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 楊花蹤跡

2024-10-01 15:07:46 作者: 側側輕寒

  她望著李舒白,默默在心裡想,這可怕的記憶力,會不會連十年前某一天早上起來,窗前的樹上有幾片葉子都還記得?

  有時候,黃梓瑕真的是佩服李舒白。

  別的不說,一個人可以什麼事情都管,什麼衙門都操心,什麼外邦都要打交道,也不能不算是一種奇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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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樣感慨著,在戶部蜷著腳嗑瓜子,拿著剛從大理寺拿過來的卷宗,想著那個案件,一邊順便陪著李舒白處理各種案宗。

  「王知事,這是你前日撰寫的律疏編注,第三十七頁有一處月份出錯,第十六頁、第五十四頁各有人名錯誤,你可再校對一遍。徐知事,你把蔣偉旭歷年的升遷調過來,應該在存檔處第一排第四間檔案房第十二排架上,聖上明日早朝要擢升他,到時記得進呈御覽。張知事,你明日知照程侍郎,關於史承曜調任雲州刺史一事駁回,史承曜叔父昔年曾於雲州犯案,依例需避諱,三年前曾任兗州刺史的梁庭芳丁憂即將期滿,可任此職……」

  黃梓瑕覺得自己的瓜子真的嗑不下去了。

  她捏著瓜子,默默在心裡想,這可怕的記憶力,會不會連十年前某一天早上起來窗前的樹上有幾片葉子都還記得?

  不多久,戶部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他帶著她前往工部。即將前往蜀中,如今各衙門都有大堆的事情需要他迅速去處理完,不然離不開京城。

  工部的人看見李舒白,頓時上下狂喜,只需上半天班卻特意等夔王到傍晚的工部尚書李用和自不必說,連門口的牽馬人都喜形於色。

  黃梓瑕一看見那大堆的帳簿,上面滿滿全是赤字,頓時了解了他們的痛苦——攤上當今聖上這樣喜歡營建行宮離院的人,簡直是本朝工部的大不幸啊!

  李用和每交代一次帳目,都要痛苦一番:「去年,同昌公主出閣,營建公主府簡直是掏空了國庫,今年初,又營建了建弼宮,到現在亭台樓閣尚有不齊,實在是不知道從哪兒籌錢了。可現下,又到了不得不花錢的地步——就在前日的暴雨中,京城南面地勢低洼的幾個坊市都被水淹了,下水道壓根兒排不出去,積水最深處足有丈余啊!王爺您也是知道的,上頭的明渠還好,這地下暗渠的錢,是怎麼花都不知道的,那些工人在地下亂挖一氣,負責水道的人也只能站在上面看一看,看外面清理得整齊,就要結錢,其實裡面到底怎麼樣,誰知道呢?這不前月剛剛疏通過的水道,已經堵住了,昨天,隸屬我部的陸知事,竟掉在水裡,淹死了!現在京城裡議論紛紛,都說是我們工部自作自受,簡直讓我部無地自容啊!」

  李舒白微皺眉頭,接過帳本,卻沒說什麼,坐下來開始翻看。

  所有人都忙著替他端茶倒水,跟伺候救星似的,黃梓瑕這個正經的小宦官倒沒了事情做。

  她左右無事,便將自己頭上的簪子拔出來畫了一下薦福寺的布局,推算了一下當時情形。

  蠟燭被雷劈中而爆炸時,嫌疑人之一呂至元身在家中,有大夫及街坊等多人證明,基本可以排除嫌疑。除非,找出他相隔半個長安也能對魏喜敏下手的辦法。

  嫌疑人之二,張行英。魏喜敏身上著火的那一刻,剛好是他替滴翠撿拾帷帽而接近巨燭的時候。他是否有可能在看見魏喜敏的那一刻,為了替滴翠報仇而推倒蠟燭,將魏喜敏燒死?

  嫌疑人之三,呂滴翠。魏喜敏既然在蠟燭旁邊,必定同時也離滴翠不遠。她家中製作蠟燭多年,或許有辦法在短時間內讓身旁蠟燭炸裂?

