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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1 14:52:14 作者: 納川

  這些天,潘志超心裡是舒服到了極點。省委常委會一結束,他就知道了自己即將出任臨海市委書記的消息。此前,王一鳴並沒有專門跟他談過話,所以潘志超當晚聽到這個消息,心裡一下子懵了。一股巨大的幸福感使他頭腦暈眩,幾乎走路都不穩了。

  參加會議記錄的省委辦公廳秘書一處處長唐河一散會,就急匆匆地趕到潘志超辦公室,這個時候潘志超正在看材料。

  唐河說:「潘秘書長,祝賀你了!」

  潘志超一愣說:「小唐,我有什麼可祝賀的?」

  唐河走近他悄悄地說:「我剛剛參加了省委常委會,做記錄,王書記提名你做臨海市委書記,大家一致通過了。你要當市委書記了,所以當然要祝賀你了啊!」

  潘志超一聽頭一下子就懵了,他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唐河說:「小唐,你確定嗎?」

  唐河說:「看,我都記錄著呢!」

  潘志超把他的記錄本拿過來,認真地看了一遍,確實不錯,於是才相信了,站起來和唐河握了握手說:「多謝你了老弟,實在是謝謝了,我請客,我請客。」他嘴巴哆嗦著,有些語無倫次了。

  唐河走後,潘志超激動得心臟怦怦直跳,長期以來,身體的透支和高度緊張,讓他的心臟已經有了不小的毛病,他從抽屜里拿出幾顆速效救心丸,放到嘴裡含著。把辦公室的門關上,在沙發上躺下來,緩解一下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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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七八個月,工作忙起來了,他家都沒有時間回,就在這辦公室里的沙發上身上蓋著毛毯,對付一夜算了。

  說實話,這七八個月比在下面當市委副書記,累死啦,緊張死啦,但是心裡很痛快,很亢奮,有一種很大的成就感。只要王書記在家,他可以隨時出入王書記的辦公室,這是任何一個其他的廳級幹部都無法做到的。他現在就是王一鳴的大內總管、高級智囊。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有一天會收穫豐厚的回報的,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個回報來得這麼快,這麼豐厚!他才四十六歲,一下子就做了臨海市委書記,幹上一屆,就有向副省級進軍的資本了,前程遠大、光明在前啊!

  當天晚上,他破例九點多就回了家裡。他要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自己的老婆朱娟。朱娟在省環保廳工作,是財務處的處長。兩個人當年是大學同學。

  朱娟一看老公回來了,興沖沖的,臉上滿是幸福的表情,就問他:「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不是天天加班嗎?」

  潘志超把手裡的公文包一把扔在沙發上說:「解放了,從此以後就徹底解放了!」

  朱娟不解地問:「為什麼?」

  潘志超一把把老婆緊緊地抱住,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幾口說:「我告訴你一個驚天的好消息,我要到臨海市當市委書記了!」

  朱娟一聽激動得臉都紅了,說:「真的嗎?你不會是騙我吧?」

  潘志超說:「老婆,是真的,千真萬確,剛開過常委會,王書記提名我當臨海市委書記,已經通過了。」

  朱娟興奮地跳起來了,說:「好,好,老公,祝賀你了!你真棒,真棒!」

  這一夜,兩口子興奮得都沒有了睡意,痛快淋漓地做了之後,兩個人躺在床上說話。

  朱娟說:「老公,王書記對我們這麼好,我們該怎麼表示表示呢?」

  潘志超說:「我還沒想好,送錢吧,王書記肯定不會要的,他這個人,誰的錢都不收,和其他人不一樣。送其它的,咱們家拿的出手的,也就是那些玉石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都是我在下面當市委組織部長、副書記的時候那些縣委書記送的,比較貴重,估計王書記也不會要。王書記這個人也不喜歡出來吃飯、喝酒,唱歌、跳舞更不去,所以現在確實是沒辦法。」

  朱娟說:「那我們也得表示一下啊,我們就送保健品吧,我明天就去買些保健品,像冬蟲夏草、腦白金什麼的,送了總比什麼都不送好,人家王書記為你辦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們總得表示一下吧!」

  潘志超說:「你說的對,你就去辦吧,先把東西買回來。原來家裡的那些舊的,千萬不要拿出去送給王書記了,要買新的,買同仁堂的,這樣才顯得我們懂事。」

  朱娟說:「好的,好的。」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秦書海和潘志超到王一鳴辦公室聽取他安排一天的工作。

  王一鳴對秦書海說:「下午我想到江城市電子工業園區看一看,你們通知一下況遠征。省政府那邊,通知鄭天運。」

  秦書海說:「好的,我這就去辦。」

  王一鳴對潘志超說:「志超你留下,我和你談一談。」

  秦書海出去後,王一鳴指了指沙發,說:「志超,坐吧!」

  潘志超在王一鳴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

  王一鳴說:「你的工作馬上要變動一下,你知道了嗎?」

  潘志超點了點頭,說:「知道了,小唐已經告訴我了。」

  王一鳴說:「你知道嗎,為了讓你當這個臨海市委書記,我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本來按你的資歷,似乎用的急了點,你沒有當市長的經歷,一步到位,屬於是重用,你一定要對此有清醒的認識。到了臨海市,要繼續兢兢業業地工作,把臨海市的電子工業搞上去,旅遊、航運業也都獲得大的發展,另外還要抓好民生問題,既要發展經濟,也要搞好社會和諧。基層的老百姓,現在有的還很苦啊,一定要做好貧困戶的幫扶工作,這項工作一刻也不能耽誤了。」

  潘志超掏出筆記本,記著王一鳴的話。

  王一鳴說:「用你,我是有考慮的,你年富力強,事業心強,有一股拼命三郎的精神,我堅信,臨海市的工作交給你,我是放心的。你和金平都是我的身邊人出去的,一定不要給我惹麻煩,要爭氣,不貪不占,廉潔從政,這樣我就欣慰了。」

