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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1 14:50:21
作者: 納川
接下來的兩天,秦大龍帶著省委組織部的一幫人,馬不停蹄,跑了幾個城市,宣布省委的任命文件,短短的兩天時間裡,況遠征、馬正紅、范一弓、游金平都到新的工作崗位上走馬上任了。全省關係政治的老百姓,也從電視、報紙和網絡上,知道幾個市的市委書記,工作已經進行了調整。
游金平自然是歡天喜地到桂江市上任去了。當然晚上他的任命通知列印下發後,秦書海提議,省委辦公廳給他開了一個小型的歡送會。晚上在一家飯店裡擺了四桌酒席,參加的都是辦公廳各處的處級以上幹部。大家向他敬酒,說了很多祝賀的話。
游金平很激動,但是考慮到第二天在桂江市他還有個重要的講話,所以就很節制,喝了十幾杯應酬了一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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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他老婆趙曼麗也很興奮,自己的老公終於有出息了,現在當了桂江市的市委書記,美夢成真,這充分說明了自己當年的眼光是多麼准啊。她當初之所以願意接受游金平,並下嫁給他,就是看上了游金平聰明,相貌堂堂,肯定在官場上有大的發展。
晚上在床上,兩口子情意綿綿,趙曼麗激情四射,主動伺候起游金平來,他想讓她怎麼伺候,她都服服帖帖的,善解人意得不得了。游金平抱著自己老婆豐滿的身子,精神抖擻,衝鋒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後,筋疲力盡,癱軟在床上。
趙曼麗考慮到,今後兩口子就兩地分居了,從桂江到省城,中間隔著四百多公里,坐火車要三個多小時,雖然有高速公路,游金平也有自己的專車,但一忙起來,游金平說不定十天半月也回不了省城一次,兩口子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天天都能夠見面了。
從結婚到現在,兩個人最長分開的時間,也沒有超過半個月過,於是她就有些對自己的老公不放心,怕他官大了,有權力了,又在外面搞起了別的更年輕漂亮的女人,現在不是有句順口溜嗎,說的是:「幹部交流,浪費汽油;老婆辛苦,老公風流!」老公有權力了,能辦事情,巴結他的人自然就多了,向他投懷送抱的女人今後也多得是。
趙曼麗想到這裡,就鄭重其事地提醒自己的老公說:「老游,你可記住,在外面不能沾花惹草的,你有這個老毛病,不能見了年輕漂亮的女人就心猿意馬。」
游金平說:「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呢?我這些年什麼時候在外面沾花惹草了?」
趙曼麗說:「什麼時候?你當初是結過婚的人,不是照樣勾搭我嗎?我要不是年輕漂亮,又沒有心機,怎麼會上了你這個老鬼的當?」
游金平說:「那說明我有魅力嗎!要不然你會跟我?」
趙曼麗說:「算了吧,你這個老流氓,就是對付涉世未深的女人有手段。我當初就是年少無知,才上了你的當。」
游金平笑著說:「你後悔了?你當初不也可以反悔嗎!」
趙曼麗揮起拳頭,象徵性地在游金平胸脯上打了幾下,說:「你說的倒輕鬆,你玩弄過我了,還想讓我放過你,沒那麼便宜!我就是要粘住你。今後你要是敢在外面玩女人,再碰上一個我這樣性子的,你甩不掉了,看你到時候怎麼辦?」
游金平經她這麼一提醒,還真是有些怕了,說:「我不敢的,你這麼有魅力,其他的女人我看不上的。」
趙曼麗說:「你想玩女人了怎麼辦?」
游金平說:「我忍著,你看人家王書記,老婆在北京城裡,不是照樣在我們西江呆了幾年了嗎!」
說起王一鳴的私生活,趙曼麗就來勁了,她說:「外面有人議論說,王一鳴在西江省也有女人,電視台的那個馬芳和西江賓館的瞿麗雅,聽說都是他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游金平說:「別人議論是別人,你可不能在外面胡說,我是王書記信任的人。你這樣說,萬一傳出去,別人就會以為是我說的,那樣問題就嚴重了。」
趙曼麗說:「是,是,今後我一定注意。」
游金平說:「你們女人就愛嚼舌頭。其實王書記到底在西江省里有沒有女人,我也不知道,知道內情的,估計就小龔秘書一個人。他不說,誰也不知道。所以,外面的人都是瞎起鬨,捕風捉影,沒有什麼根據的。」
趙曼麗問:「你說王一鳴在西江這裡,會不會有女人?他老婆常年不來,他一個人怎麼會憋得住?」
游金平說:「你怎麼知道他老婆不來,逢年過節,他老婆只要有時間,都會來西江專門陪王書記的。他兒子也來,我見過的。」
趙曼麗說:「喔,這麼說,王一鳴書記還是一個相當有家庭觀念的人。不錯,不錯。」
游金平說:「他老婆於老師我見過,非常美麗,四十多歲了,看著像是三十出頭的樣子,體態豐滿勻稱,一看就是非常有魅力的女人,估計王書記對他老婆還是挺喜歡的,所以,王書記在西江省找女人胡搞的事情,不太可信!」
趙曼麗說:「你這麼說我就相信了,是那些人嚼舌頭。現在的領導幹部,只要身邊有幾個漂亮的女人出現,馬上議論就來了,所以啊,你今後也要小心些,免得到時候鬧得滿城風雨。」
游金平說:「我不會,我們之間就這麼幾百公里,省里的會又那麼多,我最多半個月就可以回來一次的。」
星期六早上七點半,王一鳴吃過早飯,就去了江城市國際會展中心工地視察。對於他這個級別的領導人,是無所謂雙休日、節假日什麼的,他們和一般人不一樣,他們想什麼時候休息,就什麼時候休息,節假日對於他們往往是工作的時間。對於他們來說,下去視察就是休閒。他們不會像普通老百姓那樣,星期天了,就在家裡陪陪老婆,逛逛街,吃頓飯,洗洗碗什麼的,他們是沒有那樣的閒情逸緻的,他們也沒辦法逛街,不安全不說,還會帶來交通阻塞。
江城市國際會展中心是西江省的重點工程,選址位於江城大道延長線的東部,靠近鳳凰山下的一塊丘陵上。這裡原來有一個土丘,方圓有三百多畝,周圍是幾個村落,都是菜地或者林地什麼的,前幾年,被江城市政府徵用了,拆遷了農民的房子,平整了土地,找來了國外一流的設計隊伍,搞了幾個方案,最後選定一個方案,投資五六個億,說是用來打造西江省最高水平的會展建築。
