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保護
2024-10-01 14:54:19
作者: 畫盞眠
聚會之後,兩人還是保持每天聊兩句的狀態。
唐漾會給蔣時延說外賣好不好吃,自己差點又遲到了,鄰居裝修太吵。蔣時延偶爾會懟唐漾兩句,惹得她面紅耳赤想隔著屏幕撓他,又失笑著哄回來。
兩人好像和從前一樣,好像又有什麼東西,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之後一周,蔣時延雖然人到了北京出差,但時不時會閃送一個蛋糕、新鮮西柚,或者空運的車厘子過來。禮物不重,剛好可以安撫唐漾疲憊的工作心態。
蔣時延叫閃送也不匿名,幾乎每天快遞員都會喊「唐漾在嗎,蔣時延給你叫的什麼什麼」,唐漾最開始還會紅著臉和快遞小哥商量,能不能不念出來?
快遞小哥一臉正直:「不念出來,我怎麼知道誰是唐漾。」
唐漾一邊深呼吸,一邊覺得這邏輯沒問題。
三五天後,她也就作罷,甚至會把越送越多的東西大大方方地分給同事。
都是在辦公室混這麼多年的人了。
午休時間,一個女同事趁唐漾被周行長叫上樓拿東西的空隙,低聲和其他人議論:「蔣總是不是在追唐處,之前不是說是朋友嗎?」她擠眉道,「愛情都是先從朋友發展的嘛……」
「不會吧,」另一個女同事說,「他們不是朋友好多年了嗎?而且唐處優秀歸優秀,和蔣家那種上財富榜的大佬不在一個咖位啊。我覺得蔣總找女明星的可能性比較大,那沈言曦不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影后嗎……可能蔣總和唐處最近在打什麼賭吧。」
這麼一說,大家又覺得很有道理。
非議叢生。
「唐處哪裡差了,高知、高能、高雙商,能買把mini買成彩虹糖的家境能不好?」范琳琅頗有一些護短的意味,「都說吃人嘴軟,你們都吃了人家的還在這非議。」范琳琅半開玩笑地挨個敲頭,「活該人家沒到三十就年薪百萬,你我混一輩子都小辦事員。」
幾個女同事笑著做扎心狀。
唐漾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聽她們討論完了,才重新上電梯。
然後,她從樓梯出來,把高跟鞋踩得很重。
最開始提她的女同事詫異:「唐處走下來的?」
唐漾嘆了口氣:「一切為了長高。」
同事們忍俊不禁。
唐漾回到辦公室,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聲音。
之前幾天唐漾還沒什麼感覺,這時聽同事一提,她恍然,這都周四了,蔣時延怎麼還不回來?
她一轉念,蔣時延才出差四天,四天不過九十六小時,五千七百六十分鐘,三十四萬五千六百秒……也不是很長啊。
唐漾上一秒讓自己想通了。
下一秒,她把電腦解鎖密碼輸成了「蔣時延」的拼音。她想喝茶,茶是蔣時延送的碧潭飄雪;她想吃糖,糖也是蔣時延送的旺仔;左邊是西柚,右邊是車厘子;就連桌角那個優秀獎盃的獲得原因都是南津街張志蘭,南津街,他陪自己去的……
每一處細節,都像一個節點,不知什麼時候結成了一張網,如呼吸般,讓人無處可逃。
這天下午,一向工作超認真的唐處長第一次渾水摸魚,給蔣總去了個電話。
接通後,唐處長捏著嗓子:「你好,這裡是貴州聯合酒廠……」
編不下去。
對面沉默了一陣,帶著低低的笑意:「想我了?」
唐處長的小尾巴被輕輕戳了一下,下意識地小聲反駁:「誰在想你啊……」
蔣時延也不揭穿。
他大概在會場,噙笑的嗓音壓得更低:「那我在想你。」
想你,也在想你。
這下,唐處長的臉徹底紅了。
雙方聽了好一會兒彼此的呼吸。
唐漾柔聲道:「剛剛周行叫我上去,說你和他在精英會上談了一休跟匯商出聯合信用卡的事情,他想讓我跟進這個案子,我推託了。」唐漾頓了頓,「感覺我來做有點越權。」
蔣時延依舊笑:「我可能周末回來。」
唐漾:「能不能好好說話……」
兩人以一人說工作,一人匯報行程的模式完成了交流,雙方都沒獲得什麼有效信息,但聽到對方的聲音就莫名愉悅。
這樣的心情持續到周五。
唐漾加完班,已經是六點了。
她想著城裡堵成狗,索性把車擱在單位去坐地鐵。
唐漾走到樓下,聽到有人在旁邊輕聲叫她。
唐漾轉過去,是一個久違的人,張志蘭。
《遺珠》經由一休運作未播先火後,張志蘭一家也成了網絡紅人。不少網友和慈善機構聽說了她家的事跡,自發籌款送到她家門口,張志蘭一一謝絕。就連《遺珠》團隊給他們娘仨的五十萬片酬,她也一分沒留,全部捐給了基金會。
他們窮,但沒被窮怕。
在張志蘭的認知里,那些不屬於自己的,自己就不能拿。
唐漾聽到這些後,沒說什麼,但也沒再主動聯繫過她。
這時看到人,唐漾臉上掛著舒心的笑容。
張志蘭手裡攥著一個包裹,走上前來:「本來想請唐副吃飯,但怕唐副沒時間,江邊的房子沒裝好,現在住的家裡也比較小,所以就把自己做的臘肉拿了一塊。唐副可以拿回去切成片蒸到飯上,不肥的。」
他們自己做這些都不容易,唐漾推辭,張志蘭執意要給,雙方你來我往好一會兒,唐漾實在沒辦法,便收下,問:「吃飯了嗎?沒吃的話一起吧,兩個孩子呢?」
「吃過了,他們在家做作業。」張志蘭道。
唐漾又簡單問了兩句,讓她早些回家。
張志蘭欲言又止。
「蘭姐你不用客氣。」唐漾好笑。
張志蘭眼神閃了閃:「其實來找唐副是因為我家樓下的張叔,他是個殘疾工人,之前和老婆賣菜把兒子養大,兒子跑貨車,去年出了事兒,一家人砸鍋賣鐵把兒子從鬼門關邊上拉回來。」張志蘭組織語言,「他們要買個什麼得貸款,但他兒子買貨車的貸款還沒還,那些銀行連資料都沒讓他們遞,我也是沒想到這一點,現在只能拿出七百九十幾塊……」
「蘭姐,這個事情怎麼說呢,」唐漾臉色沒變,「首先我不是做貸款的,做貸款交資料是下面各個支行的事,我負責的是審貸款。他連貸款都遞不了,我自然也審不了,即便遞上來,我也是滿足條件就過,不滿足條件就駁回。」
張志蘭侷促道:「可我之前的件也遞了很久,也是到您手上才過的。」
「銀行不是慈善機構,銀行有自己的規章制度,」唐漾語氣稍稍凝了些,「蘭姐,我拿您當朋友,所以願意對您傾注一定的時間和精力,但您說您鄰居這些,我就很難做。」
唐漾一身正裝,高跟鞋,紅唇,精緻到每根頭髮絲都熨帖。
張志蘭倏地察覺到自己和唐漾的距離好像一下被拉遠,她低垂著頭,不停絞手指:「對不起,是我沒考慮這麼多。」她囁嚅著唇,不停地道歉,「我們一家才搬去的時候,他們一家幫了我挺多,我耳根子太軟了,讓您為難了……」
太陽落下山頭,天色逐漸轉暗。
張志蘭頭上有未乾的細汗,唐漾不知道她怎麼到的這裡。
坐地鐵嗎?她會不會買地鐵票。坐公交嗎?沒有這條線路。打車她肯定是捨不得了。
來了之後,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她都不知道打個電話嗎?
