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另一條軌跡

  沃爾瑪解救人質事件，讓邵子安一下子成了名人。

  雖然他與歐陽的行動並沒有對解救人質起到直接作用，但間接吸引了歹徒的注意。突擊隊攻入超市的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邵子安與米迦列的身上，警方不費吹灰之力就制伏了全部歹徒。

  這是一個缺乏英雄的時代，冒險前往解救人質，並成功協助了警方的最後突擊，使邵子安成了玖川市乃至全國的英雄。各大媒體對這次事件都進行了長篇報導，尤其在得知他的身份是邵氏財團的繼承人後，前來採訪的記者更是絡繹不絕。

  這是性格一向懦弱的邵子安平生做出的第一件勇敢的事，這也讓他第一次意識到，勇敢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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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周之後，邵子安傷愈回到家中，首先面對的是父親邵家祥雷霆一般的暴怒。作為邵氏財團的總裁，邵家祥白手起家創造了這個巨大的商業帝國，從金融、地產、網際網路到五金、零售、農產品，業務幾乎遍及各行各業，每年的營業額數以千億計。

  這是邵家祥引以為豪的事業。邵子安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從出生起，人生就已經被規劃好了——子承父業，繼承父親龐大的商業帝國。

  邵家祥將他叫到書房，劈頭蓋臉問道：「你跟我說實話，這次去沃爾瑪，到底是幹什麼去了？」

  由於父親的性格十分強悍，邵子安每一次和他講話，都會感到十分惶恐，不過這一次，他決定坦然面對。

  他看著面色陰沉的父親，回答道：「我是去救我的同學，歐陽的妹妹曉芸也在裡面。」

  邵家祥喝道：「你胡說！你是去救一個叫岳瀾的女孩兒，對不對？」

  邵子安一下子愣住了。父親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歐陽雖然一向大大咧咧，但絕不是一個大嘴巴的人。

  片刻，他就明白了，以父親的地位，想要查點什麼，可以說易如反掌。

  於是他不再隱瞞，說道：「是的，我是去救岳瀾，不過我也是為了救曉芸和其他同學……」

  邵家祥打斷邵子安的話，吼道：「你渾蛋！」

  他指著邵子安，喝道：「你小時候我就教過你，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

  你一個堂堂邵氏財團的繼承者，冒這麼大的風險，就是為了去救一個女孩兒？解救人質的事情自有警方去管，輪得到你嗎？」

  邵子安望著暴怒的父親，沒有解釋。

  邵家祥繼續吼道：「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這個叫岳瀾的女孩兒，我查過她的底細，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孩兒，怎麼配得上我們的家世？你就為了這樣一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嗎？」

