量妥當,忽然將單身漢掀翻在地,掏他的小綽或者來個小綽銜窩。當地把麻雀叫做小綽,掏小綽字面的意思就是掏小綽窩裡的小綽娃,到單身漢這裡就換了,那就是不管三七二十幾隻管往單身漢的褲襠里掏;小綽銜窩就是把草往單身漢的褲襠里塞,一般只要掏小綽必定會來小綽銜窩。女人開心,單身漢也不覺得尷尬。當然也有倒霉的時候,幾個女人忽然來了興致,發一聲喊,將單身漢放倒,來個老壽牛頂衣。所謂老壽牛頂衣就是把單身漢的褲子脫下一半,把單身漢的腦袋塞到褲襠里,再把手從背後捆住。單身漢力氣大歸力氣大,可架不住女人人多,一般都能被女人拿下。那人就丟大了。不過,不會有誰放在心上,過了就過了,過後該打牌還打牌,該打情罵俏還打情罵俏,該摸還摸,自然把女人惹急了或者女人忽然心血來潮也會該掏小綽還掏小綽,該小綽銜窩還小綽銜窩的。喝酒就不要女人了,女人天生就不是喝酒的料,喝酒得找男人,二兩酒下肚兄弟哥就不分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至於酒醒後什麼樣那是酒醒後的事,喝酒就得兄弟哥的親,不然喝不起來也喝不痛快。這樣,牌一打、酒一喝,跟女人近乎了也跟男人熱和了,男人女人兩邊通吃。
趙海生沒那耐性,只喝酒不打牌。趙海生喝酒的條件很足,就是他會打獵,喝酒只要把野物做下酒菜自然就有人拿出酒來。打獵的季節一般在冬季和春季,這倆季節一個是莊稼剛剛收割完畢,場光地淨。一個是莊稼還沒起身,視野開闊,野物一出來離老遠就能發現。按說,要是有隻狗做幫手那是再好不過的了。趙海生以前也養過狗,打野物的時候自然也會帶上狗。可是,那條狗很笨,半天也找不到野物,倒是驚了野兔才會去追,追又追不上,趙海生就想開槍,但那狗一直在野兔後面追,要是開槍很容易打到狗,氣得趙海生直罵娘,眼睜睜地看著野兔跑掉了。再一次,趙海生比狗先發現了野兔,就開了槍。野兔受了傷,卻依舊跑得飛快。跑了一段,到底受了傷就慢下來,被急追不舍的狗一口咬住了,吱地叫了一聲就死了。趙海生看了知道野兔嚇死了,就感嘆,日他娘,都說嚇死嚇死還真能嚇死啊!這都在趙海生的意料之中,所以趙海生並不著慌,慢慢地向野兔走過去,直到看見狗就地吃起野兔來,這才慌了,一邊罵著一邊趕緊衝過去。狗也許很久沒吃過肉了,哪裡會鬆口,見趙海生跑過來,銜起野兔就跑。趙海生的臉風吹日曬的本來就黑,這下就更黑了。人們罵這種恩將仇報的東西叫白眼狼,沒想到他趙海生居然養了只白眼狗!趙海生一生氣第二天就把白眼狗打死了,狗皮剝了賣了,狗肉煮了一鍋吃了。從那以後,趙海生再打野物就不奢望誰幫他了,全靠自己。
野物現在不像過去什麼都有,多數時候只有野兔了。
說起來打野兔也是很不容易的,數量少不說,也精,以至於當地人在說一個人精明的時候往往會說那人精得跟野兔樣,這話有時候是褒義的,有時候是貶義的,多半帶有開玩笑的性質,不過佩服還是溢於言表的。野兔也的確很精,你還沒看到它呢,它老遠就瞅見了你,要是特別遠就順著莊稼趟子或者地壟溝悄悄地往安全的地方溜,要是不太遠知道來不及了,就會緊緊地收起身子縮在地上,做好隨時要逃的準備,尖尖的耳朵直直地豎起來傾聽著四周尤其是從危險方向發過來的信息,直到它覺得實在藏不住了才噌地一下彈起來箭一般地逃了。