唐漾心生不忍。
她很想問張志蘭你樓下那人叫什麼名字,屬於哪個支行,自己去打個招呼,件肯定能遞上來。
可話到了嘴邊,唐漾只有一句:「我送你回去吧,剛好開了車。」
張志蘭攥著衣角,訕訕道:「這不太好,不能再麻煩唐副了。」
「沒事兒,反正我下了班也是一個人。」
「……」
張志蘭家兩個孩子依然乖順,張志蘭想給唐漾做飯,唐漾推拒說自己不怎麼吃晚飯,她抱了抱兩個孩子說了些鼓勵的話便離開了。
往返一個小時,加上逗留的時間,唐漾到家將近八點。
唐漾沖個澡出來,發現冰箱空蕩蕩的,囤泡麵和零食的柜子也空了。所幸,唐媽媽之前來看她,留了把掛麵。
唐漾燒開水,抽了一小把。
鍋里熱氣騰騰。
唐漾用筷子攪面,攪著攪著,心情忽地低落起來。
一方面,她覺得自己之前在匯商樓下那一瞬間的語氣有點沖,好像嚇到了張志蘭。一方面,她又覺得自己說那些沒有錯。她不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有些事情做一次就夠了,她膽子很小,她會害怕和很多人的人生扯上關係……
如果她給延狗說,延狗肯定也這樣想。
延狗說他周末回來,今天周五,也不知道延狗是明天到還是後天到,自己還欠他一頓照顧酒醉的飯。
思緒徜徉間,面好了。
沒蔬菜打底可以忍,但沒味道……唐漾吃了口,差點吐出來。
她再次翻箱倒櫃。
一個好消息,她找到一瓶醬油,還沒拆封的。
一個壞消息,她並不想看到,結果還是看到正前方的數字……醬油過期了。
唐漾嘆了口氣,沮喪地放下筷子和碗。她去客廳拿了鑰匙,披了外套,沒關門,去敲響了對面的房門。
對面之前兩周在搞裝修,但剛剛她在廚房好像看到亮著燈。
「咚咚咚,咚咚咚。」
唐家父母住翡翠園二期,唐漾住四期,翡翠園戶型雖小,但設施和物業都是一流的。購買主力軍是唐漾這樣的金領階層以及買給父母養老的有錢人。
蔣時延中午下了飛機就搬家過來。
不到一點鐘,他遇上了同單元一群麻將還沒組織好、正在嘮嗑的老頭、老太太。
唐漾平時忙,和他們說不了幾句話。
這時,他們遇上高高帥帥、笑起來開朗、看上去有錢、嘴還賊甜的蔣大佬,老頭、老太太們連牌都不打了,給蔣時延介紹這,介紹那。蔣時延上樓去了,老太太們送東西的送東西,打探消息的打探消息,蔣時延開門開得一個頭兩個大。
好不容易到飯點,他清淨一陣。
得,又來了。
聽到敲門聲,蔣時延給自己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
唐漾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人,她踮腳朝貓眼瞟了瞟,正要轉身離開。
「咔嗒」,門倏地打開。
下一剎。
「我叫蔣時延,今年二十九歲,工作是發電線桿小GG,有錢是因為爹媽有錢,我不做飯,也不需要白菜、蘿蔔、土豆,我也找得到物業游泳池小花園,我單身但我不相親,不喜歡你家侄女、堂妹、表外甥女,謝謝。您是張阿姨李奶奶王婆婆孫大娘,還是陳伯伯……」
蔣時延心裡堵著一口氣,閉著眼睛噼里啪啦一陣還沒說完。
「撲哧」,唐漾忍不住笑出了聲。
蔣時延聽到聲音,意識到什麼,睜開眼。
唐漾看著那個無比熟悉、說好周末回A市,卻在周五晚上出現在自己家對面的人。蔣時延撞上一雙含著盈盈水波的眸子,兩個人都沒了聲音,兩個人好像突然入定。
唐漾望著蔣時延,蔣時延也望著唐漾。
一分,一秒。
看對方的心情好像和從前一樣,好像心跳又悄悄快了些……
半晌。
唐漾耳根發燙,別開視線:「你怎麼住這兒了?不是和易阿姨他們住一起嗎?」
蔣時延亦別開視線,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隔一休近些。」
唐漾:「易阿姨那兒更近啊。」
蔣時延:「這小區景觀設計好些。」
唐漾朝他裡面望一眼:「可我這邊才是對著小區裡面,你那邊臨街啊。」
蔣時延:「那我可以到你家來看啊。」
不能再問了,蔣時延快撐不住了,再問就要露餡了。
唐漾覺得他的理由怪怪的:「可你——」
「唐漾,」蔣時延打斷她,委委屈屈道,「你知道我被樓上樓下的大爺大媽嘮叨了一下午,都不會主動安慰我嗎?」
唐漾:「……」
首先,肯定是你蔣時延接了他們的搭話;其次,是你蔣時延自己太好說話,他們本來就寂寞。
首先,他們是你唐漾的鄰居,蔣時延想想就很親近;其次,蔣時延喜歡聽他們說唐漾,說有個大齡未婚女青年和蔣時延一樣,但比蔣時延優秀,是個博士,在匯商當官,笑起來很甜。