  她想了想,又寫出第四個可能,張行英與呂滴翠聯手,在薦福寺內殺害魏喜敏。

  猶豫了一下,又寫下第五個可能,呂至元與滴翠合謀,人前演戲,殺死魏喜敏。

  但她看著第五個可能,又嘆了口氣,慢慢把它劃掉了。

  所以目前已經浮出水面的,就是如此。

  她又取出李舒白轉交給她的大理寺調查資料,看著紙上列舉的人名一一對照。

  這是當日駙馬韋保衡受傷時在場及不在場的所有有關人等,左金吾衛的馬夫、擊鞠場的清理人等全部列舉於上,並應黃梓瑕要求,理出了他們是否曾與駙馬接觸的過往。

  然而,黃梓瑕看著上面一排「與駙馬未曾謀面」「曾於衙門口見過一面」「曾替駙馬所騎之馬餵過草料」之類的話,不由得扶額輕嘆,頭大如斗。

  「怎麼了?看起來你比我還煩。」

  身後這冷淡清冽的聲音,必然來自李舒白。

  她無奈道:「要是我能與你一樣,對京城所有人了如指掌就好了。」

  「怎麼可能。京城百萬人,我就算天天上街也看不遍這麼多——而且,沒有人能真正了解另一個人,就算是朝夕相處,也不可能。」

  他說著,將她手中那疊紙取過,翻看了一遍。

  他看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掠過,然後交還到她手中,指著某一頁的一個名字,說:「這個人,你可以去詳細查一查。」

  黃梓瑕低頭看去,原來是一個名叫錢關索的男人,今年四十二歲,身份是錢記車馬行的老闆,那匹折蹄的黑馬,正是出自他的車馬行。

  他在大理寺前去調查時如此回話——

  此馬來自張掖,去年四月自霍家馬場購入。六月抵京,休整兩月後,於九月初送交左金吾衛。因膘肥體壯,訓練有素,還曾受過王都尉褒獎。至於馬失前蹄,這個是馬掌出事,與他運送的這一批馬絕對無關。

  又問他與駙馬是否有過交往,他斷然否認,稱未曾有幸識得駙馬之面。

  黃梓瑕微有詫異,問:「王爺的意思,駙馬出事的原因與那匹馬的來歷有關?」

  「不,我的意思只是——」他的手指向後面那句話,「這個錢老闆,事實上見過駙馬一面。」

  黃梓瑕趕緊問:「王爺怎麼知道?」

  「那一群馬運到時,王蘊邀請我及兵部一干人等前來試馬。駙馬韋保衡當時也來了。我在試馬時聽韋保衡抱怨說,塞外人口音不對,送過來的馬得有一年半載才能習慣京城口令。當時場內外聽到駙馬話的人都在笑,但唯有一個帶著一群馴馬人的身材矮胖的男人若有所思。不久我便聽到京城笑談,說錢記車馬行的馴馬師傅們都在苦練官話,苦不堪言下有幾人還在街上大罵錢老闆是個死矮胖子,所以我想,錢記的老闆錢關索,必定就是那個男人了。」

  黃梓瑕點頭:「嗯,大理寺的記錄中,其他人連替韋駙馬餵過馬都要供認,既然他隱瞞此事,想必另有原因。」

  李舒白見她已經加以注意,便不再說話,只回頭示意工部的人把帳本都搬走,說:「我已臨時裁撤了幾筆開銷,湊出二萬五千多兩銀子,差不多夠整修一次全長安的水道了。」

  工部尚書一臉苦笑:「多謝王爺,可……今年雨水必多,卑職怕這一次通水道的錢湊出來之後,過幾日暴雨再下,又總會有哪裡的水道會淤塞,到時候王爺還能幫我們再籌一次錢嗎?」

  「一次就夠了,本王保證今年長安絕不會再堵塞,」他說著,回頭示意黃梓瑕跟自己回府去,「明日你叫上工人和負責人,本王自會宣布新條令,讓他們不敢再偷工減料,憊懶懈怠。」

  黃梓瑕跟著李舒白回王府。

  馬車在長安的街市上平穩地駛過,李舒白隨口問她:「剛剛不便問你,今日王皇后可有為難你?」

  黃梓瑕苦著一張臉,說:「自然有。她居然讓我這樣一個小宦官幫她重返大明宮蓬萊殿。」

  他輕描淡寫道:「這是讓你帶給我的話,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是……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事了。」

