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誠意

2024-10-01 14:55:16 作者: 畫盞眠

  唐漾口頭答應了讓陳強請吃飯,可她哪能讓陳強勞神還破財。

  她提前一天在悠然居訂了包廂,第二天周四,中午剛到十二點,唐漾就提前撤了。

  唐漾把鑰匙扔給泊車小弟,陳強也剛好從另一輛車上下來,唐漾推著陳強的輪椅進到悠然居。

  大廳依然人滿為患,兩人走側門繞過了取號排隊的大部隊。

  一個端空盤子的大媽瞥見唐漾,在一片嘈雜中很大聲地沖前台吼:「『矮子姑娘』來了,拿菜單快點。」

  唐漾茫然地朝後看:「什麼『矮子姑娘』?」

  大媽「嗨呀」一聲,一邊把空盤子塞到推車籃子裡一邊道:「你第一次來程總就吩咐我們認你的臉,程總說蔣總說你叫『矮子』。」

  蔣時延說自己叫『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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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漾滿臉黑人問號。

  大媽嚇得朝後一退:「難道你不是『矮子姑娘』?」

  難道自己認錯了?

  唐漾的表情從詫異到平靜到微笑。

  「是我,是我。」她禮貌地點頭。

  「我就說嘛。」大媽嘟囔著推車走了。

  留下一個胸口起伏不定的唐漾和悶聲狂笑的陳強。

  唐漾推陳強上電梯、去二樓。

  陳強看唐漾一張黑臉,真的笑到不行了。

  「你會家暴嗎?」他問。

  「以前不會,」唐漾認真答,「但現在說不準了。」

  陳強「噗」一下又笑出聲來。

  到包廂,點菜。

  服務員們對這個代號「矮子」的蔣總女朋友態度極好,很快上完菜後,依照唐漾的吩咐關了監控,出去時給兩人合上房門。

  唐漾從包里拿出電腦,把自己和秦月去福利院採集的部分資料找給陳強。

  陳強速度很快地翻閱。

  唐漾在旁邊道:「我和秦月感覺九江慈善這塊存在隱形漏洞,我們想要九江內網權限查財務。之前我給周自省遞了一次申請,他不批。七月三十號專案要完成,現在是二十號,所以我在想,能不能在這幾天內用強制手段進去。」比如麻煩陳強在暗網找黑客攻破防火牆。

  唐漾是個做事很清醒的人,如果她不信任陳強,她肯定不會找陳強幫忙。

  既然她找到了陳強,那她就不會遮遮掩掩。比如說什麼你幫我一個忙,但我不給你說清楚這件事情是什麼。

  況且,陳強和九江之間也確實存在淵源——當初,受了陳強父親恩惠還倒打一耙的那個人,是魏長秋的親哥哥魏長春,也就是現在整個九江財團的董事局主席。陳強大學時因為故意傷人罪被退學,接著入獄,陳強傷的那個人也是魏長春。

  陳強在數據和編程方面一直有天賦,他為了替自己父親報仇都能直接動手打魏長春了,不可能沒查過九江的一些東西。

  所以,唐漾找了陳強。

  而陳強也確實查過。

  他越把資料朝後翻,面色越凝重。

  「九江內網的加密手法太複雜了,」陳強直搖頭,「給他們搭內網的那些人是鑽研過五角大樓的。密鑰那塊就能把人薅成一個禿子,而且他們系統自帶警報插件,一旦發現有人想強行進入,會自動鎖定入侵者IP進行反追蹤,所以只能通過正常渠道進入。」

  陳強那時覺得九江內網太森嚴,嚴苛得不像一個普通財團。

  但後來發生越來越多的事,他便沒再嘗試過。

  去年,他還覺得任何關於九江的事情都是自己的死穴,現在居然說得雲淡風輕。陳強自己說完都在感慨,時間是良藥。

  唐漾尋求肯定:「只能用內部員工的帳號密碼進入?」

  陳強肯定:「只能這樣。」

  所以陳強也沒有辦法。

  所以還要另外想辦法。

  可另外又有什麼辦法呢。

  唐漾長舒一口氣,心情頗為沉重地給陳強盛湯:「待會兒我送你回去吧,正好開了車來,中午也有休息時間。」

  「我的司機過來接,」陳強說著,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幕,「好像……」

  唐漾把湯碗擱在他面前,「咔」的輕響。

  她也有些緊張:「好像什麼……」

  陳強五官擰在一起:「好像我有一個朋友,去年進了一個團隊,那個團隊在Pwn2Own(世界黑客大賽)拿過獎,九江的內網維護好像就是他們做的。」陳強每說一個字,表情就掙扎著舒緩一分。說完最後一個字,他發了一個清脆的彈舌音,確定了,「就是他們!」他想起了具體的聊天記錄。

  唐漾沒心情吃菜:「維護的時候不用帳號就可以進去嗎?」

  陳強:「我朋友可以發給你一條進去的通道,不過九江內網一年只維護一次,而且每次時間不一樣。我幫你問問今年的時間,但你要做好今年已經維護過了的心理準備。」陳強略帶歉意地看唐漾。

  這已經是驚喜了,唐漾道:「你朋友他們需要保密嗎?」

  「這個時代最大的秘密,就是沒有秘密。」陳強半開玩笑地說完,用下巴頂開輪椅把手上的遮蓋。他斷掉的那隻手上裹著帶尖的布,他一邊用那個塑料尖熟練地在手機屏幕上寫字,一邊給唐漾「炫耀」:「我一隻手敲鍵盤一隻手寫程序,效率高得很。」

  唐漾豎起拇指:「厲害。」

  說話間,陳強把問題發過去。

  對方回復很快。

  【SHIJ】:7.30,8:10 am.