你知道我被樓上樓下的大爺大媽嘮叨了一下午,都不會主動安慰我嗎……
算了算了,唐漾迎上他可憐巴巴的模樣,「唉」了一聲,正想踮腳去摸摸他的頭。
「算了算了,」主動安慰沒得到回應,蔣時延格外自然又乖巧道,「那我主動求安慰好了。」
唐漾還沒反應過來,便被蔣時延抱在了懷裡。
周遭是溫熱的胸膛,暌違已久的木質香,還有他清晰而有力的心跳……
唐漾的臉紅得不成樣子,她垂在身側的手正想偷偷地環上他的腰。
蔣時延的喉嚨滾了滾,微微低頭,一個輕若羽毛的吻,克制又憐惜地落在唐漾的額角。
像是一個開關。
唐漾做小動作的手停了,呼吸停了,心快跳出嗓子眼。
蔣時延告訴過自己無數次不能急,不要急,會嚇到她。
可快一周沒見,可她現在就在自己懷裡。
蔣時延克制不住地親了一下,親了之後,他一邊懊惱地罵自己,一邊又忍不住回味。
唐漾舔了舔唇。
「我好久沒上網了,」唐漾渾身燒得和熟蝦一般,紅得要命,她很小聲很小聲地問,「現在大家求安慰,都是這樣親的嗎……」
「不是,」蔣時延低聲道,「只有我,只對你。」
蔣時延抱著唐漾,他溫熱的鼻息混著她發間的香。
心口相貼間,兩個人好像都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一秒,兩秒,三秒。
蔣時延的目光深邃了些,他的喉結起伏著,想說什麼:「唐漾——」
「你今天搬家忙來忙去吃晚飯了嗎?沒吃的話我那邊下了點面,一起過去吃。」唐漾聽出他的猶豫,手輕輕抵著他的胸膛離開他的懷抱,轉移話題道。
蔣時延盯著她緋紅的耳郭,手在她纖細的肩頭緩緩撫。
蔣時延的薄唇啟了合,合了啟,最終還是順從她的意思沒把話說出口。
應了一個「好」字,無奈地笑。
兩人回到唐漾家後,唐漾才想起自己忘了借醬油。
想著蔣時延大概也沒有這些東西,唐漾索性切了一小塊臘肉,煮熟了切成片放到兩碗面上。
臘肉咸,有薰香味。
一層薄薄的油星剛好把面的味道提了起來。
蔣時延是真餓了,雖然吃得斯文,但也吃得大口。
他時不時眯眼吹吹氣,時不時喝口湯。
唐漾本來餓著,她沒動兩口,看到他吃得舒服的樣子,好像自己也不餓了。
延狗剛剛……是真的親了自己嗎?
唐漾端著碗喝湯,借著碗的遮擋悄悄看他。
延狗以前好像也會摸她的頭,會撓她的耳朵。但親吻,好像還是第一次。
他們不是在國外,對朋友來說,親吻大抵是過了界。那個吻雖然很快,但觸感很真實。
唐漾禁不住自戀,延狗是不是……也喜歡自己?
即便說不上喜歡,他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朋友做膩了的動心。
就一點點,唐漾心裡有個小人,把拇指放到小指中間的位置,對,就這麼一點點。
一點點,就好了。
唐漾給蔣時延盛了一鍋麵的三分之二,她自己留了三分之一。
蔣時延放筷子的時候,她也差不多解決完。
「好吃嗎?」唐漾小心問。
對於不進廚房的唐處長來說,下面已經算是一項聲勢浩大的工程。
「好吃,」蔣時延肯定了,接著問,「你是怎麼下的啊?」
都問「怎麼下的」了,那一定是好吃。
唐漾自己也覺得不錯,頗有興致地給蔣時延分享說:「開火,把水燒開,面放進去,蓋上鍋蓋。不過我放了一點臘肉,可能這就是玄妙所在。」唐漾說,「臘肉是張志蘭給的,我就割了一小半,洗了,煮熟,切片……」
蔣時延聽著,仿佛看到她身後有條無形的小尾巴翹啊翹,快翹上天。偏偏她又真的很走心地在給自己介紹,聲音也軟軟細細的。
蔣時延單手托臉,姿態懶散又縱容地注視某人一雙小手揮啊揮,搖啊搖。
他想,就算她念一百遍一加一等於二,他大概也不會覺得重複,聽不膩……
蔣時延開始還會「嗯嗯」兩下,後來,就沒了聲音。
唐漾停下動作,剛好撞進他滿是溫柔的眼波里,唇邊噙著笑意。
不是嘲笑,也不是揶揄。
唐漾看得心一動,臉莫名就紅了。
她推碗,拿出一點強勢的作風:「我做的飯,所以你洗碗。」
蔣時延仍舊笑:「我不喜歡洗碗。」
唐漾:「我也不喜歡洗碗。」
蔣時延的眼睛朝廚房瞟去:「所以你買了洗碗機啊。」
洗碗機是櫃式的,唐漾年前用過一次。剛剛她說話時顯然忘記了這大傢伙,這時只覺得臉腫到不行。
「那我拿過去就好了。」唐漾窘迫地想收碗。
蔣時延先一步拿了她的碗疊到自己的碗上,笑道:「我雖不喜歡洗碗,既然你想讓我洗,那我就洗。」
唐漾走到他面前,難為情地阻止:「你別這樣。」
蔣時延仍是笑:「己所不欲。」
唐漾已經知道自己錯了,懊悔到快跪下:「我拿過去就好。」
蔣時延和她相對而站,笑意愈深,低緩的嗓音一字一頓道:「你『施』我願意。」
「己所不欲」真正的下一句是什麼?