現在全國各地,領導幹部為了儘快出政績,為政一方,都喜歡搞一些投資大、設計新穎、規模宏偉的標誌性建築,像規劃館、博物館、體育館、科技館什麼的,這些標誌性工程,動輒投資幾個億、十幾個億、甚至幾十個億,這些建築在城市裡,顯得特別耀眼,出類拔萃,一下子把一個城市的檔次提高了不少。
外地人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看到這樣的建築,都是充滿了好奇,他們在這裡參觀、留影,這些標誌性建築成了一座城市的最顯著的景觀。
本市的市民也不知道這樣的建築究竟要花多少錢,反正政府的錢再多,也都是由官員們支配,和老百姓關係不大,所以他們拿來搞城市建築,總比吃了喝了強,至少把這座城市搞漂亮了。放假了有個可以參觀遊覽的地方,外地人來了,可以向他們吹吹牛。
當官的更需要搞這些建築了,第一,可以迅速出政績,搞這個短平快,只要財政上捨得出錢,三五年,一個城市就大變樣了。多修幾條寬敞的馬路,多搞幾個標誌性的建築,整個城市的形象立馬就變樣了。城市搞漂亮了,老百姓的美譽上來了,官員的政績也就出來了。這比搞那些工業、農業、教育、民生項目,見效快得多。那些項目你投入幾個億,短期內根本看不到什麼效果,看不見摸不著,誰也不知道你究竟幹了什麼。
第二,搞這些項目有油水可撈。這些建築動輒投資就是幾個億,甚至十幾個億,你控制一個,就一輩子吃不完用不完了。現在搞什麼工程,那些包工頭不要花錢送禮啊!表面上看,一切都是正正規規的,大家按照程序走,公開的招投標,公平合理,但是,大家都知道,能夠拿到這樣大的項目,中標方和主要的領導幹部之間都會有交易。沒有關係的人,你根本想也別去想,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現在全國各地,不少城市把發展會展業,作為城市的一個重要的形象工程,千方百計上了不少項目,大大小小的會展中心,據說全國建設了幾百個,是全世界最密集的。
西江省雖然是落後地區,但在楊春風做省委書記的那幾年,也把會展業的發展提上議事日程。江城市作為省會城市,更是雄心勃勃,要做全省會展業當之無愧的領頭羊。李耀做江城市委書記的時候,已經著手做這件事了,前期的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省財政也已經根據工程進度,撥付了三個多億的工程款,現在工程已經初具雛形,主體建築已經完成了大半,整個就是一個大工地。
王一鳴的車子到的時候,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鄭天運,省委常委、秘書長秦書海和江城市長范照斌,省財政廳廳長阮建軍,省發改委主任張和平,省建設廳廳長劉景濤等一大批官員和隨從,都等候在那裡了。
設計方、施工方的領導、技術人員,也來了幾十個。
省電視台、電台和省報的記者,再加上江城市各家媒體的記者,也到了十幾個,現在的一個省委書記出行,場面就是這樣大。
車子停穩,小龔連忙從前面的副駕駛的位子上下來,給王一鳴開門。王一鳴下來,穿著黑色的風衣,深藍色的褲子,裡面是毛衣、夾克衫,今天外面的氣溫低,零上五度,北風吹來,涼颼颼的。
王一鳴微笑著和大家打了招呼,施工方通達建築公司的董事長趙鐵錘笑得嘴咧著,誇張得都有些變型了,他雙手握著王一鳴伸過來的手,點頭哈腰地說:「王書記,歡迎啊歡迎!」
趙鐵錘王一鳴是認識的,省委新黨校的整個工程項目,就是給他的公司做的。當然,這個趙鐵錘背後的大佬,是老省委書記楊春風。
關於趙鐵錘和楊春風的關係,西江省流傳著這樣一個小道消息。
說是當年楊春風還沒有發跡的時候,在K省A市下面的一個縣當縣委書記。趙鐵錘那個時候還是一個小包工頭,剛從農村出來,帶了幾十號人馬,在縣裡做工程。
那個時候大家的錢都不多,社會風氣剛開始改變,請客送禮也開始在官場上流行起來。趙鐵錘當時承建了縣裡的汽車站施工工程,因為工程款的結算問題,和業主方縣交通局出現了矛盾,有二十多萬的工程款沒有拿到手。眼看要過年了,農民工等著要錢回家過年,天天圍著他,他上廁所都有人跟著,怕他跑了不給錢。
那個時候,二十多萬已經是很大一筆錢了,一個科級公務員的工資,一年到頭,也就是區區六七百塊錢。趙鐵錘被逼得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就托人打聽到縣委書記楊春風家的地址,晚上買了一箱蘋果、一箱雪梨送到楊春風家裡。那個時候,官風、民風還都很淳樸,楊春風剛好那天就在家裡,聽說有客人來看他,很高興,就讓自己家的小保姆開了門。
趙鐵錘放下手中的兩個箱子,一看,楊春風正坐在客廳的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問:「你誰啊?我們見過面嗎?」
趙鐵錘不慌不忙地說:「我是趙鐵錘,楊書記您曾經到我施工的工地上視察過,我見過您,但您不一定記得我。」一個縣城就那麼大,五六萬人,幾條主要的街道,沒有多少人不認識楊春風。楊春風看了看趙鐵錘,看他個子高高的,雖然是農村小老闆的打扮,但相貌堂堂,一點也不猥瑣,於是就感覺有些印象。前一段楊春風是和一幫子人去過縣汽車站的工地上視察。
楊春風說:「坐吧,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啊?」
趙鐵錘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說:「楊書記,你一定要為我做主啊,你要是不說話,我這個年就沒辦法過了。」
那個時候,拖欠工程款這樣的事情,還不是很多。官員和老百姓的關係,也還說得過去。楊春風說:「兄弟,站起來,有什麼事情坐下說。」
趙鐵錘於是就把自己遇到的難處,一五一十地講給楊春風聽。楊春風聽完他的話,覺得這還是個挺明白的小老闆,於是就對趙鐵錘說:「你說的情況,我要了解一下,這樣吧,你先回去,我明天見一見交通局長,聽一聽他的意見。」
趙鐵錘說:「好,那就太謝謝您了。」
第二天,楊春風果然讓縣交通局長到自己辦公室跑一趟。