  李舒白問:「特意找你面見,就為了讓你帶這麼一句話?」

  黃梓瑕點頭。

  李舒白微微皺眉。但他並未說出來,她也不能問,目光無意識地在窗外掠過。長安各坊一一經過,有些坊牆很高,有些很矮,最矮的,不過半人高而已。

  所以,在經過大寧坊時,她看到窗外一掠而過的兩個人。

  在大寧坊及腰的坊牆內,站在那裡的一個女子,那側面在已經濃重的暮色之中,輪廓略顯模糊,卻讓她頓時站起身,來不及叫阿遠伯,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幸好因為是在街市之上,馬車的速度並不快。她身手十分靈活,跳下車,一個輕微的趔趄便站穩了身體。

  李舒白隔著車窗看了她一眼,示意跟在車旁的景毓。

  馬車拐了個彎,緩緩停下來,在角落中等著黃梓瑕。

  黃梓瑕貓著腰貼牆邊走到那兩個人所在的地方,靜靜地聽著那兩個人說話。

  背對著牆壁的,是一個男人,聲音溫厚醇和,說道:「滴翠姑娘,你連帷帽都不戴,一個人跑到這裡來,是想做什麼呢?」

  在深重的暮色之中讓黃梓瑕一眼便注意到的女子,正是滴翠。

  而站在她對面的人,聲音讓黃梓瑕覺得十分熟悉,但此時她已經無暇去思索,只能屏息靜聽下面的動靜。

  滴翠驚慌失措地站在那人對面,嗓音透露了她的極度緊張:「你……你找我幹什麼?」

  他沉默望著她,許久才開口,卻不是回答她的問話,只問:「你是想要殺了孫癩子,對嗎?而你連帷帽都不戴,是準備不再回去了,是不是?」

  滴翠一動不動,僵硬地站在他面前,一句話也沒說。

  「剛剛離開的那個男人——張行英,他和你的來意是一樣的,不是嗎?」他說著,忽然輕聲笑出來,「孫癩子還真該在地下感到榮幸,居然有這麼多人在同一天為殺他而來,簡直成搶手貨了,真好笑。」

  天色越發暗了,滴翠的面容和身影已經融到了夜色之中。長安城的閉門鼓一聲一聲催響,馬上就要宵禁了。

  滴翠抬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顫聲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我要走了。」

  「你怕什麼?你最恨的人,已經如你所願死在了他那個密不透風的牢籠之中,你不應該感到開心嗎?」

  滴翠再也沒說什麼,她猛然回頭,向著不遠處的坊門走去。

  「等一等……」那人在後面喊她,聲音輕緩,幾步趕上了她。

  她驚懼地回頭看他,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他卻在她面前蹲下來,抬手將她裙上的一塊灰跡拍去,說:「你自己沒注意到吧?還是不要弄髒比較好。」

  滴翠不自覺地扯起自己的裙裾退了一步,慌亂地說:「我……我自己會收拾的。」

  她仿佛極其畏懼面前人,連退了好幾步,然後猛然轉過身,朝向坊門飛奔而去。

  而那男人站起身,看著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默然站了許久,才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找不到相似的人了,不是嗎?」

  黃梓瑕蹲在牆根下,聽著他的腳步聲緩緩向著另一邊而去。她還蹲在那裡發呆,後面有人問:「還不走?」

  她聽出是李舒白的聲音,回頭一看,赫然發現堂堂夔王竟然和自己一樣蹲在這裡聽牆角,不由得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王……王爺!」

  他沒應聲,只向著巷子中的馬車而去。

  黃梓瑕跟在他的身後,低聲問:「王爺可認出那個人是誰?」

  「難道你沒認出?」他反問。

  黃梓瑕點頭,許久,終於還是說:「公主……比滴翠長得美。」

  李舒白微微一哂,並不願提及這些事情,轉移了話題說:「從他們話中聽來,孫癩子似乎死了。」

  「是,我馬上去打探一下。」黃梓瑕說著,就要重回大理寺打聽消息。

  李舒白在後面叫她:「楊崇古。」

  她回頭看他,微帶詫異。

  「急什麼?」李舒白微微皺眉,說,「天大的事情也要先吃過飯再說。再說,有個人必定會馬上跑來的。」

  黃梓瑕也覺得自己跑了這一天,真的又累又餓,只能默然跟著他上馬車。

  回到夔王府中,天色已完全黑了。

  李舒白一下車,景祥便趕緊迎上來。

  李舒白邊往裡面走,邊對他說:「給我弄兩把大鐵鎖,越大越嚇人越好。」

  景祥也不問什麼用,應了一聲就下去準備了。

  黃梓瑕想了一想,頓時明白了他的手段,不由得咋舌:「王爺,這樣會不會太狠了一點……」

  「他們偷懶的時候,有想過自己太狠了嗎?」李舒白瞄了她一眼,不為所動,「水道堵塞淹死人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有覺悟,這是會死人的大事,不是可以光拿錢敷衍了事的時候。」