  語氣還是冷得一比。

  陳強又發,可以讓朋友進去查個東西嗎。

  【SHIJ】:嗯。

  陳強和朋友聊完,給唐漾道:「用維護人員給的地址進去有個弊端,就是不能複製拷貝任何界面上的內容,但也有個好處,他們維護是封閉式的,系統運行速度會比平常快很多。一個頁面加載的平均速度是0.002秒,他可以把9點到9點半這段時間給你,你找得完嗎?」

  唐漾預想的是朝前查十年,她大概估算電腦能顯示的最小字體和自己看的速度,又推測了一下電腦按正常字體顯示,自己一直加載頁面,然後用相機錄下來的速度。

  「都不行,」唐漾思忖,「不過可以試試,我只想找他們帳目上標的慈善撥款去了哪裡,萬一我隨便一翻就翻到了呢。」

  菜差不多涼了。

  唐漾想重新叫,陳強阻攔,草草扒了兩口冷菜:「祝你好運,我這人從來沒什麼賭運。」

  整個約飯過程,陳強好幾次動唇,想給唐漾說什麼,但唇動了動,他掩住眸里複雜的情緒,還是沒有說出口。

  唐漾也是沒辦法了才會賭運氣,她勾了勾唇。

  是,她一直都能遇上一些玄學問題——

  比如上學時,每次開運動會都會下雨。

  她中考、高考逢大考就便秘。

  再比如,她每次去悠然居吃飯,都是大晴天。

  唐漾和陳強事情說得快,飯也吃得快。

  她目送陳強上了車,才開車回匯商。

  到銀行後,她把車停在露天停車場,頂著烈日走了兩分鐘進大樓,才十二點多。

  唐漾回到處里,臉色極其蒼白。

  敖思切在辦公格里吃泡麵,嚇得泡麵掛嘴前,「漾……」開口差點被嗆到,敖思切忙不迭地吸進去,「漾姐你怎麼了?」

  唐漾都沒心情笑她,扶著額頭走:「有點想吐。」

  敖思切巴巴地跟在唐漾身後:「去醫院吧。」

  唐漾揮揮手:「給我一瓶藿香正氣水好了,外面太陽太大了,可能就是中暑。」

  「不行,」敖思切跨步上前擋住唐漾的去路,「馬上去醫院。」

  唐漾給小孩耐心解釋:「下午還有事,秦月他們把曇信通小樣本的實驗數據做出來了,要跑模型……」

  敖思切小手朝外一指,嚴肅道:「那我馬上去拿手機給蔣總打電話。」

  唐漾一怔。

  敖思切板著小臉:「蔣總上次交代我了,說你有什麼事讓我馬上通知他,」敖思切說著就要出去,「蔣總給我們買了那麼多水果,我可不能……」

  蔣時延還在開會。

  唐漾趕緊攔住小孩:「我去!」

  敖思切垂下手,旋即笑開了:「這就對了嘛,我原諒漾姐罵人啦。」

  唐漾抬手扯了一下小孩發兜上的蝴蝶結,又氣又笑:「吃外爬外。」

  敖思切本來要陪唐漾一起去,但她走了辦公室沒人守。唐漾把小女孩按在椅子上,撈了車鑰匙一人開車去醫院。

  中午看西醫的病人還是多,唐漾曲線救國,在手機上掛了個中醫專家的號。

  唐漾開車十五分鐘到了最近的人民醫院。

  中醫部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唐漾直接把車停在最近的車位上。她打著傘找到診室,剛好到號。

  給她看病的是個老頭,頭髮花白,一副帶繩的老花鏡懸在鼻尖。

  他給唐漾把了脈,用食指一個鍵一個鍵戳著鍵盤,慢吞吞地問:「吃東西有什麼異常嗎?比如不吃以前喜歡的,吃以前不喜歡的。」

  唐漾平常覺得自己說話慢,看來,山外有山。

  「這段時間腸胃有點敏感。」她答。

  老醫生又問:「月事多久沒來了?」

  唐漾想了想:「快兩個月了,我以前也紊亂過一段時間,後來去看,醫生說宮寒,喝了一陣中藥好像調好了,會不會是我最近的作息飲食這塊有問題,然後整個免疫力下降……」

  老醫生單指卻敲得很快,「啪啪」幾下,「我給你轉到婦產科了,」印表機唰唰吐了一張單據,他把單子扯出來,「你拿著這張單子去門診大樓三樓。」

  「為什麼去婦產科。」唐漾暈暈乎乎沒回過神來。

  老醫生揮揮手,慢吞吞朝門口喊:「下一個。」

  再慢吞吞按鍵。

  「請A03號到……」

  唐漾伴著冰冷的機械女音走出中醫部,去三樓,看病,繳費,進B超室,直到拿到各種檢查結果,坐進婦產科診室,她整個人還是蒙的。

  「已經七十六天了,有輕微的流產跡象,」女醫生翻著片子,蹙了蹙眉,「之前來做過檢查嗎?」

  唐漾搖頭:「沒。」

  女醫生:「有沒有孕吐反應,空嘔或者反酸這樣?」

  唐漾:「有,但之前以為是胃病。」

  女醫生:「房事有停嗎?」

  唐漾:「沒有。」

  女醫生被氣到呼吸停了一秒,她仔細端詳起唐漾來。

  對方化著淡妝,襯衫不菲,大概是職場精英一類。

  再看她魂游天外的樣子,大概是不想要這孩子。現在職場對女性的壓迫很大,她見過很多這樣的病人了。

  想著,女醫生利落道:「如果你想做掉這個孩子的話,可以推薦我院的微創無痛人流,這是拿了國際專利的。」女醫生一邊「咔咔」敲鍵盤,一邊語速極快道:「我這邊給你開單子,你直接拿到背後那棟矮樓去繳費排隊,半小時做完下地,你還可以回去上班。」醫生看到某項,又提醒道:「不過你已經二十九了,恢復肯定不如年輕小姑娘,人流一次對之後都會有很大……」