交通局長一聽縣委楊書記找自己,腦袋都大了,他風風火火地趕到楊春風辦公室。楊春風見了他,也沒多說什麼,就是這樣幾句:「大過年的,人家農民工出來打工也不容易,該給人家的,就不要為難人家了,都是本鄉本土的,要是萬一鬧出來什麼事情,大家都不好看。」
就這樣雲裡霧裡的幾句話,讓交通局長嚇得夠嗆,因為他弄不明白,這個趙鐵錘到底和楊春風是什麼關係,連忙點頭說:「好的,好的,我回去馬上安排人,重新結算,儘快辦結。」
就這樣,當天下午財會人員就通知趙鐵錘,可以領錢了。二十多萬一分錢也沒有少。發完大夥的工錢,趙鐵錘算了算,自己這一年賺了兩萬多塊錢,成了名符其實的萬元戶。那個時候,有一萬塊錢,可以在縣城裡買一片宅子,蓋五間大瓦房了。
趙鐵錘思前想後,一定要感謝感謝楊春風,於是在春節前,去了楊春風家裡一趟,帶了一箱子酒,送了一個手提袋,裡面放了五千塊錢。錢都是十塊一張的,五捆,那個時候,還沒有出百元的人民幣。
楊春風一下子就記住了這個叫趙鐵錘的包工頭。從此以後,縣裡的那些大工程,就由趙鐵錘來做了。兩年過後,他就發了,據說人送外號「趙百萬」。
楊春風官運亨通,不久就做了A市的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後來又做了市委副書記。在市長一職出現空缺的時候,他和一些人競爭市長。在這關鍵時候,趙鐵錘來了,送給他五十萬的現金,說:「大哥,你先用著,不夠了,你吭一聲就是了。」
楊春風用這些錢到省城裡為自己跑官,很快就當了A市的市長,過了幾年又做了市委書記。後來到了省城裡,做了省委常委兼市委書記,正式進入副省級幹部序列。
此後的幾年,他步步高升,先是做了省委副書記,後來又當上了省長,成了正省級幹部。
在楊春風的關照下,趙鐵錘的公司由小到大,先是成了省里一家著名的建築公司,然後在全國都有了一定影響,成了一家有名的建築施工企業。趙鐵錘現在的身家,聽說有十幾個億,已經是名符其實的大老闆了。
王一鳴在大家的陪同下,先聽了技術人員的解說,看了看項目的模型和施工平面圖,又到施工現場看了看。他戴上安全帽,在工地里轉了轉,和幾個工人師傅聊了聊天,問他們家是哪裡的,在這裡打工,吃的怎麼樣,住的怎麼樣,什麼時候放假,回家過年的火車票好買不好買。
這個時候,工地上工人們正在緊張地施工,幾百個工人都在那裡綁鋼筋,搬模塊,各忙各的。和王一鳴說話的那個農民工,上身穿了一件軍用毛衣,上面有很多的斑點,也說不出是油漆還是水泥。下身是一件髒兮兮的褲子,說灰不灰色,說藍不藍。鞋子是一雙解放鞋,膠皮底子。看年紀有五十多了,頭髮花白了一片。
王一鳴問他:「師傅,你是哪裡人?」
那人笑呵呵地說:「我是桂江市郊區北山鄉的。」
王一鳴問:「在這裡打工,工錢有沒有拖欠?」
那人說:「沒有,我們這裡每個月都結算。每人一張卡,都打到卡里了。」
王一鳴問:「你一個月可以掙多少錢?」
那人說:「一天五十,一個月休息四天,也就是一千三左右。」
王一鳴問:「你對工錢還滿意嗎?」
那人說:「滿意,滿意,雖然比不過在廣東打工的收入,但這裡離家近,農忙的時候,還可以回家幫忙幹活。」
王一鳴問:「什麼時候放假?回家的車票好買嗎?」
那人說:「這個還不知道,聽說都是整月初十左右放假。火車票不好買,往年都是大家輪班,派幾個工友到火車站徹夜排隊,才買得到。要是實在是買不到火車票,到時候只能坐汽車回家了,汽車票貴,還不安全。」
王一鳴扭頭對旁邊陪同的趙鐵錘和省委秘書長秦書海說:「趙老闆,你和秘書長出面,把農民工的火車票解決一下,讓他們安全返鄉。」
趙鐵錘說:「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安排,一定給大家搞到火車票。」
現在每到春節,就是農民工返鄉的高峰,他們一年到頭在外面打工,不得和老婆、孩子團聚,只有在年關的時候,他們才能休息幾天,過幾天人的日子。但是,由於中國在外的流動人口太多,陡然出現的春運高峰,讓中國的鐵路系統,無法保證把每一個人按時送到家裡,這些農民工,為了買到一張回家的火車票,甚至需要幾天幾夜不睡覺,在火車站的售票大廳通宵排隊。他們身上披著軍大衣,或者披著棉絮,幾天幾夜不洗臉,不刮鬍子,為了買一張火車票,和野人基本上差不多了。有的體力不好的,或者有病的,當時就暈倒在火車站售票大廳里的,年年都有。
去年江城市火車站售票大廳里就死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聽說是排了三天三夜的隊,又累又困,心裡一急,就突發了心臟病,躺下就死了。等救護車趕到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後來直接就送去了殯儀館。這件事在新聞媒體上曝光後,引起了省長劉放明的注意,他親自批示,要求有關部門,做好農民工的返鄉工作,在各個農民工集中的工地上,開展送票上門的服務。這些措施,確實解決了一部分農民工回家的車票問題。
現在那些路程不太遠的,有的甚至選擇騎摩托車回家過年。西江省是勞務輸出大省,每年在廣東打工的農民工,號稱七百多萬,每到春節鄰近的那一段時間,在廣東和西江省的交界處,都可以看到浩浩蕩蕩的摩托車大軍,不分晝夜,像潮水一樣涌滿了各個交通要道。那些騎摩托回家的農民工,有的是單獨一個小伙子或者是中年男人;有的是小兩口,男人騎車,後面坐著自己的女人;有的是拖家帶口,中間坐著小孩,後面坐著妻子。由於回家過年的時候,都是天寒地凍的時節,氣溫低,路況差,又長時間騎車,如果不注意休息,往往造成摩托車手手腳麻木,四肢僵硬,判斷力降低,再趕上下雪或者下雨,出車禍的概率非常高,這條本來應該是溫馨的回家之路,往往變成了災難之路、死亡之路,每年到底有多少人消失在這條回家的路上,沒有人做過完整的統計,人們只是從新聞媒體偶爾的報導中,才得以窺見一斑。
去年年關,西江省電視台和東城市電視台,聯合做了一個報導,欄目叫「溫暖回家路」,王一鳴在住處看新聞,才知道這些情況。從電視畫面里,他看到那些騎摩托車回家的滾滾鐵流中,一個個摩托車手全副武裝,戴著頭盔,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戴著棉手套,腳上腿上,綁著一層塑料布。摩托車後面的行李架上,綁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估計都是買的回家過年的物品和行李。有的是一家三口,乘一輛摩托車回家。
