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再會英喬

2024-09-30 21:58:37 作者: 周明河

  老薛的幾間茅廬就建在地勢開闊的山谷之中,近處是一潭碧水,房屋四周環繞著蔥鬱的林木,好一方恬然自足的小小天地!茅廬中還住著一老一少,老的大約有他這把年紀,小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祖孫二人給老薛看房,間或照顧老薛的生活起居。

  韓信傷了骨頭,沒幾個月的休養肯定好不了,所以他只得老實陪老薛下下棋、聊聊天或者釣釣魚。開始幾天韓信還覺得新鮮,能和老薛交流一些當下的識見和觀感,可是總憋在這個小地方讓他覺得乏味和焦慮,而且老薛崇尚道家,韓信的功利思想總少不得被他調侃幾句,道不同難相與謀。有一天,二人坐在一塊釣魚,韓信滿腦子想的都是多釣幾條,越大越好。可是不知為什麼那天的魚就是不上鉤。於是韓信著急了,三番兩次將釣鉤提出水面。

  「年輕人要靜心,釣魚的目的不在魚,貴在修煉心性!」老薛忍不住說道了兩句。

  「先生所言極是,不過我卻認為,『釣魚』不為魚,何必釣之?」

  「此『魚』非彼『魚』,此魚乃心中之『魚』,不須向外物而求也。」

  「先生妙語,不過既然此『魚』非彼『魚』,那此『釣』該非彼『釣』,亦當不須向外物而求……」

  「好小子,把老夫給繞進去了!想老夫釣了這大半生,確乎多不是為魚,而是為求心內自安、心無旁騖,就同那姜太公一般。」

  「先生高人,我輩不及!其實,小子若無肚腹之急,所釣之魚亦可以不取,即所釣並不為魚也!只圖一時快感罷了,否則豈不無趣……」

  韓信感覺此時無趣得很,魚也不似從前那般愛釣了,他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趕快回到鼓角爭鳴的沙場上去。他有些害怕一輩子待在這種孤絕的地方。此時他內心越是孤獨寂寥,就越能體會自己建功立業的急迫之心。

  

  一日,山谷中忽然來了兩位客人,他們的到來徹底改變了韓信的生活。

  當韓信中午時分從外面提著幾條小魚悻悻地回到茅廬時,那個看家的少年對他說道:「韓大哥,先生家來客人了,好像是老相識呢!你也快去瞧瞧吧!」

  聽說來人了,韓信一下子就提起了精神,「哦,是嗎?那得看看去,興許外面有啥好消息呢……」接著他便快步向堂屋走去,在遠處他就已經聽到屋裡傳來其樂融融的談笑聲。當他推開門進屋時,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緊緊抓住了他的目光,韓信像木頭樁子一樣愣在那裡。「大哥!你來了……你還好吧……」屋子裡除了韓信、「大哥」、老薛,還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先生,兩位老人都被韓信這一聲「大哥」叫得一臉愕然。

  「大哥」也有些忍俊不禁,她也認出了韓信:「原來是韓兄!沒想到在這裡能碰到你啊……你且再仔細看看我,我是英喬啊,前年咱們見過。」

  「英喬?」韓信急忙在腦海中搜尋了一番,可是他分明還在懷疑她就是「大哥」。

  於是英喬接連說出「彭城」「秋兒」「鍾離眜」等幾個字眼,最後韓信終於清醒過來,苦笑道:「咱們真是有緣啊,居然又見面了!看我還是這股傻勁兒……」

  在一旁跟著老薛發笑的那位老人正是英喬的父親,他這次帶著女兒來投奔老友,一來為著會會故人,二來也是為躲避戰亂求個安生。只是沒想到英喬又遇上了傻乎乎的韓信,真是讓人感嘆人生的奇妙!