  潘志超說:「謝謝王書記的栽培,我一定好好表現,把臨海市的各項工作做好,不辱使命。讓王書記放心,讓省委、省政府放心。」

  王一鳴說:「你走了,你看誰接任你的工作合適些?」

  潘志超想了想說:「辦公廳的副主任彭天宇比較合適,他文字功底好,在辦公廳工作二十多年了,各方面的情況都熟悉。」

  王一鳴想了一下說:「那好吧,你去和秦秘書長說一說,這幾天就準備交接工作,免得你走了措手不及。」

  潘志超說:「好的,好的。」

  下午兩點半,小邵開著越野車和饒戰勝一起到西江賓館貴賓樓下接了王一鳴,車子從賓館裡開出來,很快就匯入滾滾的車流中。

  半個小時後,車子到達位於南郊的江城市電子工業園區。王一鳴坐在後排,透過車窗他老遠就看見,遠處是一望無際的裸露黃土,一個個山坡、丘陵都被推平了,形成了幾千畝的開闊地,幾十台大型推土機、挖掘機、碾壓機械正在緊張地施工,在轟隆隆的機器轟鳴聲中,一片片土地被平整了出來。路邊每隔幾十米就站了一個警察,剛剛修建不久的柏油馬路上面的瀝青還是黑黑的,路邊每隔一段距離,還有些沒有用完的粗大的管道堆放在兩邊。遠處幾百米的地方有一個大牌子,靠路邊停了幾十輛汽車,站了黑壓壓的一群人。

  秦書海就站在那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前面和饒戰勝通著電話,他告訴饒戰勝:「小饒,一直往前開就是了,我和況書記、鄭省長都到了。」

  路邊站了一群人,大家都在盯著遠處的那輛綠色的越野車,他們知道那上面坐著省委書記王一鳴。

  王一鳴的汽車緩緩地開過來,在眾人面前停下。車子剛剛停穩,饒戰勝連忙下來為王一鳴打開車門。

  王一鳴下來微笑著和大家分別握了握手。他看了看,在場的有省委常委、江城市委書記況遠征,省委常委、秘書長秦書海,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鄭天運,江城市市長崔天健,此外就是省直各有關廳局和江城市市直機關、園區的一些廳級、處級幹部了。有些王一鳴認識,大部分王一鳴都不認識,大家沖王一鳴鼓掌,王一鳴笑著和大家揮手致意。

  西江日報社和省電視台、江城市電視台的記者們,有的扛著攝像機,有的拿著照相機,開始拍照的拍照,錄像的錄像,一下子就忙活起來了。

  大家簇擁著王一鳴來到那塊大牌子面前,上面畫的是園區的整體規劃圖。

  況遠征親自向王一鳴和鄭天運介紹了園區的情況,他指著規劃圖對王一鳴說:「王書記,你看,我們現在就站在這個位置,整個園區遠景規劃是三十平方公里,第一期開發十平方公里,現在已經整理好的土地是六平方公里,已經簽訂協議準備入住的企業有十幾家,其中世界五百強企業有四家,都是在世界上比較知名的電子企業。資金全部到位後,可以達到一百多億美元,其中光是台灣的HFK集團,就準備投資二十多億美元。」

  王一鳴問:「霍雲鵬他們準備什麼時候簽訂正式的合同?」

  況遠征說:「下個月26號。他走的時候,我到機場送他,他說,全國各地看了那麼多地方,還是對我們江城市的條件比較滿意。特別是王書記的大力支持,親自接見了他,又親自請他吃飯,他很感激的。」

  一個多月前,王一鳴從北京回來的當天,就在帝豪大酒店會見了霍雲鵬,晚上還和他一起共用了晚餐。西江省委、省政府和江城市委、市政府,用接待國家領導人的標準接待霍雲鵬和他的隨從們。這種高規格的接待,給對方做足了面子,在招商引資中還是非常起作用的。

  霍雲鵬長期在大陸投資,在大陸的生意已經做了二十多年,有豐富的和大陸高層官員打交道的經驗,在政商兩界都積聚了深厚的人脈,是個標準的「大陸通」。

  他八十年代在台灣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小老闆,乘著大陸改革開放的東風,他來到東南沿海投資,從一個小電子廠干起,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成為全球最大的電子生產商之一,是台灣屈指可數的身家過千億台幣的富翁。他之所以取得成功,個人的能力是一方面的因素,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因素,就是他抓住了大陸改革開放大量引進外資的機會,在各地瘋狂擴張,現在他整個公司在中國大陸有一百多萬的工人,投資過千億人民幣。這些年,他充分利用了大陸的資源,這些東西包括低廉的土地價格,超低的工人工資,優惠的稅收政策,對環境污染的幾乎零懲罰,還有官員全方位保姆式的貼心服務。走遍了全世界,實在是找不到任何一個超過中國大陸的地方,這裡的性價比最高,投資最方便,回報最豐厚。因為什麼呢?大陸的各個地方政府為了發展經濟,為了自己的GDP,都千方百計地吸引外資,已經普遍患上了外資饑渴症。只要能吸引外商投資,地方政府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這裡除了有各種最優惠的政策之外,還有一個,就是擁有大量熟練的技術工人,他們只要一點點低廉的工資,甚至比非洲工人的工資還低,他們也可以接受。此外他們還可以接受每個月只休息兩天,天天加班六個小時的工作,這是典型的血汗工廠。工人完全成了高速運轉的生產線上的機器人。

  就是因為大陸有上百萬的工人在為他創造財富,霍雲鵬才積累了上千億的身家。這些跨國資本家,利用中國勞工的血汗,積累了天量的財富。

  前幾天,魏正東打電話告訴王一鳴說:「老弟啊,網絡上現在流行一首網絡歌曲,歌名叫《全世界都笑中國傻》,你搜索一下,好好看看吧。」

  王一鳴安排小饒馬上給自己搜索,把歌詞列印下來。小饒拿給王一鳴一看,王一鳴看著看著,心裡像是放了一塊大石頭。

  王一鳴看了歌詞,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作為一個省委書記、中央候補委員,他知道,這是血淋淋的現實,但是,我們的政策目前就是這樣設計的,吸引外資,明知道是美元欠條,是廢紙一堆,中國人拿到手裡,什麼也不能買,還得借給洋人花。洋人可以拿著我們給的人民幣,在國內炒樓市,炒地皮,開工廠,把中國人的錢全部賺走,把中國的土地通通污染掉,水資源、礦產資源耗光,再過幾十年,等資源全部枯竭了,他們就留下一個千瘡百孔、污染遍地的中國跑路了,這是多麼恐怖的一幕啊!

