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堵心之事

  這天上午，西南省人民大會堂熱鬧非凡，這裡正在舉行全省扶貧攻堅表彰大會，隨著《拉德斯基進行曲》輕鬆歡快的節奏，來自全省的各地扶貧攻堅先進單位和個人代表，身披綢質大紅花，分批次上台領取獎牌和證書。

  余穗媛、莫星社、王坤勇、史東明和陳宏都登上了這個領獎台。余穗媛和其他人都比較熟悉，而來自躍州圩江農商行的陳宏則是第一次遇上。會前，她趁在大會堂門口與大家合影留念的間隙，上前主動和陳宏打了個招呼，然後握著陳宏的手，說：

  「陳總，感謝你來到咱們西南省創辦村鎮富民銀行，這個富民銀行貸款程序簡便，服務周到，很多年輕人都是依靠你們銀行的支持，走上了創業之路，你這次獲得全省扶貧的最高榮譽，真是實至名歸啊。還有，我聽說你們後來也介入了路通信託公司的不良資產處置，進展還好嗎？」

  陳宏個子不高，藏在鏡片後面的眼睛裡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他笑了笑，說：

  「余主任，我們銀行入駐後發現，路通信託的資產質量總體上還是可以的，絕大部分資金的流向是君天汽車公司，現在君天集團重組為新君天后，他們的汽車公司已經和國際知名新能源汽車公司合作，今後應該會慢慢走出困境的。路通還有一部分資金借給了各地的縣政府，經過省里領導的協調，這些縣裡也表態分批歸還路通的欠款，所以，我們的進展應該是不錯的。

  「接下來，我們將正式和新君天合作，把路通信託更名為富民信託，準備把信託業務做大。我們富民村鎮銀行實行控股，新君天推薦幾個高層管理人員，今天參會的王坤勇也是他們已經推薦過來的人選之一。今後還希望余主任多多支持啊。現在大家都對您余主任工作很肯定，這次你們南嶽州有這麼多人都要上台領獎，您的扶貧工作做得才紮實呢。」

  余穗媛笑了笑，不置可否。她前些日子聽省扶貧辦的領導告訴她，這次南嶽州和嶺岳縣能有這麼多人出現在省人民大會堂，背後其實有一段比較有趣的故事。

  全省開始推薦扶貧攻堅先進集體和個人文件下發後，各地的名單經過層層審查，報到了省里。省里有個別部門的負責人，對嶺岳縣有這麼多先進集體和個人獲獎頗有微詞，提出了不同的意見，最後，意見反饋匯總到西南省委主要領導那邊。哪知這位省委主要領導非常開明，他在評審領導小組會議上說：

  「同志們，我們的工作歷來是實事求是。對咱們西南省來說，扶貧攻堅不是排排坐分果果，搞平衡，而是要實打實地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要想真正帶領咱們西南省的百姓走上共同富裕之路，我們不但要有奉獻精神，還更要有創新精神。從材料上看，南嶽州和嶺岳縣的這些先進代表，事跡都很感人，授予他們先進稱號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希望同志們要有正確的認識。

  「另外，也有領導同志告訴我，說嶺岳縣上報的先進名單里的史東明，以前曾有劣跡，不應該授予先進。後來我也進行了認真的了解，發現這個史東明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劣跡，以前只不過因為貧窮，曾搞過幾次碰瓷，不過，他後來也到司法機關自首，並積極悔改，當地村里對他也很認可。還有，他創辦的合作社，帶動了200多位村民的脫貧致富。這說明嶺岳縣的扶貧工作深得民心，讓史東明這樣的人都可以得到轉變，應該說，這樣的案例對全省下一步的扶貧更有指導意義。我的意見是咱們一定要寬容，一個人犯了錯不可怕，只要他真心悔改，今後努力做對社會和人民有益的事，我們政府還是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給予他們榮譽的。」

  

  省委主要領導一錘定音，於是，史東明和余穗媛他們一起出席了這次表彰大會。不過，余穗媛看見史東明穿著不合身的西裝，腳上還穿著運動鞋，上台領獎拘謹的樣子，不禁暗暗忍俊不禁。

