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2024-10-01 15:03:22
作者: 肖林軍
年輕人叫池小衛,剛剛結婚沒多久,開得那家餐館生意也不錯。下午凌宜生叫池小衛同去買了筆和顏料,花了兩天時間畫好了一幅巨大的裝飾畫掛到餐廳的中央。池小衛看了非常滿意,問凌宜生要多少錢。凌宜生說,錢就不用給了,你幫我去看看哪裡有招工的就行。
池小衛一口答應,但還是塞給了凌宜生一百塊錢。晚上,池小衛從外邊回來,告訴凌宜生聯繫了一家單位的門衛,問他去不去。凌宜生想了許久,覺得做門衛太惹眼了,決定把實情告訴池小衛,免得以後連累他。
池小衛聽了後,驚奇不已,凌宜生說,我看得出你是個熱心人,我不想瞞了你,現在我還是個在逃犯,農場可能已經在通緝我,我現在要去做事也只能用假身份證。池小衛被觸動,他沉默一會,把門反鎖上,說大哥,既然你是被人陷害的,又這麼相信我告訴我實話,我一定會幫你。凌宜生感動起來,說道,可是,這要連累你的,我不想讓你介紹我去什麼地方,只要你看到有招工的就告訴,我自己去應聘。池小衛呵呵笑道,我明白你說的,我會按你的意思去做。只是,我們這小縣裡工資也不高,你肯定在這裡不會待太久。凌宜生說出了打算,說我想去海南,朋友介紹了個熟人在那裡。
池小衛做事確實盡心,沒過幾天就將凌宜生弄到了一個石料場做統計,工資也不錯。為了不給池小衛添麻煩,凌宜生主動向那個工頭提出了守夜,住到了工棚里。
通過幾年的勞改,凌宜生覺得受益匪淺,明白了什麼是需要的,什麼是不該做的事。想著曾經那一場在夢裡自己與自己的對話,心裡甚是感慨。生活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塞翁失馬,福禍相濟,佛學裡的一句話:捨得捨得,要舍才有得。經過了那些原本想像不到的事情,才重新感到生存中的意義。
在石料場,凌宜生做事很勤懇,也學得更會做人了。那個工頭漸漸賞識起了凌宜生,沒事經常拉他去喝喝酒,泡泡茶。做了半個月,凌宜生提前支了一些工資,買了許多東西去看池小衛。池小衛責備他不該亂花錢,說我這家小店生意還不錯,什麼也不缺,你的錢都留著自己花吧。凌宜生說,我現在覺得,自己運氣好了起來,都能碰上些好人了,特別是你。池小衛哈哈笑道,那是因為你值得交往,說實話,我很欣賞你,我相信其他人也會如此。人一生這麼長,誰不會有一時落魄的時候。我是看人的本質,不在乎他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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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凌宜生跟工頭提出要辭工,工頭很驚訝,問他是不是嫌工資少了。凌宜生說不是,只想去外面求發展,這裡,只是過渡一下。工頭讚賞地說,我知道你是個不簡單的人,我們這裡太小了,肯定留不住你。凌宜生自嘲道,哪裡,我是自由慣了,就算成不了大氣候,也喜歡到處走走。工頭也沒再挽留,找了幾個人,陪凌宜生一塊喝了一頓餞行酒。凌宜生喝得興致上來,酒量大增,與每個人都大幹了三杯。在他潛意識裡,感覺自己確實是變了,更能融入到各種隨遇的氣氛當中。