  「啊,不不不,」唐漾恍如驚醒般連連擺手,「我要這孩子的,我要的,要的。」

  難不成剛剛還沒回過味來?

  也是,肚子裡揣個東西快三個月還沒發現,醫生見了挺多,還是服氣。

  她飛快刪掉做人流的預約單,道:「那我給你開點藥,你放心吃,都是安胎的。」

  唐漾點頭:「好的,好的,好的。」

  醫生又道:「懷孕期間,至少這段時間不能飲酒,忌辛辣生冷,少熬夜,不要劇烈運動,三個月之前忌房事。」

  唐漾雞啄米似的點頭:「好的,好的,好的。」

  醫生伸手到她眼前晃了晃,確定她是清醒的,這才道:「我之前說的你可能沒注意聽。你有流產傾向,所以建議在家休息一個月。」醫生考慮到實際情況,放寬要求,「至少一周,」她正色批評:「真的太粗心大意了,工作忙歸忙,決定要了就好好養著,不然你再晚來幾天,估計就是流產了……」

  唐漾連連應好,態度是周自省等人都沒享受過的好。

  唐漾從診室出來,面上一會兒是複雜,一會兒又笑。

  她形單影隻,在婦產科顯得格外矚目。

  其他女的牽牽老公的衣角:「她好可憐哦。」

  胸不大,腿長直,臉蛋漂亮。

  老公們挪開視線,很有求生欲地認同並說道:「我沒有讓你一個人這樣。」

  女人們歡天喜地。

  唐漾真的沒有失魂落魄,她只是在走神。

  她前後忙完拿了藥,想到要請假,又去老中醫那好說歹說多開了份病歷,這才回到車旁。

  她開門,坐進駕駛座,摸摸平坦的小腹,還是覺得神奇又不可思議。

  原來,她那段時間反常不是因為做曇信通精神壓力大,是因為懷孕了?

  懷了蔣大狗的孩子……

  唐漾的手停在小腹上,又忍不住想,裡面會不會是只蔣小狗啊?

  想著想著,她又忍不住勾了嘴角。

  從知道自己懷孕到接受自己懷孕,唐漾用了快一個小時。可一旦接受了,她當母親的思維就轉換得很自然,也很奇異。

  比如,她覺得自己不能開車了。

  萬一安全帶勒到蔣小狗怎麼辦?萬一方向盤擋到蔣小狗看風景的視線怎麼辦?萬一她踩油門剎車蔣小狗睡不安穩怎麼辦?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唐漾趕緊滾下駕駛座,打了個出租到一休樓下。

  以前她打傘恨不得把臉遮完,現在打傘,她一個勁兒把傘朝下拿,迎著眾人異樣的目光。她擔心的是蔣小狗會不會被曬到啊。

  唐漾第一次當媽媽,她聽到「流產跡象」很怕很怕。

  她覺得自己不是個好媽媽,這是她和「延狗」的孩子啊,她一定要好好保護他。

  前台的小姑娘們早就認熟了唐漾,見人從門口進來,殷切地迎了引到電梯口。

  唐漾和她們簡單寒暄並道謝。

  唐漾以往穿正裝過來都是走路帶風的精英形象。

  今天她還是穿著規整的白襯衫和西服裙,可面上卻是一種說不出的溫情。

  一個前台妹子問同伴:「你有沒有覺得唐處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同伴贊同:「是有點不一樣,但又說不上來。」

  唐漾到一休頂樓的時候,蔣時延剛開完會,正在辦公室吃盒飯。

  他的助理在外面泡了杯檸檬水,正要給他端進去,唐漾噓聲喊停助理,接過助理手裡的水杯。

  蔣時延一邊吃飯,一邊看手機,聽到緩慢的腳步聲、關門聲,頭也不抬。

  這人習慣可真差。

  唐漾忘了自己也愛玩手機,她一面腹誹,一面站定在他身旁,然後把水杯端到他飯盒邊上。

  待她放好水杯後,蔣時延看也沒看她,直接拉過她白膩的小手,用油膩膩的嘴親了親她的手心。

  唐漾大驚失色,蔣時延笑著抬頭看她。

  「你平時都這麼親你助理的手心嗎?!」漾漾眼睛睜得大大的,震驚的表情也特別好看。

  蔣時延扯了張紙擦擦她的手心,把紙擱她手心上帶著她的手擦擦自己的嘴,慢條斯理擦完了,這才把她拽到懷裡,眉目噙滿溫柔給她解釋:「每次你靠近我,我的心跳都會變得很快。所以心跳快了,就知道是你來了。」