唐漾的手抬到一半,腦子短路般停滯在空中。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清澈又無辜。
蔣時延的一顆心軟得不成樣子,他上前兩步,順勢把下巴擱在唐漾頭頂上,帶點惡作劇味道般把她的頭髮揉得亂蓬蓬的,這才一臉得逞地越過她,邁進廚房。
唐漾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追到廚房蹦起來用雙腳踩他的腳。
蔣時延連聲「欸欸」:「我在洗碗,唐處你這是欺負勞動人民啊……」
唐漾恨恨道:「就是欺負你!」
「那你欺負吧。」蔣時延一邊服軟,一邊作勢用沾了泡沫的手去摸她的臉。唐漾大驚失色地逃到門口,瞋視某人,蔣時延吃了一記可愛的瞪眼,背過臉去,悶聲狂笑。
把碗洗完放好,蔣時延扯了張紙擦手:「那我回去了。」
「你要我幫忙收拾嗎?」唐處長逡巡著乾淨的廚房,宰相肚裡能撐船,不計前嫌。
蔣時延想讓她陪自己,話到嘴邊,目光觸及她眼窩下淡淡的青色,蔣時延道:「我都弄得差不多了,回去洗洗就睡,折騰一天也累了。」
唐漾點點頭,把他送到門口:「晚安。」
蔣時延不走,笑著偏頭看她。
唐漾的臉皮確實薄,搡人:「你快過去啊。」
「這種不用在微信上說晚安,可以直接對你說晚安的感覺,很神奇。」蔣時延的手指勾了一縷她的頭髮,虛虛地朝她的耳朵繞了一圈,垂下。
「晚安。」唐漾的耳根子徹徹底底紅了。
她大概是動心的?至少,不排斥自己這樣的接觸。
唐漾的耳垂小、軟、白皙,蔣時延又碰了碰。
「晚安。」蔣時延屈指捂嘴,他碰過唐漾耳垂的食指碰著自己的薄唇,然後側頭抿嘴笑……
四捨五入,今天好像……親了她兩下。
周末兩天,唐漾都癱在家裡。
延狗成為鄰居的第一個好處是——樓下有門禁,唐漾家裡的呼號器壞了,她也一直沒去物業報修,之前她每次點外賣都要坐電梯下去拿。雖然延狗也不願意走那麼遠幫她報修,但唐漾可以留延狗家的門牌號,讓外賣小哥打延狗家電話,順便在他家吃了,不用收桌子。
第二個好處是蔣時延可以和她坐在一起打遊戲。
唐漾不菜,蔣時延是大佬。兩人去玩四個人的遊戲,一邊戲多地問彼此「東西怎麼丟」「跳躍是哪個鍵」,一邊頂著隊友們的冷嘲熱諷槍槍爆頭,樂此不疲。
偶爾唐漾網卡翻不過牆,蔣時延就用諱莫如深的眼神看她。
惹得唐漾撲到他身上撓他的頭髮,蔣時延一邊誇張地嚷嚷著要避開,一邊用手虛圈著她的後背護住她。
大抵是遊戲跌宕起伏,幾把下來,兩個人面紅耳赤。
周日晚上,唐漾拒絕了蔣時延的邀約。
蔣時延看她耷拉著小臉抱怨「睡晚了會長痘,明天不好上妝」,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問:「那現在就過去?要不要我唱個《搖籃曲》,拍拍背,哄著小朋友快入睡?」
「懶得和你貧。」唐漾被逗笑,投桃報李地拍一下他的背。
唐漾走兩步剛到自己家,便收到了張志蘭的微信。
張志蘭的大兒子閔木的聲音清甜:「姐姐我得了作文比賽第一名。」
唐漾心情大好,笑吟吟誇了好一陣。
閔木擔得起也不害臊,落落大方地拍了個小視頻。鏡頭中先是他今天得的那一張獎狀,然後是他之前得過的一牆獎狀,最後收尾時,鏡頭不小心掃到了陽台。
唐漾那天去時,張志蘭家裡拉著窗簾,今天沒拉。唐漾恰恰好就看到竹竿上稀疏的臘腸、臘肉。張志蘭給自己的那塊不大,大概是最好的。
閔木給唐漾道再見,唐漾道晚安,狀若平常又溫柔。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裡某根弦,好似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唐漾回臥室洗漱完,躺在床上,越想睡,越是睡不著。
她翻訂閱號,隨手轉了一篇文章到朋友圈,一是文章好玩,二是為延狗擴大閱讀量。
幾乎是她前腳剛轉,後腳某人的電話就進來了。
對方第一句:「你知道國家在提倡節能減排嗎?」
唐漾被嚇一跳:「難道以後不允許每家每戶自己做飯,全市統一吃大鍋?」
蔣時延「噗」一下破功,隨後口氣平常道:「我開車去一休要經過匯商,你以後可以坐我的車上下班,開一輛車總比一人開一輛要少排些。」
唐漾仔細想:「那我下班怎麼辦?」
蔣時延:「我來接你啊。」
「不方便吧,」唐漾為難,「萬一我下班了你還沒下班,或者你下班了我還沒下班,豈不是很麻煩?」
「你中午可以提前給我打電話,而且我下班時間應該和你差不多。」蔣時延知道唐漾在猶豫,格外語重心長道,「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對吧,就保護環境可持續發展戰略這一塊……」
蔣時延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樣一座大山放在眼前,唐漾的耳朵微微發燙。
她咬咬唇,把手機拿遠一些:「那……明天試試吧。」
她想說的是明天先坐他的車試試,可為什麼話說出來,這麼不對勁。
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
而一牆之隔。
蔣時延明白她的意思,也覺得這話不對勁。
他格外淡定又正直地「嗯」一聲,道了聲「好夢」掛斷電話後,反覆默念這幾個字。
那明天試試吧。
四捨五入,就是試試吧。
試試吧。
她說,試試吧。
蔣時延念著念著,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他給程斯然打電話,程斯然問他什麼事兒。
蔣時延不說話,一直不說話。
就在程斯然的耐心即將消磨殆盡時,蔣時延忽然笑出聲,輕描淡寫解釋一句「沒什麼」便掛了電話。
程斯然:「……」
就在程斯然告訴自己不能罵髒話時,蔣時延一個電話又打到了馮蔚然那裡,無比殷勤地問「家裡晚上吃了什麼」「程程乖不乖」「蔬菜聽不聽話」「易女士有沒有嘮叨自己」。
蔣時延每個字都問得無比亢奮。
馮蔚然和蔣亞男交換著蔣時延是不是喝了假酒的眼神,戰戰兢兢地回答。
兩人還沒來得及反問蔣大佬是公司KPI(業績)超了TAXI,還是發了什麼橫財,蔣時延支支吾吾說一句「很晚了」,又掛了電話。
第三個,撥給沈傳……
全世界都知道蔣時延很開心,可誰都不知道他開心的原因。
他搬到了漾漾的隔壁,成了漾漾的鄰居,他說送漾漾去上班,他家漾漾說……試試吧。
牆另一邊的臥室內。
唐漾真的要睡了,可她一閉上眼,耳邊就響起蔣時延方才國家戰略一大堆亂忽悠的話。
都是語文及了格的人,所以他是不是「唐漾,我想送你上班的意思」,所以應該是?所以就是?
