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其實你不用管我的 /
2024-10-01 15:04:35
作者: 孟梔晚
冷戰的第二天,何渺就迅速找到了可以容納自己的小團體,交到了新朋友。何渺這個人,每天頂著一張熱情的笑臉能哄得老師同學都開心,這麼會做人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交不到朋友?既然如此,當初她又何必執著地非要跟自己做朋友呢?
道不同不相為謀,硬生生強求來的友誼,果然也逃不掉最終夭折的命運。
林絮苦笑,自此恢復了「獨行俠」的身份,卻並不想跟何渺交惡。儘管一直以來,她都打心眼裡並不喜歡何渺這個人。
何渺卻似乎還憋著氣,在大事小事上針對她,和她較勁。
她已經不止一次在上廁所回班的時候發現自己擺在桌上的課本和筆袋被踩了腳印丟在地上了。
這周剛好輪到她跟何渺坐最後一排,又恰好是在角落的位置。她看到自己東西被丟在地上,第一個反應是問何渺:「你看到誰把我東西碰掉了嗎?」
「沒看到。」何渺正在刷指甲油,頭也沒抬。
她又問了問隔壁座位的兩個男生,依舊沒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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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渺自從交了新朋友,突然變得特別喜歡呼朋引伴,招呼自己的好朋友來座位上看八卦雜誌或者吃零食。女生開起玩笑來免不了推搡打鬧,吃個零食你爭我搶,何渺手裡一盒開蓋的酸奶直直地灑到了林絮穿著的校服上。
「哎呀,對不起啊。」何渺大叫一聲,嘴邊卻溢著得意的笑。
「你到底想怎麼樣?」林絮猛地起身,大聲問道。
「我不是都道歉了嗎?」教室里,同學們的目光紛紛轉向他們,何渺的眼神變得無辜起來,「幹嗎發這麼大火?對不起啦,還生氣的話校服我幫你洗。」
「那你洗吧。」林絮冷冷地說,把沾了酸奶的校服脫下來扔到了何渺的桌上。
「天啊,渺渺你的書沾上酸奶了!」何渺的好朋友一把將校服揪起來,滿眼怒火地瞪著林絮,「都是同學,你倆還是同桌,你至於這麼咄咄逼人嗎?人家說幫你洗校服是客氣,你還真要臉敢答應!」
女生說著,把校服丟回到林絮的懷裡,又親切地拍了拍何渺的肩膀,安撫道:「別跟她一般見識。」
誰咄咄逼人,誰不要臉,又是誰不想和誰一般見識。
然而班上轉過頭看熱鬧的同學們頂著的一張張木訥冷漠的臉,讓她深刻地意識到,大部分人還是會覺得是她委屈了何渺的。
誰叫她不善交際,每天只會學習,卻連學習也沒學成個什麼樣。
小學的時候,林絮記得班級委員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誰不聽我的話,我就給誰告老師!」
告老師,變成了一種屢試不爽的威脅和恐嚇。然而老師不是鐵面無私的法官,心裡的一桿秤究竟偏向誰,學生的心裡又能有幾分自信?
她一直覺得「告老師」是很蠢的行為,更沒有想到,她會在自己已經身為一個高中生的時候,還會做出這種小孩子才幹的蠢事。
原來「告老師」並不是什麼自救的靈丹妙藥,而不過是弱者無奈的妥協之選。
班主任辦公室里,崔敏緊眉頭緊皺,嘆了口氣問她:「你跟何渺到底發生什麼矛盾了?何渺平時挺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怎麼就非要跟你過不去?」
崔敏的口氣讓她很不舒服,好像在說,何渺這麼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怎麼不針對別人而非得針對你呢?肯定是你的問題。
「沒什麼矛盾,可能有點兒誤會。」她吸了吸鼻子,語氣冷淡。
「今天這個事兒吧,你也沒有證據,咱們班也沒監控,未必就是何渺乾的,那小孩看著不像幹得出這種事的人。你回去之後多注意,我私下調查調查,肯定給你個解釋,行不行?」
「老師,我想換座位,還有換寢室,行嗎?」
「你腦子裡都想些什麼呢?」崔敏不禁發笑,「換座位倒好說,寢室是你想換就能換的?我一會兒跟何渺談談,如果真是她乾的,我絕不姑息。行了,你先回班吧。」
「您找她談她也沒用,她不可能承認。」她小聲嘟囔。
「你這孩子,那你想讓我怎麼辦,直接把她給處分了?何渺也不是什麼壞孩子,我跟她聊聊,把你倆的誤會解開了不就行了?這事兒你也別在班上亂說,畢竟還沒有證據。」
崔敏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教室的路上,林絮篤定,崔敏是不會幫她解決問題的,甚至可能會把局面搞得更糟。
何渺已經被崔敏叫去辦公室談話了,她坐在座位上翻開了數學王后雄,把一道函數題翻來覆去讀了好幾遍。她不知道為什麼高中的數學和物理都這麼難,為什麼何渺非得挑事欺負她,為什麼崔敏的話明里暗裡全是對何渺的偏袒。
《數學王后雄》被她啪地合上,她抽出演算紙和英語課本,開始在演算紙上機械地抄英語單詞。
崔敏會怎麼解決問題?何渺回來之後會不會跟她大吵大鬧?
