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和大莊一起溜出去後，沈臨趕緊跑到樓梯口，往上一層跑去。剛剛在和醫生的聊天中，他套出了進行最後那道程序所在的房間，正是這一樓層的上面兩層。也許是從沒有經歷過這麼刺激的事情，一旁的大莊甚至顯得比沈臨還要興奮。

  只是讓沈臨沒有想到的是，這裡的每一層都要比普通建築物樓層高得多，沈臨才爬一層，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不過他不能停下，一旦醫生回到房間發現他們溜走了，必然會引發一場大亂。他必須趕在這件事發生之前找到大叔所在的房間。很快，沈臨咬牙堅持一番後，他終於走出樓梯。然後他看到了一個綠色的門牌。

  受體製備中心

  門牌上寫著這樣幾個大字，恍惚間沈臨覺得他似乎曾經看到過這樣的標識。但他現在已經沒時間理這個，深吸一口氣後，沈臨和身後的大莊一口氣沖了過去。出乎意料的是，門竟然沒鎖。沈臨握住門把手，只輕輕一扭，門就打開了。門口的高強度亮光讓沈臨不得不眯起眼睛。

  

  幾秒鐘後，沈臨的雙眼重新恢復視覺。只一眼，沈臨就發現了坐在不遠處的大叔。大叔換了一身衣服，變得乾淨整潔，就連那從沒有打理過的鬍鬚現在都已經被剃得一乾二淨。若不是心裡早有準備，沈臨根本不會一眼就認出大叔。

  沈臨二人的出現也吸引了大叔的目光，只不過大叔目光中閃現的不是驚詫，而是從未有過的呆滯。與此同時，沈臨注意到房間裡的另一個人。此人同樣身穿一件白大褂，只不過和剛才看到的那位醫生模樣的人不同，這個人戴著一副面具。面具上的那張臉乖張醜陋，顯得極為怪異。

  沈臨不知道，當他二人闖進來時，那張面具下的臉究竟是何表情。但很顯然，那人並沒有任何驚慌失措的舉動。在發現大叔不對勁後，沈臨趕緊跑了過去，只是無論他如何喊叫，大叔都沒有任何反應，呆滯的目光中甚至察覺不出任何焦點存在。

  「完了，他是不是傻了？我的那塊寶貝呢？！」

  沒想到最先著急的是大莊，眼見自己苦苦尋找的人儼然成了一個痴呆，大莊急了。他在大叔的衣服口袋裡四處翻找著，想要找出自己的那塊寶貝。而此時沈臨的目光已經移到那個面具人身上。他憤怒地盯著對方，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那麼此時沈臨已經將對方殺死好幾遍了。

  「你將大叔怎麼了？！」沈臨怒吼道。

  聽到沈臨的吼叫聲，面具人一動不動。如果不是能看到對方的眼睛在動，沈臨甚至會以為面具後的那個根本不是活人。幾秒鐘後，面具人終於動了，他先是向前走了幾步，隨後將右手搭在面前的一個棺材似的玻璃容器上。

  「我能怎麼樣，只不過幫他完成他想要完成的願望罷了。」

  面具人的聲音有一絲熟悉，只是此時的沈臨已經完全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這麼說，你已經完成最後那道程序了？」

  「沒錯，如果你們是想找他的話，那你們的確來遲了。」面具人點了點頭，他說話的語氣極為平淡。

  「你……」

  沈臨盯著面具人，眼中甚至要噴出火來。他將目光再次轉向大叔，看到大叔那一臉呆滯的模樣後，沈臨心痛不已。沒想到還是來遲了……而一旁的大莊，也許是找遍大叔身上所有地方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寶貝，他也將目光轉向現場的那個面具人身上。

  「我的寶貝是不是被你拿走了？快還給我，那是我的寶貝！」大莊真的生氣了，他對著面具人怒吼道。

  「寶貝？」面具人似乎有些不解，不過他很快就給自己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如果你是指面前這位大叔的身體，那抱歉，他現在確實歸我們公司所有。如果你們想要回去的話，就得付出一定的代價！不過看你們這樣子，應該也沒錢吧？」

  說到這，面具人突然笑了起來。沈臨氣得握起拳頭，可他又毫無辦法。大叔確實是主動出賣自己的身體的，現在變成這樣，也只是走正常程序，自己沒有任何辦法。

  很快，面具人的笑聲停止了。他看著沈臨二人，又開始說道：「不過也不要著急，你們這兩具身體很快也要歸我們了。我聽馬主管說剛剛又有兩個新來的流浪漢想要出賣自己的身體，指的應該就是你們吧？」

  面具人仔細打量沈臨和大莊，似乎在腦海中評估著這兩具身體的價值。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似乎還沒簽所謂的『賣身契』吧？」看著面具人那一副欠揍的樣子，沈臨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哦，是嗎？那你們再仔細看看這是什麼？」

