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趙山、趙峰的故事 第一章 鏡子中的自己

  我叫趙山，是一個偵探懸疑類小說作家。

  作家的生活是孤獨而枯燥的，我的作息十分規律，每天早上七點起床，閱讀一些靈修和心理學類書籍，再冥想半個小時，然後進入寫作狀態。

  不寫東西的人很難感同身受，作家在寫作過程中，會進入一種一片空明的狀態，仿佛去了另一個世界。每天上午，我會在這種狀態下寫滿三千到五千字，中午我會再次回到人間，午飯和午睡之後，下午再工作兩到三個小時。

  我的作品還算暢銷，衣食無憂，我做人也很檢點，整個人基本挑不出什麼毛病。如果說我有什麼缺點，那就是我有比較嚴重的被迫害妄想傾向，這一點，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也從來沒有尋求過醫生的幫助。

  沒有人知道我有這個毛病，在生活中我偽裝得很好，我通過心理學和冥想來平衡我的病狀，儘量把它維持在不影響生活的狀態下。

  我很清楚，沒有這個病狀，我也就沒有了寫作的源泉。我的過度敏感和緊張，以及這種比較嚴重的被迫害妄想傾向，構成了我每一部作品的靈感，我靠它吃飯。但我更清楚的是，我必須每一天謹小慎微、如履薄冰地讓自己維持在一種儘量正常的狀態下。對我來說，瘋狂與正常之間，只有一線之隔，如果有一天這個平衡被打破，我將會變成一個瘋子。

  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當影視公司的女老闆提出晚上要我陪她一起去東方廣場逛逛，順便談談我小說改編電影的項目的時候，我心裡就「咯噔」了一下。

  這個女老闆我開罪不起，她提出的要求，我不能拒絕。

  這本小說我寫了整整三年，如果能拍成電影，將會對我的事業有很大的幫助，可以說，我的命門掌握在人家手裡。

  女老闆的出身很苦，從群眾演員一路混過來的。不過她人長得很漂亮，後來機緣巧合結識了幾個行業大佬，出資給她開了這家公司。沒想到她雖然演戲不行，做起公司來卻能力爆棚，不到十年的時間，她的那間小公司就成了國內一線的影視公司，拍過無數膾炙人口的作品。不過這十幾年的事業忙下來，個人的事情也就耽誤了。雖然還是有很多人追求她，但大多都只是跟她玩玩。畢竟女老闆已經快四十歲了，又是個身家數億的女強人，一般人消受不起。

  

  女老闆對我很好，她明里暗裡的意思，我能感覺得到。我知道女老闆對我是認真的，但我確實無福消受，倒不是嫌她年紀大，而是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這就是做男人的悲哀，很多時候為了事業，必須與方方面面虛與委蛇。

  影視圈子尤其亂，以前在劇組工作的時候，很多女演員為了讓你給她加戲，無所不用其極。雖然我一向非常謹慎，從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但也架不住狗仔隊天天盯著，還是弄出過不少的花邊新聞。

  我女朋友是個正經姑娘，她不是這個圈子裡的人，這也是我最看重她的一點，但我女朋友和絕大多數女孩一樣，有個共同的缺點，就是愛吃醋。

  女老闆提出的見面地點在東方廣場，東方廣場是我女朋友上班的地方。她平時沒事就喜歡下來到商場逛逛，要是讓她撞見了，那肯定麻煩大了。

  但我又不能隨便拒絕女老闆的邀請。

  在東單和女老闆見了面，我磨磨蹭蹭地往東方廣場走著。

  女老闆問我怎麼了，我說今天腳後跟有點疼。女老闆笑了，說你這個疼的地方還挺奇怪的，就從來沒聽說有誰的腳後跟疼過。女老闆說她小侄子馬上過生日了，她要買個禮物，讓我幫她參謀參謀，其實我知道這是藉口。

  硬著頭皮走進東方廣場，陪著女老闆一家店一家店逛下去。整個過程就像做賊似的，恨不得腦袋後面長出一雙眼睛，隨時警惕著周圍的人群。

  不過，今天的運氣還不壞，一直逛到快八點了，並沒有撞到我女朋友。我暗自慶幸，說不定她今天加班就沒下來，也可能是提前下班回家了。

  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看來今天的這一關應該是過去了。就在這時，遠遠地走過來一個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這是一個身材極好的姑娘，我這人眼神雖然不算太好，有點近視，但幾百米範圍內走過任何一個美女，都不會逃過我的眼睛。這可能是所有搞藝術的人的特點，喜歡美女。不過我不好色，只欣賞。

  我就這麼靜靜地欣賞著，這時候，那女孩走近了，我一下子看清了，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過來的那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我女朋友！

  看清楚來人是女朋友，我的腦袋瞬間就蒙了。女朋友越走越近，就在我彷徨無計的時候，突然斜刺里衝上來一個戴眼鏡的小個子攔住了她，一看就是附近店鋪做推銷的工作人員。這可救了我的命，趁著這個當子，我趕忙對女老闆說道：「你先自己逛一下，我去個衛生間。」說完，我扭頭就走。

  女朋友已經看到了我，她一愣之下，推開身邊那個工作人員，大步向我這個方向追過來。我加快腳步向前奔去，同時不停地回頭觀察我女朋友的動向。

  女朋友走過那個女老闆的時候，略微停了停，上下打量了一番女老闆，眼神一看就不善。絕不能讓她追上我，這要是讓她追上我，再怎麼解釋都沒用了。

  我一邊快步向前走著，一邊趕忙把手機掏出來靜了音，以防我女朋友或別人突然打電話給我。前面就是扶梯，我緊趕了幾步上了扶梯，扒開扶梯上的人，快步上到東方廣場的一層。

  我女朋友雖然個子不高，但腳步很快，我剛往前跑了十幾步，她也追了上來。我不敢走得太快，同時心中暗自安慰自己，她應該還沒有完全看清我。不過我絕對不能讓她給逮住。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記得前面不遠的地方有條通道，通道盡頭有扇大門可以出去，只要出了商場，一切就好辦了。