唐漾越想耳朵越燙,最後,她一把扯過被子蒙住紅到快滴血的臉。
延狗對自己,是不是「或許大概也許可能真的」,喜歡啊……
雖然唐漾睡得晚,但她醒得早。
第二天,唐漾不到七點就起了,然後慢條斯理化妝、挑衣服、挑包包。她本著對工作的尊重把頭髮都捯飭得一絲不苟了,這才換鞋,準備出門。
她想著蔣時延要是沒醒,她就自己開車去,把某人昨晚的話當成一個笑話,還能順便嘲笑他。
結果,唐漾剛推開門,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形倚在門口,手裡拎著熱騰騰的包子和豆漿。
「早。」蔣時延朝她勾了勾唇。
灌湯包是老字號,隊很難排。對唐處這樣的早餐外賣選手來說,無疑是個驚喜。
她反手指自己,用眼神詢問。
蔣時延笑著點頭。
唐漾接過來,邊走邊問:「我媽上次六點半去,人就排到了馬路對面,你是起得有多早。」唐漾想到什麼,「你以前不是要睡到十點嗎,然後下午兩點去公司,五點就下班。」他還曾經拿這份自由攻擊她。
「分淡季和旺季啊。」蔣時延毫不心虛。
唐漾又問:「你吃了嗎?」
「當然。」
兩人下到車庫,蔣時延的車位上停著輛路虎。
他給唐漾拉開副駕駛門,紳士地做邀請狀。唐漾抱著早飯開心地坐了進去。
就像唐漾飯後玩遊戲歸玩遊戲,每天睡前會堅持看金融專著一樣,蔣時延看著不靠譜歸不靠譜,他的車載播放器里收藏的幾個廣播卻是財經、文化、要聞、華爾街一類。
蔣時延車開得平穩,八點鐘的道路也不吵鬧。
車窗開了絲縫,清風吹得人心曠神怡。
唐漾一邊吃早飯,一邊聽廣播。偶爾聽到有話題性的新聞,她會和蔣時延討論兩句。唐漾邏輯思維強,她對一個事件的思考主要在可行性和執行力。而蔣時延開拓思維出眾,他更傾向於一些先導性和上層建築的東西。
雙方有討論有爭議,唐漾伴著愉悅的心情吃完早飯,蔣時延剛好把車停到匯商大樓旁邊的小路上。
現在八點半,比平常早到二十分鐘,唐漾並不急著下車,蔣時延自然也不急。
唐漾先把豆漿袋子裝進擱包子的牛皮紙袋,再把牛皮紙袋從中間對摺,直至一小塊。
「謝謝蔣大佬,」她彎著眉眼,手放上開關,「那我先下去了?」
蔣時延看著她,嘴動了動,忽然出聲:「漾漾……」
兩個字,成功地把唐漾凝成一座姿勢奇怪的雕塑。
很多人的名字都是這樣,你把其中一個字叫疊字很正常,比如唐唐,糖糖。
但把另一個字叫疊字,就陌生又奇怪,比如漾漾。
唐漾第一次聽到,覺得神奇又詭異。
她慢慢放下手,以這樣的表情回頭望蔣時延。
蔣時延的臉上出現了一瞬的不自然,隨後,他別開視線,解釋道:「我昨晚和程程通電話,他最近喜歡叫疊音,很萌。」蔣時延學道,「看書書,睡覺覺,吃飯飯,要抱抱……」
唐漾想像出程程小朋友甜甜的奶音,心都快化掉了。
她無奈地對蔣小朋友道:「那你可以叫我糖糖啊。」很多人叫,聽得習慣。
蔣時延十分倔強:「我要和別人不一樣。」
「你哪兒來這麼多彎彎繞繞,」車門外有個垃圾桶,唐漾「投籃」成功,笑說,「別人叫你延狗,我也叫你延狗,我也沒要求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啊。」
「你可以要求和別人不一樣啊,」蔣時延認真道,「你可以叫我蔣蔣,時時,延延。如果都覺得拗口,叫我時延也可以。」
時延。
唐漾輕輕念一聲,心口被燙到。
「我不要,」她腮紅遮住了臉紅,格外理直氣壯道,「拗口又矯情。」唐漾嫌棄,「也不是很親近。」
「那你可以叫我一個不拗口又不矯情的。」
某人一心虛,蔣時延就大膽了。
他偏頭望著自家小姑娘,臉上掛出大灰狼誘騙小白兔的純良笑容,「還要親近的話,」他循循善誘,「叫老公好不好?」
唐漾不肯吃虧:「那你怎麼不叫我老婆——」
蔣時延脫口而出:「好啊!」
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唐漾的臉騰地紅透了。
「連哥們的便宜都要占,你是不是人。」唐漾嗔著,用食指輕戳一下他的腦門。
她的手指軟,點一下宛如施了法,蔣時延渾身的骨頭都酥了。
「漾漾。」他又喚她,不再嬉鬧。
唐漾撞進他的眼波里,咬著唇別開臉:「你要說什麼……」
「漾漾。」蔣時延喚第二次。
「嗯。」唐漾應得很輕。
蔣時延又沒了聲音。
再隔一會兒。
「漾漾。」蔣時延凝視她,輕緩地喚了第三次。
之前,是蔣時延想說,唐漾打斷他。
這次,唐漾給了他機會,小聲地:「你到底要說什麼啊……」
借著身高優勢,蔣時延可以睨見她紅透的脖子、眼裡的千迴百轉,他話到嘴邊轉了又轉,喉結滾動著,最後失笑:「沒什麼,叫叫你。」
唐漾抬手去捏蔣時延的臉。
蔣時延伸手想握住她的手。
「注意安全。」唐漾抽手下了車。
蔣時延抓到一縷空氣,雙手緩緩蒙上自己的臉。
他癱在駕駛座上,如溺水之人被撈上岸的第一刻,胸口起起伏伏。
蔣時延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他的漾漾也喜歡自己。
可漾漾知道她喜歡自己嗎,可漾漾對他的喜歡是比朋友多一點點的喜歡,還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如果自己沒忍住說出口了,她會紅著臉但又無比清醒地拒絕,還是半推半就地答應……
他蔣時延一輩子可能有很多任女朋友,可能結婚離婚再結婚有很多任太太。
可唐漾,他只有一個。
大抵是受家庭影響,蔣時延前二十九年做事從來都是果斷又冒險。
唯獨一聲漾漾,他喚出來又說不出來,小心得不像樣。
唐漾猜得到蔣時延要說什麼。
如果延狗真的說出來了,自己要怎麼回答?