何渺紅著眼圈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已經下課了。林絮仍然在裝模作樣地低頭背單詞,用餘光偷偷瞟了何渺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心虛,明明她自己才是受害者。
「渺渺,你沒事兒吧?」
「班主任找你什麼事兒啊,你別哭啊。」
何渺的幾個小姐妹剛下課就圍了過來噓寒問暖,林絮依舊沒抬頭,直到旁邊的一個女生扯了扯她的袖子。
「林絮,你帶紙巾沒?」
她從桌箱裡拿出了一包紙巾,直接放到了何渺的桌子上。
「謝謝。」何渺帶著哭腔。
「林絮,對不起啊。我不該在很多小事上針對你,但我真沒往你水杯里放過東西,我哪敢啊?你原諒我好不好?」
周圍聚攏過來的女生們表情一僵,全都愣住了。
避重就輕。
林絮冷笑,何渺說她杯子裡的鉛筆屑不是自己扔進去的,那麼又能是誰?
死無對證的事,沒有監控,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如今不講和,反倒顯得她小心眼兒。
「沒事。」她沖何渺笑笑,似乎是在笑她自己,「我原諒你了。」
這檔子破事已經攪得林絮一整天都沒心思學習了,畢竟崔敏找何渺談了話,她應該不會再起什麼風浪了吧?
忍就忍了,畢竟,好好學習才是正事,又何必跟無關的人糾纏?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何渺潑髒水的本事。或許是因為生物課代表樂瑋瑋走到她面前收作業時罵了她一句「賤人」,或許是因為前座女生在起身穿衣服的時候帶倒了她的杯子卻不道歉只是冷冷看著,又或許是因為她晚上走到寢室門口的時候,聽見何渺在跟她的室友們和外班過來的幾個女生委屈巴巴地哭訴。
「我真沒針對過她,就是有一次不小心把酸奶灑她校服上了,她就不樂意了。我沒想到她會跟崔敏說我往她杯子裡投毒。我有病啊莫名其妙給別人投毒,出了什麼事我擔得起責任嗎?我以前跟她那麼好,我對她什麼樣,你們還不知道嗎?她怎麼能這樣?」
「看她平時不吭不響的,竟然還敢跟老師打小報告。對了小雪,之前你跟一班趙思宇談戀愛被崔敏抓包,不會就是她舉報的吧?你倆的事兒咱班除了咱寢室的哪還有人知道啊?」
林絮站在門口,冷冷地透過門縫觀望這一場何渺自導自演出來的鬧劇。
如果這時候,她走進去跟她們大聲地說「不是我,我沒有」,她們當中會有人相信嗎?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何渺遮起鋒利的獠牙,把柔弱少女扮演得惟妙惟肖,而她呢?