  王一鳴記得,以前中國曾經是地球上最美麗的國家之一,到處是青山綠水。那個時候,天是藍的,藍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那個時候的小學生寫作文,經常用「晴空萬里」,「萬里無雲」這樣的句子。天空中沒有霧霾,空氣是清新的。小時候王一鳴在農村,冬天下雪,能有幾尺深。夏天,大河裡,小溝里,只要有水的地方,都是清清的。農民幹活口渴了,就蹲在小河邊、溝渠邊,用手捧著水隨便喝,也不會拉肚子。村子裡到處都是參天的大樹,要幾個人摟抱著才能環繞一圈。到了夏天,樹木參天,村里人都坐在大樹下乘涼。各種鳥叫聲此起彼伏,生態非常好。

  僅僅過去了二十多年,王一鳴前幾年回老家的時候,他看到,村裡的小溝渠都幹了,村後的河裡還有些水,但是都成了醬油一樣的顏色,離老遠就聞到一股惡臭的味道。小時候這條河一年四季都有水,夏天是碧波蕩漾,水面有七八十米寬,非常寬闊,水清清的,喝著甜甜的,王一鳴曾經無數次地在裡面游泳、玩耍,這條河就是沿岸老百姓的生命河,他們祖祖輩輩都在河中洗澡、洗衣服,天旱的時候,用河水澆地。

  冬天到了,大雪飄飄灑灑地下個不停,整個河道裏白雪皚皚,河裡的水結成了厚厚的一層冰,碰到特別冷的年頭,冰層有半尺厚,上面可以走人,可以拉架子車。王一鳴就曾經和幾個小夥伴在上面追逐、滑冰,回家後被父親揍了一頓。父親怕他萬一出事了,掉在冰窟窿里,那就沒命了。

  看哥哥王一鳴看著這條醬油一樣的河水,站在河邊長吁短嘆的,弟弟二虎告訴他說:「哥,現在我們這裡遍地都是小造紙廠、皮革廠、化工廠,上面根本管不住,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家乾的。上級部門來檢查了,人家就關幾天,等檢查的人一走,人家該怎麼幹就怎麼幹。只要能賺到錢,人家才不管那麼多。現在就是這個世道,誰也管不住,整個社會失控了,為了錢大家都瘋了一樣,沒有人想到子孫後代的,都是混,過一天少一天。」

  那個時候王一鳴還在北京當副部長,他的那次老家之行,令他看到了一個衰敗的縣城,城市建設破爛不堪,大批工人失業,民生凋敝,社會治安急劇惡化。與之相對應的是,鄉鎮企業異軍突起,到處是小造紙廠、小化工廠、小製革廠,遍地開花,污染遍布城鄉。鄉村再不是炊煙裊裊,像八十年代的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那首歌所唱的了:

  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煙在新建的住房上飄蕩

  小河在美麗的村莊旁流淌

  一片冬麥,(那個)一片高粱

  十里(喲)荷塘,十里果香

  現在是霧霾四處飄蕩,小河的水要麼乾涸了,要麼是污水橫流,散發著難聞的臭味,魚蝦絕跡。由於河水污染,空氣污染,土地重金屬污染,到處是廢水廢氣,城市、農村的老百姓都成了急劇工業化的受害者。王一鳴的老家河川縣成了全國著名的癌症高發區,離縣城十幾里有個趙家村,這裡的老百姓莫名其妙地在十幾年裡,先後死亡二百多人,到醫院一檢查,不是胃癌、食道癌,就是肺癌、肝癌,婦女有的是乳腺癌,反正是各種癌症高發。省里的各大醫院腫瘤科的醫生一聽口音就知道病人來自哪裡,就說:「你是來自河川縣趙家村的吧?」

  病人說:「是的,是的。」

  醫生心裡就知道了,又是一個癌症患者。

  這些情況經過層層上報,終於引起了國家衛生部領導的高度重視。

  他們派出專家到這裡調查,檢驗了當地的地下水、空氣、糧食蔬菜的農藥殘留等污染源,最後專家們的意見是,當地的地下水遭受嚴重污染,所含的各種化學物質是導致當地村民癌症高發的最主要原因。

  趙家村的村民聽聞消息後集體出逃了,整個村子裡只有幾個不怕死的老人還在留守。附近幾個村子的人也恐慌地出逃了,年輕人就是在外面打工,流浪一輩子,也不敢再回趙家村附近居住了,這個村子和周邊的一些村子成了遠近聞名的癌症村。

  中華民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曾經的大好河山,如今卻成了這個樣子,到底是誰之過呢?!

  王一鳴回到北京,有一次和魏正東聊天的時候,問了魏正東這個問題。

  魏正東說:「這個目前還是理論上的禁區,當局是歌頌、讚美,不准許有絲毫的質疑,但是,民間早已經進行反思了,現在網絡上是民意洶洶,早已經對一些敏感的問題展開公開爭論了。我們中華民族真的是多災多難。

  王一鳴面色凝重地說:「老兄,高層難道不知道這些情況嗎?」

  魏正東說:「或許知道,或許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會關心這個問題。」

  如今,王一鳴站在江城市電子工業園區的規劃展示板報前,思緒萬千。

  現在王一鳴是省委書記了,他明明知道引進外資後果是什麼,他還得這樣做,不這樣做不行,就無法實現GDP的增長,不這樣做,就是不認真貫徹黨中央的決定,沒有認真落實國務院的文件精神,是要問責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王一鳴在心裡長嘆了一聲說:「正東兄啊,我實在是慚愧啊,一個人無法對抗一個組織啊,現在的大環境就是這樣的,不這樣干,我這個省委書記很快就會被他們幹掉的。請理解一下吧!」

