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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2024-09-30 21:52:47 作者: 趙駿

  正月初四,風和日麗。在接近機場的途中,不斷能看到飛機平緩地向天空爬升,閃著銀光的羽翼劃破天空的湛藍,那扶搖直上的噪聲讓盧笙莫名畏懼,感覺自己是在和某種強大的宿命進行交戰。

  出發前,她看到了鏡子中喬裝打扮後的自己,感覺這將是她人生中最瘋狂的一天。星替她弄了一副假髮,又用海綿在她的腰間圍了一圈又一圈。她終於變得又老又丑了。星還是不滿意,他調整了盧笙的儀態,讓她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

  現在,星又給她戴上了一頂巨大的遮陽帽。

  「成功在向你招手。」星站在機場大門外對她說,「沉住氣,別緊張,要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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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提前進入機場出發大廳,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看到倪晟一行三人。倪晟一手拖著行李,一手牽著小枝,慧玲背著單肩包緊隨其後;小枝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他們一旦過了安檢,你就什麼也做不了了。所以能不能搶回你女兒,現在就是最關鍵的時刻。」星坐在盧笙的身邊,將放在自己身側的行李箱交給她,行李箱是空的,拖起來毫不費力。盧笙終於知道它的用途,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把小枝裝在裡面,拖離機場。

  倪晟在櫃檯上辦理好了乘機手續和行李託運,就帶著慧玲和小枝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休息,等待安檢口開閘放人。小枝吵著要上廁所,盧笙見她獨自走向衛生間,立刻也要跟過去,卻被星拽住:「現在還不是時候。」

  盧笙心急如焚,卻也只能聽從星的安排。小枝從廁所里出來後,繼續張望了一會兒,注意力被膝蓋上的漫畫書吸引過去,看得入了神。倪晟和慧玲不知就裡,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語,眉宇間全是奔赴新生活的喜悅。這三個人組成的畫面,看得盧笙無比孤苦,她把視線轉向相反的方向,卻看到水洗般的白玉瓷磚牆面上倒映出一個醜陋的女人。

  那是她嗎?她恍惚起來。

  「就是現在,」星拽了她的胳膊。她看到安檢口已經開放,倪晟站了起來,慧玲也站了起來。

  「去衛生間。」星推了盧笙一把。

  盧笙拖著行李箱走向了衛生間的方向,經過離小枝不遠的地方時,果然聽到小枝說道:「我要尿尿。」

  「讓慧玲阿姨陪你去。」倪晟說,「動作快點,我們就要出發了。」

  「不行,我要自己去。」

  「讓慧玲……」倪晟還在堅持。

  「我就要自己去。」小枝叫起來。

  「好了好了,小枝長大了,知道害羞了。」慧玲笑著說。

  他們只好站在原地目送小枝,對那個佝僂著腰身走進衛生間的笨拙女人沒有絲毫懷疑。

  盧笙把行李箱拖到沒有人使用的抽水馬桶旁邊,等著小枝進來,努力抑制住激動和緊張,側出半個身子喊進來後來東張西望的小枝。

  「媽媽。」小枝認出那張摘掉墨鏡和太陽帽後的臉,興奮地叫起來。盧笙趕緊「噓」了一聲,讓她到門裡面來。

  「你看,這個行李箱好不好,只要你躲進去,誰也不會發現。」

  「可是,爸爸找不到我,會很著急的。」

  「我們不過就是逗逗他,跟他開開玩笑。」盧笙拉開了行李箱的拉鏈,「你想想,等箱子打開,你跳出來嚇他一跳,該多有趣。」

  小枝問:「媽媽,我們會一起去德國嗎?」

  「會的,當然會。」她幾乎是要把小枝往箱子裡推了。

  小枝聽到了她的保證,才放了心,整個人蜷縮進去,對盧笙說:「不要像上次那樣,把我弄丟了哦。」

  盧笙怔了一怔,看著小枝稚嫩的小臉隱沒在黑暗之中。她還是那麼乖,那麼信任她,明明很害怕,卻還是為了迎合自己的媽媽做不喜歡的事。

  可是,她又要再一次欺騙她了,盧笙的心疼起來,她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欺騙,從此以後,她要傾盡所有,讓小枝快樂地生活在陽光下。

  上帝此刻是站在她這一邊的,她不能錯過這得來不易的好機會。她迅速拖著箱子,出了衛生間,朝機場大廳正門走去,等候在那裡的星已經露

  出了笑容,他在向她揮手,示意她走快一點。已經被她丟在身後卻懵然不知的倪晟和慧玲正擁抱在一起,仿佛也在慶賀最後的勝利。

  可就在這一剎那,一個問題鑽進了她的腦袋:這個結局,對於小枝來說,到底是勝利,還是失敗?