記者採訪了一個小伙子,他是一個人騎車回家,問他為什麼選擇騎摩托車回家過年。小伙子說:「方便,火車票不好買。」
記者問:「你家是哪裡的?」
小伙子說:「龍江市江左縣的。」
記者問:「你要騎多久才能到家?」
小伙子說:「還不好說,走走歇歇,估計得三個白天。夜裡我不走,路上都是大貨車,燈光太刺眼,不安全。我不急,慢慢走,安全第一,累了我就找個旅店住下來,休息一夜,等天亮了再走。」
記者問:「你一個人還是有伴?」
小伙子一指旁邊的幾個騎摩托車的小伙子說:「我們是十幾個,一個車隊,大家都是老鄉,走在路上,相互有個照應。」
過了幾天,還是這個欄目,報導了在西江省東城市外環路上,發生了一起嚴重的車禍,一輛拉沙石的泥頭車,在一個路口拐彎的時候,把一輛正常行駛的摩托車,卷在了車輪下,摩托車上的三個人,當場斃命。泥頭車後面的兩排車輪,從這輛倒下的摩托車上面碾過,三個人一個被從頭部碾壓,兩個被從胸腹部碾壓,現場的畫面慘不忍睹。
後來經交警查實,摩托車上的人是一家三口,夫婦兩個都才三十多歲,在廣東東莞的一家鞋廠打工,他們夫婦兩個,帶著一個八歲的男孩回家過年,從廣東東莞騎摩托車,已經走了四百多公里的路程,眼看著馬上就到家了,他們家是東城市郊區下面的一個鄉鎮的,離他們的出事的地方,只有區區十幾公里路程了。
看了這個報導,王一鳴感同身受,止不住的眼淚就掉了下來。他想到,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考上大學,說不定自己的命運就是這個樣子的。幾十年,我們的國家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出現了許多有錢人,他們可以和國外的富翁相比,一點也不遜色了,可以天天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一擲千金,絲毫也不吝惜。
但是,在廣大的農村,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有這樣一大批人,他們收入低,或者乾脆沒有固定的收入,靠撿破爛或者小偷小摸為生,得了病沒有錢看,小病往往會拖成個大病,最後悽慘地離開這個世界。他們一天一天,掙扎在死亡線的邊緣。
有的在外面打短工,那些又髒又累沒有人幹的活,他們干。為了掙錢餬口,他們下煤窯,挖礦山,在地下幾百米的巷道內,每天和死神擦肩而過。他們過著奴隸一樣的生活,說是當牛做馬一點也不過分,網上有個笑話,調侃農民工的日子,說是一天一天,吃的比豬都差,乾的比牛都累,活的連狗都不如。他們是新時代的「包身工」,是「蘆柴棒」,是「賣火柴的小女孩」。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弱勢群體。
他們無聲無息地在這個世界上活著,又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上離開,他們是天量財富的創造者,正是由於他們機器人一樣的勞動,中國才成為了世界第一的製造業大國。他們辛勤的勞動,創造了城市的高樓大廈,霓虹閃爍,還有百貨商店裡那堆積如山、琳琅滿目的商品,但是,他們又是命運的棄兒,他們微薄的工資收入,不能夠帶來命運的根本改變,他們省吃儉用,一年的收入,竟然買不起城市裡的一平方米樓房。他們只能像候鳥一樣,輾轉在城鄉之間,直到年老了,再也干不動了,他們就回到屬於自己的破敗的鄉村,在那裡,度過殘生。他們這個時候,已經是年老體衰,甚至是滿身的傷痛,他們被城市所拋棄,無聲無息地離開這個世界。
這就是中國幾億打工者今天共同的命運。
每每想到這一點,王一鳴就心如刀割,他困惑,他迷茫,他無奈,他在思考,怎麼樣才能走出這個迷局,為什麼中國人這麼勤勞卻不能致富。少數人暴富,多數人貧窮的社會,怎麼能夠永遠和諧?有一次在北京,和魏正東聊天的時候,他問魏正東:「正東兄,你是研究經濟問題的學者,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魏正東鄭重其事地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些問題,都是一天一天積累下來的,偉人的表述就是『摸石頭過河』。至於過程中究竟要過什麼樣的河,河裡有險灘或者暗礁怎麼辦?什麼樣的石頭可以摸,什麼樣的石頭不可以摸,摸不著石頭怎麼辦?莽撞地硬過河溺死了怎麼辦?嗆水了還過不過?對這些必然會出現的問題,幾乎沒有做過什麼嚴謹的論證,也不許論證。只是說『要大膽地試,大膽地闖』。所以,中國就像一列按照慣性高速運轉的火車,越開越快,速度第一,其他的都靠後。幾十年下來,積累的問題越來越多,到了今天,成了連環套,一個套著一個,想解決這個問題,那個問題就帶出來了。你看,農民工打工這一項,就牽涉著農民增收難,農村土地有限,人均不到一畝耕地,靠種莊稼連維持基本的生活都困難。不出去打工,根本揭不開鍋,要看病吧,要買農藥化肥吧,要應酬紅白事吧,子女上學,老年人養老,都要靠出去打工掙錢。青壯年勞力出去了,村子裡都是老弱病殘的天下了。這樣一系列的社會問題就出來了,農民工融入城市的問題,城市的房價太貴問題,農民工兩口子的夫妻性生活問題,子女的教育問題,城市的嫖娼問題,社會治安問題,甚至火車票問題,等等等等,一系列問題都來了,怎麼解決?牽一髮而動全身,扯起葫蘆連著瓢,你光解決一個問題,根本不能從根子上解決問題,都是治標不治本。」
王一鳴問:「那怎麼辦?難道就這樣糊裡糊塗,讓時間去解決嗎?我們混日子,不用發揮一點主觀能動性?那還要我們這些官員幹什麼?我們是幹部,為人民服務是我們的宗旨嗎!」