現在正是初冬季節,新種下的麥苗剛剛起身,根本遮不住什麼,即使野兔也一樣原形畢露。趙海生知道這時候的野兔白天不大活動,都會躲起來,即使要吃麥苗也是夜間。夜間趙海生當然是不可能打野兔的,這就錯開了時間,野兔的安全係數增大了不少。不過,趙海生畢竟打了多年野兔,也摸著了一些野兔們的脾性,這時節的野兔也知道地里是根本藏不住的,一般都會躲在茂密的草棵子裡,特別是那種連片的墳堆,長滿了又深又密的枯草,野兔的顏色跟枯草差不多,很隱蔽,枯草地帶就成了很好的安全地帶。趙海生當然是不會放過的。
趙海生就一個墳堆一個墳堆的轉悠,反正他有的是時間。趙海生這樣打野兔還有了另外一個發現,就是墳堆里偶爾會有黃鼠狼。起初,趙海生沒放在心上,那天趕集的時候見有人掂著黃鼠狼跟買主搞價錢,最後居然以八十塊的價格成交了,這才後悔不迭,仔細想想自己錯過了多少黃鼠狼,少賣多少錢啊!那以後就留心黃鼠狼了。所以他在接近墳堆的時候都是悄悄的,以便能發現黃鼠狼發筆小財。
那天,他這樣悄悄靠近一個連片的墳堆時,聽到枯草里有動靜,荒草糊棵的除了野兔就是黃鼠狼,除了黃鼠狼就是野兔,無論黃鼠狼還是野兔都是他此行的目標,心裡不禁一喜,趕緊貓下腰慢慢地靠了過去,同時把橫端著的槍豎了過來,手指頭放在了扳機上。
趙海生以前來過這片墳堆,知道這片墳堆里荒草萋萋,看不清裡面的,摸到跟前他在一個墳堆前半蹲半趴下來,想摸清裡面的情況。他慢慢地探起頭向荒草里望過去,意外地看到了一片東西,白花花的晃眼。他嚇了一跳,雖說太陽快要落山了,可究竟算是白天,難不成大天白日的撞見鬼了?俗話說,遠怕水,近怕鬼,他心裡立刻就想到了小時候聽到的許許多多關於鬼的故事,雖沒見過可到底還是嚇人的,現在又在這連片的墳堆里,能不心裡打鼓嗎?當然,他也知道,槍是可以避邪的,可終歸沒撞見過,再說撞見鬼終歸不是好事,心裡就虛得不行,頭上的汗霎時冒了出來。心裡怕著,眼睛卻好奇地打量著,這一打量他就不怕了。那白花花的不是別的,是女人的屁股!荒草棵里驀地冒出一個女人屁股來,這是趙海生沒有想到的,不用說是女人內急了躲在這裡方便呢。
趙海生鬆了一口氣,襠里的槍突地亢奮起來,長了二三十歲,他還是頭一次看見女人的白花花的屁股啊!就在他不知所措時,卻聽到了一聲尖叫,啊!原來女人方便完了不經意地一回頭,居然發現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她!萬一持槍的人兩眼昏花一個疏忽扣了扳機,後果不堪設想啊!趙海生心裡正緊張著不明就裡,騰地跳了起來。女人顯然嚇壞了,兩手捂著眼睛全然不管褲子掉在地上,下身赤裸裸地呈現在趙海生面前。事實上,趙海生跳起來的一剎那就認出了女人,更看到了女人光光的下身,他的腦袋轟隆一聲爆炸開來,渾身的血翻江倒海般地洶湧澎湃……
過了好一會兒,趙海生才看清女人不是別人,而是姚桃花。姚桃花?姚桃花!
姚桃花停了停沒見有什麼動靜,偷偷從指縫裡往外看,吃了一驚,你?!