  父親對岳瀾的評價讓邵子安感到不快，他說道：「爸爸，請您不要侮辱我的同學，錢並不是衡量人的唯一標準。」

  邵家祥抬頭望向自己的兒子，這是性格一直順從的邵子安平生第一次和他頂嘴。他勃然大怒，吼道：「這不是侮辱，是事實！」

  邵子安咬了咬嘴唇，沒有回答。邵家祥說道：「你跟我說實話，這個叫岳瀾的女孩兒，你很愛她嗎？」

  父親的問話，讓邵子安一愣。

  這是一個他從沒想過的問題。甚至可以說，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

  是的，他愛岳瀾嗎？

  如果是末世中的那個岳瀾，那麼答案是肯定的。他不僅愛，而且愛得銘心刻骨。可現實中的這個岳瀾呢？他不知道。

  見他沒有回答，邵家祥再次問道：「回答我，你很愛那個岳瀾嗎？」

  邵子安神色迷茫，說道：「我……我不知道。」

  邵家祥看著邵子安的神情，說道：「看來你是陷進去了。」

  邵子安抬起頭來，說道：「爸爸，並不是您想的那樣……」

  邵家祥吼道：「你給我閉嘴！不能再由著你的性子胡鬧下去了。」

  他皺眉思索了片刻，說道：「我這就給你安排簽證和機票，你馬上去美國！」

  邵子安愣道：「您說什麼，去美國？」

  邵家祥說道：「對，我原本想讓你在國內念完本科，再去美國念碩士。

  現在看來，你不能再留在這兒了……」

  邵子安急道：「爸爸—」

  邵家祥根本不理會邵子安，繼續說道：「到了美國，有龍叔叔幫我看著你，我就放心了，也省得你在這邊胡鬧。還有一件事，龍叔叔的女兒Nissa，你小時候見過，很不錯的孩子。你昏迷期間，她一放寒暑假就過來照顧你，你欠人家的情。到了那邊，你記住好好和她培養感情，這也是你媽媽生前的意思。所謂門當戶對，Nissa 的家世配得上我們，如果你將來能和Nissa 結婚，對你龍叔叔的事業、對我們家，都有幫助……」

  邵家祥後面的話，邵子安已經完全聽不到了。出國的事，父親曾和自己提過，沒想到會這麼快。

  邵子安抬起頭來，急迫地說道：「爸爸，這件事，我們能不能再考慮考慮？」

  邵家祥伸手制止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要說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機票和簽證下來以後，我安排人給你辦退學手續。時間不早了，你傷剛好，早點休息。」他不容邵子安分辯，起身離開。

  父親這突如其來的決定讓邵子安一下子蒙了。

  邵子安並不是不想出國念書，但是他知道，如果現在自己一走了之，與岳瀾的事情就永遠不會再有任何結果了。

  四年前，他從植物人狀態甦醒過來以後，曾經用了很長一段時間，試圖忘記岳瀾。

  他試圖說服自己，發生的一切，僅僅是一場美麗的幻覺而已。然而，當那個和岳瀾一模一樣的女孩兒突然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他剛剛平復的心情完全被打亂了。

  邵子安知道，自己對這個岳瀾，是有幻想的。他甚至一直期待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岳瀾，和他的岳瀾有什麼關係，甚至她就是自己的那個岳瀾。

  雖然他也知道，這種想法或許僅僅是一種幻想而已。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這一切恐怕遠沒有當初他給自己的那個答案—— 只是一場「幻覺」那麼簡單。

  尤其是剛剛發生的沃爾瑪事件，那座和他在瀕死體驗經歷中完全一樣的，甚至連細節都分毫不差的沃爾瑪超市的出現，已經完全無法用任何已知的科學知識來解釋了。

  在醫院休養的這幾周，邵子安靜下心來，仔細回憶了這四年的全部經歷。從那次突發的地震，瀕死狀態下進入的那段平行空間，到甦醒後遇到岳瀾，再到這次遇到的這座一模一樣的沃爾瑪超市。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一直在牽引著他。邵子安開始相信，他和岳瀾之間的故事，應該遠沒有結束。

  他的內心第一次開始充滿希望，這個令他迷茫了四年的謎題，終於要有答案了。他和岳瀾的故事，終於要重新開始了。

  然而現在，他要去美國了，要離開這裡了。他很清楚父親的意思，父親之所以安排自己立即出國，就是要徹底斬斷自己與岳瀾的聯繫。

  邵子安知道，從出生起，自己所有的生活都被父親安排好了，包括上什麼學、讀什麼書、有什麼樣的愛好，甚至將來和什麼樣的女孩兒戀愛、結婚，統統做好了計劃。父親不允許自己的人生軌跡和他的安排之間有任何偏差。

  父親讓他和龍叔叔的女兒培養感情。

  龍叔叔，也就是龍啟軒，是父親大學時期的同學。兩人既是同窗，又是好友，一同在美國念書。邵家祥畢業後回國發展，創立邵氏財團；龍啟軒則留在美國繼續求學，創建了一個巨大的生物製藥集團。

  Nissa 是龍啟軒的獨生女，小時候在邵子安家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和邵子安算是青梅竹馬。在邵子安十歲那年，Nissa 回到了美國，兩人再也沒見過面，也不再有任何聯繫。