  黃梓瑕點頭,心想,讓這位不好惹的主兒盯上了,估計明天開始,京城管水道這件事,就要從肥差變成苦差了。

  她正在想著告退的事情,李舒白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就乖乖跟上去了——雖然這位主兒難伺候,但一起吃飯她還是很樂意的,畢竟她現在肚子真的餓了。

  不過這頓飯吃得並不安生,才吃了幾口,景祥已經進來了。他的手中果然捧著兩把看起來就令人畏懼的大鐵鎖,黑黝黝的,十分沉重。

  他把鎖給李舒白過目,又對黃梓瑕說道:「崇古,周侍郎的小公子過來找你,就在門房處等著呢。」

  「周子秦?」黃梓瑕和李舒白對望一眼,兩人都看見了彼此眼中會心的意味——果然來了。

  他揮手說:「讓子秦直接來這裡,看出了什麼事。」

  「當然是出大事啦!」

  周子秦穿著一身胭脂紅長衣,繫著翠綠色腰帶,頭上戴著頂雞油黃的紗冠,全身上下充滿了刺目的顏色。

  他本來就是一驚一乍的人,這回更是誇張,那種眉飛色舞的勁兒,簡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亂」這句話最好的註解。

  「王爺,崇古!下午啊,我在大理寺查看駙馬韋保衡那件事的相關人口錄——你看到過嗎?」

  黃梓瑕點頭:「大理寺謄抄了一份給我。」

  「哦,我坐在大理寺內看的。就在黃昏的時候,你也知道,大理寺的人都古古怪怪的,房子也陰森森的,所以我看了兩遍之後,沒看到什麼有用的,就準備要走人了。結果就在此時,你猜怎麼著,外面哄哄嚷嚷,說是死人啦!」

  「死者是誰?」黃梓瑕在他一大堆廢話中撈出唯一有用的內容,問。

  「簡直是讓人意想不到,簡直是石破天驚,簡直是令我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啊!」

  李舒白也終於忍不住了,皺眉說道:「長話短說!」

  「孫癩子死了!」周子秦立即風格大變。

  孫癩子,那個趁著滴翠昏迷而犯下禽獸不如之事的畜生,果然死了。

  黃梓瑕琢磨著韋駙馬的那句話,又問:「兇手是誰?」

  「不知道!目前線索頭緒……可說是一個也沒有!」周子秦說到這裡,才感覺到自己一路跑來口乾舌燥,抓過桌上的茶水先給自己灌了一通。

  黃梓瑕和李舒白無奈地對望一眼,各自按捺住性子,坐在案桌兩邊等著他說下文。

  周子秦灌下了一壺水,才擦擦嘴巴,說:「不行,這個我簡短不了,我一定得從頭開始說起。」

  「快說。」黃梓瑕簡直無語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你們不要怪我太會東拉西扯,這事我真的不交代不行,不然你們不知道裡面的人誰是誰。話說京城內有個錢記車馬行,生意做得很大,老闆名叫錢關索,估計你們是不知道啦……」

  黃梓瑕和李舒白又默然對望一眼,黃梓瑕以一種複雜而奇異的口吻說:「知道,聽說過。」

  周子秦毫無察覺,繼續說:「你們知道就最好啦。錢關索是長安最有名的車馬商,官府很多馬也都是他幫忙弄的。我見過他,一個矮胖子,整天樂呵呵的,果真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他從前年開始啊,生意不僅在車馬上,還籠絡了一批泥瓦匠、土木匠,甚至連京城工部通下水道的人都有幾個在他那兒掛著職,如今京城修繕房屋、營建塘池之類的也都找他——哎,他還振振有詞,說衣食住行四件事,前兩樣家中娘子管,後兩樣他管,這就叫……」