魏正東說:「當然,在當前體制下,改變中國的面貌,最主要的還是要靠各級官員,因為他們是中國政策的制定者和具體的執行者,如今的世界,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競爭,是全方位的,單獨靠一家或者幾家公司,參與國際上的競爭,而沒有國家政權強有力的支持,要想在世界競爭中占到便宜,幾乎是不可能的。下一步當緊要做的事情是,我們一定要改變官員的發展理念,不能光想著GDP的增長,只要數字好看,自己能出政績,升官發財就行了。讓外國人在中國賺大錢,中國人打工賺小錢,老老實實,甘做西方國家的打工仔,辛苦一百年不動搖,這樣的賤人思想是不行的,是對後代極其不負責任的。中國人一定要去除賤人思維,自信、自尊、自強,才是一個人正常的思維。」
王一鳴說:「老兄,你也知道,現在當官的也難啊!現在地方領導的責任,一個是發展,一個是穩定。發展是第一要務,穩定是第一責任。還要堅持改革開放。哪一樣做不好了,考核都過不了關,這都有考核的指標體系的。」
魏正東說:「我再強調一下,你說的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從字面意義上理解,都對,但是,我所認為的發展,和你平常所理解的,還是有很大差異的。我所謂的『發展』,絕不是斷子絕孫式的發展,以犧牲中國的資源和環境為代價,滿足國際壟斷資本的利益;我所說的『改革開放』,也不是像他們所說的,老老實實做一個國際上的『包身工』,為西方壟斷資本打工,長期被鎖定在國際生產鏈的最低端。以犧牲本國人民的福利和健康,滿足發達國家人民的物質需要,這樣的發展是不行的,也是得不到世界各國認同的,到時候就會成為整個世界譴責的對象。因為地球只有一個,我們沒有權力糟蹋她。」
魏正東的那些話,引起了王一鳴深深的思索。所以他上任以來,就一直想為弱勢群體做些事情,才有了今天剛上任不久,就到幾個重點工程的建築工地視察,和農民工聊天這件事。
看完了江城會展中心的工地,王一鳴在大家的陪同下,又視察了省博物館、體育中心、規劃展覽館工地。這些都是上一屆省委領導楊春風和劉放明拍板決定修建的,整個項目總體投資三十多個億,這些標誌性工程建成後,將極大地改變江城市的城市面貌,提供一批舉辦大型活動的基礎設施,讓江城市從一個大城市向超大城市發展,成為整個華南地區重要的交通樞紐城市,商貿業發達的重要的商業中心,物流基地,金融、文化和政治中心。
晚上六點半,王一鳴在西江帝豪大酒店的會見大廳,會見了來西江省調研的國務院M部黨組書記、副部長蘇鵬飛一行。
蘇鵬飛是西江省江城市下屬的一個縣--坡頭縣人,屬於正宗的西江老鄉,在京任職的西江籍的高級幹部中,他屬於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之一了。他早年在江城一中讀書,當過兩年的下鄉知青,恢復高考後,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學,畢業後就留在了中直機關,從科員做起,經過三十多年的仕途攀登,從主任科員、副處長、處長,做到副司長、司長、副部長,五十四歲的時候,終於榮升正部級幹部,做了M部的黨組書記、副部長。
蘇鵬飛這次回西江,陣容龐大,陪同他到西江省調研的,有M部的一個副部長,一個部黨組成員兼辦公廳主任,八個司長,六個副司長,再加上秘書,隨行的工作人員,總共有二十二個人。他們是坐同一班飛機來西江的。
西江省委、省政府對蘇鵬飛這次回西江非常重視,省委書記王一鳴和代省長李耀都親自看了接待方案。
星期六下午四點十分,蘇鵬飛一行到達江城機場,到機場迎接的有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鄭天運,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秦書海。鄭天運是代表省政府,秦書海是代表省委。
下午六點半是王一鳴的會見。
代省長李耀的會見被安排在第二天晚上。第一天的晚宴是王一鳴主陪。第二天的晚宴是李耀主陪。
接待方案是省委秘書長秦書海和省政府秘書長薛志恆、省接待辦主任翟俊明共同商量制定的。這個安排照顧到了各方利益,給蘇鵬飛做足了面子,也符合王一鳴和李耀的心意。
國務院的一個部委大員到西江省視察,省委書記和省長分別出面接待了,省委書記陪第一天,省長陪第二天,會見,吃飯,該做的工作都做了,這樣客人來了,也有面子。
而省長為了突出自己,一般是不願意和省委書記同時會見一個客人的,因為那樣,省委書記永遠是中心,有時候一場會見下來,省長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完全成了陪襯,這樣省長心裡也不舒服。官當到這個層次,大家都有機會擺譜了,誰也不願意給誰當陪襯,都想當主角。除非萬不得已,有中央非常重要的大領導來西江視察,省委書記和省長必須同時出面接待,因為中央大領導時間緊張,人家根本不會給你一個下級擺譜的機會,這個時候就顧不得什麼面子了,有機會參加會見,握握手,陪吃一頓飯,就是很大的面子了,平常的日子,想找這樣的機會和大領導接觸接觸,還沒有機會呢!
會見照例是在西江帝豪大酒店的會見大廳進行的。
王一鳴站在那裡,他的身後,是省委副書記何杰,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鄭天運,省委常委、秘書長秦書海,其他的那些參加會見的各個廳局的廳長、局長,早早地就站在後面,排成了一排。等蘇鵬飛帶領一批人走進來的時候,大家開始鼓掌歡迎,電視台的記者開始錄像,報社的攝影記者開始按動手中的相機快門,整個房間裡,都是咔嗒咔嗒的拍照聲。
王一鳴和M部的客人們分別握手、寒暄,然後大家分賓主坐下,王一鳴和蘇鵬飛坐在正中的兩張大沙發上,開始講話。
王一鳴看了看攝像機的鏡頭,衝著蘇鵬飛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雙方交流了一下眼光,說:「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我們正宗的西江老鄉、西江人民的驕傲--蘇鵬飛書記榮歸故里,在這裡,我代表西江省委對蘇書記一行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
大家一起鼓掌歡迎。
王一鳴簡要匯報了西江省近期的發展情況,感謝蘇鵬飛和M部,對西江省各項事業一貫的關心和支持,並表示,歡迎蘇部長一行多回家鄉走走看看,為家鄉的發展出謀劃策,繼續大力支持家鄉的發展。