  只見面具人不知從哪裡掏出兩張紙，走到沈臨身前，將那兩張紙直接展示在他面前。沈臨半信半疑地看過去，幾秒鐘後，他不可置信地大聲喊了出來。

  「不可能！我什麼時候簽過這個了？！」

  只見那兩張紙上均寫有「身體出租協議」幾個大字，右下角也分別有沈臨和大莊的簽名。然而沈臨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何時簽過這個。從進公司之後他唯一填寫過的就是一樓前台給的身體參數表。難道會是那個……

  「不用想了，你們既然選擇進來，那就說明早有此意，早簽晚簽又有什麼不同？再說了，這也是為你們好。身體給你們也是浪費，不如回收再利用，給社會做貢獻，對大家都好。對你們這些社會蛀蟲來說，擺在眼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被城管抓過來送給我們處理，二是主動過來將自己賣給我們，這樣你們還能得到一筆賞金，何樂而不為呢？」

  面具人的這番話完全超出沈臨的認知範圍，現在的沈臨早已出離憤怒。他不能忍受這家公司如此無恥，竟用這種下流手段來騙人。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城管搜捕流浪漢之後竟也是直接送到這裡，難怪當時大莊說很多人有去無回，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

  「怎麼，我說的這番話可對你們有用？罷了罷了，都已經這樣了，多說也無用，我還是喊人上來將你們先制住再說吧……」

  說著，面具人舉起手臂，對著手上的腕錶說了句什麼。沈臨狠狠地盯著面具人，他完全顧不上其他，大聲吼了出來。

  「那你知道我究竟是誰嗎？！」

  沈臨的話讓面具人愣了一會兒，不過很快他就有了反應。他看著沈臨，一字一字地說：「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是沈臨，這家公司的少爺。我說得對不對？」

  這次輪到沈臨愣在原地，他完全想不到，眼前這個面具人竟會知曉自己的一切。

  「我不光知道你是沈臨，還知道你現在被窮人模擬器換了身體，你根本不是那個傻大個口中的阿川，是不是？」

  面具人的這番話直接讓一旁的大莊從地上跳起，大莊看著面具人，大聲問道：「他不是阿川？不可能！他明明就是阿川的模樣啊，我又不是瞎子！你這個戴面具的壞得很，想要挑撥我們兩兄弟對不對？」

  「他是不是你所謂的兄弟，你自己問問就知道了。」面具人用戲謔的語氣說道。

  然而還沒等大莊有所反應，沈臨就已經主動開口：「大莊，我確實不是阿川，一直以來都騙了你，對不起！」

  「不可能……不可能！」大莊看著沈臨，嘴中不住地喃喃自語。

  一段時間後，大莊又突然將目光轉向面具人，大聲喊道：「這就是阿川，你們都在騙我是不是？你這個戴面具的，真是個壞蛋，看我不打死你！」

  說著，大莊就向面具人沖了過去。他一邊喊著，一邊揮起拳頭砸向面具人。只見面具人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根黑色的橡膠棒戳向大莊。在二人即將碰撞的那一刻，沈臨的一聲大喝讓二人止住動作。之後，沈臨將目光移向面具人。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為何還不停下來？不怕我向老爹告狀，讓你這個躲在面具後面的傢伙捲鋪蓋滾蛋嗎？！」

  沈臨的這番威脅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面具人也看著沈臨，不過他早已預料到現在的情況。

  「怕，我當然怕！誰都知道，這家公司的老闆最疼愛他那個寶貝兒子。別看他平時對兒子不管不顧的，可實際上在他心裡這個寶貝兒子可要緊得很。為了不讓兒子知道自己在公司里乾的罪惡交易，他甚至不讓兒子參與公司的任何管理，還給這個兒子大把的錢在外面花天酒地。多好，連我都想要一個這樣的老爹啊！」

  面具人陰陽怪氣的樣子讓沈臨一陣厭惡，不過仔細一想，這傢伙的話也不無道理。也許老爹平時對他不管不顧，可能真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畢竟他也是通過這次的窮人模擬器，才偶然得知老爹這家公司的真實面目。這時，沈臨的心裡有些愧疚。他愧對大叔，如果不是老爹開的這家公司，大叔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想到這裡，沈臨對面具人說道：「既然知道我是這家公司的少爺，那現在趕快把大叔的身體還給他！」

  讓沈臨想不到的是，這番話直接讓面具人笑了起來。

  「這麼著急嗎？哈哈哈！你要知道，你的這位大叔可是為了救自己的兒子，才主動將身體賣給我們的。如果你非要讓我們把身體還給他，那他剛剛得到的那些用來救命的報酬，可是要收回的哦？你可要想清楚。」