試試嗎,試試吧,真的試試嗎……
唐漾的腦子「嗡嗡嗡」一片空白,她進了電梯,陸續有人進來。
旁人的說話好像被屏蔽了,唐漾站在角落,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
「叮咚。」到樓層了。
唐漾深呼吸,面帶笑容進去。
「唐處早。」「早。」
「唐處長早。」「張阿姨早。」
「漾姐早。」「琳琅早。」
「……」
唐漾踩著高跟鞋,背挺得筆直。
她對同事們逐一頷首,帶著175公分的氣場,進了辦公室。
門關上後,門外窸窣議論。
「你去問唐處腮紅的色號。」「你去。」「你去。」
「剛剛駕駛座上的男人是蔣大佬嗎?」
「蔣大佬不是開R8嗎?」
「哇,你覺得人家家裡只有一台車嗎?」
「……」
唐漾放下包包,出辦公室洗杯子,先前湊在一起的同事們倏地散開,又各自做各自的。
上午,頂樓周行長派秘書下來催九江集團貸款專案的進度,唐漾翻出九江集團的資料慢慢看,「員工福利待遇優」「福利保障」等詞彙出現的頻率極高。
唐漾懂對方想要自己加人情分的意思,她轉念想到周默想給自己、但自己拒絕的那盒曲奇,毫無心理負擔地裝成一個瞎子。
快十二點,范琳琅敲門進來,跟唐漾核對行程。
三月底,各項指標基本完成,唐漾只剩一個和九江財務高層的會還沒開。
「九江那邊負責人今晚要出差,希望會議今天下午三點舉行,在九江大廈會議廳,」范琳琅問,「您看可以嗎?」
「可以,」唐漾思及張志蘭,思及閔木,思及那塊臘肉,她並沒有泛濫的好心,她只是單純吃人嘴軟,道,「我中午有事出去一趟,下午你直接在九江等我。」
范琳琅應好。
唐漾今天沒開車,午飯時間,她直接打車去了南津街支行。
唐漾的級別和支行行長一樣,可她是管培生,過了年才29歲,前途無可限量。加上之前對張志蘭案子的處理讓整個南津街支行得了全行嘉獎,南津街支行把唐漾看作貴人。才到支行工作的大堂經理不認識唐漾,想給唐漾說二樓是辦公區不能隨便亂上,支行行長一行便出現在樓梯口,熱情地把人迎了上去。
唐漾帶了分成盒的水果給他們當小點心吃,笑盈盈給了大堂經理一盒,大堂經理受寵若驚。
上去後,雙方聊了好一陣有的沒的。
支行行長若即若離地打探分行的政策動向,唐漾說得含糊。支行行長拿出支行貸款的記錄,希望唐處給個指導,唐漾推辭兩下推託不過,便翻開了。
甘一鳴請病假、唐漾做代理處長後,整個信審處的效率明顯高了不少。
支行行長之前覺得唐漾處理張志蘭案是誤打誤撞,信審處效率高是因為開年大家才開始工作。可這時聽嬌嬌小小一姑娘言簡意賅說不足和優點,支行行長不由得感嘆後生可畏,名校博士還真有兩把刷子。
唐漾翻完了過審的件,開始翻沒過審的件。
翻到一頁,她狀似無意道:「陳張剛這份怎麼沒有具體資料?」
「他?」支行行長解釋說,「他住張志蘭樓下,是個殘疾工人,有個兒子,以前在幸福花園有套房。他們兩口子之前在菜市口賣菜餬口,兒子跑貨車。後來兒子出了車禍,兩口子賣了房子把兒子救回來,可高位截癱救回來有什麼用,每個月醫藥費和流水一樣。陳張剛白天還是在賣菜,老婆做保潔工,晚上他在夜市洗碗。他老婆想貸款買輛摩托改裝成三輪車到火車站拉客。」
行長說:「張志蘭是償還能力有問題,抵押金額過少。陳張剛是根本沒有抵押物,而且他兒子買貨車是在浦西貸的款,還沒還清。」行長想到一茬兒,「他兒子的貨車投了保,保險公司給了個什麼賠償合同,但唐處你知道,去年九月規定一下來,保險也難做,就一直拖著沒賠。」
唐漾輕輕地敲桌面:「在特殊情況下,有估值的合同也可以作為抵押物。」
支行行長不明白唐漾是隨口提,還是意有所指。
唐漾也不遮掩:「您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過去看看。」
支行行長吩咐助理打電話詢問當事人,並做了安排。
唐漾起身,視線掃過行長辦公桌上的匯商標語,發音標準地念出聲。
「YOU DO LIFE,WE DO BANKING,」唐漾笑,「有的話說虛又虛,說實又實。」
年輕人輕描淡寫,一向得過且過的支行行長竟莫名生出一份行業使命感。
一想到唐漾是偶然翻到這份件,還肯紆尊降貴過去,他心裡又默默對唐漾多了點好感。
一點多,午休時間,四下安靜。
唐漾在一行人簇擁下,從南津街支行步行去往幸福花園。支行行長給唐漾敘述具體情況,唐漾聽著,時不時點頭。
而幸福花園內,蔣時延和一休高層在張志蘭家做客,專業團隊跟拍,作為《遺珠》後續回訪。
支行行長給唐漾遞了份陳張剛的來訪記錄,唐漾翻閱,一行人抵達幸福花園的門口。
蔣時延給了張志蘭一個印有一休標誌的紅包,張志蘭不肯收,兩人僵持,攝像機拍著,蔣時延忽然笑著用口型說了個名字,張志蘭收下,送蔣時延一行下樓。
蔣時延一行剛出單元樓,唐漾一行剛好過轉角走到單元樓門口。
