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潛意識自殺

  混亂，無窮無盡的混亂……

  那個叫作「極速部落」的網絡會所，隧道，白光，遠山訓練營，神秘的阿克莫拉，身邊的場景在不停地輪換；重肌人，數不清的重肌人；搏鬥，不停地搏鬥，拼死突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眼前閃過，路凡、小胖、丁崢、梁靖、岳瀾、017、歐陽……Nissa 舉槍指住自己的額頭，說道：「子安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忘了我！」Nissa 的目光堅定，扣動了扳機。

  「Nissa ！」邵子安一聲大喊，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黑乎乎的牆壁、破舊的家具，他正躺在一間簡陋的氈房中。

  猛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你醒了？」

  邵子安轉過頭去，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岳瀾。邵子安心中一片迷茫，愣道：「怎麼是你？」

  岳瀾還沒有回答，歐陽已經衝到床前，喊道：「子安，你……你總算醒了，你……你可擔心死我們了！」歐陽的聲音已經顫抖了。

  邵子安看著歐陽，又看了看一旁的岳瀾，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歐陽說道：「你都不記得了？」

  邵子安皺眉回憶，一個個畫面在腦海中閃現出來，阿克莫拉、基地、重肌人、逃亡，還有……Niss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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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子安心裡猛然一緊，瞬間想起了所有發生的事情，最後一個畫面在腦海中清晰地定格。

  Nissa 舉起手槍，指住了自己的額頭，說道：「子安哥哥，對不起，我不能再照顧你了。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忘了我！」Nissa 的目光堅定，扣動了扳機。

  邵子安呆了良久，問道：「我們……怎麼會在這兒？」

  原來，Nissa 遇難的那天，邵子安昏倒之後，重肌人再度追了上來。

  歐陽和017 立刻背上邵子安，拼死突圍。重肌人一路尾隨著他們，幾個人在深山裡轉了十幾天，這才勉強逃脫。

  之後，他們遇到了岳瀾和曉芸。

  兩人從岳瀾口中得知，玖川市也在數天前突然爆發了大規模的「重肌人」病毒感染事件，災難幾乎在一夜間就到達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岳瀾和曉芸等幾個要好的同學僥倖逃脫後，這才發現，全國幾乎所有城市都在同一時間爆發了大規模的病毒感染，她們已經無處可去。岳瀾想起了邵子安曾經對她講過的事情，終於明白，邵子安當初並沒有騙自己。她回憶起邵子安說過的話：「重肌人都是正常人經病毒感染後變異而成的，沒有人的地方，就不會有重肌人。」於是，幾個人商量了之後，找了一輛車，向人煙稀少的青藏高原地區轉移。

  歐陽、017 和岳瀾、曉芸會合後，大伙兒決定，還是按照邵子安事先說過的線路，向位於喜馬拉雅山脈西麓的薩迦拉孜地區進發。那裡的平均海拔超過了四千米，人煙稀少，應該還沒有重肌人。

  一路上，大伙兒又相繼收留了許多從各個城市逃出來的倖存者，隊伍在不斷壯大。而邵子安則一直高燒不退，幸好有岳瀾和曉芸等幾個女孩兒在照顧他。

  邵子安的身體極為虛弱，當天晚上，他再度陷入昏迷。好在他的體溫終於降了一些，大伙兒都稍稍鬆了口氣。

  第二天一早，大伙兒繼續向目的地進發。

  這支由來自各個城市的倖存者組成的臨時小隊，人數已經超過了一百人。由於沒有車輛，再加上邵子安一直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中，只能用擔架抬著，行進的速度極慢。

  所幸一路上大家並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十幾天後，邵子安的體溫終於完全降下來了，人也甦醒過來。

  但是自從邵子安完全清醒過來，就發生了一個嚴重的狀況——無法進食。無論餵他吃什麼東西，哪怕是一口水，都會引起劇烈的嘔吐。

  歐陽幾人束手無策，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沒有人敢再餵他吃任何東西，大伙兒眼瞅著邵子安就這麼一天天地虛弱下去。

  這天傍晚宿營以後，岳瀾找到了歐陽。

  岳瀾在大學期間主修的是臨床醫學專業，所以她是隊伍里唯一的醫生，邵子安也一直由她來照顧。

  岳瀾見到歐陽，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想跟你聊一聊邵子安的事。」

  歐陽問道：「子安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岳瀾搖了搖頭，說道：「非常不樂觀，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高燒，他的身體原本就十分虛弱，如果再這樣下去，恐怕……」岳瀾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歐陽說道：「岳瀾，你是醫生，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了嗎？」

  岳瀾沉默了片刻，說道：「這兩天我仔細檢查過他的身體狀況，邵子安現在的情況，除了虛弱，其實已經沒有其他任何問題。」

  歐陽愣道：「沒有問題？那……那他怎麼不能吃東西，只要一餵他吃東西，哪怕是一口水，都吐成那樣？」

  岳瀾沒有回答。

  歐陽說道：「你的意思是說，他現在……已經沒有病了？」

  岳瀾說道：「是的，至少已經不是器質性或者功能上的疾病了。」

  歐陽完全糊塗了，說道：「那……那他這是怎麼回事？」

  岳瀾說道：「我不了解邵子安之前的情況，也不清楚他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現在的狀態，是在下意識地抗拒生存……」

  歐陽問道：「什麼意思？」

  岳瀾頓了頓，緩緩說道：「換句話說，他是在潛意識自殺。」

  歐陽愣道：「你……你說什麼？」

  岳瀾沒有再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歐陽。

  歐陽呆了良久，緩緩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他抬起頭來，懇求地說道：「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岳瀾說道：「我只能給他注射葡萄糖和生理鹽水了，這是唯一可以維持他生命的方法。」