  這是陳述句還是表白啊。

  這人嘴還挺甜,唐漾檢閱著面前只剩邊角的飯盒,沒糖啊。

  她窩在他懷裡軟綿綿打了個哈欠,彎了眼睛。

  唐漾在信審處的時候,像粉玫瑰,長相沒有攻擊性,說話辦事卻利落幹練,如玫瑰花瓣下的保護刺。

  可在家,或者在蔣時延面前,她便會習慣性地卸掉工作時的氣場,不自知間袒露最柔軟的部分。

  類似一隻小貓,被人喚作「小月亮」,在午後陽光里懶洋洋舔爪子的那隻。

  蔣時延抱著她,心頓時化成了一攤水。

  他親親她的耳尖,忍不住得意地問:「想我了?嗯?」

  兩人的相處模式大多是蔣時延中午去找唐漾,唐漾在工作日中午過來找蔣時延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完。

  唐漾心裡還裝著事情,她輕輕「嗯」了聲,問:「你家有什麼遺傳病史嗎?」

  有的話她可能要去做一個基因篩選。

  因為他們還沒正兒八經商議結婚,自然也沒做婚前檢查。

  蔣時延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但還是認真思索片刻:「沒有。」

  唐漾:「你家有雙胞胎史嗎?」

  這次是一個,但如果有的話,下次可能就是兩個啦。

  蔣時延還是想了一會兒:「沒有。」

  唐漾又問:「你家重男輕女嗎?」

  「我家重女輕男,你看我媽都不要兒子,只要兩個女兒了。」蔣時延想到自己老媽聽說自己和唐漾分手後噼里啪啦批評的那一通就哭笑不得。

  唐漾蹬掉鞋子,把腿盤在蔣時延椅子上。

  蔣時延抱著她的腿不讓她滑下去。

  「怎麼了,乖乖?」他問。

  怎麼忽然問這些問題。

  唐漾停了幾秒,扭身抱著他的脖子,然後小心地把身體轉過去,變成面朝他。

  椅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剛好能容納唐漾和他相對而坐,又隔得極近。

  唐漾抬頭看他:「我要給你說個秘密,你不要被嚇到噢。」

  唐漾一臉說正事的神情,蔣時延也斂好神色,頷首示意她說。

  蔣時延提前做了準備,自己現在說懷孕,大概也不會產生什麼驚人效果。

  自己當時都被嚇蒙了,他也得被嚇嚇。

  唐漾每周會換一個包,蔣時延周末會幫她換包包。

  唐漾想,不如等他這周換包的時候讓他自己發現檢查結果。

  他肯定當場結巴:「你,你,漾漾你什麼時候懷,懷孕了?」

  這時,自己身為一個知性淡然的成熟女性,就會輕飄飄地瞟他一眼,然後輕描淡寫道:「我都懷三個月了。」

  唐漾想像「延狗」聽到這話的精彩臉色,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乖乖,你說啊。」蔣時延寵愛地撫了撫她的頭頂。

  唐漾笑,笑得一雙眸子漾出漣漪。

  她就彎著那雙大而清澈的眼睛說:「蔣時延你今天好帥啊。」

  蔣時延發怔。

  唐漾甜甜地重複:「秘密就是蔣時延今天特別帥!」

  說罷,她稍稍抬身,在他臉頰上留了一個淺淺的口紅印。

  極輕極快,像夏天裡最沁人的那一縷風。

  蔣時延被吹得渾身癢酥酥,「喲呵」一聲,逗她,「帶了口紅在身上就這麼囂張嗎?」

  他想吻她。

  唐漾輕巧地別開臉,抱著他的臉又連連親道:「對啊,」她心情極好,「所以我得給你留一臉的唇印。」

  她的香水噴在耳後,甜美的滋味伴著微熱的鼻息直朝蔣時延的鼻尖鑽。隔著差不多兩拳的距離,蔣時延甚至可以數清她的每一根睫毛,看她晶亮的眼睛、鼻尖、瑩潤微啟的唇。

  還有這種……她腿不知什麼時候環上他腰的姿勢。

  蔣時延心猿意馬,快被要了命。

  他知道門沒鎖,卻不想對現在的姿勢做一寸一毫的變動。

  他拉住漾漾盤在自己腰上的腳踝,朝後並了並,想親親熱熱做點什麼。

  唐漾拒絕了他。

  蔣時延當她下午要上班,便宜占了不少,但也沒亂來。

  兩人膩膩歪歪好一陣,蔣時延送唐漾回了匯商。

  蔣時延再回到一休,已經兩點半了。

  助理進來匯報了工作後,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開了口:「蔣總,您臉上有好多口紅印。」

  雖然午休時間公司走動的人不多,幾乎沒人看到,但待會兒上班了就會有高管上來說事。雖然同事們會對蔣總一臉口紅印喜聞樂見,但畢竟關乎蔣總的工作形象,他不想當一個失職的助理。

  蔣時延聽到,「哦」一聲,沒了下文。

  助理清了清嗓子,試探著再提醒:「您……擦一擦?」

  「不擦。」蔣時延乾脆地拒絕。

  助理:「待會兒彭總、紀總他們上來看到……」

  蔣時延莫名其妙又理直氣壯地反問:「我老婆留的,我憑什麼要擦?」

  助理被問得一噎。

  行行行,知道你有老婆了,知道你有唇印了,身為助理他選擇閉嘴,閉嘴好嗎。

  而事實上,蔣時延只是逞嘴快。

  出於對「唐處是不是很色」形象的維護,助理離開後,蔣時延還是去洗手間清理了一下臉部。

  幾分鐘後,助理再次進辦公室,看到蔣總那張臉,心更累了。

  因為——蔣時延不是全部擦完,他擦了其他的,然後挑了其中最大、最好看的那枚唇印留下來。

  比起最開始滿臉唇印,蔣時延這張俊美風情的臉上——右頰,映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紅,反而更加曖昧勾人。