蘇鵬飛發言,對王一鳴和西江省委的接待表示感謝,並對西江省的工作做了充分肯定,並表示,時刻牽掛著家鄉的發展,會為家鄉的發展不遺餘力。
會談氣氛是熱烈和融洽的,雙方交流了思想,通融了感情,建立了友誼,大家都覺得,達到了預定的效果。
會談結束,是盛大的歡迎晚宴。在西江帝豪大酒店的宴會大廳里,擺了四張巨大的圓桌,中間是花團錦簇。西江省的陪同人員和M部的工作人員,坐了滿滿四大桌。大家喝酒,吃菜,然後是敬酒,一輪又一輪。
宴會進行了一個半小時,大家給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該表達的感情表達了,大家都很盡興,於是酒宴就結束了。
從酒店出來,王一鳴陪同蘇鵬飛上了第一輛中巴車。按照接待方案,王一鳴要把蘇鵬飛送到三號別墅的總統套房裡,兩個人要坐一坐,說說知心話。
這也是禮節,更是一個難得的交心機會。雖然剛剛過去的兩個多小時,雙方已經說了不少話,但那都是在公開場合,說的也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話,都是應景的,不牽涉多少私人利益。領導幹部之間,只有在私人場合,說出的才是自己真正要說的話。要辦什麼事情,想要對方為自己做什麼,在這個沒有第三人出現的場合,才真正是可以敞開心扉的。
總統三號別墅,是一棟可以用來接待國家領導人和外國元首的別墅,裡面有一套總統套房,四個商務套間,十個標準間,八個單間,整個M部的一行二十多人,都被安排在這棟高級別墅里。
總統套房在三樓,有電梯直達。王一鳴陪同蘇鵬飛進了總統套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兩個人側面而坐,中間是一個茶几,工作人員為他們兩個人倒上茶水,就帶著龔向陽和蘇鵬飛的秘書姜致遠,去了對面的一間標準間,他們關上門,好讓兩個領導人說話。
王一鳴幾年前就和蘇鵬飛熟悉,兩個人雖然沒有建立什麼私人關係,在北京,卻都是國務院關鍵部委機關的主要領導人。王一鳴是S部的常務副部長、黨組副書記;蘇鵬飛是M部的常務副部長、黨組副書記,兩個人在國務院會議室里,經常開會,碰到過多次。
兩年前王一鳴到西江省擔任省委副書記,蘇鵬飛幾個月後,也從副部長升了部黨組書記,兼任副部長,聽說是準備讓他接任老部長的職務,明年全國人大一開幕,他如果被總理正式提名為M部的部長人選,那就基本上板上釘釘了。
M部也是國務院重要的組成部門,權力很大,有重大工業項目的一部分審批權,每年掌管的資金項目,也有幾百個億,所以各個省市,沒有不巴結他們的。因此,現在蘇鵬飛到了下面的各個省里,沒有哪個省委書記和省長不重視他的。他今年才五十六歲,滿打滿算,可以干九年的一把手,說不定干幾年部長,哪個中央的大領導說句話,他就下派了。國務院關鍵部委的部長、主任下派,一般都是出任地方省、區、市的一把手,擔任省委書記的多,擔任省長的也有。反正只要下去,都是地方大員。說不定幹上三五年,就升了國家領導人了。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全國人大的副主任,全國政協的副主席,這些國家領導人的崗位,從省委書記職位上上來的,特別多。
對於蘇鵬飛的分量,王一鳴在心裡是清楚的,對這樣有實力的人,王一鳴還是很給面子的,王一鳴判斷,這個時候蘇鵬飛選擇回家鄉視察,絕不僅僅是衣錦還鄉這麼簡單。他一定會有更重要更私密的事情,需要親自出面。具體什麼事情,要對方開口,王一鳴才會知道。因為西江省是蘇鵬飛的老家,他在這裡關係盤根錯節,找他辦事的人肯定是非常之多。
兩個人在這樣私密的場合,說的話就比較貼心了。
蘇鵬飛喝了一口水,對王一鳴說:「王書記,王老弟,我這次回來,是有一件事要拜託你的。」
王一鳴知道,這才是王鵬飛這次回家鄉最重要內容,於是就笑著說:「老兄,你我認識的時間,也有七八年了吧,你就不要客氣了,有什麼事情你儘管開口,只要是我能辦的,絕不推辭!」
蘇鵬飛說:「那太感謝了老弟!我就開門見山了,我這次來,一來是確實想回家鄉看看,我已經三年多沒有回來過了,家鄉的變化,看電視知道,確實很大。第二呢,我有一個表弟,他請求我多次了,說讓我無論如何要回來一趟,向你說一說他的事情,我不出面,他心裡總是放不下。」
王一鳴問:「你表弟?誰啊?」
蘇鵬飛說:「范照斌。」
王一鳴喔了一聲,說:「知道知道,有一次秦大龍告訴我,說照斌是你表弟,我記得的。照斌不錯,不錯。我熟悉。今天上午還陪我視察了幾個工地。」
蘇鵬飛說:「照斌和我是親老表,他母親是我親姑姑,照斌比我小四歲,今年也五十二了,我在西江省的親戚里,照斌是最優秀的一個。他現在這個年齡,如果這一次趕不上趟,解決個副省級的問題,再過五年,他就沒有什麼機會了。為他的事情,我真是沒少費勁。春風同志那裡,我也多次說過情的,這才把他作為副省級後備幹部人選,上報了中組部。中組部那裡,我也找了人,基本上沒有什麼問題了。現在最關鍵的,是你王書記要給我一個面子,到最後定盤子的時候,為照斌說句話。」
蘇鵬飛說的最後定盤子,是指過了元旦,西江省人大和政協會議召開前的半個月,中組部會派員下來,到西江省聽取王一鳴意見,雙方共同協商誰擔任省政府副省長,誰擔任省人大副主任,誰擔任省政協副主席。這個省里五年一次的最大規模的人事變動,上上下下,多少人的眼睛都盯著呢!因為副省級的位子就那二十多個,除了那些留任的,真正新提拔的,也就是七八個,或者十個左右,競爭空前地激烈。
范照斌作為江城市的市長,已經做了五年,提拔副省級也夠資格了。
王一鳴看過范照斌的簡歷,知道些他的情況。
范照斌原來是工人,在江城市機械廠當修理工,後來參加高考,考上了西江師範學院,讀的是政治思想教育專業,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江城一中當了政治教師。這個人很精明,善於搞人際關係,獲得了校長的信任,於是就提拔他做了辦公室主任,副校長。做了兩年,他就被調到江城市教育局,做了副局長。這個時候,他表哥蘇鵬飛已經升了M部的司長了,江城市長和市委書記到北京出差,經常請蘇鵬飛吃飯。有時候有什麼棘手的事情了,需要蘇鵬飛協調的,蘇鵬飛自然會出面,幫助找人疏通關係,幫了家鄉不少忙。所以,歷屆的省委、省政府領導,江城市的領導都很給蘇鵬飛面子。
