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蝸居長安
2024-09-30 22:01:11
作者: 周明河
漢七年(前200),邊境狼煙四起,天下兵戈不止。
心懷不滿的韓王信起兵叛亂,他勾結了兵強馬壯的匈奴人,想趁中原地區多年戰亂空虛之際大舉南侵以重新瓜分天下。此時的匈奴人擁有了一位前所未有的英明領袖——冒頓單于[4],而且他們還擁有四十萬能騎善射的控弦之士,總體實力已經超過漢軍。這無疑助長了匈奴的野心,他們覬覦中原繁華久矣。
劉邦不得不徵召三十萬大軍御駕親征,他曉得此次匈奴人來者不善,必須傾舉國之力。劉邦自忖只有當世無雙的韓信才具備打退匈奴的勝算,然而此時的韓信卻一副枯槁不堪、可憐兮兮的面目,早已不復當年的神勇。劉邦沒敢把兵權再度交付於他,他寧可自己承擔失敗的風險,也萬萬不能縱虎歸山。
要對付靈活機動、衝擊力強大的匈奴騎兵部隊,在沒有足夠騎兵和良馬的情況下,最有效的武器莫過於車障和弓弩:車障用來阻擋騎兵強大的衝擊力,弓弩自然可以有效地射殺騎兵。由於騎兵所騎馬匹目標較大,因此這是對付騎兵的最佳手段之一,而且步兵一定要以守為攻,不然就很容易被有速度優勢的騎兵分割包圍。
韓信當然熟知這些兵法,然而劉邦對敵人卻並不十分了解,準備也不足,他在對付匈奴人的戰略戰術上外行得很,他手下的將軍也沒幾個諳熟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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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採取了誘敵深入之策,剛同漢軍交手就佯裝敗退,急於求勝的劉邦落入了他們的圈套——劉邦親自率一隊人馬追擊,結果同主力部隊脫離,匈奴軍伺機殺了個回馬槍,於是劉邦就被牢牢地困在平城[5]附近的白登山上。劉邦一連被困了七天七夜,眼看已入絕境。若不是陳平及時地獻上奇計賄賂了冒頓的一位寵姬,劉邦就難逃被活捉的厄運。事後,劉邦派劉敬出使匈奴,雙方才達成了一致。
也正是從此開始,長達半個多世紀之久的屈辱的漢匈和親史拉開了序幕(此後「和親」成了中原政權對付遊牧政權慣施的策略),其間雙方雖仍有大小不斷的衝突,但影響卻都有限。直到雄才大略的漢武帝時期,兩家又血拼了幾十年,慘勝的漢家才終於稍稍占據上風。
放縱過度的韓信終於病倒了,加之先前傷心過度,還吐了一次血,所以每況愈下的他一時病得失去了意志。英喬知道他在跟自己賭氣,起先並沒有理會,直到醫士告訴她侯爺的情況不妙,這時英喬才趕緊跑去看他。此時的韓信誰都認不出來了,只會說幾句不著邊際的胡話。
英喬又仔細地察看了韓信的病症,和一幫醫士用了各種辦法救治他,可是怎麼也沒有效果。在無計可施、萬分危急的情況下,英喬終於下定決心針灸!好在韓信的身體底子還算硬朗,而且他還沒到萬念俱灰的地步,因此英喬施針後,他慢慢甦醒過來。在英喬的悉心照料下,漸漸恢復的韓信重新看到了人生的希望,他和英喬摒棄前嫌,身體逐漸康復。
「阿喬,最近我想通了,先前是我錯了,我錯怪你了,也錯怪了鍾離大哥!我有罪,我該死!」韓信把殺害鍾離眜一事的前因後果向英喬作了交代。
「你怎麼想通的?又為什麼會懷疑我們?鍾離大哥尚且不忍背叛百般猜忌他的項王,他又怎麼肯負自家兄弟……好了,咱們別提這事了,過去的就讓它都過去吧!」
「好吧,就讓它都過去吧,只是我心裡著實有愧,我得命人照顧好大哥一家,再為大哥修一座氣派的墳墓!這樣,我的不安才會少一些……」
「那就照你的意思辦吧!不過我們這樣久居皇帝腳下,終究也不是個事,不如……我們放下這扎手的富貴,如何?」
「不待在長安,我還能去哪裡?天地之大,如今只有長安一隅能暫時收容我……就算眼下我想去別處,皇上也不答應啊!」
「那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此事宜早不宜遲,我聽人說呂皇后不是個良善之輩,皇上還懼她三分,我們不可成為她的眼中釘……」
「好的,那我見機行事吧!這些日子我也想好了,實在逼急了我,大不了魚死網破……」