  助理想像著待會兒高層們上來,八卦又不敢說的表情,蔣總也不說,一臉「我就看你們八卦但又不敢問」的蕩漾,助理的心口猛地一窒。

  太陽照得A市泛白光。

  蔣時延的助理在為唇印焦灼的同時,信審處內。

  見唐漾回來,敖思切趕緊湊上去:「怎麼樣了,怎麼樣了。」

  「就中暑,然後胃有點毛病,」唐漾邊朝辦公室走,邊道,「幫我把下周重要的事情推到周五,待會兒我寫好假條你拿到頂樓秘書處批一下,如果周行回來了拿給周行過一下目,下周我要休假。」

  敖思切不放心:「真的這麼簡單嗎?胃病需要休假?」

  「人老了就是這樣,」唐漾一本正經道,「女人過了二十五歲,真的就沒什麼膠原蛋白了,老得快,身體差,全靠勤勤懇懇護理。尤其你在二十五歲之前作的話,色素、毒素一堆積,會更嚴重。」唐漾睜眼說瞎話:「比如愛吃膨化食品啊,油炸食品啊,某人中午吃的泡麵啊……」

  真的嗎?!

  敖思切嚇得縮了縮脖子,出去喝口奶茶冷靜。唐漾寫好假條後,她趕緊滾去頂樓幫處長請假。

  周自省出差回來了,他皺著眉毛看「急性胃炎」的病歷,忍不住道:「年紀輕輕就胃病,以後怎麼辦……知道我要叨叨,她自己連假條都不上來簽了。你就下去跟她說,沒有下次了,下次她本事大點把自己弄成胃潰瘍,我都有本事不批,讓她給我痛死在處長的位置上。」

  敖思切很怕周自省,瑟瑟發抖地聽完下樓。

  而敖思切走後沒多久,幾個副行長到了周自省辦公室。

  四人去到行長辦公室旁邊開加密會議的小會議廳。

  范琳琅之前找過的塗副行把那頁復原後的A4紙推到周自省面前,然後說了自己和其他兩個副行長商量之後的處理辦法,一個最簡單直接也是最粗暴的辦法。

  周自省拍案而起:「我不同意!」

  周自省是這四個人裡面最固執也是最彆扭的。

  塗副行長猜到周自省的反應,也不急,循循善誘道:「剛剛我路過秘書處,唐漾請了一周假,理由她都自己找好了,我們只是順水推舟,就包吃包住照顧一下病人,然後把唐處請假的一周時間延長到7月31號。九江專案結束,唐處病癒復工,所有事情剛好復軌。」

  周自省冷笑:「你們為什麼不動秦月。」

  理由顯而易見。

  塗副行道:「秦副這幾年可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如果不是唐漾,她根本不會想到去查什么九江內網,那如果唐漾不在,秦月自然也不會查……」

  話說得再冠冕堂皇,本質都一樣。

  「我不同意,」周自省重複,「軟禁和綁架有區別?你們告訴我有什麼區別?你們不動秦月考慮秦家,你們動唐漾就不用考慮一休,不用考慮蔣家?」

  塗副行:「我們這邊會給唐處安排一個封閉式學習的名目。」

  周自省:「你們為什麼不給秦月也安排學習項目。」

  塗副行:「因為秦月不參加學習項目。」

  周自省:「我說了我不同意……」

  「周行,」塗副行略有深意地睨著周自省,「離您退休只有兩年不到了。」

  有過兢兢業業,有過人心不足,有過後悔,有過無措,也有過掌權握勢風光無限。

  但安安穩穩在位置上坐到退休,是他們最後的念想。

  塗副行這話一出,周自省沒出聲。

  四人間陷入膠著的沉默。

  良久。

  周自省扶著桌子坐下,似是妥協般聽他們說具體安排。

  過了約莫半小時,四人離開辦公室。

  塗副行跟著周行進了辦公室,直接道:「我知道你對唐漾的好是出於周默是不是喜歡唐漾,你之前把九江的案子給唐漾也是出於這層原因。但現在,周默和魏總不清不楚,唐漾和蔣總看上去感情也很好。」

  周自省緩緩點頭。

  塗副行道:「老搭檔這麼多年,我不為難你,這件事我來主導,一切進度和後果都我來承擔,你知情就好。」

  周自省還是緩緩點頭。

  塗副行又說了兩句,離開周自省的辦公室。

  臨走前,替他合攏辦公室的門。

  周自省牽牽嘴角,笑得費力。

  腰部傳來隱痛,周自省伸手按了按。他探手想去拿桌旁的水杯,眼看著快碰到,周自省喉嚨一緊,忽然咳起來。

  他趕忙扯了張紙把嘴捂上,「咳咳咳」咳得五臟牽扯,整個人疼得在椅子上蜷成一團。

  一陣咳之後,周自省臉上是不正常的赤色,紙巾亦隱隱透出猩紅。

  他沒打開看,直接將紙扔進了垃圾桶,接著打開桌下一個隱秘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盒膠囊,打開,剝到手心,一把覆進嘴裡,然後艱難地拿過水杯,和水咽下。