  表彰大會結束後，余穗媛又投入了新一階段扶貧工作的謀劃中。這天，她偶然在《西南日報》上看到了一批幹部公示名單，只見秦浩瀚赫然在列，他擬被提拔為普瑞州副州長。雖然余穗媛不是一個官迷，但她也作為和秦浩瀚一起被省委組織部列為重點培養的年輕幹部，這次又在扶貧攻堅工作中成績顯著，以為自己應該受到提拔，可見名單里竟然沒有自己，心裡邊難免有點失落。她思索再三，撥通了冷飛雪電話。現在，冷飛雪已經擔任了省委組織部三處副處長，對幹部任用的信息比較靈通。

  一番寒暄過後，冷飛雪忽然說：

  「穗媛，有些事你也不要對外人說。其實，這次提拔考察一開始的時候名單里也有你，並沒有秦浩瀚。他不知道從什麼渠道得知了這一消息，就通過省里分管扶貧工作的領導，向我們組織部門轉了一份材料，說光大雞排的生產地點是在他曾經掛職的躍州圩海區，是他多次動員光大雞排的老總戴大光到西南省投資，才讓光大雞排的生產基地落到了嶺岳縣。還有，嶺岳縣曾經挪用過君天公司的征地款，也是他多方協調才讓這個項目啟動的……後來，他就進了考察名單，你就下去了……」

  放下電話後，余穗媛渾身感到不是滋味，她實在想不通這個平時真誠客氣的秦浩瀚，竟然是這樣的人。回想起當初在躍州的時候，秦浩瀚有時看她的眼神都有那麼一絲意思，只是自己那個時候飽受感情創傷，而且也知道秦浩瀚也是使君有婦，所以，她對秦浩瀚有時會刻意的迴避。她想起秦浩瀚報給組織部門的理由，其實差不多都是虛構杜撰的，可組織部門為什麼不再做進一步的了解呢……

  她在辦公室里苦思冥想，卻始終想不通這其中的道理。這時，她的手機「叮」了一下，她拿起來一看，是自己在圩江區掛職的秘書小徐發的信息，她說：

  「余區長，我這次被安排到街道擔任副主任了，特向您報告！」

  由於心中有事，余穗媛也想通過聊天排解一下心裡的煩悶，她撥通了小徐的電話。兩人寒暄了幾句，她說：

  「小徐，現在咱們西南省變化挺大的，你什麼時候趁皓然區長有空的時候，請他一起到我們這邊走走，有什麼好項目，也不要忘了我這個扶貧辦主任啊。」

  哪知電話里小徐一陣沉默，余穗媛頓感情況有些不對，就問：

  「小徐，吳區長怎麼啦，你倒是說話啊。」

  過了許久，小徐才問道：

  「余區長，您還記得您有一次給你們幾個辦市場的西南省老鄉簽字的事嗎？」

  「嗯，是有這麼回事，這事和吳區長有什麼關聯嗎？」

  於是，小徐在電話里慢慢敘說了告訴圩江區前些日子發生的一些情況。

  卻說金江河滯留國外不歸，東海省高層震動，安排專門調察組進駐圩江區，對圩江區在金江河主政期間的問題進行徹查。由於朱祖光和林飛虎籌建的市場遲遲開不了張，那些向他們繳納了保證金的商戶紛紛要求退款，可朱祖光和林飛虎卻始終不給退錢，還拿著那份余穗媛簽字，蓋著圩江區政府紅頭大印的報告，說政府支持這個項目，他們今後肯定可以把這個市場辦下來。

  這次調察組進駐以後，這批商戶就聚集起來，一大幫子人到調察組駐地告狀。由於牽涉到2000來萬的資金，調察組領導就批示徹查，公安部門把朱祖光和林飛虎以涉嫌詐騙的罪名抓了。後來，調察組發現有區政府領導對這件事簽字背書，就追問區政府主要領導是怎麼回事。吳皓然出面解釋說，余穗媛簽字經過他的同意，把責任攬了過去。由於吳皓然平常幹事踏實，坊間口碑不錯，而且在這件事裡，也沒有什麼利益輸送的問題，調察組最後也沒給他處分，就是換屆的時候，他被安排到區政協擔任了副主席。