  王一鳴問況遠征:「霍雲鵬這一次計劃在江城市圈地多少畝?」況遠征說:「兩千畝。你看前面這一塊,就是留給他們公司的。」王一鳴問:「估計最後的成交價格是多少錢?」

  況遠征說:「經過幾輪談判,最後商定的價格是一畝三十萬。」

  王一鳴問:「你們從農民手裡徵收的時候,給他們的是多少?」

  況遠征說:「承包的可耕地,一般情況下是每畝五萬八。林地三萬八,林木另外算。宅基地根據建築面積,有的是貨幣補償,有的是實物補償。再加上政府的投入,三通一平,最後核算的成本是每畝二十萬左右。」

  王一鳴說:「你們三十萬一畝給了他,算是小賺了一把,一下子就給了他兩千畝,他把這些地皮囤起來,過個幾年,就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啊!」

  況遠征說:「那肯定的了,如果用來做房地產開發,這片地最少可以拍賣到兩百五十萬一畝。光是土地這一項,我們就為霍雲鵬讓利四十多個億,這是全國最為優惠的土地價格了。就是這一項對霍雲鵬的吸引力最大,此外我們還準備對他的公司前三年的稅收減半徵收。這些都是相當優惠的措施了。」

  王一鳴點了點頭說:「是不是不這樣,霍雲鵬就不來啊?」

  況遠征說:「那是肯定的了,據我所知,全國十幾個省都在爭這個項目,大家比著打價格戰,沒辦法,我們只能是放手一搏了,不這樣血拼,我們沒有勝算的把握。這些台灣佬現在精明得很,他們長期在大陸投資辦廠,熟悉我們的各種政策,對我們研究得很透,我們各個地方的政府又是各自為政,為了地方利益,競相壓價,所以我們和外商談判的時候,沒有主動權。我們只能在短期利益上面做一些犧牲,我們看重的是長期效益,只要項目落地,資金到位,過個一兩年,公司的生產進入了正常軌道,他們的年產值隨隨便便就可以上百億,我們的稅收就可以多收七八億,我們看重的是長期回報,還有就業、消費什麼的。一下子就可以解決十萬人的就業問題,周邊的房地產、商業都可以帶動起來。一個省城有幾個這樣大的廠子,我這個市委書記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王一鳴點了點頭說:「好,就這樣干吧,現在不這樣干,就留不住大項目。以項目為抓手,沒有大項目,說得天花亂墜,也沒辦法快速發展經濟。我們的社會目前就是在這樣一個發展階段,實事求是地干吧!」

  況遠征說:「王書記你看,這附近十幾平方公里,如果世界五百強企業能過來十幾家,安家落戶,過個三五年就不得了,工業產值輕輕鬆鬆過千億,那樣我們江城市的財力就上了一個大台階。我們就是全省名符其實的領頭羊了。現在靠賣地皮,建房子,都是不可持續的,歸根結底還是得有工業,有高新科技企業。發展實體經濟才是正路。」

  王一鳴說:「你說的對,我們就是要搞實體經濟。全省都要搞實體經濟,我們可以提出一個口號,叫『振興實體經濟』,你看怎麼樣?」

  況遠征說:「我看行!可以作為全省的一項發展戰略。」

  王一鳴對站在旁邊的省委常委、秘書長秦書海說:「秘書長,你回去後給那些秀才們布置一個題目,就叫『振興實體經濟』,讓他們做一篇文章出來。我在省委全會上用。」

  省委辦公廳、省委政策研究室、省政府發展研究中心、省社科院平常里就養了一幫子秀才們,他們就是御用的文人,專門按照領導的意圖炮製長篇大論的講話稿的。

  秦書海掏出筆記本,一邊記著,一邊說:「好的,好的,馬上我就布置下去,讓他們搞這個課題。」隨後他就掏出電話,打通了省委副秘書長、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余雲松的電話,讓他迅速召集那幫秀才們,今天晚上開會,研究王書記布置的新課題。

  余雲松不敢怠慢,連忙通知下去,當天晚上八點鐘,十幾個秀才們就集中在省委研究室的會議室里,大家一邊開會,一邊吞雲吐霧,整個會議室里烏煙瘴氣。秀才們熬夜慣了,他們有幾個共同的特徵:一是頭髮稀疏,幾乎都是禿頂,用腦過度;二是大腹便便,都是久坐運動少的結果;三是手指黃黃的,牙齒也是黃黃的,個個都是大菸鬼,每天沒有兩包煙過不去。

  余雲松在他們這些人之間,是年齡最大的,今年五十五歲,資格也最老。

  余雲松在省委辦公廳也是老人了,西江大學中文系畢業後,就被分配進了省委辦公廳做了秘書,在二十多年的時間裡,一路升遷上去,從副主任科員一直做到了辦公廳的副主任。

  楊春風當省委書記的時候,發現他材料寫得非常好,很對楊春風的胃口,就對他高看一眼,提拔他做了省委辦公廳的副秘書長,兼任省委政策研究室的主任,級別上也是正廳級幹部了。楊春風所有的大材料,一些重要的講話,都是他親自起草的。他被圈內人稱為是楊春風的「文膽」,省委大院的「第一支筆」。

  余雲松自恃有才,也頗為自負,一般的人從不看在眼裡,所以在省委大院裡的人緣並不太好。幹部考核的時候,得票率並不高。

  楊春風當省委書記的時候,對他格外看重,走到哪裡就帶到哪裡,風頭有時候蓋過了當時的省委秘書長高天民。

  楊春風退休後,省委書記換成了王一鳴。王一鳴雖然目前沒有動他這個省委副秘書長、政策研究室主任的位子,但是對他的器重比著楊春風顯然是差多了。王一鳴在省委辦公廳最信任的是游金平,游金平走後是潘志超。現在是副主任彭天宇。彭天宇現在和王一鳴是形影不離,辦公廳里都紛紛傳言,用不了多久,彭天宇就升副秘書長了。

  說句心裡話,現在的余雲松心裡很不舒服,自己已經五十五歲了,為這個體制奉獻了一輩子,爬了一輩子的格子,伺候了幾任省委書記,頭髮都掉光了,腦門上一根也沒有了,此外還患有嚴重的失眠、糖尿病,每天都離不了大把的藥物。政策研究室主任這個位子說是正廳級,就管了三十多個人,絕大部分還都是筆桿子,這個單位是標準的清水衙門。在這裡混一輩子,比在下面當個市委書記、市長什麼的,那是有天壤之別的。就是到了有關廳局當個廳長、局長,那也是實權派啊,一呼百應,要權有權,要錢有錢,還有大把的美女環繞著你,想日誰就可以日誰,那日子過得多爽啊!現在說白了就是一個刀筆吏,一個御用的文人,供人驅使一輩子,可憐得很!