兩隊人馬浩浩蕩蕩正面相迎,他家漾漾一眼看到了他。
蔣時延走在最前面,雙手插兜,朝唐漾笑得懶散又溫柔。
這麼多人看著呢,這人真是……
唐漾的耳根一熱,隨即恢復如常,她強行壓住心跳,用平靜的口吻道:「你們在?」
蔣時延想收住唇邊的笑意,可怎麼收都收不住。
他每個字的尾音都微微上揚:「在做《遺珠》後續,你們呢?」
唐漾:「去看一件貸款。」
張志蘭眼裡閃過驚喜,一瞬間又壓下去。
蔣時延沒動,唐漾沒動。
雙方人馬見兩個大老闆沒動,自然都不好意思動。
幾秒後。
「那我先上去了,」唐漾指了指樓上,朝蔣時延輕輕頷首,「蔣總,回見。」
「唐處,回見。」蔣時延點頭。
唐漾微低著頭,想越過蔣時延,蔣時延不著痕跡朝她那邊靠了靠,唐漾的肩膀不小心撞了一下蔣時延的肩膀。
唐漾羞得脖子都紅了,蔣時延無聲又得意地笑。
蔣時延目送唐漾上樓,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他這才屈指放在唇邊咳一聲,恢復平淡:「走吧。」
一休員工好奇得眼睛在發光。
作為半個知情人的蔣時延的助理回頭用眼神控場,轉過頭來,他腹誹,大庭廣眾下自家總裁都能這麼放肆地調情,背地裡指不定怎麼對唐處使壞。他腦補了一萬出「霸道總裁強迫純情唐處」的戲碼,這樣那樣不可描述,一邊默默罵自家總裁禽獸,一邊暗自對唐處表達了同情。
唐漾和張志蘭打招呼,聊兩個小孩在家洗碗特別乖。
說話的工夫,到了陳張剛的家。
五樓略高,陳張剛是從菜市場匆匆趕回來的,兒子在最裡面的臥室午休。
唐漾囑咐支行的同事們小聲點。
大家剛坐下,支行做貸款的同事還沒開始例行訪問,唐漾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味,縈繞在客廳。
唐漾微微蹙眉,支行行長和陳張剛同時滅了煙。
而蔣時延一行剛走到小區門口,便聽見有人大聲吼:「1幢著火了。」
大門口的保安、看熱鬧的老頭老太太們嚷嚷著「報火警,報火警」,也匆匆朝里跑。
蔣時延皺眉,拉住其中一個保安:「一幢在哪?!」
保安要救人,急得一指:「你沒長眼睛不會看——」
保安的手指著張志蘭那棟樓,「嗎」字還沒說出口,蔣時延的助理還沒反應過來,蔣時延目光驟冽,推開保安反身直衝火源奔去。
五樓,陳張剛家。
支行做貸款的同事開始例行詢問,唐漾便聽到「嘭」的爆炸聲。
唐漾循著聲源望去,支行行長附在她耳邊:「可能是樓下的小孩放火炮玩。」
唐漾收回視線。
等濃煙撲到客廳,大家意識到著火時,猩紅的火舌已經躥到了電視牆上。
與此同時,外面有鄰居驚慌地吼:「著火了!五樓著火了!沒聽到嗎?快跑啊!」
「陳強!」陳張剛幾乎是下意識朝兒子臥室跑去,幾個年輕的男同事跟著陳張剛進去救人。
唐漾怕,但膽子也不小。
她跑到玄關開門,語速飛快地對同事們道:「到樓下發微信確認安全,下午我准假。」
「唐處先走。」
唐漾朝陳張剛的房子裡面看:「你們先撤。」
同事們不再猶疑。
幸福花園是老小區,消防栓沒有檢修,早已鏽死。房子外面有枯萎如瀑的爬山虎,火苗稍稍躥到梢頭,倏一下燃起了整面外牆。
幸福花園每層八戶,樓梯口狹窄。偏偏現在是午休時間,家家戶戶基本滿員。
濃菸捲進樓梯,大家嚷著、嗆著跑下去,跌跌撞撞、你推我搡間好像有人摔倒,有人扶起,又有人踩上去。
保安在一樓打著強光手電,重複喊:「老人和小孩先走!老人和小孩先走!」
陳張剛和幾個銀行員工推著昏過去的陳強出來,唐漾給他們一人發一張濕紙巾,跟在後面。
一行人走到三樓,隊伍忽然不動了。
喧囂吵鬧中有人開罵。
原來,在這種時刻,竟然還有人想著把家裡新買的冰箱一起搬下去,冰箱卡在了門口,他們不願放棄。
「先出去!下面在做什麼!」唐漾開口吸了一大口濃煙,瞥見樓下堵住路的幾個人,她抬手就把成卷的資料朝下面砸,「不走不要擋路,上面還有兩層樓的人!」
搬冰箱那人為了躲資料身體朝後一縮,瞬間讓出一條一人寬的通道。支行行長他們來不及感嘆唐處驚人的爆發力,趕緊把那人強硬地擠到一邊,恢復秩序……
陳張剛他們出樓後,唐漾因為陸續讓人,還被擠在二樓的露天平台上。
她看樓下人頭密密麻麻,如順風奔騰的河水,河水中,她不敢相信但又確實看到了蔣時延從很遠的地方跑過來,一路「讓一讓」「麻煩讓一讓」逆著人流來。
到一樓,他消失不見了。
不到一分鐘,滿臉急色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上來做什麼?」唐漾推他,「有文件忘拿了?文件能有人重要——」
唐漾話沒說完,蔣時延一把拉起唐漾的手,轉頭跑向平台另一邊。
遠離了大部隊,也遠離了嘈雜。
天花板上的白灰撲簌簌朝下落,伴著碎木頭、斷鋼筋。
唐漾的心跳得很快,蔣時延的心跳得也很快。
蔣時延牽著唐漾的手,牽得很緊很緊,不鬆開。