  韓信再不覺得無聊孤寂,英喬可是一個難得的交談、傾吐對象,再次相聚於江湖,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他們先敘了一下別後的情形,當韓信重溫那段痛苦不幸的時光,尤其講到秋兒被逼跳崖的那一幕時,兩個人忍不住流下了傷心的淚水。兩個多好的姐妹,韓信只恨命運太過殘酷,更痛恨自己的無能……

  「我覺得自己不配活在這個世上,我是一個無用之輩……」韓信用拳頭狠狠地擊打著自己的胸膛。

  「韓兄!你不要這樣自責,誰沒有低谷之時?想那不可一世的始皇帝,年幼時不也一樣在趙國做過人質而備受欺凌,後來初登王位時又受制於人……」

  「我怎麼可以和皇帝老兒比呢,我若能於亂世之中苟全性命,就已經福大命大了……再說,失去的永難追回,人世無常令人心寒呀!」

  「實在沒想到胸懷大志的韓兄也有英雄氣短時……既如此,那你就在這深山之中孤老終生吧,大家的血也白流了……」

  真是一語點醒夢裡人,韓信當下就悔悟過來了:「是啊,大家的血不能白流,這把寶劍就是見證!」說著便拔出了那把與他形影不離的寶劍,猛地劈向身旁的一塊大石頭,石頭擦出一道火花崩裂開來!而韓信因為身上帶著傷,沒一會兒就疼得把劍摔到了一邊。此時,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相視大笑。

  輪到英喬聊聊自己了,她其實很希望再見到韓信。她實在沒什麼好說的,還是老樣子,都快成老姑娘了。但是熱心的她聽說了不少坊間的消息:自從武信君項梁戰死後,楚懷王已經下令遷都彭城,項羽、劉邦、呂臣等人也都跟著回防到了彭城一帶,楚軍也大致統一了指揮;懷王還將占據魏地二十多座城池的魏豹封為魏王,楚軍的影響力仍然不小。秦軍主帥章邯暫時放棄進攻楚軍,選擇北渡黃河伐趙。趙軍慘敗,邯鄲城也被秦軍摧毀,如今趙王歇和趙相張耳都躲在了距離邯鄲北面不遠的巨鹿城中繼續堅守,秦軍另一主將王離[7]正率軍加緊圍攻巨鹿。

  「形勢到現在還很不明朗,雖然如今秦軍占據上風,兵威正盛,可是天下反秦的大旗已經四面大舉,數年之內應該不會倒下……」韓信充滿信心地說道。

  「是啊,現在秦兵大舉圍攻巨鹿,各路諸侯想必都要去援救巨鹿,看來雙方在巨鹿附近得有一場生死大戰了……」英喬預見道。

  「或恐不然!如今秦兵勢大,鋒氣正銳,各路諸侯各懷心思,很難拼死相救。」

  「韓兄所言甚是,天下諸侯紛爭不休,只苦了百姓們!」英喬黯然。

  「一治一亂,大亂之後說不定就是大治,這可能就是輪迴,有什麼可傷心的呢!人生一世,轉瞬即逝,只求別自甘沉淪才好……」

  「韓兄胸懷高遠,應該多多提攜我輩才是!」

  「呵呵,說笑吧!倒是我真恨不得身體明天就可以恢復,老憋在這裡實在不是事啊……」

  「這你可有些著急了,大丈夫不愁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養好了身子才是關鍵!況且這也是個難得的思考的機會!」

  「嗯,我知道!」韓信虛應著,可惜身邊缺少一張地圖。

  「要我也是個男兒就好了,可以陪著韓兄一齊上陣殺敵……」

  太過熟悉的說辭,韓信想到這是「大哥」在幾年之前說過的話。

  韓信再次死死盯住眼前的人——這是怎樣一種巧合?總之,諸多相似不能不讓他產生懷疑:難道冥冥之中……

  韓信想不下去了,失神之餘竟忍不住撫摩那張似曾相識的面龐。不過,當他顫巍巍的手剛碰觸到英喬的臉上,「怎麼,又想她了?」韓信立即被這一聲問話驚醒,方才覺得自己有些冒失。

  「哎呀,看我,一天到晚淨瞎想……我剁了這隻手去……」韓信說著便要起身,可是卻被她小心拉住了……

  此時已是黃昏,他們緊緊地靠坐在草木蔥蘢的山丘上,清涼的晚風襲來,真有種說不出的溫柔與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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