  她想跑得快一點,好把這個問題從腦子裡甩出去,可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不僅鑽進了她的腦子,還纏住了她的腳。

  畢竟,走出去,就不能回頭了。她不能,小枝就更不能。

  沒有人注意到在偌大的機場大廳里,一個像水珠一般完美融入人海的女人是如何停下來的。她就站在那裡,像一條孤零零的魚和逆流做著艱難的抗爭。

  她轉了個身,朝倪晟和慧玲走去。當倪晟終於發現這個陌生的女人是奔著自己而來時,不禁和慧玲面面相覷,等到她終於走到近處,太陽帽底下的那張臉呈現出熟悉的輪廓,他才悚然失色。

  盧笙輕輕拉動旅行箱的拉鏈,柔聲說道:「出來吧。」

  那一瞬間,倪晟似乎明白了一切。小枝嫣然的笑靨不允許他把悸動、後怕、憤怒、慶幸等諸多複雜情緒表現出來,他只能以僵硬的笑容,迎接女兒的回歸。

  盧笙把女兒從箱子裡抱出來放在地上,含著淚微笑:「遊戲結束了,我要走了。」

  「你說過跟我在一起的。」小枝拽著她的袖口,卻又怯生生地不敢強求。

  「我會去找你的。」盧笙擦拭著眼角,撫摸著女兒的頭頂,「你要快快樂樂地長大,好好學習,要獨立,要堅強,要靠自己,懂嗎?」

  小枝不懂,但還是點點頭。

  盧笙站直了身子,對倪晟說。「你欠我的,這一輩子都還不清。」

  「祝你好運。」倪晟慌不迭地把孩子抱過來,示意慧玲拎起座位上的背包,兩個人朝安檢口快速逃去,只要過了安檢,離開盧笙有能力到達的區域,他們就安全了。

  看著小枝揮動著小手終於消失在安檢口彼端的通道口,盧笙忽然覺得所有的氣力都被抽走,兩條腿戰慄到無法支撐,只好坐下來大口喘氣。在朦朧的淚光中,她朝大門看過去,星已經蹤跡全無。他也等了這麼久,終

  於等到了一個最好的時機,可所有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他一定很失望,很生氣。

  她在這世上,就只能讓關心她的人失望嗎?

  她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遙遠的家,自從跟倪晟離了婚,她就藉口孩子小出行不便,好幾年沒有回過家了。事實上,她剛才跟小枝說的「要獨立,要堅強,要靠自己」,也是她高中畢業出發去上大學時父母對她的叮囑。他們一直把她當成男孩撫養,目的就是不讓她在外面被人欺負。他們還說,女人永遠都不要成為男人的附庸。

  只可惜女人很容易就被愛情沖昏腦袋,為了所謂家庭自廢武功。記得當初決定辭去工作當專職太太,父母還因為極力反對而跟她鬧得很不愉快。她曾經一度以為,父母對她的要求是為了滿足他們自己的虛榮。現在想來,這想法有多麼荒謬。

  「媽,我離婚了,孩子給倪晟帶走了。」

  「帶到哪兒了?」

  「德國。」

  「嗯,那你回來吧。」

  雖然只是寥寥幾句話,她的心卻安穩下來。這種感覺和她高中時參加數學競賽鎩羽歸來有點像,大概婚姻往小處說,也不過就是人生的一次考試吧。

  她決定明天就回遠方的家。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恢復了氣力,緩緩站起來,拖著空行李箱,離開機場。一架飛機正好升上天空,不知道是不是小枝乘坐的那架。總之,在天上,在海上,不同的旅程從來都沒有停止過,有人從海上來,有人往山上去,有人生,有人死。不過都是走馬觀花地來一遭,愛一場,醒悟一回,然後繼續走。