蔣時延把唐漾帶到二樓平台邊緣,他順著管道躍下去。
唐漾跟著蔣時延的步伐踩到管道上,見最後一格的高度離地面超過了兩米,她動作一頓。
蔣時延落地,朝唐漾伸出雙手,唐漾小聲說「九十一斤」,蔣時延喘著氣點頭,唐漾毫不猶豫朝下跳,蔣時延受慣性朝後仰了一下,而後穩穩地把她接在懷裡。
周遭沸反盈天,唐漾耳里卻只有兩個人的心跳,兩個人的呼吸。
你起我落,比賽般交織在一起。
消防車來得很快,架雲梯,開水槍,高壓水瀑直衝火海。
撤退進入尾聲,不少人將視線投向牆角的兩人。
「你剛剛是來找我的?」唐漾微微用手撐起蔣時延的胸膛,將兩人的距離拉開點。
蔣時延的目光逡巡她全身,確認她沒傷到,笑了:「不然呢?」他用食指輕輕刮落她鼻尖的灰。
唐漾的鼻尖吃癢:「這麼感人嗎?」
蔣時延:「換作是我在裡面,你不會過來?」
唐漾:「你剛剛不都出去了嗎?」
蔣時延堅持:「換我在裡面,你不會過來?」
爬山虎上有殘留的火光,映出唐漾緋色的臉龐。
「會。」她聲若蚊蠅地應了聲。
蔣時延滿意地摸了摸唐漾的頭,發消息讓助理帶其他同事先回公司。
唐漾的頭頂稍稍發麻,確認所有銀行同事都安全了,輕度燒傷的陳強也被送到了醫院。
唐漾轉過頭,正想和蔣時延說話,餘光瞟見張志蘭帶著兩個孩子想從側門出來,一根斷裂的橫木擋在他們跟前。
樓里的濃煙窮寇般追上母子三人,唐漾驀地蹬掉高跟鞋赤腳跑過去,蔣時延看到她動作,更快地跑到唐漾身前。
「哐當」「啪嗒」,木頭掉落、斷裂聲不絕於耳。
蔣時延把閔木、閔林抱出來,閔林噙著眼淚要媽媽。
唐漾跨到樓里去拉張志蘭,她推著張志蘭出樓,自己剛要出去,在她正上方,一根細長的燈管搖來晃去,眼看著要墜落,唐漾閃避不及,蔣時延衝過去反身把唐漾護在懷裡。
「啪」,燈管砸下。
蔣時延悶哼一聲。
消防員衝到樓內徹底滅了火,保安們輔助消防大隊排查傷亡情況。
那根燈管砸下來痛是痛,但絕對到不了傷人的程度。
而唐漾就眼睜睜看著蔣時延受那一下擊打,唇色驟地發白,大顆大顆汗珠從他額角冒出。
接著,他扶自己的手臂失去力氣般朝下滑,整個人極為痛苦地、緩緩蹲下去。
「延狗你怎麼了!怎麼了!」唐漾急了,一邊詢問蔣時延,一邊焦急地喊,「來人!這裡要救人!來人啊!」
殘煙嗆人,她喊破了音。
救護車是先前跟著消防車一起來的,醫生和消防員幾下把蔣時延抬了上去。
唐漾跟上去,看醫生、護士給他做檢查,儀器里各項指標「嘀嘀嗒嗒」響。
突發心臟病?但延狗沒有心臟病。
被砸到了脊柱?還是其他……
唐漾看著那些指示燈,心裡怕到要死,她面上卻強裝淡定,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在說服自己:「不會有事的……延狗,你不會有事的……」
蔣時延喊了一聲疼,手動了動。
唐漾默契地把手伸上前。
蔣時延握住她的手。
蔣時延望著她急迫又幫不上忙的糾結小模樣,想說很多話。
可他嚅了嚅嘴唇,虛弱得一個字也發不出。
蔣時延想,話說不出,摸摸她的手也是極好的。
唐漾的手小、白、軟,摸著和沒骨頭一樣。
蔣時延翻來覆去地摸,越摸越忍不住心疼,他的漾漾在意他,他的漾漾擔心他,他的漾漾很急……
可該死的,他竟然覺得她方寸大亂又強裝鎮定的樣子都這麼漂亮又可愛。
蔣時延說不出話。
這樣的動作落在唐漾眼裡,就是大病當頭的無助。
唐漾不禁捋著他的頭髮安慰他:「沒事,不會死,不會死……」
蔣時延並沒有覺得這是安慰。
唐漾順勢又自然地親了一下蔣時延的眉心。
柔軟又一觸即離。
這下,蔣時延的呼吸一滯,才是真的要死了。
救護車風馳電掣到了醫院,醫生和護士把蔣時延推往手術室。
唐漾跟著一路快跑,手術室的門合攏的瞬間,她扶著牆壁徐徐蹲下……
大火蔓延,蔣時延逆著人流過來;她幫助張志蘭母子三人逃出來,延狗護住自己。
一切來得太快,讓人躲避不及。
「你是來找我的嗎」「不然呢」「這麼感人嗎」「換作是我在裡面,你會來嗎」「會」……
唐漾想起曾經有一次,自己和他在校門口吃飯,遇到幾個混混吹著口哨出言不遜。
那時候他正在準備去台灣交換的資料,一言一行都很關鍵。可也是在那時候,他把自己護在身後,騰地站起來沖幾個混混摔了啤酒瓶,也是不管不顧,像個瘋子……
良久。
唐漾深深吸了一口氣,去洗手間處理完一身狼狽,然後穿好鞋子,補妝。
出來後,她給蔣時延的家人打了電話,和醫生溝通好,又接了范琳琅的電話。
「還去開會嗎?」范琳琅關心道,「剛剛刷微博看到南津街發生了火災,您不是在南津街嗎?」
唐漾想著蔣時延手術還要做幾個小時。
「去。」她給了范琳琅肯定的回答,又交代兩句,上了電梯。
唐漾出了醫院,遇到記者採訪,她隨口說了點,便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