  邵子安知道，父親一直希望邵龍兩家能夠聯姻。這一次安排他出國，除了念書，最重要的就是這件事。

  對這個Nissa，邵子安可以說一無所知，畢竟自己認識她的時候，只有不到十歲。他甚至不清楚這個女孩兒現在到底長什麼樣子，有什麼樣的性格，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然而他現在就要去美國，去和這樣一個他一無所知的人硬生生地培養感情，只是為了滿足父親的意願。他明白，一旦走上父親為他安排的這條人生軌跡，就永遠不可能再找到那個故事的答案。他和岳瀾之間，也永遠不可能再有任何未來。

  怎麼辦，去和父親抗爭，想辦法推遲去美國的時間嗎？

  邵子安搖了搖頭。他知道，以父親的性格，自己根本無力抗爭，想到這裡，他不由得萬念俱灰。

  邵子安從沒這麼迷茫過。他坐在床前，眼望黑沉沉的房間，心亂如麻，頭腦中更是思緒萬千，不覺東方既白。

  第二天回到學校，邵子安受到了英雄一般的迎接。

  由於媒體的長篇報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同學們對此反應各異，有羨慕的，有崇拜的，當然，也有驚愕嫉妒的，不一而足。

  這天下午，他把自己關在圖書館，但是書擺在面前，整整一個小時，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一個身影走到旁邊，邵子安抬起頭來，是岳瀾。

  岳瀾平靜地看著邵子安，說道：「有時間嗎？」

  這是三年多以來，岳瀾第一次主動找他，邵子安的心臟不由得怦怦狂跳，問道：「怎麼了？」

  岳瀾說道：「我們出去坐坐吧。」

  兩人出了圖書館，來到湖邊的長椅旁坐下。

  邵子安心頭思潮起伏，岳瀾的手上依舊纏著厚厚的繃帶。這次在沃爾瑪，最關鍵的時刻如果不是岳瀾，自己很可能就沒命了。想到這裡，邵子安覺得自己非常沒用，自己原本是要去救岳瀾的，沒想到最後被岳瀾救了，還連累她受傷了。

  這已經是岳瀾第二次救自己了。第一次，是在那段瀕死體驗的平行世界裡。而這一次，是在現實世界中。

  作為一個男人，不能保護自己喜歡的女孩兒，邵子安感到十分羞愧。

  然而他也知道，現在想什麼都沒有用了。自己馬上就要離開了，他和這個女孩兒，永遠不可能再有什麼交集了。

  岳瀾說道：「邵子安，謝謝你。」

  邵子安回過神來，只聽岳瀾說道：「謝謝你，那天和歐陽一起冒著危險來救我們。」

  邵子安說道：「你別客氣，其實……其實應該說感謝的是我，那天如果不是你，我很可能就沒命了……」

  岳瀾笑了，說道：「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謝謝你。好了，不打擾你看書了，我走了。」

  岳瀾站起身來，突然想起什麼，說道：「對了，我聽曉芸說，你要出國念書了？」

  邵子安一怔，茫然地點了點頭，說道：「是的。」

  岳瀾說道：「那恭喜你。」

  岳瀾轉身要走，這一刻，邵子安的心裡突然湧起一股衝動，他脫口喊道：「岳瀾，你等一下！」

  岳瀾停住，邵子安上前一把抓住岳瀾的手，說道：「岳瀾，我……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岳瀾愣道：「怎麼了？」

  邵子安咽了咽口水。沒有時間了，告訴岳瀾吧，告訴她那段故事，面前的這個女孩，很可能就是自己的那個岳瀾，怎麼也要試一試。

  邵子安抓住岳瀾的手，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是，怎麼和她講呢，直接說嗎？告訴她那段常人根本無法理解的荒誕故事？還是直接問她，你究竟是不是我的那個岳瀾？

  不行，肯定不行，這樣做實在太幼稚了，她一定不會相信的。

  邵子安絕望地鬆開岳瀾的手，說道：「沒什麼，對不起，沒什麼，沒什麼……」

  岳瀾詫異地看著邵子安，轉身離開。

  望著岳瀾的背影，邵子安心中升起了一種說不出的酸楚。他知道，面前的這個女孩兒，無論到底是不是她的那個岳瀾，永遠都不可能再與自己有任何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