  楊春風當省委書記的時候,他就想下派,到下面市里當市委書記去。

  楊春風說:「別急,我這裡一天也離不開你。再說了,你現在下去也不好安排啊,市委書記的位子都滿著呢!」

  余雲松心裡暗暗地罵道,你他媽的楊春風,你不就是想要錢嗎!要想當市委書記,不送個一百萬兩百萬的,估計沒戲。我長期呆的都是這樣的清水衙門,一下子就拿出一百萬兩百萬,把我賣了也搞不到啊!

  沒辦法,余雲松只能等了。等楊春風退休後,他覺得自己的前途徹底算是完了。楊春風跟我那麼好,他都沒有用我,王一鳴和我萍水相逢,他就更不會用我了。

  算了,這都是命啊,那些混得好的,哪一個不是送錢買來的官啊!現在這個社會,離了錢幾乎是寸步難行。

  十幾個秀才開會研究了一個晚上,說要趁機出去考察考察,看廣東、福建、上海、江蘇、浙江、天津這些發達地區是如何發展實體經濟的。實地考察,這樣才有的放矢,寫材料才有靈感。

  余雲松說:「好吧,你們搞一個具體的方案,做一個預算,我找秦秘書長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批下來。花的錢一定不能太多,先定二十五萬吧。」

  大家說:「好,好。」

  每次搞大材料,藉機出去考察,是這幫秀才們慣用的伎倆。他們出去見一見世面,說是旅遊也好,修養也罷,他們只有這個福利,不這樣,根本沒有出去遊山玩水的機會。

  第二天一上班,余雲松就拿著一個請示報告到秦書海辦公室來了。

  秦書海一看,是一個到沿海幾個省市考察的報告,總預算是二十五萬,十個人,十天時間。

  秦書海說:「老余啊,一下子就花二十五萬,是不是多了點啊?」

  余雲松說:「一個人兩萬五,是多了些。但是王書記審批的時候,肯定會砍掉一些的,我們這叫留有餘地。」

  秦書海問:「錢都從我這裡出嗎?」

  余雲松說:「秘書長,我們那裡是清水衙門,哪有這個錢吶?!」

  秦書海說:「你這一趟的花費,等於王書記去北京幾趟了。是不是過了點?」

  余雲松說:「秘書長,大家好長時間沒有出去了,自從王書記當省委書記以來,我們還沒有出去考察過。這一次又是搞這麼大的一個課題,大家心裡都沒有譜,不出去一趟,沒有靈感啊!」

  秦書海說:「好吧,我去問一問王書記。你就在我辦公室里等一下吧!」

  秦書海拿著請示報告去了王一鳴的辦公室。

  王一鳴正在批示文件,一看秦書海進來了,就問:「有事情嗎?」

  秦書海笑著說:「王書記,你昨天安排要搞一個『振興實體經濟』的課題,我安排余雲松他們搞一個方案,他們昨天晚上立即行動,就搞了一個考察方案,想出去看看,尋找一下靈感。」

  王一鳴拿過報告,仔細看了一遍,最關鍵的是預算,整個行程要二十五萬,十個人都是筆桿子,十天的考察時間。

  王一鳴不快地說:「這幫秀才不出去跑一趟,就寫不出文章是嗎?」

  秦書海尷尬地笑了笑說:「王書記,這是個慣例,每次搞大材料,這幫秀才們都要出去轉一圈,除了這個,他們平常里也沒有出去考察的機會啊!文人嘛,出去轉轉,尋找些靈感,也是可以理解的,不單純是遊山玩水的。」

  王一鳴想了想說:「那好吧,就是錢打緊一些,二十萬吧,二十萬足夠了。一天平均兩千塊,還不行嗎?」

  秦書海說:「是,是,兩千足夠了。」

  王一鳴提筆在報告上簽字:「同意,經費壓縮到二十萬以內。」

  秦書海拿著王一鳴簽字的報告回到辦公室,交給余雲松說:「老余,你們的報告王書記批了,就是錢壓縮了一些,二十萬以內,夠了吧?」

  余雲松拿過報告一看,喜出望外地說:「夠了,夠了,多謝秘書長。明天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余雲松回去和大家一說,大家都很高興,很快從省委辦公廳財務處借了二十萬的現金,大家訂機票的訂機票,訂酒店的訂酒店,還有的聯繫省外的各有關單位,第二天晚上,他們就坐飛機離開了江城市,到沿海考察去了。

  星期六的晚上六點鐘,省長李耀的兒子李順平帶著媳婦洪媚和七歲的兒子李暢,一起回到鳳凰山下的省級幹部別墅區,看望父母。

  聽說兒子、媳婦、孫子都回來過周末,李耀兩口子都很高興。李耀老婆高金枝早早地就在廚房忙起來了,和保姆一起做兒子、小孫子最愛吃的飯菜。

  高金枝去年已經從省電力公司退休了,她雖然是小學五年級畢業,但因為是李耀的老婆,隨著李耀的飛黃騰達,她一個農村婦女的命運也得到了徹底的改變。李耀當縣長的時候,把她安排在縣糧食局當職工。等李耀當了副市長,就把他調進市裡的檔案局,轉了干,成了機關幹部。等李耀當了市委書記,她就成了市委檔案局的科長,工會主席。等李耀到了省城裡,當了省委副書記的時候,她又被安排在省檔案局,當了處長。