在這個表哥的關照下,范照斌被下派到江城市城北區,當了副書記,然後是區長,區委書記。四十二歲的時候,升了副廳級的江城市市委常委、組織部長,然後做了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四十七歲的時候做了江城市長。
王一鳴想了一下說:「你老兄說話了,我還能不給你面子嘛!這個沒有問題。但你也知道,現在是僧多粥少,我估計,這一次,我們省里能夠空出來的副省級幹部的崗位,也就是十個左右,因為現在還不知道到時候中央會不會從上面派人來。如果沒有下派幹部或者省外的交流幹部,那我這裡的名額就會多一兩個。我給你算一下啊,我這裡需要新提拔三位副省長,兩位省人大副主任,四位省政協副主席,再加上省高院院長,省檢察院檢察長,總共是十一個副省級幹部的崗位。按照照斌的條件,特別是他的年齡,現在就去人大或者政協,顯然不合適。那都是六十歲左右的人去的地方。只能安排為副省長,或者省高院院長、省檢察院檢察長。這五個崗位,競爭也很激烈。各個市的市委書記都盯著呢!其中我們還必須安排一個女同志出任副省長。你看,我難不難?」
蘇鵬飛說:「我知道找你的人很多,有很多關係需要擺平,但是,照斌這件事你一定要費心,不能推辭了。因為這一次,對於他是最後的機會了。我也坦率地告訴你,明年三月,等全國人大會一開,不出意外的話,我就是M部的部長兼黨組書記了,到時候,你說讓怎麼支持你,我就怎麼支持你。資金、項目、人才,只要部里擁有的資源,你說要什麼,我就給什麼。你看怎麼樣?」
王一鳴就是等著他說這句話呢!說實話,對於這些手中握有重要權力的國務院部委機關的要員,一個省的省委書記或者省長,你還真是不敢得罪他。因為每一年有那麼多需要他們支持的項目、資金,都要經過他們部機關的審批。你要是得罪了關鍵的部長,你這個省里的項目,根本就下不來。到時候看你被動不被動。
王一鳴想好了,蘇鵬飛這個面子註定是要給的,但是,要為自己掙得一些籌碼,為西江省今後的發展多得一些好處。這樣,事情也辦了,人也結交住了,關係也維持了,整個西江省也受了益,是一個多贏的局面。再說了,范照斌那個人,還是說得過去的,在省城裡幹了五年的市長,也有一定的政績了,和李耀配合得也不錯,是個在政治上挺成熟的幹部。
王一鳴說:「好的,老兄,既然你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也表個態。在照斌的事情上,我一定傾盡全力,爭取給他安排個副省長,實在是不行,就安排為省檢察院的檢察長算了。你看怎麼樣?」
蘇鵬飛說:「行,行。升了副省級,他就一萬個滿意了。」
王一鳴說:「好,我們就這樣定了,你就等好消息吧!」
蘇鵬飛伸出手,說:「一鳴老弟,你是個痛快人。這一生,能和你這樣的人做兄弟,是我的榮幸!」
王一鳴說:「老兄過獎了!我一向是挺仰慕老兄的。」
蘇鵬飛哈哈一笑說:「我們兄弟,共勉,共勉。」
從蘇鵬飛住處出來,蘇鵬飛又親自把王一鳴送到樓下。雙方又一次握手告別,王一鳴坐上車,在車子裡還衝蘇鵬飛擺著手。
蘇鵬飛看著王一鳴的奧迪車開出了十幾米,才轉身在秘書的陪同下回了樓上。
到了房間裡,他掏出手機立即打了范照斌的電話。
范照斌這個時候正在家裡抓耳撓腮地等著消息呢。
為了自己升遷的事情,這一段他可是沒少費心思。
楊春風當省委書記的時候,他野心大,曾經想弄個省委常委噹噹。為此,他送了一百萬的現金到楊春風家裡,裝在一個黑色的密碼箱裡。楊春風也收了,答應為他努力,但中組部那裡,讓他找找人,因為最終誰當省委常委,還是中組部說了算。省委書記只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
范照斌說:「我到北京去一趟,讓我表哥找找人吧。」
楊春風也知道,他表哥蘇鵬飛在北京有些關係,但是,升省委常委這不是小事情。一個省里一次就提拔一兩個,競爭非常激烈,要看政績,論資歷,也要憑關係。方方面面,都要權衡。最後誰會勝出,真的不好說。
楊春風只能說:「小范,你的事情我盡力就是了,等中組部來考察幹部的時候,我把你報上去。但最後你能不能實現自己的願望,那要看各個方面的情況,也要有運氣,所以啊,你得到了,也不要驕傲;失去了,也不要氣餒,反正後面還有機會,最差了,當個省政協副主席的機會,還是有的嗎!這個我把握大些,話語權多些。」
范照斌知道,這都是楊春風對他說的寬慰話,意思是我已經為你辦事情了,只要你的名字報上去了,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你送給我的錢,就算是起了作用了,我沒有白拿你的錢。楊春風宦海沉浮幾十年,在官場上也有自己的原則,不是關係好的不收錢。收下人家的錢,就要給人家辦事情,公平交易,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樣安全,也心安理得。
所以,這些年楊春風錢沒有少弄,事情該辦的也辦了,卻沒有多少人說他什麼事情,舉報他的人,根本沒有幾個。還都是他的那些對立面,都是捕風捉影,沒有確鑿的證據的。就憑他們那些道聽途說的東西,是告不倒一個省委書記的。
相反,楊春風在他那些部下面前,還是挺有威望的,他們給他送錢,但是楊春風真給他們辦事情。你想要官,他給你了;你想要項目,他給你了;你送了小錢,升了大官;或者你送了小錢,賺了大錢,你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你感激他還來不及呢!誰會出面告他啊!所以,楊春風也平穩落地了,現在看來,基本上等於是安度晚年了。
給楊春風送了一百萬,加上前幾年送的禮品、購物卡什麼的,范照斌花在楊春風身上的,也有一兩百萬了。事情雖然沒弄成,最後西江省提拔了兩位新的省委常委,一個是龍江市委書記秦書海,一個是桂江市委書記況遠征。范照斌思忖了一下,自己的條件比著這兩位,是有些差距。論資歷,人家都當過市長,又當了一屆的市委書記。論能力,秦書海和況遠征都取得了不錯的政績。龍江市和桂江市這幾年的發展都不錯,龍江市成了新興的工業基地,桂江市的城市建設日新月異,在全國都有一定的名氣。論關係,更不好說了。秦書海在龍江市結識了不少大老闆,那些人在北京高層都認識不少人,逢年過節,他們陪秦書海到北京跑一趟,就結識了不少高官。而況遠征,本來就是國務院部委機關下派的副司長,在北京肯定有關係,要不然也下不去。至於他們送了多少錢給楊春風,這個范照斌就不清楚了,他知道,現在當市委書記和市長的,誰手裡都不缺錢。你想用個幾百萬,一句話都有人隨時為你準備好了。