  黃梓瑕聽得真有些無奈了:「子秦,你能不能從那場殺人案講起?」

  「好吧。」周子秦頗有點挫敗,「今天傍晚,近黃昏時,錢關索和手下一個管事的在西市酒肆喝酒,結果喝醉了就大罵那個管事。至於原因,周圍的人都聽見了,原來那個孫癩子本就在坊間被人唾罵,聽說魏喜敏被天雷劈死後,覺得世間種種報應不爽,所以每日閉門不出。但那破門破屋的,他又怕被人破門而入害到自己,竟去找那個管事的賒帳修房子。管事的也不知為了什麼,叫了幾個人花一下午給他修了門窗。錢關索喝酒時一聽,火氣就上來了,說這麼一個人人喊打的混帳,又窮得連修繕都要賒帳,管事的是泥巴糊了七竅才答應吧。他罵了一陣,借著酒瘋,帶管事的直衝孫癩子家,說今日就算把他家拆了,也要討還這筆錢。」

  黃梓瑕對於他這樣的敘述十分滿意,所以點頭,問:「他找到孫癩子,然後起衝突了?」

  「不!當時酒肆內的人一看有熱鬧,老大一群人都跟著他走到孫癩子家門口。據說那門窗修得確實不錯,加固的門,加固的窗,那窗戶都是半寸厚實木板。他家門窗緊閉,簡直就跟鐵桶似的。錢關索一邊踹門一邊大罵孫癩子,裡面一點聲響都沒有。後面有人給他遞了一把斧子,錢關索借著酒勁就把門劈開了,眾人怕他拿著斧子進去會把孫癩子給劈了,趕緊把斧頭奪下了,還給原主——你猜那個遞斧頭的人是誰?」

  黃梓瑕搖頭,周子秦又轉頭看連李舒白也猜不出來,頓時有點得意:「這人啊,出現在此處也奇怪,也不奇怪,正是呂至元那老頭兒啊!」

  黃梓瑕詫異問:「他怎麼會在那裡?」

  「京城人修繕房屋,不是經常在壁上安那种放燈盞的託兒嗎?呂至元常和那個管事的合作,給人安燈盞託兒。這回西市的那個酒肆就在他的香燭鋪旁邊,聽說是向孫癩子討錢,呂至元大嚷說,孫癩子答應賠錢給他的,如今還不足額呢,可這個孫癩子有錢修房子,居然沒錢給他。所以他一氣之下,拿起劈蠟的一個小斧子就一起跟去討錢了。」

  黃梓瑕無話可說,只好又問:「然後他們一群人就把孫癩子給劈了?」

  「不!孫癩子已經死了!」周子秦激動不已,一拳砸在桌上,力道大得連那個茶壺都跳了兩下,「他們一群人踹開門,發現屋內破床上,那個孫癩子躺在床上,已經死得僵直。天這麼熱,屋內又緊閉著,整個屋內都已經有點發臭了!」

  黃梓瑕皺眉追問:「當時情形呢?」

  「當時旁人聞到臭味,都已經覺得不對勁,唯有發酒瘋的錢關索撲上去,還抓著孫癩子的衣服想拎起來打一頓。正跟在他身後的呂至元趕緊上前將他拉住,但孫癩子的屍體已經被掄到了床沿,等錢關索被拉住一鬆手,撲通一聲就摔到了地上,死得都已經僵直啦!呂至元蹲下去把地上的屍體翻過來一看,嚇得魂飛魄散,拉著他趕緊往後跑,錢關索一看見屍體那扭曲的面容,也嚇得往後連退。兩人跌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旁邊圍觀的趕緊扶人的扶人,報官的報官,叫里正的叫里正。等報到大理寺,已經快天黑了。我一聽說是孫癩子死了,趕緊過去驗了屍體,之後就跑來找你了。」

  「孫癩子怎麼死的?」黃梓瑕問。

  「被刺死的!傷口薄而小,應該是尖銳的那種小匕首,寬約一寸半,而且兇手力氣甚小,傷口並不深,對方也知道自己力氣不大,所以在兇器上淬毒,扎了他兩刀就跑了。現場沒有留下兇器,應該是兇手帶走了。」