  李耀剛從W省調來西江省工作的時候,擔任省委副書記,有一天,省電力公司的老總段洪波到李耀辦公室匯報工作,段洪波出於好意,當然也有拍馬屁的嫌疑,他說:「李書記,嫂子的工作還沒有安排好吧?」

  李耀一本正經地說:「我剛到西江省工作,不認識什麼人,不知道怎麼安排自己的家屬啊!」

  段洪波說:「李書記,嫂子原來是幹什麼工作的?」

  李耀說:「省檔案局的處長。」

  段洪波說:「要我說,檔案局就不要去了,那裡是清水衙門,要是不嫌棄,你就把嫂子交給我吧,安排在我們省電力公司,每年最少收入是三十萬。」

  李耀說:「那好啊,一言為定,就交給你安排了。」

  就這樣,高金枝的人事檔案關係很快就調到了西江省,被安排進了省電力公司工會,當工會副主席,正處級。每個月的工資、獎金加在一起就是一萬多。年終獎一般情況下都是二十萬左右。

  通常像省電力公司這樣的壟斷行業,沒有強硬的關係,你就是研究生畢業,有碩士、博士學位的,也不一定進得去。更何況高金枝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女呢!幹不了幾年,她就退休了,電力部門的待遇優厚,那是有目共睹的。

  高金枝現在日子過得瀟灑得很,在家裡也就是幫助保姆收拾收拾家務,平常里到電力公司的老幹部活動中心和一幫子老頭、老太太打麻將、打桌球什麼的。

  作為省長,李耀每天晚上有無數的應酬,到了周末,家裡也是門庭若市,有時候一個晚上在家裡要接待十幾批客人。各級官員都以能到李耀家裡坐一坐,說上幾句話為榮。白天上班,到辦公室里說事,那是公事公辦。只有到了晚上,能夠帶著禮物,到領導家裡坐一坐,這才是拉近彼此感情的最重要的途徑。

  如今的官場上,要想巴結上大領導,登門拜訪是一個必不可少的步驟。一旦你能夠走進領導的私人圈子,可以登堂入室,那才算是成了領導的貼心人,你的命運才能夠和領導的命運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搞到這樣親密的程度,你上面才能時時有大領導照應著你。你的前途才會一片光明。

  李耀家的別墅也是去年剛剛裝修好的,整個客廳高大氣派,富麗堂皇,古色古香,家具都是高檔的仿古家具,用料考究,一套紅木沙發就花費幾十萬。此時的李耀正坐在沙發里,和剛剛登門拜訪的江城市城南區委書記賴震庭說話。

  賴震庭四十七歲,中等個子,五官端正,面貌清秀,白淨的麵皮,鼻樑上架著一副近視眼鏡,穿著一套深藍色的西裝,顯得風流瀟灑,一看就是知識分子出身的幹部。

  賴震庭三年前還是江城市委的副秘書長,李耀當時以省委副書記的身份剛剛兼任江城市的市委書記,當時賴震庭就在市委辦公廳,是分管文字、材料的副秘書長。

  當時的江城市委秘書長是徐萬春,下面還有四個副秘書長。徐萬春是副廳級,其他的四個副秘書長都是正處級。

  賴震庭當時在四個副秘書長里,屬於是比較出色的一個。第一,文字功底好,寫的文章很漂亮。這本來就是他的老本行。賴震庭是省里的師範學院中文系畢業的,大學一畢業,就被分配在江城市一中做語文教師,後來做了一中的團委書記。由於經常參加團市委的活動,一來二去,他就被當時的團市委書記曹明仁看中,就調到了團市委,先做了辦公室副主任,後來做了宣傳部長、團市委副書記。曹明仁以後到城北區當了區長,區委書記,又過了幾年,就升了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在曹明仁的推薦下,賴震庭就進了市委辦公廳,當了副秘書長,具體負責文字、材料方面的工作。曹明仁後來調到省林業廳當了副廳長,徐萬春就做了市委秘書長。賴震庭就在徐萬春手下工作,繼續做文字方面的工作。由於他主要負責李耀的講話、報告,於是就和李耀有了廣泛的接觸,漸漸就獲得了李耀的信任,成了李耀非常倚重的筆桿子之一。

  賴震庭的第二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口才好,講話邏輯性強,這是團幹部出身的官員們一個非常典型的特徵。他們年輕的時候就是和青年人打交道,練習的就是這個,這是他們的基本功。

  由於對賴震庭非常欣賞,過了年把,李耀就把他下派了,到了城南區擔任區委書記。

  江城市城南區是江城市重點發展的工業新區,有多家大型企業入住,賴震庭能到這裡當區委書記,屬於是重用了,在這裡他只要幹上幾年,提拔個副廳級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但現在的問題是,江城市的市委書記不是李耀了,是況遠征了。賴震庭和況遠征什麼淵源也沒有,公事公辦,要想在短期內升任副廳級,看來希望是很渺茫的。

  眼下他還面臨著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就是江城市的處級幹部要進行大換血了。從組織部門傳出來的消息是,各個縣、城區和市委、市政府所屬的各個部、委、辦、局的黨政一把手,都是調整的對象。這就牽連到兩百個左右的正處級官員的職務調整問題,聽說大家為了自己的烏紗帽,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把況遠征家裡搞得像超市一樣。

  官場上,就那點事,大家心裡都清楚得很。

  賴震庭在心裡掂量了又掂量,他覺得自己如今的處境非常玄乎。

  第一種可能是升遷,這幾乎沒有什麼機會。因為他剛當區委書記兩年多,資歷尚淺,在市里,當了六七年的區委書記、縣委書記的,五六個呢,論資排輩,現在更輪不到他。況且他和況遠征沒有什麼淵源,不是人家喜歡的人,你就是送錢,人家也不敢要。讓況遠征推薦他升任副廳級,基本上沒有什麼戲。

  第二種可能,就是不調整,還做區委書記,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為了保住這個區委書記的位子,還是需要付出些代價的,最起碼,不到況遠征家裡送個三四十萬,要想保住位子,是沒有什麼把握的。你不送,有人送。人家送了,你沒有送,那對不起,你的位子就是人家的了。這是官場的上潛規則。但是,讓賴震庭現在就到況遠征家裡,送上三四十萬的現金,他賴震庭還真是不敢。一來沒有把握,萬一況遠征不要,那不是把臉丟大了嗎!二來他也想了,豁出去五十萬,乾脆送給李耀省長算了,說不定還可以另闢蹊徑,一步到位,把自己的副廳級幹部解決了。就是眼下沒有機會,李耀省長只要收了錢,他就會給我辦事的,畢竟自己的老主子,可靠啊!