  鴉膽子油軟膠囊。

  外殼顏色比紙上的血深一點。

  周自省放下水杯,喉嚨一滾,再滾。他手肘撐在桌上,以手蓋臉,皮膚上皺紋交錯。

  周自省很深地呼氣、吸氣。

  倏而,滾熱的液體順著他手指的縫隙滑到臉上,越匯越多,無聲無息,毫不自知間,老淚縱橫。

  他撐不住了。

  他真的快要撐不住了。

  他不知道唐漾能不能站穩,小姑娘能不能不要怕,不要怕,不要跌倒。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熬過這個秋冬,等到來年開春……

  因著休假的原因,唐漾自周四下午便一直在忙。周五中午,她也在辦公室批下下周的文件。

  秦月給她帶飯回去,她囫圇著扒了半碗便接著批。

  秦月坐在旁邊很無奈:「你怎麼這種時候要休假,范琳琅那個『辣雞』連碎紙箱裡的紙都翻走了,你給我說你要休假。」秦月碎碎念完,自暴自棄道:「我這人很懶散的,你不在我也只有磨洋工……」

  唐漾附到秦月耳邊,小聲給她說了句話。

  秦月「我去」一聲從凳子上蹦起來,頓時覺得驚喜又不可思議。

  她眼睛亮亮地盯著唐漾的肚子,用眼神問,真的嗎?!

  唐漾含笑點頭。

  沒幾秒,有人敲辦公室的門。

  唐漾:「沒鎖。」

  范琳琅推開,探個腦袋進來:「剛剛在外面聽到秦副的聲音,有什麼事嗎?」夏天蚊蟲多。

  「沒,」秦月沖唐漾翻了個白眼,「是有的人吃著我帶回來的飯還要嫌難吃。」

  唐漾裝模作樣道:「又不是你做的。」

  秦月抬了抬下巴:「我不會做飯。」

  唐漾:「瞧瞧,這人不會做飯還這麼得意。」

  范琳琅自覺插不進話,訕笑兩下關門走了。

  秦月倒是和唐漾槓了起來:「秀什麼優越感,你也不會。」她不信唐漾做菜能和泡泡麵一樣熟練。

  「我是不會做,」唐漾笑眯眯地沖秦月道,「可我家蔣時延會做。」

  唐漾想著,「嘖」一聲:「我跟你說,他做的菜可好吃了,大菜、小菜、涼拌菜,什麼佛跳牆、水煮魚,還有糖醋排骨——金黃酥嫩、醬汁濃郁、口感巨好……」

  好了好了,秦月撲過去捏捂住她的嘴。

  等唐漾吃完飯,秦月離開,順手幫唐漾把一次性飯盒帶到外面的垃圾桶。

  唐漾送秦月出辦公室,順路去牆角接了杯水。她帶上門,剛坐回座位,手機震動,一串陌生數字浮在屏幕上。

  是A市的號碼。

  唐漾狐疑地接通。

  電話里傳來一道冷冽沉穩的嗓音。

  「唐處,是我。」

  唐漾用三秒鐘反應過來這個人是周默。

  周默換號碼了嗎?為什麼會給自己打電話?

  唐漾收回思緒,禮貌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周默:「快遞收到了嗎?」

  唐漾疑惑:「什麼快遞?」

  她這周就一個快遞,范琳琅給她拿過來後她扔在桌角一直沒拆,難道不是網購的加濕器?

  唐漾彎腰把快遞撈起來,果然看到了周默的名字。

  而電話里,周默同時道:「裡面是一個柚子,老家親戚帶過來的,這次沒給很多朋友寄,唐處你可以打開嘗嘗鮮。」

  周默保持著不急不緩的語速,唐漾面上的表情慢慢斂起來。

  因為,蔣時延查過,她也知道,周默的父母似乎是特殊職業還是已經雙亡。周默從小跟著他親叔叔周自省長大,兩人的人情關係都極其單薄……怎麼會出現老家親戚這樣的說法?

  唐漾想起會所那晚周默給自己比的手勢。

  「好。」她應下。

  隔了幾秒。

  「唐處,」周默又換了閒聊的口吻,他說,「最近天氣熱,但我又經常看到雲,你說會下雨嗎?」

  唐漾猜不出周默這啞謎的意思。

  「可能要問天氣預報。」她客觀地答。

  周默悶笑一聲。

  又沉默幾秒。

  唐漾還沒拆開:「提前謝謝您的柚子。」

  周默:「是我謝謝你。」

  唐漾覺得這話奇怪,卻也沒再追問。

  兩人擠牙膏般聊了幾句,掛斷電話。

  周默說謝謝唐漾。

  周默為什麼要謝謝自己?

  周默……

  唐漾意識到周默那晚的手勢可能不是偶然,她心裡一驚,飛快地在抽屜里找了把美工刀,劃開快遞外包裝,裡面果然靜靜地躺著一個柚子。

  唐漾蹙著眉把柚子取出來,仔細打量。

  這柚子比橘子大不了多少,小巧精緻,表面有一道斷裂的紋路。

  唐漾把刀尖對準紋路緩緩往下劃,剛劃到一半,柚子便依著慣性自動分成兩半。接著,唐漾便看到裡面一半是真正的柚子果肉,另一半被人挖空,然後填了一個長方形的塑膠袋!