  「有掙扎痕跡嗎?」

  「沒有,兇手應該是趁著死者在睡夢中行兇的。」

  「傷在何處?」

  「孫癩子當時背對著牆面對著門,側身睡在一張窄床上,屍體就呈著那種自然睡臥的姿勢。不過他渾身爛瘡,驗屍的時候簡直沒噁心死我。」周子秦說著,一邊比畫著自己身上,「傷口一處在左肩琵琶骨下,一處在肚臍右側的腰上,傷口都是斜向下的痕跡,明顯是孫癩子睡在矮床上時,兇手在他的床邊刺下的。」

  「掙扎的痕跡呢?」

  「沒什麼掙扎痕跡。」

  「不合常理。」李舒白冷靜道。

  「是不合常理,並非要害,刺得又不深,死者至少應該有掙扎反抗。」

  周子秦一臉委屈地看著他們:「我也不知道呀,我過去驗屍的時候,屍體已經躺在床下了。但是按照當時打開門後眾人的說法,孫癩子確實以睡姿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黃梓瑕微微皺眉,先拋開了這個疑惑,又問:「孫癩子具體的死亡時間,是什麼時候?」

  「這個我可以確切無疑地斷定,最遲不會遲於今日午時。他絕對是在午時或者午時之前死掉的。」

  「也就是說,在呂至元和錢關索闖進門之前至少兩個時辰,他已經死了?」

  「對,就在剛剛修繕好的屋內,加固了門窗的那個鐵桶般的房子裡。門緊關著,裡面上了門閂,錢關索當時重重踹了好幾腳都沒踢開。唯一的窗戶是一整塊的厚實木頭,沒有任何花紋,從裡面上了窗栓。而牆壁都是夯實的黃土牆,連老鼠洞都沒有,」周子秦一臉抓狂的模樣,「所以,兇手從何處進來殺人,又從何處出去,並把門窗都從內鎖好,不留一點痕跡呢?」

  黃梓瑕微微皺眉,又問:「目前看來,物證是一點都沒有了?」

  「是,沒有。但是……人證有,」周子秦說到這裡,臉上又露出類似於牙疼的表情,「可是,可是……」

  黃梓瑕示意他說下去。

  周子秦皺眉,壓低聲音,說:「據坊間幾位大娘證言,午時左右,她們在古井邊樹蔭遮蔽下納鞋底時,曾有兩個並非本坊的男女,前後腳相繼來到孫癩子家附近,似乎在徘徊觀察什麼,但是又好像沒做什麼,就離開了。」

  「男女?」黃梓瑕皺眉問。

  「是啊,一男一女,」周子秦煩惱地捧住腦袋,喃喃地說,「據說,先來的是那個男的,長得十分高大,一臉正氣,腰板挺直,一看就是個好小伙兒,她們幾人雖然年紀大了,又坐在偏僻處,也難免多看了幾眼。但因為那些大娘們坐著的角度,看不見孫癩子家,所以具體不知道他去那裡做了什麼。」

  「那個女子呢?」

  「那個女子,一直埋著頭遮遮掩掩的,看不太清臉,但身材纖細,年紀應該不大。她在男人離開之後過來,順著他走過的地方轉了一圈,也在孫癩子家附近徘徊了許久。」

  「其餘特徵什麼的,沒有了嗎?」

  「有……」周子秦艱難地說,「她穿著一雙軟木底的青布鞋,左右鞋上繡了兩朵相對而開的木槿花。」

  黃梓瑕想起了今日下午在張行英家中見到滴翠時,她腳上那一雙軟木底的木槿花青布鞋,不覺臉上有點變色:「你對大理寺說了嗎?」

  「沒有。但是我想,大理寺在各坊一查問,他們兩人大約不久就會被查出來,到時候就會被叫去訊問了。」

  黃梓瑕無言地看向李舒白,李舒白走到案旁,扯過一張紙寫了一張文書,說:「今晚你們就趕緊去查探一下那邊的情況吧,以免證據散佚。」

  周子秦拉起黃梓瑕的袖子,趕緊說:「走吧走吧,我已經查探過了,孫癩子的房間絕對沒有任何可以進出的地方,你趕緊幫我確認一下,看看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在這樣的房間裡殺人。」

  「楊崇古。」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李舒白在後面低低地叫了她一聲。

  黃梓瑕趕緊回頭:「王爺。」

  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周子秦牽住的她的袖子上,緩緩地說:「明日我們另有要事,你記得要儘早回府,不得夜不歸宿。」

  黃梓瑕趕緊將自己的袖子從周子秦的手中扯出來,低頭行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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