  第三種可能,就是交流到無足輕重的位子,像是統戰部副部長、宣傳部副部長,那基本上在官場就成了笑話了,那個結果無論如何是賴震庭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思前想後,他還是決定到李耀家裡碰一碰運氣。

  對於這個自己欣賞的老部下,李耀還是很給面子的,很快就答應在家裡接見他。

  為了掩人耳目,賴震庭自己開車,車上放了一個大大的禮品袋,裡面放了五十萬現金,然後又帶了四瓶茅台酒,兩盒頂級的西湖龍井,親自登門到李耀家裡拜訪。

  李耀親自站到門口迎接。保姆和高金枝從賴震庭手中接過沉甸甸的的禮物,賴震庭沖高金枝笑著說:「高主席,這是送給您和省長的高檔補品,您好好收著。」高金枝是省電力公司工會的副主席,平常里大家都是這樣稱呼她的。

  高金枝一接就明白了,這麼沉甸甸的,肯定是一捆捆的票子。於是心知肚明,就提到二樓的書房裡了。她打開一看,報紙包裹著的都是百元的現鈔,一排是十萬,總共是五十萬現金。於是她放進保險柜里,鎖好,關上門,才下了樓。

  她看到保姆已經為賴震庭泡好茶水了,於是熱情地為賴震庭拿果盤,裡面有葡萄、橘子、香蕉還有切好的蘋果,賴震庭用牙籤紮起一片蘋果,放進嘴裡,說:「謝謝高主席,謝謝高主席。」

  高金枝說:「你這個小賴,每次到家裡來,都是這麼客氣!」

  賴震庭說:「應該的,應該的,我之所以有今天,全都是靠李省長關照啊!」

  李耀微笑著說:「小賴啊,能說這句話,說明你小子還是有良心的啊!」

  賴震庭一本正經地說:「本來就是嗎!當初你要是不讓我下去,我哪能當上這個區委書記啊!」

  李耀說:「那倒是,我要是不拍板,根本也輪不到你。想那個位子的人多著呢!」

  賴震庭說:「老闆,現在我又遇到一個坎了,你看,我怎麼辦啊?」

  李耀扭頭注視著賴震庭的雙眼,說:「什麼情況?」

  賴震庭說:「市裡的幹部要大調整了,這是況遠征書記到任以來動作最大的一次,我聽說所有的正處級幹部都要動。我這個區委書記還能不能幹下去,都沒有把握啊!」

  李耀喔了一聲,說:「是這樣啊!我也聽說了,等一會兒順平就回來了,他也是為這事特意回來的。」

  賴震庭說:「省長,順平的事情,你可要親自出馬,安排一個好位子,論資格,順平也有了,一步到位,到城區當區長,或者到下面的縣裡當縣委書記,都沒有問題嗎!」

  李耀說:「當區長還可以,當縣委書記,他還嫩了些,我看還是安排個縣長、區長合適些,免得大家議論。」

  賴震庭說:「是,是,還是省長考慮得周到。」

  李耀說:「明天我再給況遠征打個電話,我的面子,他還是要給的嗎!」

  賴震庭說:「那肯定了,況遠征就是再牛,省長你說話了,他總是要聽的。要不然他今後在西江省就別打算混下去了。」

  李耀說:「你的事情你考慮好沒有?」

  賴震庭說:「我也想了,在市里混,眼下四五年內能升到副廳級,希望渺茫得很吶!」

  李耀說:「也是啊,在市里,競爭激烈啊!」

  賴震庭用祈求的眼神看著李耀,低聲下氣地說:「老闆,這樣好不好,我還跟著你混,到省政府,做個辦公廳的副主任,只要解決了副廳級,我就滿足了。」

  此時的李耀還不知道這一次賴震庭準備下多大的血本,所以還不能一口就答應他,於是就隨便應付著說:「到省政府做辦公廳的副主任,競爭也是很激烈啊!」

  賴震庭說:「老闆,無論如何,還請您多多關照!我是您的人,今後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李耀說:「好,我好好考慮考慮,等有消息了,再通知你。」

  賴震庭說:「好的,好的,那就太謝謝老闆了。」

  這個時候,李順平帶著老婆、孩子都到家裡了。

  李暢才七歲,長得胖乎乎的,體重已經有七十多斤了,走路跌跌撞撞的,一進門就高喊:「爺爺,奶奶,我來了!」

  李耀兩口子最喜歡這個大孫子了,連忙站起來,對李暢又是親又是抱的。

  賴震庭一看,連忙站起來,向李耀告辭說:「老闆,我先走了,我還有其它的事情,不打擾了。」

  李耀說:「好的,好的,你的事情,我有消息了,就通知你。」

  高金枝笑著說:「小賴,留下一起吃晚飯吧?」

  賴震庭說:「不了,不了,我還有別的應酬。」

  李順平剛到門口,就看見賴震庭走出去,連忙笑著迎上來,伸出手和賴震庭握了握說:「賴書記,好久不見。」

  賴震庭笑著說:「順平啊,年輕有為啊,馬上就要當縣長了。」

  李順平說:「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賴震庭說:「肯定的,肯定的,也就是省長一句話的事!」