  盧笙看著那架飛機消失於天際,百感交集,只想大醉一場。可是這座城市裡已經沒有值得她惦念的人,如果非要找出一個,那位星先生勉強算得上。她很想跟他說一句對不起。

  她在機場沒找到星,卻沒料到星在她的家門口等她。

  天黑了。星就坐在她門口的台階上,頭抵著牆,應該已經等了很久。

  盧笙推醒了他,讓他進來坐。

  「是不是覺得我很沒出息,到手的勝利,居然還弄丟了。」盧笙羞愧地苦笑著,掩飾著鼻樑上的酸楚,她以為和星只是萍水相逢,見到他的瞬間,才知道這些日子已經把他當成某種依賴。當然,她必須要忍住那意外的狂喜。這樣在面對遲早的告別時,可以顯得輕鬆自在些。

  「那是你自己的選擇。」星坐在餐廳的椅子上,「也許你本來就想這樣做,你只是咽不下這口氣。」

  盧笙點點頭:「我以為你不願意再見到我了,畢竟你為我做了那麼多。」

  「這倒沒什麼。」星搖搖頭,「不過我確實沒打算來的,因為突然有件東西要拿,只好跑一趟,順便跟你道個別。我要走了。」

  「走了?離開仙蹤市嗎?不回來了?」盧笙連續追問。

  「應該是吧。所以這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就不說再見了。」星把放在腳邊的塑膠袋拎到桌子上,一些新鮮的菜蔬露出來,還有一條尾巴微微擺動的鱸魚,「這是我剛剛路過菜市場買的,一起吃個晚飯吧。」

  盧笙「哦」了一聲,有些欣慰,有些傷感,但是她決不打算計算傷感的濃度和分量,因為明天清晨她也打算離開仙蹤,回到她內陸的老家。有些事,不適合細細品嘗咂摸,還是跟著昨天囫圇埋葬為好。

  星去廚房張羅,不多時就端上來一葷兩素,葷的是清蒸鱸魚,素的是西紅柿炒雞蛋和醋熘土豆絲,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但是極為妥帖且色調和諧地擺放在盤子裡,從視覺和嗅覺上勾起了盧笙消逝許久的食慾。

  「沒想到你手藝這麼好。」盧笙品嘗了一口,由衷讚嘆道。

  「只有自己對自己好,才是真的。」星寵辱不驚地回應。

  「我們喝點酒。」盧笙提議。她想起來冰箱裡還有一瓶紅酒,還是剛剛結婚時倪晟的一位病人送給他的。倪晟從來不喝酒,作為一個拿手術刀的醫生,他決不允許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經。他離開的時候帶走了他自己的一切,唯獨忘記了這瓶酒。所以把這瓶酒喝完,就意味著最後一點舊念也徹底斷絕。

  「我從來不喝酒。」星說,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大凡深沉而理智的人都不喜歡麻醉自己,倪晟如此,星也是如此。可是星到底是比倪晟有人情味的,也許再央求一下,他就願意了。盧笙給

  自己倒了一杯,一仰而盡,在迷濛的酒意中,對星說道:「就喝一點,好不好?」

  「我以前有個朋友,很喜歡喝酒。」

  「然後呢?」

  「然後他死了。」

  盧笙的喉嚨收縮了一下,喝下去的酒險些嗆了出來:「你這種人也有朋友,真是奇了怪了。說話這麼掃興!」

  「這一輩子,我只有那一個朋友。」星低下頭去。

  「你放心,我不會有問題的。」盧笙笑著說,「今晚只是小小地放縱一下,到了明天,一切都會重新開始,我會好好活下去。畢竟,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真是諷刺。」星翹起嘴角,「你在想死的時候,他偏偏不想讓你死,可是等到你想活下去的時候,他卻不想你再活在世上。」

  「什麼意思?」盧笙迷糊地問,她剛剛喝下去第二杯紅酒。

  「我的意思是,世界根本沒那麼美好,人心的卑劣,你恐怕還不是很清楚。」

  「真討厭,幹嗎潑人冷水?」盧笙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臉,想讓滾燙的兩腮冷下去,她有一種想要完全赤裸的衝動,整個身體黏合在地板上,這樣大概會很舒服。如果這場春夢可以再放肆一些,她希望和星一起在地磚上翻滾。