「何苦呢?別再爭了……只要能過上安穩的日子,我就知足了!」英喬都快哭出來了,可韓信卻沒有繼續回答她。
韓信告訴自己絕不能倒下去,因為他還有兩個那麼可愛的孩子。他為雲姬的兒子取名為韓雲,字英懷,以紀念他的生母和養母英喬對他的哺育之恩。
一家人又勉強恢復從前的生氣,儘管不可能再似從前那般親密無間、其樂融融。
韓信知道劉邦很忌諱自己展露才能,尤其是只要他這個軍事天才一出門,四面觀者如雲;只要一立於朝堂,眾人的焦點無疑便成了他。所以韓信常常稱病不去上朝,乾脆和劉邦不見面。韓信日夜埋怨劉邦的負心之舉,一個人獨處時總是心懷幽憤,有時言之不足更托於歌,幾杯酒下肚後,更是無所忌憚。英喬在旁看了搖頭不已。
韓信更羞於和周勃、灌嬰、樊噲、曹參等一班昔日的手下、而今卻都因功被封賞侯爵的武夫為伍,就知道一個人無事時鑽研象棋玩,權作發泄、消遣。就有那麼一次,韓信出門恰好經過劉邦的同鄉兼連襟[6]、將軍樊噲的府第,因為好奇就進去了一趟。一向敬畏和仰慕韓信威名的樊噲大喜過望,對自己的偶像畢恭畢敬、謙恭有禮,跪拜送迎,言必稱臣:「大王肯光臨臣下的寒舍,臣下三生有幸!」韓信沒想到人家如此看得起自己,竟然不怕犯忌諱依然稱自己為「王」,可他仍不領情,步出樊噲家門時仰天大笑道:「此生竟與樊噲之流為伍,笑話啊!哈哈……」
這話很快就傳到了劉邦的耳朵里,他對韓信的驕狂實在不快,怎麼說樊噲也是開國元勛、皇親國戚,韓信竟一點面子都不給,可氣、可恨。
有一次,劉邦在後宮中單獨召見韓信,和他討論諸將的長短、優劣、賢愚問題,說了半天,韓信一個也看不上。最後劉邦忍不住試探地問韓信:「你覺得朕能帶多少兵?」說完就大笑了起來,分明就有想聽好話的意思。
可是韓信偏就不給他面子,如實答道:「臣觀陛下將兵,最多不過十萬而已!」要知道,兵越多就越難帶,指揮起來當然困難重重。
劉邦當即面露不悅之色,「於君,又當何如?」
「臣,多多益善也!」韓信覺得自己兵帶得越多,用起來就越順手,打仗就更有勝算。
「哈哈……好個『多多益善』,何故反為朕所擒呢?」
「這個嘛,」韓信妥協了,「陛下雖不善將兵,可是卻善於將將。陛下才能天授,非人力也,我輩皆不能及……」
這一回說得劉邦心花怒放。
不久,劉邦命賦閒的韓信負責「申軍法」一事,為軍隊的建設出一把力。過後,劉邦又命韓信與已閒居在家的張良一起編輯、審定自古以來的兵法。起初他們收集到一百八十餘種著作,經過二人一番整合、選擇和淘汰,最後只保留了三十五種,其中就有項羽寫的一篇,廣武君李左車寫的一篇。韓信在編寫之餘,為了將自己的軍事思想發揚光大,更花費心思自著了三篇。只可惜由於漢代官方的嚴格管制,這些兵書無法廣泛流傳,乃至於項、李、韓三人的兵法著作皆因戰亂而失傳[7],可嘆、可惜。
張良一向對韓信青眼有加,愛重得很,這個時候他自然沒少對韓信旁敲側擊,希望韓信安於天命,能夠全身而退。但他也知道韓信畢竟和自己的出生經歷、成長環境、理想志趣都不一樣,所以他自忖不太可能從根本上改變韓信不安於閒適、不甘於人下的性格。
張良是個知大義、識大體的人,不恤私情,他看事情往往能夠一針見血:「弟英明天縱,用兵如神,意氣風發之狀,曠古少人及也,實我漢之莫大幸事……弟建不世之勛功,令天下人仰望,此皆弟之所長也……然弟少年得志,幸則幸矣,功勞之高已超人主,更當小心從事!月圓則虧,水滿則溢,宜知韜晦之理、進退之道啊……弟又可曾聞老子有言:『夫唯不爭,則天下莫能與之爭』『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今天下初安,人心稍定,怎可再妄起干戈!今上亦天授智睿,天命所歸,他人又豈能及也?若來日兩虎相爭,順天應人者自得天助,弟當悔之晚矣……」
忠言逆耳,張良只想盡心,韓信也能明白他的苦衷:「子房兄之意,小弟心領!只是小弟春秋尚淺,閱歷尚薄,尚須時日體會……」
從前的韓信和張良一樣有隱逸之心,他曾經幻想在功成名就之後去滄海君的那座海島了卻殘生。但是而今他在楚王的任上不足一年就被劉邦用如此恥辱的方式拉了下來,這實在讓他心有不甘、意不能平。儘管英喬也不時規勸夫君要與人為善、低調處事,可是韓信只是虛應而已,從前那個謙遜的韓信,早隨著感情的幻滅一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