  「這些錢我出就是，你先把大叔救回來！」沈臨立刻下了命令。

  「好，好！不愧是我們的大少爺！有錢就是任性啊……不過，這件事上可能你的那些錢……哦不，應該說是你老爹給你的那些錢……可能派不上用場！」面具人突然語氣一轉，接著說道，「你知道他為什麼要救兒子嗎？放心，不是得了什麼絕症之類的狗血劇情。他兒子也把自己的身體賣給了我們，而且是永久租借哦！換得的好處是他的意識可以在我們的虛擬器中快活五年。」

  虛擬器……這又是什麼？面對面具人剛才的這番話，沈臨皺了皺眉。

  也許是察覺到了沈臨的反應，面具人很快解釋道：「虛擬器就是能夠存放人類意識的機器，從記憶存儲器發展而來。虛擬器中的每一個意識，都能夠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裡面所有的一切都會按照他想要的方式來安排。他甚至還能選擇修改自己的記憶，包括刪除以前的記憶。對那些生活在底層的民眾來說，虛擬器簡直是福音般的存在。不過代價也很大，一般來說，將自己的身體出租五十年，才能換得為期五年的虛擬器體驗生活。」

  沈臨聽了這段話後，對這些東西大概有了一些了解。面具人繼續說道：「你應該也想過，如果人類將自己的身體租出去，那麼他們原本的意識應該如何處理。虛擬器就是其中一種處理方式，不過這種方式的代價太大，大部分人還是選擇記憶存儲器。也就是說，他們可以將自己的記憶存儲在這裡。和虛擬器不同，記憶存儲器僅僅用於儲存記憶罷了，並沒有其他功能。一旦到了租期，記憶就會被重新導入原來的身體中。與此同時，他們會得到租借身體換來的金錢。」

  「那在虛擬器中待夠了五年之後呢……」沈臨愣愣地問道。

  面具人這時再次笑了：「看來我們的少爺也理解這其中的關鍵啊！沒錯，一個人的意識在虛擬器中待的時間超過五年怎麼辦？他的身體已經被永久租借出去，此時的他已經沒有其他的資本。其實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很簡單，那就是直接抹除。」

  抹除……沈臨被面具人最後說的這兩個字驚到了。如果一個人的意識被這樣抹除，那豈不是意味著……

  就像是讀出了沈臨心中所想一般，面具人繼續說道：「沒錯，如果一個人的意識被抹除，那他其實就是死了。這也很正常，一切都是買賣而已。本錢花完了，難道還要在他身上浪費處理器的資源嗎？而給這個人續命的唯一辦法就是依靠另一個人的生命，準確地說是他的身體。只要有另一個人主動出租自己的身體，自然能替那人在虛擬器中換得更長的體驗時間。」

  面具人的話雖然冷酷無情，但沈臨也能理解其中的幾分道理。也就是說，大叔是因為兒子的意識即將被抹除，才奮不顧身出租自己的身體。只是不知道他的這次犧牲，到底能為兒子換來多少時間。

  「大叔選擇將自己的身體出租多久？」沈臨問道。

  面具人豎起兩根手指，說：「二十年，這已經是給他的最大優惠了！他這把老骨頭，身體也不是很好，我們還得花不少錢調養一番。準確來講還是我們虧了……哎，不過也沒辦法，誰讓我們公司現在的訂單這麼多呢……」

  「這麼說，我不能贖回大叔了？」

  此時沈臨的心情已經跌到谷底，他對贖回大叔幾乎已經不抱希望了。他再次看向不遠處正茫然看向四周的大叔，內心十分糾結。這時面具人突然說話了。

  「倒也不是不能，只要你以後乖乖聽話，說不定哪天我開心了，自然會幫你。」

  面具人的語氣一下子變了。沈臨抬起頭，看著面具人舉起右手，將自己的面具緩緩摘下。面具後的那張臉最終露出時，沈臨直接愣住。因為這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

  「小兔崽子，這次的考驗表現不錯。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給老子我闖禍了！」

  「老爹！」

  沈臨看著老爹那張滄桑的臉，一下子愣在原地，可隨後他的心中充滿狂喜。沈臨直接沖了過去。在彼此擁抱的那一刻，沈臨才意識到，這番考驗終於結束了。原來面具人就是老爹，難怪剛才他會對自己的情況了如指掌。而他衝到公司來救大叔，就是這次考驗的最後一道關卡。不過好在現在他已經成功通關，相信馬上就會重新恢復原來的身份。

  通過這次考驗，沈臨覺得自己學到很多。最起碼他明白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完全是錯誤的，完全是在浪費時間和生命。今後他一定要重新步入正道，既不辜負老爹的期望，也要走出自己的路。

  這時，沈臨的餘光掃到了大莊。大莊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奇怪的生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