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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2024-09-30 21:54:47 作者: 趙駿

  第二天晚上,約莫十點,阿多說要帶阿星去老街逛一逛。

  按摩院在清溪鎮的新街,街面寬闊,樓台軒敞,行道樹都是剛種不久,被砍掉的枝幹後的木樁冒出稀疏的新芽,整齊而支棱,來往的車輛總會掀起飛揚的煙土,像小型的沙塵暴。但老街全不一樣,老街離河不遠,兩旁是低矮破舊的平房,中間夾著一條青石板和鵝卵石鋪就的羊腸小巷,地勢窪陷,每到夏天汛期,半條街道都會被上漲的河水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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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阿奇經常會帶我來。」阿多在黑暗中走得頗為忐忑。清溪鎮的十點已經完全入夜,十點的清溪鎮沒有夜生活。阿多說阿奇死後他就再也沒來過這裡,難免有些生疏,好在老街沒什麼開發的價值,只能自行坍塌,格局是怎麼也變不掉的。他摸著牆壁,腳在荒草間蹚過,知道並沒有走錯路。

  「到這裡來幹什麼?」拽著他衣角走在後頭的阿星顯得有些焦躁,「這裡好像……好像什麼也沒有啊。」

  「你有沒有聞到香味?」阿多鼻孔翕張。

  「沒有。」星很果決地回答。

  「難道是搬走了?」阿奇手撫摸著牆壁上粉落的灰磚,遺憾地說,「阿奇要是知道,一定會很傷心。」

  「誰搬走了?」星問。

  「楚蘭啊,就是向陽理髮店的女老闆。」阿奇回答,「新街上有兩家理髮店,但阿奇總是到老街上來理髮,他認為楚蘭是他遇到過的最漂亮的女人。」

  「一個瞎子,哪裡就知道漂不漂亮了。」

  「他看不見,但是嗅得到,聽得到。」阿多說,「郭老闆大概是察覺出阿奇對楚蘭有點意思,經常在吃飯的時候提起她,說她喜歡穿旗袍,走

  起路來腰肢扭來扭去,就跟風中的柳條一樣。他還說,清溪鎮沒有敢那麼走路的。」

  「阿奇是怎麼跟她勾搭上的?」星也不禁好奇起來。

  「楚蘭經常來按摩,她是鎮上面唯一一個來按摩的女人,而且很難侍候,很挑剔。」阿多回答,「她第一次來是阿奇給她按的,後來幾次換了別人,她都不滿意,就一直都是阿奇給她按了。時間一長,我們就拿阿奇開玩笑,說楚蘭看上他了。阿奇那個老臉皮厚的傢伙,怎麼擠對他都沒關係,唯獨說到這個事情,他一張嘴就結巴,就算我們這幾個瞎子都能看出他心裡有鬼。」

  「這麼說,她跟阿奇真有一腿嘍?」星嘻嘻笑道,「是不是他們在按摩的時候情不自禁,乾柴烈火起來了?」

  「應該沒有。」阿多嘆氣道,「楚蘭讓他按摩,他就去找楚蘭理髮,那段時間他常常嫌頭髮長得太慢,有時候等不及,就晚上偷偷跑到老街來,就在這裡,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如果真有什麼情況,那就直接進去找她好了。」

  「他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嗎?」星露出遺憾的口吻,「難道提也沒提過?」

  「他倒是說過,他喝醉了就會躊躇滿志,說等郭老闆嫁女兒後就把按摩院接下來,最起碼入點股份,當半個老闆,自食其力,然後看有沒有機會跟楚蘭表白一下,不過後來他犯病的次數越來越多,就沒再提過這件事。」

  這樣說著,空氣里好像真的飄過來一些刨花油的香味,摻雜著似有還無的歌聲。星陪著阿多坐在腐爛潮濕的門檻上,靠著衰頹的斷牆,不說話。

  靜謐中,巷子裡忽然傳出女人的聲音,是那種類似於受到驚嚇的尖叫:「啊……」緊隨著是推拉門的滾軸轉動不暢的銳利摩擦聲,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阿多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緊張地站了起來。

  「你走你走。」女人哭著,深邃的巷子裡閃出一絲幽光。

  「你別這樣。」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我對你這麼好,你怎麼這麼不領情?你在清溪鎮無依無靠,我主動來安慰你,你還有什麼挑三揀四的,

  咱們街坊鄰居不就是應該互相照顧嗎?」

  「我不要你照顧,我要關門了。」

  「你現在關門,難道能一輩子關門?除非你不想在清溪鎮待下去。」那男人的恐嚇充滿了輕薄之意,「我明天還來,後天還來,我就不信我的誠心打動不了你。」

  「你滾啊。」女人竭力把男人往門外推。

  阿多躲在黑暗中,攥緊了拳頭,似乎想衝出去。那個男人流里流氣的笑聲越來越遠,向陽理髮店的門再度關上,老街又恢復了死寂。阿多繃緊的身體緩緩變軟,拳頭也無力地鬆開:「阿星,我們回去吧。」