所以,范照斌心裡服氣,雖然自己沒有升上省委常委,他不埋怨楊春風沒有幫他,因為楊春風已經盡力了,是他范照斌自己的條件不如人。
現在楊春風退休了,王一鳴是西江省委的一把手,他的事情,又該求到王一鳴頭上了。對王一鳴這個人,他沒有把握。王一鳴雖然來西江已經兩年了,但作風很嚴謹,大家都私下裡議論說,王一鳴這個人和一般的官員不一樣,不太好接觸,針扎不進,水潑不進,不收錢,不玩女人,不打高爾夫球,不賭博,做下級的,你基本上找不到王一鳴什麼破綻。那些想巴結王一鳴的官員們,只能是逢年過節,象徵性地給他送些菸酒,或者土特產、高檔服裝、購物卡什麼的,都是禮尚往來,小意思。
范照斌也曾經嘗試了幾次,到了王一鳴的住處特別拜訪。走的時候,送上一些高級茶葉、冬蟲夏草、名煙名酒。牛皮信封里,也會象徵性地放上三五千美金,或者七八萬港幣。
他一走,如果被王一鳴發現了他送的有錢,立即就會讓秘書龔向陽聯繫他,馬上給他送回去。
次數多了,范照斌明白了,王一鳴這個人不好控制,他基本上沒有什麼明顯的漏洞。想找王一鳴辦事情,看起來金錢開路是不行的,美女肉彈也是行不通的,他根本不給你機會。你想給他送女人,你都不知道送到哪裡去。
所以,思前想後,他只能把自己的表哥搬出來,這是他最後一張王牌了。雖然是親表哥,但是,讓人家下大功夫為你辦事情,必要的禮數仍然是少不了的。范照斌親自往北京跑了一趟,去了表哥家裡,送上兩百萬現金,說:「表哥,我的事情就拜託你了,成不成,就這一次機會了。我放些錢在你這裡,你拿著打點關係。不夠用了,你再告訴我。」
蘇鵬飛當著正部級幹部,每年筆尖子裡審批的錢,都有幾百億,是不會在乎這些小錢的。他看重的是個面子,為人辦事,總得請那些大員們吃頓飯,買些拿得出手的禮物。一套好西服,國際上的大品牌,就需要五六萬。一條名牌皮帶,皮帶扣就需要十幾萬,因為是純金的。這些東西都要花錢,雖然是為自己的表弟辦事情,你讓他自己掏腰包,總是說不過去的。
范照斌懂禮數,提前把該自己做的工作做好了,自然蘇鵬飛也對這個表弟高看一眼,就是為他的事情費些心機,也是值得的嗎!因為老家這裡,有個表弟位高權重,辦什麼事情還是方便得多。蘇鵬飛的家庭也是一個大家族,各種親戚加起來,總有上百口人。誰家有事情了,都是找到他頭上。他一個電話打給范照斌,事情就辦成了。所以,對於范照斌的請求,蘇鵬飛二話沒說就答應下來了。
這一次,他特意回趟老家,說是來西江省考察。其實,對於他這樣的部級幹部,想什麼時候到省里考察,就什麼時候考察,到哪裡人家都是歡迎的,最關鍵的是,在這個省里即將進行人事大變動的前夕,他的考察另有深意。
范照斌知道表哥已經到達西江了,按照安排,他明天上午才有機會陪同蘇鵬飛考察江城市的城市建設。現在他在家裡正在等蘇鵬飛的電話。
蘇鵬飛用自己的手機打過去,范照斌一看是自己表哥的,連忙就接通了。
范照斌說:「表哥,你好!」
蘇鵬飛說:「照斌哪,我見過王一鳴了,在我的房間裡我們倆進行了深入的交談。你的事情我基本上為你辦成了。王一鳴答應了,首先考慮你出任副省長,如果競爭激烈,不好安排,就安排你當省檢察院的檢察長,你看這樣可以嗎?」
范照斌說:「可以,可以。太感謝你了表哥。」
蘇鵬飛說:「估計再有半個月,就會定盤子了。你就等好消息吧。」
范照斌說:「好的,好的。表哥,你那裡還需要什麼嗎?」
蘇鵬飛說:「不需要了,我都安排妥當了。」
范照斌說:「你現在還有什麼安排?」
蘇鵬飛說:「沒有了,等一會兒,在酒店周圍的草坪里散散步,就回去洗澡休息了。」
范照斌說:「這樣吧,我去接你,我找個地方,我們好好聊聊天,你看怎麼樣?
蘇鵬飛抬手看了看表,才晚上九點鐘,現在就休息,是有些早了。於是就對范照斌說:「你這裡都有什麼好玩的去處?」
范照斌說:「你跟我出去就是了,小姜就不要讓他跟著了。」
蘇鵬飛一聽,范照斌不讓他帶自己秘書小姜去,就明白了,范照斌一定有很好玩的地方。一般像他這樣的正部級幹部,到了哪裡,都有隨從跟著的。一是為了安全,有什麼問題,秘書在,有個照應。二是也有面子,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的,那才是大人物的派頭。
小姜是他自己選的秘書,三十歲出頭,原來是辦公廳文電處的副處長,小伙子是名牌大學的研究生畢業,個子雖不高,但相貌清秀,儀表堂堂,文字功底很好。蘇鵬飛一眼就看中了他,覺得這個小伙子不錯,和自己當年剛大學畢業到M部上班的時候,那個精神勁差不多。於是就點名讓他做了自己的秘書。秘書都是領導最信任的部下,所以即使讓小姜出席一些私密場合,也沒有問題。但現在表弟提出,不帶秘書小姜了,自然有一定的道理。再說了,這是江城市,是自己的家鄉,是表弟范照斌的地盤,就是不帶小姜,也沒有什麼問題。於是,蘇鵬飛說:「好的,你來吧。我在三號別墅。」
范照斌說:「好的,你等十幾分鐘,我馬上就到了。」
范照斌放下電話,趕緊打通了自己司機小馬的電話,說:「你趕快來,我們有事情出去。」
小馬說:「好的。」他的住處就在江城市公務員小區內,和范照斌的住處也就是一百多米的距離,只不過范照斌的住處是一棟三層別墅,而小馬的住處,是一套三房一廳的套房。
小馬立即下樓,發動樓下的越野車,很快就趕到了范照斌的家門口。
范照斌換好衣服,對自己的老婆說了聲:「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表哥來了,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他老婆潘萍已經習慣了老公的生活方式,對范照斌的事情,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敢過多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