  唐漾喉嚨咽了咽,小心翼翼地將塑膠袋拿出來,拆開封口。

  袋子裡有兩樣東西,一個U盤,一張卡片。

  U盤裡的內容暫時未知,唐漾望著卡片上的帳號「JJDC003」、密碼以及IP,怔了好半晌。

  中午,匯商官網掛了下午維護監控監聽請大家配合的公告,唐漾這層的監聽正在維護中,她直接回撥了電話。

  「嘟」一聲,對方接聽。

  唐漾吸氣:「周總……」

  自上次一起喝雞湯後,唐漾對周默沒什麼好感,即便那晚收到了他的手勢,她也對周默保持著戒備。

  但周默也確實解了她的燃眉之急,「003」的權限有多高她可以預測,甚至比陳強的朋友更加有效。

  無論他是真心幫忙,還是拿自己當棋子,唐漾都受了這個恩情。

  「九江那邊沒有保密規定嗎?」匯商有內網,唐漾當然知道帳號密碼的私密性。

  周默輕聲道:「你登進去試試。」

  唐漾照做,在頁面加載完畢,她看到右上角的名字時,瞳孔微縮,徹底說不出話來。

  因為,這個帳號不是周默的。

  而是何征!

  何征是九江地產的開山元老,如果說周默是魏長秋的左膀;那何征,就是魏長秋的右臂。

  唐漾認識他,那晚在會所也看到了他。

  周默大概在家,或者一個能保護隱私的地方。讀出唐漾的沉默,他語氣閒散:「那天我和周自省說話,何征進來了,張口閉口就是他兒子。他離異,我腦子都沒動就猜到了他的密碼,是他兒子的生日,但九江登錄內網實行固定IP制,查他登內網的IP反倒費了些氣力。」

  唐漾登錄進入,周默對帳務熟。

  唐漾找出之前的筆記,問了存疑的地方,周默閉著眼睛秒答下拉菜單。

  唐漾點開,左手拍照。後來,她試了試拷貝,可以!

  唐漾便逐條複製慈善部分的關鍵內容,右手滑動滑鼠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屏幕顯示,九江地產所有做慈善的款項都被撥到了一個叫「生態系統」的地方。

  生態系統收納慈善資金又不止收納慈善資金,然後,再以將近300%的盈利把錢吐出來。這筆巨額盈利一部分用於維持集團正常運作和項目招標,而更大更多上百億的部分,則是流入一個「生態王國」,用於王國的構建、修補、擴張。

  宛如一個永動的印鈔機,源源不斷……

  唐漾滿是錯愕地逡巡那些金額,近乎說不出話來。

  唐漾複製完想要的內容,周默還未掛電話。

  「生態系統是個代號?」唐漾問。

  因為真正的生態工程並不賺錢,前兩年大學生掀起生態創業熱,相關機構給的補貼到了90%,存活下來的生態園區仍是鳳毛麟角。

  將近300%的平均盈利,完全是天文數字。

  周默:「U盤上。」

  唐漾打開筆記本,插上U盤,裡面將近10個G。唐漾邊等待,邊玩笑:「不能在工作的地方看大電影。」

  周默跟著笑,聲音里卻沒有笑意:「很刺激。」

  10個G加載完成,唐漾望著電腦上規整詳細的PDF,倏地失了所有的聲音。

  第一張圖片已然觸目驚心。

  越朝下,每一個漢字,每一個數字,每一張圖,唐漾看得嗓子乾澀,無法發出一絲聲響。

  生態系統和王國不止涉及九江地產,還有其他分支,乃至整個九江財團。

  標著「生態」這樣綠色美好的字眼,裡面的交易卻分外血腥。

  很多家庭忽然支離破碎、債台高築以及還有更殘忍的畫面。

  唐漾想像過九江財團的非正常盈利和灰色交易,但她真的沒想到能夠恐怖至這般。

  最陰暗晦澀,不能想像的……不見天日。

  唐漾拉了一半,心跳紊亂,她停手,深呼吸,第一反應不是去解放這些人。一個人蚍蜉撼樹般去揭露九江,不是當救世主。

  她沒敢往下拉,就是害怕,滿腔只剩下一種情緒,那就是害怕。

  她今年29歲,家境優渥,事業小有成就,戀情穩定,即便她不在匯商,她也可以去其他金融機構找到一個不相上下並且前途大好的工作。

  她不是活雷鋒,她肚子裡還懷著她和蔣時延的「小狗」,她只是想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她只是想知道九江鑽慈善漏洞的因果緣由,繼而喊停九江專案。她只想看到一點點地方,她並不想看到這麼一個大而沉重的……「王國」。

  唐漾對自己的認知很明確,她就是一個稍微努力點的普通人,她有所有普通人本能的膽怯和自私。

  她一隻手握著手機,一隻手抹了一把臉,出聲:「周默……」

  她帶著猶疑、忽然看到這些東西的無措以及一抹潛藏的拒絕意味。

  周默當然聽出來了。

  「唐漾,」他很平靜地說,「這份資料我沒留底,就這一份,九江十年,在你手上。」

  唐漾沒出聲。

  周默淡淡地繼續:「你可以選擇馬上刪除,你也拿到了你想要的慈善數據,翻臉不認人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當作沒有這個U盤。我為了保命肯定不會主動說,只是裡面有些資料可能再也找不到。」