  「是那個楚蘭嗎?」

  「是啊。」阿多的聲音有些發抖。

  星拽住了他的胳膊,彎著腰捂著肚子說道:「阿多啊,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拉泡屎。」

  「真是麻煩,不能回去再拉嗎?」阿多頹然道。

  「就一會兒,馬上就好。」星叮囑他道,「我離你遠點,免得熏到你,你別走啊,要不然我可回不去。」

  在這條黑暗中形同廢墟的老街,拉上一泡屎也算無傷大雅,畢竟人有三急,阿多只能等著,等得有點心焦,又不敢大聲催促,只好輕聲試探:「阿星,你拉好了沒有?」

  星可能拉得太忘情,也可能是沒聽見,沒有搭理他。

  「阿星。」阿多站了起來,用拐棍點著牆壁,朝星適才去的方向走了兩步,「你在哪兒?」

  「我在這兒。」星總算有了回應。

  阿多感覺到一隻手牽住了他的衣角,這才放了心:「你擦屁股了沒?」

  「我帶了紙。」大概是蹲得太久,星的呼吸有點沉重,說話的聲音有些發蔫兒。

  他們一前一後沿著來路往回走,回到按摩院,躡手躡腳地進了房間。星上了床,連腳也沒有洗。阿多心情沮喪到了極點,也是一宿無話。

  似乎是受了風寒,翌日清晨星躺在床上爬不起來,額頭像火一樣燙,嚇壞了阿多,嚷著要帶他去鎮上的衛生院。星蓋著被子,一隻手從褥子底

  下抓住他的胳膊,聲音低沉卻無比堅決地叫他閉嘴:「我只是普通感冒,休息一天就沒事了。」

  「感冒也要看醫生。阿奇當初就跟你一樣感冒發燒,也不去看醫生,不得不去醫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跟他是兩回事。」星頑固地蓋著被子,囑咐阿多沒事不要叫他,他只想好好休息。

  好在這一天早上並沒有顧客上門,郭老闆閒得沒事跑到街上看人打牌,中午才回來,和兩個按摩師圍著飯桌吃飯,問怎麼不見阿星。阿多直接從樓上下來,並沒有回房間,直言說阿星不太舒服,在房間裡休息。郭老闆笑著說:「阿星幸虧是個盲人,要不然這個時候生病,還真有點犯沖。」眾人不解,他才說起昨晚發生的一件怪事。

  昨天晚上,鎮口的董老闆被人開了瓢。

  董老闆練過硬氣功,經常在自家店門口拿兩塊石鎖練功,虎虎生風,還精通水性,有「浪裏白條」的諢號。他經營著清溪鎮上唯一一家化肥農藥經銷店,壟斷了遠近八十多平方公里村鎮的化肥銷售,沒有人敢和他競爭,就是因為他有一身的橫練肌肉和十幾個無業混混小弟。

  這麼狠的一個人,昨天晚上吃了大虧,後腦勺給板磚砸到骨裂,現在正躺在醫院裡。不過,他對警察說,他在被襲擊之後也還了一拳,估計正中伏擊他的人腋下,那人可能也傷得不輕。警察以此為線索,正在全鎮排查。

  「在哪裡發生的?」阿多問。

  「聽說是在老街口。」

  阿多的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他吃完了飯,回到房間,想把這件事告訴阿星,發現阿星的床上只有散亂的被單,人不知去往何處,但肯定是他們吃飯之前就出了門。這個阿星可真不安分,眼睛瞎了還亂跑,要是出了事,鐵定撐不到試用期結束。郭老闆心腸不錯,但最討厭手下人節外生枝。

  他不敢聲張,只能躺在床上生悶氣。

  還好星回來得很及時,也恰到好處,堂屋裡沒有人的時候進了房間。

  「你去哪兒了?」阿多問道。

  星回答說躺了一上午,胸悶頭暈,就出去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順帶

  著在隔壁的餛飩店裡吃了一碗素餛飩:「你不信的話,可以去問餛飩店的老闆。」

  「你不要瞎跑。」阿多的口氣也緩和了些,「郭老闆讓我照顧你,我得對你的安全負責。」

  「我知道了。」星又躺到了床上,低聲道,「我不會有事的。」

  阿多轉述了中飯時郭老闆說的新聞,抱怨起清溪鎮的不太平,連董老闆那樣的狠角色走夜道都給人開了瓢,普通人就更不用說了。以後晚上怕是不能隨便亂跑,還是老老實實在房間裡睡覺為好。

  「你說他是在老街口被人放倒的,我猜他就是昨天晚上騷擾楚蘭的傢伙。這種人,死了也不可惜吧?」星的聲音從另一張床上冷冷地傳過來。

  「真要是砸死了那倒一了百了,可偏偏沒死。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了結的。」阿多現在擔心的並非是董老闆,而是他手底下那十幾個混混,以前由董老闆約束著好歹還能收斂點,董老闆進了醫院,他們一定會趁此機會變本加厲在清溪鎮惹出點禍端來。這些人,怕的就是沒有尋釁滋事的藉口。

  星的床上傳來輕微的鼾聲。阿多嘆了口氣,出門往二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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