  「你前夫見到你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星問。

  「沒有啊。」盧笙痴笑著,「他應該很慶幸吧,我終於放過了他。」

  「但是你想過他會放過你嗎?」星問道,「在他自以為大功告成的那一刻,你用實際行動給了他一記強烈的耳光,他會怎麼想?」

  「不管他怎麼想,反正他總歸是走了。」盧笙往杯子裡倒著琥珀色的液體,訓斥著星的不合時宜,「幹嗎還要說這個?我們完全可以更加高興一些。」

  「你嚇到他了,他可高興不起來。」星冷笑,「你那位前夫醫術高明,卻算不得光明磊落。你難道沒覺得,你的慈悲,反而讓你變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那又怎樣,我不會再去纏著他了,可是有機會我還是得去看看小枝……」盧笙揮了揮手,像是要把這些煩惱都清掃出去,她輕啟潮濕而豐潤的嘴唇,微笑著說,「我們能不能換個話題?」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會不讓你死?」星兀自問道。

  盧笙趴在桌子上,透過星面前的玻璃杯看他:「是不是你喜歡我,捨不得我?」

  「你想多了。」星的目光也透過杯子盯在她臉上,「真實的原因,是倪晟不讓你死。」

  「他當然不想讓我死了,要不然我怎麼會用死去威脅他?」盧笙生起氣來。她現在一點都不想再去勾引他了,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傢伙。

  星喝清水,自顧自說著話。盧笙的腦子轉不過彎來,她抱著紅酒瓶,一杯一杯自斟自飲,仿佛這樣,就可以把星說出來的故事當成別人的故事。

  「倪晟說你以死相逼,要他兩個月後把小枝還給你。可是他在德國那邊的工作要三個月才能落實,這最後的一個月,他無計可施,所以只能求助於我,他說,他不希望你死,最起碼,在他還沒出國之前,不希望你死。」

  盧笙醉眼婆娑地看著他,「他找你?他憑什麼找你?他以為你是誰,上帝嗎?」

  「我不是上帝,我是星,冥王星的星。」星輕聲說。

  「真滑稽。」盧笙搖晃著手指,「我從來都沒聽到過這麼滑稽的事。我醉了,想休息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星面無表情:「其實一開始你前夫的行蹤,都是他自己告訴我的。我讓你見他一面,就能讓你相信我。至於其他的事情,都是我編造的,我並沒有割慧玲家的電話線,更沒有裝什麼手機信號屏蔽儀。我只是給你一點甜頭,給你一點希望,讓你撐過那一個月。」

  「我遇見你,已經遠遠不止一個月了。」盧笙好不容易找出一個破綻,笑起來,「你這個壞蛋,說起謊來都不打草稿。」

  「確實如此,那是因為你前夫後來又變卦。」星說道,「一個月後,我已經完成任務,本打算退出來。可是倪晟後來又來找我,他說他女朋友慧玲非要在家過完年再走,他知道,這個新年對你來說一定非常難熬,你多半會想不開,很有可能又尋死覓活的,所以他非要讓我過來看著你。」

  「可是你的確幫了我,是我自己臨陣退縮。」盧笙喝光了一瓶紅酒,身子開始打戰,「我知道你生氣了,所以故意來嚇我的,對不對?不要再開玩笑了。」

  「我確實很生氣,我最討厭別人說話不算話。那時候我有自己的事情,可是他竟然威脅我……我想給他一點苦頭嘗一嘗,可是我一向都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至少得公平一點,所以我決定為你爭取一些選擇權,讓你真的有機會搶回你的女兒。可惜你真的讓我很失望,就算是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居然也能拱手送給別人。」說到這裡,星的眼中有深深的厭棄。

  盧笙的太陽穴在突突地跳動,這才知道,原來醉了的感覺這麼難受。她伏在桌子上,口齒不清地捶打桌面:「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我不想說的。」星的臉上浮出譏諷的表情,「我想一走了之,可是你的前夫變了主意,就在你臨陣脫逃之後,你前夫打電話給我,讓我來再見你一次。」