喝完了酒,凌宜生與眾人告了別,撿了東西往池小衛家裡去,在一個街角之處,卻被一個穿著破爛的人擋住去路,吵吵嚷嚷地向凌宜生酒喝。凌宜生耐不住他的吵鬧,丟了幾塊錢給他,那人感激涕零地向凌宜生磕頭,磕完頭又問能不能去凌宜生家裡住住。
凌宜生哭笑不得,旁邊幾個人過來,說這人是個瘋子,每天在街上都會這樣攔人。凌宜生便對那瘋子說,我在這裡沒有家,我也是個外地人。瘋子說,你騙我,我只住一晚,明天就走,我好可憐啊,沒有錢也沒有家,兩個兒子都不理我了。凌宜生說,我真不是這裡人的。
在眾人的鬨笑聲中,凌宜生抽開身趕緊逃開了。到池小衛家,凌宜生跟他說起這事,池小衛笑得要死,說你也這麼有趣,這個瘋子很難纏的,幸虧你擺脫了他。凌宜生說,我怎麼會知道的,這裡有這樣的人。並說出了辭工的事,池小衛說,明天陪他去車站坐車。
兩人在夜裡又喝了一回酒,聊到一兩點才各自去睡。
次日一早,池小衛的老婆做了一碗麵給凌宜生吃,還煮了三個雞蛋。凌宜生在這裡生活了兩個月,知道這是當地最高的一種待客禮節,不由感動的喉嚨有些哽咽,胡亂扒了幾口,那蛋卻只吃了一個,一想到要去南方的那個城市,心裡有點慌慌的,沒有底氣。
池小衛放了一條煙到凌宜生的包里,說只是你這一走,天涯海角的,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上面了,就算能見面,也不知道是哪年了。凌宜生說,會的,我相信我們見面的時候不太會太。池小衛感嘆地說,我也很少有你這麼交心的朋友,想到你要去的地方,又有些替你擔心。凌宜生說,都是男人,何必牽腸掛肚的,我們都要各自保重。池小衛就笑了,說也是,這樣更讓你亂了心情。凌宜生堅定地說,以後我肯定會回來看你。
凌宜生真是這樣想的,以後一定要回來報答這個人對自己的恩情。出了縣城中心,不遠處就能看到火車站。那裡的人不多,這是一個小站,火車在這裡也只會停留五分鐘。等快走到一個賣瓜的草棚子前,凌宜生無意看了一眼草棚子的裡面,內見一個穿深色西裝的人坐在一張木條凳上,背對著自己在抽菸。凌宜生愣了一下,禁不住停下了腳步。
池小衛問,大哥,你怎麼不走了?
凌宜生看著正低頭抽菸的人,心裡掠過一陣不祥之感,他沒有把這種感覺說出來,又繼續向前走了幾步,慢慢接近草棚子。這時,那個坐在裡面抽菸的人轉過臉來。正如凌宜生所擔心的,那個人果然是杜式雄。
凌宜生尷尬地笑著,對池小衛說,我的老朋友來了。
池小衛「哦」了一聲,一臉的迷惑。杜式雄丟了嘴裡的煙,走上前來,笑道,真難得啊,凌先生,還真讓我在這裡等到了你。凌宜生停住腳步說,你也很辛苦啊,等了那麼久,確實是難得。杜式雄說,兩個月不見,你可瘦了很多啊。
池小衛怔怔地望著杜式雄,又看看凌宜生,不知如何是好。凌宜生說,小衛,沒有你的事了,你回去吧。杜式雄手一擋,說他不能走,也要跟我走一趟,他是包庇犯。凌宜生忙說,這不關他的事,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我用的是假名,他幫我只是出於同情心。說著,扔過去一張假身份證。
杜式雄接過來看了看,說神通廣大啊,要不是昨天無意聽那個瘋子說起有個外地人討錢他,也許以後我再也抓不到你了。凌宜生無奈地搖晃了一下腦袋,後悔與那個瘋子多說了幾句話,心想這都是天意,註定自己逃不過這一劫。天意不可違,在這一瞬間,凌宜生又想起楊娣,不知道回去還能不能再見到她?
池小衛說,大哥,你就這麼甘心跟他走嗎?