  聽了這些，余穗媛心裡久久不能平靜，當時她以為他們這些老鄉到她辦公室的時候，言辭懇切，她便有心幫他們一把，哪知這些人竟然把自己給坑了。她又想起吳皓然，同他一起工作一年間，感覺他思路清晰，觀念比較超前，在政府完全應該有較好的發展前途，哪知，他竟然為了給余穗媛擔責，把自己大好的前程就這麼給耽誤了。余穗媛因為自己的輕率深深自責，她撥打了吳皓然的電話，可是，接通以後，都被對方摁掉了。

  經過猶豫之後，余穗媛給吳皓然發了簡訊：

  「吳區長，今天小徐同我說了您的事，我感到十分震驚，這明明是我的錯，您為什麼去承擔了呢？我對自己的草率深深懺悔，我不知道我今後該怎麼面對您。」

  過了許久，吳皓然恢復了她：

  「余區長，你不要自責，一個人總要經歷風雨，才能看透世事，慢慢成長。你年輕，學習能力強，今後的路還很長，我期待你干出一番大事業。至於我嘛，年紀大了，政治前途也已經差不多了，所以，我想想就把這件事承擔了。不過，我現在也離開了政協，找到了自己的新的位置，可能這邊可以更好地發揮我的才華。」

  余穗媛呆在坐在辦公室，感到自己一陣陣的心堵。為什麼人與人之間這麼客客氣氣的溫情面紗下，都藏著私心和目的，甚至這私心和目的會以犧牲別人的利益為代價，難道這一刻的榮光能換來心靈的安寧嗎？她實在無法找到答案，她感覺自己現在雖然讓人看起來外表光鮮，其實更多的時候也只是隨波逐流，有時還會成為別人獲取利益和資源的工具，根本無法做個率真通透的自己……

  這天，余穗媛一直坐在那裡冥想苦思，直到很晚才離開辦公室，她在心裡做了一個此生最為重要的決定。

  茫茫夜色中，余穗媛駕車來到一個加油站，由於剛好前面還有加油車輛，她只好慢慢排隊。忽然，她看見有個加油工雖然頗為賣力，但動作笨拙不協調的樣子，讓她感到這個背影自己有些熟悉。等她車子靠近，打開車窗，遞上了加油卡，她和加油工打了個照面，原來是他！

  這個加油工是錢畢勝，只見他身子已經有點摳僂，由於經常要在太陽下暴曬，臉色黑了不少，而且還鬍子拉扎的，面容有些憔悴。他尷尬地看著余穗媛，低頭輕聲問道：

  「您加95號汽油，還是加92號汽油？」

  儘管眼前這個男人在余穗媛的心裡已經沒有任何位置，但他畢竟是圖圖的父親。於是，她趁著加油的間隙，和錢畢勝聊了幾句。

  原來，夏丹純和倪大路把路通信託公司的錢捲走跑路後，夏丹純作為路通公司的股東及主要經營人員，她和錢畢勝的家庭資產全部被司法部門的查封，而錢畢勝因為在審批發行路通公司的金融理財產品時，把關不嚴，致使農業銀行信譽受到嚴重影響，因此，他被銀行內部的紀律檢查部門調查，然後被責令辭職，丟了飯碗。由於錢畢勝是個只懂銀行業務的書呆子，並沒有其他特長，而按照金融部門的規定，被銀行處理過的人不得再從事銀行業的工作，於是，他好一段時間都沒找到工作。後來，為了維持生計，他只好到加油站幹了加油工的行當。

  「穗媛，以前都是我的不對，後來我和她一起以後，就後悔了，哎，一個人總是對身邊擁有的美好都不懂得珍惜，失去你，這是我人生最大的失敗和教訓……圖圖，他都好嗎，明年也該上學了吧？」

  對錢畢勝的懺悔，余穗媛不置可否，她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追求。她捋了捋被夜風吹拂著的劉海，微微一笑，說：

  「圖圖很好，我們都很好，希望你也要好好珍惜現在，踏踏實實地做一個普通人吧。」

  說罷，余穗媛搖上車窗，一踩油門，車輛絕塵而去，留給了錢畢勝一地的惆悵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