  「他想幹什麼?」盧笙迷濛地抬起頭,眼角淚水滾滾。

  「他並沒有說想幹什麼,只是說你在機場的出現讓他心有餘悸,他覺得活著的你是一顆定時炸彈,是一個致命威脅。」

  盧笙立刻懂了:「他讓你來殺我?」

  「我不會殺你。我只是給出一個建議,與其在醜陋的世界裡孤獨地活著,倒不如有尊嚴地死去。」星冷酷地笑起來,「我甚至可以幫你想出一個好辦法,讓你可以走得很安寧。」

  「什麼建議?」

  「喝光瓶子裡的酒,關上門窗,打開液化氣灶。好好睡一覺,等到你醒過來,就會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另一個世界。」

  她使勁地抬起頭來,像一個千瘡百孔的病人祈求最後一點生機,「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我的生死嗎?」

  「當然不。」星有些不耐煩了。

  「你說謊。」盧笙笑起來。

  「我沒有說謊。我保證,我已經對你做到了最大的仁慈。」

  「你說謊。」盧笙指著他的臉說,「你根本就不想讓我死,你明明很傷心。」

  「我怎麼可能為你傷心?」

  「你明明在流淚,還說不傷心?」

  星不明所以地抹了一把臉,果然觸手一片潮濕,抬頭看看天花板,發現高處並沒有水滴落到他臉上,這些莫名的液體似乎確實是從他的眼中分泌出來的,可是他自己竟然毫無知覺。

  他中了邪一般看著盧笙,仿佛是這個癲狂的女人給他下了蠱。盧笙向他走過來,張開雙臂,似乎想將他攬入懷中。

  「滾。」星狠狠推了她一把,「去死。」

  「你說謊,你們都在說謊。」盧笙的腦袋撞在牆上,天旋地轉地叫嚷著,為了結束這個混亂不堪真假難辨的場景,她飲鴆止渴般地端起桌上半瓶紅酒往喉嚨里灌去,琥珀色的液體順著她的嘴角流出來,像她體內噴湧出來的鮮血。等到酒瓶空了,屋子裡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星消失得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世界在翻湧,扭曲。在這一瞬間,盧笙做出了最終的抉擇,她沖向廚房,伏倒在灶台上,在天旋地轉中扭開液化氣灶的開關,聽到氣體嗞嗞噴出來的聲音。窗戶本來就是關著的,現在她只要躺倒就好了。

  不會有痛苦,一切到此為止,她想。

  她躺在了地上,讓冰冷的地磚熨帖滾燙的身體,所有的意識都像海灘上的浮沫,大片大片潰逃,大片大片消散。她感覺自己正在下墜,在黑暗的無底洞中下墜,顛倒翻轉,頭暈目眩。

  也許,落到底就好了。

  她放任著自己急速下墜,直到什麼也感覺不到,就像電子遊戲畫面忽然收縮成一個白點,一個機械的聲音說道:game over。白點拉長成一條細線,終於湮滅在無邊的黑暗中。

  下墜終於停止。她的頭無與倫比地沉重,空前絕後地疼。窗簾翻飛,發出「噗噗」的聲響,像嗜血的夜行鬼魅在衣袂飄動中退去。她仿佛被吸光了血,就那樣虛弱地飄浮在虛空之中,直到一縷光線射穿了意識,餘光瞥到窗外被海水浸泡發白的天色,孩子的嬉鬧從窗子外面傳過來,思春的貓,互吠的犬……所有的聲響在她的耳膜上引發沉重回聲,像重錘敲擊她的腦殼,像鴻蒙初開。

  我到底死了沒有?她無比彷徨。如果這就是死亡,那也未免太無趣了些。

  也許死亡,不過就是通往另一個平行空間的通道?

  她橫躺在臥室的床上,微微抬起上半身,看到客廳里維持著昨晚的原狀,記不起自己是怎麼爬到床上來的。支棱著東搖西晃的腦袋起了床,在家中巡視了一圈,最後想起被自己打開的液化氣灶,卻驀然發現灶具的按鈕指向off鍵,空氣中一點瓦斯的氣味都沒有。

  一開始她還篤信星來過,他說了一些話,不知是真是假。可漸漸地,她又不太記得他說了些什麼,這種感覺就像夢做到一半醒過來,上一秒還在腦子裡的畫面,下一秒就憑空消失了,怎麼抓也抓不住。

  她重新躺回到床上,用毯子蓋住了自己。

  不知道睡了多久,門又被敲響了。

  是星麼?

  她起身,穿上拖鞋,前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長相平平,滿臉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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