凌宜生知道池小衛在替自己難過,醞釀了這麼久的日子,現在一下子破滅,誰也會不甘心的。這一句話,讓凌宜生心亂如麻,真是此一時彼一時,才幾分鐘的工夫,他所有的計劃和夢想,統統都粉碎破滅了,他又要回到那個下賤的地方去生活幾年,甚至十幾年,他真想大哭一場。
望著那支烏黑的槍,凌宜生不由腦子熱起來,突然大聲地喊道,姓杜的,你開槍吧,你不開槍,我就要殺了你。說著,撲向了杜式雄手中的槍。
池小衛眼疾手快,一把攔住凌宜生說,大哥,千萬別亂來,好死不如賴活,走一步是一步,總有辦法的。凌宜生沮喪地垂下頭,杜式雄掏出一副手銬,過去把凌宜生的雙手銬上。這時,凌宜生突然笑了,杜式雄與池小衛都吃了一驚,均想他是不是也瘋了。凌宜生笑聲里透著一種無比的愉快,池小衛感覺到了什麼,忙說,大哥,有話你快說。凌宜生停住了笑,說給我點一支煙。池小衛點了一支煙,放到凌宜生嘴裡。凌宜生吸了幾口,對視著杜式雄的眼睛,緩緩地說,杜場長,我們來做筆交易怎麼樣?杜式雄說,你覺得,你有這個資格嗎?凌宜生沉住氣說,我覺得有,就看你願不願意。杜式雄冷冷道,那你以為我會願意嗎?凌宜生說,當然,你可以選擇,不過我還是想說給你聽一聽。杜式雄說,又想玩什麼花招,你說吧。凌宜生停頓一下,說,我可以讓你臭名昭著。
看著凌宜生這一副認真的樣子。杜式雄搖了搖頭,他眨了眨眼皮,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他顯然是想聽一聽。
凌宜生清了清嗓子說,我已經被你逼到絕路了,早已無所顧忌。可是你卻官運亨通,前途無量,如果我通過某種方式,把你那件事,以及楊娣和我的事都公布於眾,你想那會造什麼影響?杜式雄眼睛轉了一圈,臉扭曲起來,一副似哭非哭的表情。凌宜生繼續說,這兩個月來,我已經準備了這一手,你可以至我於死地,我不在乎,因為本來就沒打算活著出去,但是,我外面的朋友會替我做這件事。杜式雄問,什麼事?凌宜生說,他們會把我印好的一些材料撒到大街上,讓所有人都看看你的新聞,這是很容易做到的。
杜式雄顯然被凌宜生的話震住,他努力克制住情緒沒有發作。凌宜生又說,我不是嚇唬你,虛張聲勢的話很弱智。這些資料上,會寫明你是在公報私仇,只要那些事跟你殺我的事聯繫在一塊,你就會被毀掉一切事業和名譽。杜式雄安靜了一會,憤憤地說道,你覺得有這麼簡單嗎?凌宜生說,試一試就知道了。杜式雄掏了根煙抽,陷入猶豫,半天才說,看來你真是個無賴,我錯看你了。凌宜生說,誰落到這個地步都會變成無賴。杜式雄說,你打算怎樣,要讓我放了你?凌宜生說,不,我打算跟你回去。
此話一出,池小衛和杜式雄都疑惑不已,不明白他要說什麼。
凌宜生說,但你還是要幫我一把,你必須證明我不是個逃犯,而是去,救火什麼的,然後慢慢給我減刑,我可以在農場再待一年,最多兩年。杜式雄乾笑了幾聲說,凌宜生,你算盤打得真不錯,變逃犯為立功,我能照你說的去做嗎?凌宜生說,你是一場之長,土皇帝一個,你衡量一下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我希望你幫我,從此我們恩怨兩清,我還是會領你的人情。
杜式雄頹然地坐回條椅上,想了很久,終於點了點頭說,我輸在你手上了,我答應你的條件,但是有一點,你不能再去見楊娣。凌宜生堅決地說,這輩子我都絕不見她,否則天誅地滅。
池小衛目瞪口呆,看著兩個人轉身離去,全然不知剛才聽到的是什麼意思。凌宜生回過頭來,沖池小衛會心地一笑,說了一聲,哥們,真是對不住了,我沒告訴你實情,我其實是個逃犯,那幾天麻煩你了。
杜式雄把凌宜生帶上一輛停在車站不遠的三輪摩托車上,踩了幾腳起動杆,揚起一陣塵土,飛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