  送走了賴震庭,李順平問李耀:「爸爸,他來幹嗎?」

  李耀說:「他想到省政府。」

  「幹什麼?」

  「想當辦公廳的副主任。」

  「你答應他了?」

  「還沒有。」

  「他動作倒是挺快的!」

  「他也是沒辦法了嗎!這一次他要是不走,說不定區委書記就當不成了。」

  「那倒是,他那個位子那麼好,多少人盯著呢!」

  父子倆坐下,李耀慈愛地看了一眼兒子,說:「聽說況遠征半年多以來從桂江市調來了十幾個處級幹部?」

  李順平說:「可能還不止吧,市委副秘書長、市政府副秘書長就調來了三個。還有各局的副局長,親戚朋友,估計三十多個了。很多都安排在非常關鍵的位子上。這一次估計很多人會上位。所以爸爸,我的縣長的位子,你還得親自出馬,要不然沒有把握的。」

  李耀說:「星期一上班我就給他打電話,看他怎麼說。」

  李順平說:「當區長也行,到縣裡也行,只要是政府一把手,都可以。到局裡當一把手,我就不幹了。我還是想到下面鍛鍊鍛鍊,積累些資本。」

  李耀說:「我也是這麼想的。」

  李順平說:「爸爸,洪媚的事情怎麼辦?這一次考慮不考慮。」

  李順平的妻子洪媚在江城市土地局做副局長,現在三十二歲,兩年前她當副局長的時候才三十歲,在市直機關,也是非常不錯的了。洪媚的副處級還是李耀當市委書記的時候給她解決的。

  李耀沉吟了一下說:「洪媚副處級剛兩年多,資歷還不夠,過個年把再說吧,這一次先把你的事情解決了。這一次你能當上縣長、區長,對今後的發展就非常有利了。」

  這個時候,高金枝過來招呼說:「可以吃飯了。」

  於是一家人到餐廳里享受美食去了。

  吃完飯,李耀剛看了一會兒電視,又是一批一批的客人來訪。李順平呆到九點多,一看家裡亂鬨鬨的,於是就帶著老婆、孩子離開了,回了自己的家。

  晚上睡覺的時候,高金枝對李耀說:「老公,小賴下午送了五十萬的現金,我已經放在保險柜里了。」

  李耀聽了點了一下頭,心裡說:「這個小賴,還不錯,看起來這小子還是挺懂事的,得幫一幫他了。」

  星期一早上八點整,李耀剛到辦公室,秘書長徐萬春就過來匯報了一天的安排,然後站在對面問:「老闆,您看還有什麼安排?」

  李耀坐在老闆椅里,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說:「坐吧,我給你說個事情。」

  徐萬春緩緩地坐下來,看著李耀。

  李耀說:「秘書長,最近一段時間,我對辦公廳的文字材料水平還不滿意,他們的水平還需要提高提高。」

  徐萬春不知道李耀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只好順著他的話說:「省長說的是,說的是,我覺得也是有問題的,都是八股文,拿腔拿調,面目可憎,但是沒辦法,機關公文就是這個樣子,都有固定的套路,他們這些筆桿子,也是長期從事這個工作,有的幹了十幾年了,稜角也磨平了,沒有了靈氣,靠這些人,目前就是這個水平了。」

  李耀說:「不行可以引進些人才嗎!」

  徐萬春說:「我正在物色,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

  李耀說:「我推薦一個,你看行不?」

  徐萬春說:「當然行了,省長看上的人,哪能錯得了?!」

  李耀說:「萬春啊,這幾天我就想起一個人來--賴震庭,這小子當初給我寫的文章,那是一個好啊!像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似的,人才啊人才,他現在資歷也差不多了,我看就把他弄到省政府辦公廳來,當個副主任,給我負責文字、材料,你看行不行?」

  徐萬春一下子就明白了,說:「還是老闆有眼光,你看人准得很吶!這個小賴,寫文章當然是一把好手了!讓他來分管辦公廳的文字工作,我就不用操心了!」

  李耀說:「既然你也這麼看,就把他弄過來吧。」

  其實作為省長,提拔一個人當省政府辦公廳的副主任,李耀用不著給徐萬春打招呼。堂堂的一個大省長,在省政府大院裡,一言九鼎,用不著看任何人的臉色行事。

  但是,徐萬春卻不同,他是李耀的鐵桿部下,是省政府的大總管,李耀需要靠著他隨時遙控著那七個副省長,只要省長和秘書長配合好,別說七個副省長,就是七十個副省長,也會被玩得團團轉。

  如果貿然引進一個人做辦公廳的副主任,而外人問起徐萬春來,徐萬春卻不知情,那其他的人就有理由懷疑省長和秘書長之間有了彼此的不信任。李耀覺得,到那個時候就被動了,徐萬春心裡萬一有了想法,就得不償失了。畢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自己信任徐萬春,就要讓他有充分信任的感覺,那樣他才會甩開膀子,一心一意地干工作。

  這就是李耀的風格,非常細膩,滴水不漏。

  李耀說:「賴震庭的事情就這麼定了,我馬上安排秦部長他們派人去考察他,這個事情現在就你一個人知道就行了,事情還沒有最後弄成,不說為好。」

  徐萬春說:「好的,好的。」

  李耀說:「三月份在北京開會的時候,就小范一個人伺候我,很不方便。一個大男人,笨手笨腳的,我看,還是把潘琳琳調過來吧,安排到接待處做副處長,今後陪著我出差開會,也有個人照應。」

  徐萬春說:「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安排人去辦。」

  當然,徐萬春對李耀和潘琳琳之間的關係,再熟悉不過了。

  潘琳琳原來是江城市委辦公室的財務科長,李耀當市委書記的時候,兩個人就勾搭上了。潘琳琳長相出眾,高挑的個子,有一米七零,白淨的皮膚,身材豐滿適中,一看就是人見人愛的大美女,尤其是那曲線玲瓏的腰身,走起路來,一搖三晃,很是迷人。

  潘琳琳對自己的魅力有充分的自信,為了引起李耀的注意,總是尋找各種機會和李耀接觸,時不時地會拿著幾個票據,到李耀辦公室里請他簽字。一來二去,兩個人眉來眼去,就互相心裡有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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