趙海生呆了半天被姚桃花這一聲驚叫驚醒了,趕緊提著槍匆匆忙忙地跑了。趙海生人是跑了,心卻老在那個墳堆里轉,在姚桃花的兩腿間轉……這使他的頭轟轟地疼起來,像一塊澆了水的生石灰,冒著煙膨大著,一會兒就會四分五裂直至化為一堆粉末。
一連幾天趙海生都膽戰心驚地縮在家裡不敢出來,一有風吹草動的都會尖著耳朵聽,心裡嚇得直打顫,要是有誰進門就會慘白了臉猶猶疑疑地小聲問,有事嗎?把人家送走才長出一口氣,抹一把頭上的汗水。這樣在家呆了幾天也沒見姚桃花有什麼動靜,他更害怕了,這麼風平浪靜就意味著姚桃花在做重大的準備。開始,他想,要麼私了,要麼官了。私了就是他賠情道歉外加賠錢。賠情他不怕,這不要本錢,人家要多少他就能給多少,即便跪下來給姚桃花磕頭他也不會猶豫的;賠錢也應該,畢竟看了人家,又是不該看的,哪有不給錢的道理?問題是賠多少?他要借債是肯定的。他已經開始在心裡盤算到誰家借錢,怎麼給借錢找理由,借多少。不管多少,他心裡還是很安定的,大不了出去好好打兩年工。要是這樣結果的話還不算壞。
然而姚桃花什麼動靜也沒有,他剛剛安定的心陡地狂跳起來。看樣子姚桃花是要跟他官了了,那就是告他強姦!這就糟了,丟人不說,他得好幾年大獄蹲!他想過逃,可也知道是逃不掉的,反而會多判幾年,要不就去自首,可一想到會蹲大獄腿就軟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只有等待著。後來,還是不見姚桃花有什麼動靜,他就覺得事情不妙,說不定姚桃花跟娘家人說了,娘家人正想法子對付他,這樣的話就不單是賠情道歉和賠錢就能了的了,要他一條胳臂一條腿甚或一條命都是有可能的。以前兇殺案不是沒發生過,雖然都是因為錢,現在難保姚桃花不會為了受到侮辱而殺他。他嚇壞了,立刻惶惶不可終日起來。只熬了一天,他就去了姚桃花家。
他是晚上到姚桃花家去的。
冬天天黑得早,姚桃花吃完了飯正要坐進被窩,聽見院門輕輕地響了幾下,問,誰呀?
嬸子,我跟你說點事兒。一村的人男女老少的住著,爺爺孫子的再自然不過了,大家該叫啥叫啥,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可是因為趙錢孫李五花八門的都有,叫本家的長輩爺爺奶奶那是沒辦法的事,叫起來也不覺得有什麼,可要外姓的人做長輩還要爺爺奶奶的叫怎麼也不甘心,總覺得人家賺了自己多大的,尤其是把比自己年齡小很多的人叫長輩。姚桃花的男人姓孫,叫孫立剛。孫家在村里雖沒有幾戶人家但輩分卻不低,趙海生叫孫立剛叔自然得叫姚桃花嬸子,不過輩分是輩分,因為不一姓,年紀也差太多,趙海生很少叫,除非有求於他,他是輕易不會叫的。
誰呀?姚桃花一邊開門一邊隨口問。姚桃花沒聽出是誰,但她知道不會是遠人,單憑一聲嬸子她就不能不開門。也難怪姚桃花聽不出是誰,兩家人一個住村里,一個住村後,離得遠,平時也沒啥來往。
嬸子。趙海生局促不安地又叫了一聲。
姚桃花打開門看到黑黢黢的過道里站著一個黑影,還是沒弄清是誰,但來人一迭連聲地叫嬸子,使她意識到來人有什麼事求他,而且非常急迫,也許非她不能解決,於是說,上屋吧。
進了屋,姚桃花才看清是趙海生,頓時驚住了,你?你咋……
嬸子,那天……對不住,我,我不是……要打要罵,千刀萬剮,我都聽你的!嬸子,我……趙海生的道歉像一個小屁孩鋤地一樣,儘管累得滿頭大汗,但還是東一下榔頭西一下棒槌把地鋤得花狗屁股似的。
別說了,你走吧。
你……
你走吧。姚桃花說著,就把院門關上了。
趙海生發了一會兒呆,看了看緊閉的院門,長嘆一聲,慢慢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