  唐漾右鍵,出現「刪除」選項。

  周默:「你也可以匿名交給相關機構,但我不知道裡面有多少是九江的人或者九江安插的眼線。」

  唐漾的滑鼠點中「刪除」按鈕。

  周默接著道:「或者拿出你理性經濟人的思維,把東西交給周自省或者魏長秋,保你金山、銀山富貴滿堂。九江不倒,匯商不倒,你一路長虹。」

  唐漾驀地將滑鼠滑到一旁,大口大口呼吸。

  電話里,周默說:「我希望的是交給蔣時延。」

  蔣時延有天生的傳媒敏銳,他是爆款製造機,他懂得在未來、一個有其他鋪墊和水花的時刻推波助瀾,將一切放在睽睽眾目下,光天化日、風口浪尖上。

  可消息有多驚人,風險亦有多大。

  周默在賭,賭他對唐漾的了解和唐漾的選擇。

  唐漾明白周默那個帳號就是敲門磚,可她偏偏用了。

  「你為什麼不直接給蔣時延?」她問了句廢話。

  周默:「因為他毫無保留信任的人只可能是你。」

  唐漾反問:「所以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給他出這樣的難題?」

  周默反問:「所以你憑什麼覺得蔣時延自己不會想要U盤裡的東西?」

  蔣時延也不過二十九歲,朋友圈微博中二也好,嘴利也罷,他撐起這麼龐大的一休,怎麼可能胸無溝壑。

  兩人說完,不約而同地笑了,可笑裡帶著難掩的凝重。

  唐漾沒立馬說自己的答覆。

  周默也不急。

  唐漾至少知道了周默的立場,周默也知道唐漾在考慮。

  雙方倒帶了點盟友的坦誠。

  片刻,唐漾嘆道:「所以我想徹查九江的事,就那一頁紙,范琳琅給了周自省還是魏長秋?」

  「她給的塗臣,但塗臣是魏長秋的人,或者怎麼說,」周默更精確地表達,「他不是魏長秋的人,但他在九江吃得最多。」

  唐漾和秦月留那張紙是刻意的。秦月不想讓范琳琅輕鬆,塞進碎紙機是故意的。

  唐漾又問了一個之前思量過的問題,「所以魏長秋和范琳琅之間……」

  唐漾也是臨近甘一鳴出事,才發現甘一鳴和范琳琅的曖昧,可情敵相見不應該分外眼紅嗎?

  周默沒有女孩子說起感情八卦的眉飛色舞,他描述得乾巴巴的。

  「范琳琅和甘一鳴是青梅竹馬,同個初中、高中。甘一鳴大概受夠了普通日子,遇見魏長秋後窮追不捨。甘一鳴聽話、好養,魏長秋也就和他在一起了,」周默道,「魏長秋婚後私生活混亂,甘一鳴也悄悄亂來,范琳琅和甘一鳴是一丘之貉。」

  唐漾目瞪口呆。

  周默當時也覺得奇異,然後道:「甘一鳴知道魏長秋不少事情。進去前,甘一鳴給魏長秋提了個要求,就是保范琳琅。魏長秋當時『喲呵』一聲,『真是真愛啊』。魏長秋挺厲害,我跟著她學了不少。她這邊答應了甘一鳴保范琳琅,甘一鳴毫無怨言地進去;那邊她給范琳琅說甘一鳴愛著她,委託自己照顧她,自己算是他們之前的絆腳石。」

  魏長秋張嘴亂說,范琳琅升了副處,對魏長秋感恩戴德。

  「我不知道能不能用『賤』來形容,」周默遲疑,「好像很不尊重女性。」

  唐漾不對范琳琅和甘一鳴的感情做任何評價。

  可出於第六感,她甚至覺得甘一鳴不像是個有真情的人,與其猜范琳琅是他的「白月光」,不如猜范琳琅知道他什麼秘密。但唐漾也管不著,不過她現在倒徹底明白了當初在辦公室,自己賣委屈,魏長秋直接抬手把菸頭摁在甘一鳴身上那股子狠戾從何而來。

  唐漾和周默又交流了一些細節。

  唐漾忽然意識到:「你手機……不會有監聽?」不像魏長秋的性子。

  「女人對於愛情好像都有一種奇特的寬恕,」周默似是聳了一下肩,解釋說,「我在魏長秋面前胡扯說喜歡你,但你和蔣時延感情明顯很好。她大概覺得我和你之間會有難以溝通的尷尬,就解除了我手機撥你號碼的電話監聽。」

  周默似是自嘲:「第一個是給她撥,不用監聽;第二個就是你。」

  唐漾不知道該笑,還是不該笑,扯了扯唇:「那你還順利嗎?」

  自徐姍姍走後,周默鮮少有這麼漫長的聊天,也沒覺得倦,帶著一點平淡的舒心。

  「還好,」周默喝了一口茶,「我查證的時候,遇上另一撥人也在留證,對方好像知道我在查,給我留了很多通道。我開始懷疑是九江那邊試探我,後來發現不是九江的人……」

  「我說的是感情,」唐漾知道自己可能會戳到周默的痛處,但還是問了出來,「你是因為徐姍姍去的九江嗎?如果我看的記錄不是同名同姓,徐姍姍的畢業實習就是在匯商,信審處……」

  周默沒回答,唐漾沒有窮追不捨。

  好一會兒,周默的聲音變了,故作玩笑中夾雜著顫意:「你覺得我像是一個為了女人賠上自己一生的人嗎?」

  從唐漾認識的角度,不像。

  但如果從徐姍姍的角度……

  唐漾還沒來得及回答,周默直接掛了電話。

  外面在吹風。

  曾經的周默理智、利己、年輕而富有野心,他想成為行業巨擘,想撬動整個銀行業的結構層次,想成為立在醒目位置的黃銅塑像。

  直到他遇到了他名叫「徐姍姍」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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