  打定主意，三步並兩步拐進通道，一口氣跑到了通道的盡頭。然而，當我來到大門前，一下子就傻了眼，大門被鎖住了！

  回頭望去，整條通道空蕩蕩的，沒處躲，沒處藏，眼看女朋友就要拐進來了，我急得在原地直打轉。就在這時，我突然注意到旁邊不遠處有一個小門面，是家眼鏡店。真是急昏了頭了，剛剛居然都沒有看到。

  我頭也沒回地一頭扎進了眼鏡店。

  服務員見我進店，笑著迎上前來，問道：「先生，您想買點什麼？」

  我哪兒有工夫理她，快速掃視了一下整個小店，屋角有個櫃檯，我快步上前，蹲在了櫃檯的後面。服務員愣了一下，上前問我道：「先生，您……」

  我連忙用手在嘴邊比畫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她別出聲，又指了指門外。服務員愣愣地看了看我，似乎沒明白。

  從櫃檯的玻璃向外望去，女朋友已經衝到了眼鏡店門口，正在四處張望。

  服務員顯然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上前一步，再次問我：「先生，您怎麼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我剛要出聲制止服務員，女朋友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只見她狐疑地向這邊望了望，連猶豫也沒有猶豫，就大步向眼鏡店這邊走了過來。

  完蛋了！

  我腦中飛快地轉著念頭，但此時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我索性把眼睛一閉，這一關看來是過不去了，聽天由命吧。

  等了好久，沒有任何動靜。我睜開眼睛，只見服務員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我，顯然她已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我問道：「怎麼了？」

  服務員說道：「沒事了，她已經走了。」

  我愣道：「走了？！什麼情況？」

  服務員說道：「她好像突然看到了什麼，在通道口那邊，就追過去了，沒進來。」

  我長出了一口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緩了半晌，我對服務員說道：「你再幫我看看，她確實走了嗎？」

  服務員走到門邊看了看，說道：「確實走了，沒人了。」

  我站起來拍了拍褲子，對服務員說道：「多謝了，多謝了。」

  我千恩萬謝地出了眼鏡店，剛走了幾步，突然覺得事情有點不對。

  我這人一向非常敏感，但我一直很相信我的直覺和判斷。確實有點奇怪，我女朋友剛剛明明已經追我追到眼鏡店門口了，只要她進了眼鏡店，那就是瓮中捉鱉，我連躲都沒處躲，怎麼她突然就走了呢？

  回憶了一下剛剛服務員說的話，她說我女朋友好像突然看到了什麼，就在通道口的方向，於是追了過去，這才沒有進眼鏡店。

  說句不好聽的話，她這是在捉姦啊，有什麼事能大過捉姦？

  我女朋友到底看見什麼了？

  我是個好奇心極強的人，當即決定去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我把羽絨服的帽子拉了拉，又戴上口罩，無論怎樣，我不能讓我女朋友認出我來。

  走出通道口，四下看了看，並沒有見到她的身影。

  又往前走了一陣，左側是個大門，我無意間向外瞟了一眼，腦袋「嗡」的一下子就大了。只見大門外不遠處的街邊，我女朋友正拉著一個男人，兩人正在說著什麼，從動作和姿勢看，他們非常親熱。

  這是什麼情況！怎麼又蹦出一個男人來，這男人是誰？

  我一把推開商場的大門，沒錯，前面肯定是我女朋友。只見她拽著那個人的胳膊，兩人說了幾句話之後，就一起向前走去。那個男人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勢非常眼熟，應該是我的一個熟人，但一時又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我的情緒已經上到了頭頂，居然敢給我戴綠帽子？我抬腿就要衝上去捉姦。

  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胳膊，回頭望去，是女老闆。

  女老闆問我：「你跑哪兒去了，怎么半天都不回來？」

  我愣了愣，趕忙敷衍道：「哦，我剛上完衛生間，想出去買盒煙。」我一邊說著話，一邊回頭望去，女朋友和那個背影很熟的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女老闆不再問什麼，拽著我回了商場。當天晚上剩下的時間，我一直魂不守舍，心裡始終惦記著這件事情，連和女老闆談正經事都沒有談好。

  送走女老闆後，我回到家，連衣服也沒脫就癱倒在沙發上，頭腦中不停地琢磨這件事情，越琢磨心裡越難受，那個男的到底是誰？

  沒有男人受得了被戴綠帽子這種事情，我掏出手機就要給女朋友打電話，但想一想又不行，那樣我會先穿幫的。

  鬱悶了一陣，我又開始寬慰自己，我女朋友應該不是那種人，說不定是我誤會了。想到這裡，我心裡稍微好受了一些。我起身到臥室脫下羽絨服，又換上家居服，準備去衛生間洗個澡。

  就在這時，我無意間向牆角的穿衣鏡瞟了一眼，不由得愣了一下。

  只見那大大的穿衣鏡里映出的我自己的背影，怎麼看著這麼眼熟？

  左右動了動身子，我一下子想了起來：今天晚上，在東方廣場看到的那個和我女朋友在一起的男人，難怪我會覺得他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勢很眼熟。他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勢，像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這是什麼情況？

  我再次左右晃了晃身子，又前後挪了幾步。沒錯，那個人的背影和走路姿勢，現在回憶起來，可以說跟我一模一樣，就像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