自始至終,她都只是在自己演一場啞劇。
「那個賤人,她要是敢回來。」一個胖胖的陌生女生站在寢室中間,氣急敗壞地擼起了袖子,「她要是敢回來,看我不弄死她!」
林絮脊背一陣發冷,緊握著門把手的手指滲出了汗水。她終於還是撒開了手,在宿管阿姨鎖上樓門的最後一刻,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跑到了男生寢室樓旁邊高牆的角落裡,但仿佛只要靠近這棟樓,她的身心就都能暖和一點。
她蹲在牆角,抬眼望了望燈火通明的男生寢室樓,從書包夾層里摸出了手機。Home鍵被按亮,橙色屏幕上跳出第一個聯繫人的名字,葉風。
盈在眼眶裡的淚水一瞬間傾瀉而出,啪嗒啪嗒地掉落在手機屏幕上。
她用手指一點點地把屏幕上的淚漬抹開,點了下「葉風」的名字,然後,用手指輕輕碰了碰撥號鍵。
突然好想他。
在這個像深黑窟窿一樣冰冷的市實驗,他是她唯一看得見的光源。
她想著,竟然一不留神,鬼使神差地撥了過去,又急忙在電話那端只「嘟嘟」了兩聲的時候,連按了好幾下掛斷鍵。
電話掛斷的一瞬間,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葉風聽到了回撥過來。然而接下來響起的一連串來電鈴聲仿佛精靈的邀約,讓她忍不住接通了電話。
「這麼晚打給我,什麼事兒?」少年語氣輕快,隱隱約約帶著笑意。
「沒,我……」她強忍著哭腔和鼻音,抬眼間,望見葉風正站在寢室樓門口跟她打電話。旁邊的幾個男生抱著書一臉賊笑地湊到他耳邊偷聽,被他笑著推開。
「我不小心撥錯了,你……早點休息,拜拜。」
她匆忙掛斷了電話,眼淚和鼻涕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在書包里摸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把唯一的一包紙巾給了何渺,懊惱間只好用手抹起了鼻涕,卻在手掌捂住鼻子的一瞬間,呆呆愣住了。
葉風不知什麼時候突然蹲在了她面前,鵝黃色的路燈在他毛茸茸的頭髮上灑下了柔和而溫暖的光。
「怎麼了?」少年目光關切。
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奪眶而出,她用雙手緊緊捂住了臉,淚水順著她的指縫滲了出來,黏膩的鼻涕瞬間糊滿了她的手心。
「你等等啊。」葉風看出了她的窘迫,在身上的口袋裡摸了半天,發現她正在靜靜地等他,又趕緊把書包翻了個底朝天,慌亂的表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給。」他終於翻出來一小包紙巾,拆開了抽出一張遞給了她。
「謝謝。」她啞著嗓子,用他不斷遞過來的紙巾將自己臉上手上的鼻涕眼淚一通亂抹,終於露出了一張乾淨的臉。
「到底怎麼了?」少年蹲在她面前,眼巴巴地等著她的答案。
「我……期中考砸了,物理沒及格。」
其實不是的。
可是,女生們之間這些勾心鬥角的破事,葉風,你怎麼會懂呢?你又幹嗎要知道呢?
你救不了我的。
雖然,我真的很想讓你帶我走,帶我離開這個沒有人情味全是煩心事和挫敗感的破學校。
可你的夢卻在這裡。
這幾隻聳立的鋼鐵巨獸,對我面目猙獰,卻對你格外溫柔。
其實,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就因為這個?」少年無奈地笑了起來,「林妹妹啊林妹妹,你物理不會怎麼不問我?給你存手機號幹嗎用的啊?我全都會,保證能給你講得明明白白。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不就是個破物理嘛。就你那變態的英語成績,146分,嘖嘖嘖,比我高將近20分,你還在這兒哭,真是氣人。」
初中的時候,她有一次因為沒考好而哭鼻子被他撞見了,他便笑話起她來,叫她作「林妹妹」。
「你……」林絮眼淚汪汪地望著他。
即便我的期中成績一塌糊塗。
你依然覺得我很厲害嗎?
你真的這樣想嗎?
「困不困,現在?」葉風突然沖她抬了抬下巴。
「不困,怎麼了?」她懵懂地抬頭。
「行,把書包背上,去教室。」
「不是都清樓了嗎?去教室幹什麼?」她問。
「給你講物理啊,不然我怕你蹲這兒哭一宿。」
少年挎起單肩包站了起來,大步走在她前面。她抱著書包緩緩站起身,跟在他的影子後面,亦步亦趨。
月色昏黃,透過漆黑的薄霧層雲,將他周身的輪廓打亮。她借著他身上的光,看清了她自己的模樣。
她猜不到他們之間故事的結局。
但她只想永遠都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或許是因為他總是走得比她更快些。
又或許是因為,他們想去的,一直都是同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