  歐陽呆了良久，說道：「好吧，聽你的，那就給他注射吧。」

  對邵子安來說，和岳瀾重逢，十二年前那場幻覺真實應驗，災難終於爆發，這一切都不能在他心中引起絲毫的波瀾了。Nissa 的離去，使他徹底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動力。

  岳瀾說得對，此時的邵子安就是在潛意識地抗拒生存，換言之，他是在一種潛意識的狀態下，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從第二天起，岳瀾開始為他注射葡萄糖和生理鹽水來維持生命。邵子安對此既不接受，也不拒絕，任由岳瀾擺弄。

  自從完全甦醒過來，邵子安就拒絕與任何人交流。每天除了睡覺，就是躺在擔架上，茫然地望著天空。

  歐陽幾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但是誰也沒有任何辦法。一個人如果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氣，任何人都無法喚醒他。

  還好有岳瀾一直在照顧著他。

  岳瀾並沒有放棄，每天除了注射葡萄糖和生理鹽水，始終堅持給邵子安餵飯。雖然每一次，邵子安都會吐得天翻地覆。

  所有人都知道，一個正常人是不能僅靠葡萄糖和生理鹽水來維持生命的，但至少，邵子安還活著。

  隊伍就這樣一天天向目的地艱難地行進。一個月後，終於進入了扎曲地區，這裡距他們最後的目的地已經不遠了。

  已經斷糧很多天了，所有人只能依靠歐陽和017 偶爾打獵，飢一頓飽一頓地勉強維持。

  這一天中午宿營以後，岳瀾用大伙兒省下的最後一點白米，給邵子安煮了一碗粥。每個人都很多天沒吃過一頓正經飯了，聞到白米的香味，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岳瀾將粥端到邵子安面前，說道：「邵子安，該吃飯了。」

  歐陽和017 上前將邵子安扶起。和每次一樣，餵了幾口之後，邵子安再一次開始劇烈地嘔吐。

  歐陽嘆了口氣，說道：「我來吧。」

  他接過岳瀾手裡的粥碗，對邵子安說道：「你得吃飯。你一個大活人，不能只靠注射葡萄糖維持生命，來，我們再試試。」

  對於歐陽的話，邵子安沒有任何反應。

  歐陽舉起調羹，將粥吹涼，送到邵子安的口中。邵子安又一次開始嘔吐，歐陽並不放棄，一次又一次地嘗試，邵子安吐得越來越劇烈，所有人都已經不忍再看。

  突然，邵子安攔住了歐陽的手。

  歐陽一怔。只見邵子安抬起頭來，說道：「不要再試了。」

  這是自從完全甦醒過來，邵子安第一次主動和大家說話。歐陽顯得有些激動，說道：「子安，你……你終於和我們說話啦！你怎麼樣？來，這是岳瀾剛熬好的粥，我們再試試。」

  邵子安搖了搖頭。

  歐陽問道：「怎麼了？」

  邵子安再次說道：「我說了，不要再試了。」

  歐陽說道：「你聽我說，什麼事都能過去的，咱得往前看，是不是？」

  他舉起調羹，說道：「來，再試試。」

  邵子安沒有理會歐陽，淡淡地說道：「就把我放在這兒吧。」

  歐陽愣道：「你說什麼？」

  邵子安說道：「不用再管我了，就把我放在這兒。你們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

  歐陽說道：「你什麼意思？」

  邵子安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歐陽一下子明白了邵子安的意思，說道：「你……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他指著周圍的眾人，說道：「這些天大伙兒為了抬你，都快累死了。

  在海拔這麼高的地方，大伙兒抬著你走，一走就是好幾個月。還有岳瀾和曉芸，每天這麼辛苦地照顧你。我們誰都沒有放棄你，你現在說這種話，對得起大家對你的照顧嗎？」

  邵子安冷冷地說道：「是你們願意照顧我，我又沒要你們照顧。你們就把我放在這兒，愛去哪去哪兒。我是生還是死，跟你們沒關係。」

  歐陽說道：「你說什麼？」

  邵子安提高了音量，說道：「你沒聽到嗎？我沒讓你們照顧我。就把我放在這兒，你們愛去哪兒去哪兒。我時生還是死，跟你們沒關係！」

  邵子安的話，一下子激怒了歐陽，他「啪」的一聲將粥碗摔在地上，喝道：「邵子安，你渾蛋！」

  歐陽勃然大怒，一把將邵子安從擔架上拎起，吼道：「邵子安，你這說的還是人話嗎？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好，我成全你。」他掄起拳頭，一拳打在了邵子安的臉上。

  所有人一下子呆住了，岳瀾上前試圖制止歐陽，被017 攔住了。

  邵子安被歐陽這勢大力沉的一拳直接打倒在地。歐陽衝上前去，再次拎起邵子安，吼道：「瞧瞧你現在這副窩囊相，還是個男人嗎？你這麼活著，還不如去死！」他又是一拳，再一次將邵子安打倒。

  鮮血順著邵子安的嘴角流了下來，但是他完全不反抗，任由歐陽一次又一次將他拎起再打倒。歐陽叫著、罵著，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他將邵子安拎起，剛剛掄起拳頭，突然，他的手被人攥住了。

  抬起頭來，是邵子安。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人驚愕地發現，邵子安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再也不是幾個月以來毫無生氣的樣子，他的眼睛裡換上的，是一種如豹子一般犀利的目光。

  歐陽愣道：「你……子安，你怎麼了？」

  邵子安沉聲說道：「重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