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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2024-09-30 21:52:27 作者: 趙駿

  風吹過清水町,掀起落在地上的葉子,留下一串唿哨。

  宋長樂喜歡用口哨去跟風合奏,他的口哨吹得很好,能夠遊刃有餘地吹出高八度,吹出他喜歡的每一首曲子。當然,這都是爸爸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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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長樂趴在窗台上,想起以前纏著爸爸要學吹口哨的情景。他學了很久,使勁用力,也只能發出噓噓的聲音,吹得自己尿意不斷。是爸爸一點一點教,他一點一點試探,才找到氣息擦過嘴唇時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他不斷練習,終於能斷斷續續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終於大功告成,成了

  爸爸嘴裡的「音樂家」。

  那首曲子叫《歡樂頌》。爸爸給他布置了任務,那就是在有生之年,必須要將歡樂進行到底,要無憂無慮,要永遠只想快樂的事,把悲傷丟到腦後。

  爸爸布置的另一項任務,是讓他每天堅持練功,減少脂肪,增長力氣,因為他不僅要做音樂家,還要成為「飛行家」。

  「你知道鳥類中的飛行家是誰嗎?」爸爸問他。

  他說是麻雀、鴿子、孔雀、老鷹、貓頭鷹……爸爸說全不對,正確答案是「蜂鳥」。蜂鳥是最小的一種鳥,但是它可以做到其他鳥都做不到的事,那就是懸停在空中,因為它的翅膀可以快速扇動。

  爸爸說的話不可能有錯,如果他的雙臂揮舞得夠快,就能夠飛起來。有好幾次,他覺得自己如果能再快一點,雙腳就能夠離開地面了。

  可是一想起安晴,他的身體就軟了,什麼力氣也沒有了,也沒有心思吃飯和看動畫片,只想就這麼趴在二樓的窗台上,流著口水,看著清水町的巷口,等著安晴回來。對面屋頂上的鴿籠里,鴿子只知道咕咕咕地叫,時常打亂他的思緒,它們又肥又懶,白長了一對好翅膀。

  他想寫一封信給安晴,因為有好多話想告訴她,可是他連安晴的姓名都寫不完整。爸爸去天堂前說過,想他的時候就寫信,因為那些語句是從長樂的心裡流出來的,他在天上都能感受到。遇到不會寫的字,就用圓圈代替。長樂給爸爸寫了好多信,畫了好多圓圈,就像是一串串糖葫蘆,這樣的信,安晴自然是看不懂的。

  為什麼一想起安晴,就會如此焦灼,對一切都不滿意,尤其是對自己?

  安晴上了那個人的車,是要送他去天虹商場,她真的是太善良了,不管幫助誰都不遺餘力。可是過了這麼久,她怎麼還不回來?

  真的是太久了,久到讓他都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中的時候,他就咧著嘴哭起來,他要去找她,去天虹商場找她,可是天虹商場在哪裡?

  在安晴消失不見的這個下午,他意識到,他大概是不能沒有安晴的。

  就在他崩潰之前,安晴出現在了清水町的巷口,宛若一朵不期而至的雲。在她出現的那一瞬間,風和天空都變得溫柔起來。

  他使勁朝她揮手,她也朝他揮手。

  「對不起,我順便去處理了一些事。」安晴一臉的疲倦和歉意。她說她聯繫好了醫院,可以回去接她女兒過來看病。回來的途中,順便從菜市場買了點菜。

  「那太好了。」宋長樂蹦起來,「我可以陪她玩,我把我的玩具、動畫片全都送給她。」

  「我餓了。」安晴去廚房裡做飯。現在這個點是午飯還是晚飯呢?宋長樂說不清楚,但是他能看出安晴的辛苦,等到她女兒來了,她還得陪女兒,還得燒飯,那豈不是要累死?

  「你……你教我做飯啊。」他說。

  「為什麼?」廚房裡圍著圍裙的安晴問他。

  「我不想老是讓你照顧我。」

  「這是應該的,誰叫我住你家房子呢。」

  這個回答傷了宋長樂的心。他回到客廳,打開電視,習慣性地調到動漫頻道,湯姆貓正在天上飛,用綁在它背上的一根棍子拴住的翅膀,小老鼠傑瑞正在地上抱頭鼠竄,躲避著惡貓的轟炸。他想,怎麼可以老是這樣,怎麼可以永遠長不大?他在遙控器上狠狠摁了兩下,調到了他爸爸以前超級喜歡的新聞頻道。

  沒有一句話是他能聽懂的,他絕望地發現。在幾十個頻道中間,只有寥寥幾個兒童頻道屬於他,其他都毫無意義。

  「長樂,吃飯了。」

  安晴把簡單的菜餚端上了餐桌,一葷一素一湯,香氣撲鼻,她把碗筷擺放整齊,給他盛飯、倒飲料,又幫他把一塊很大的方絹系在脖子上,以免從嘴裡漏出來的湯湯水水滴在衣服上。宋長樂僵硬地坐在凳子上,覺得自己像童話里愚蠢的國王一樣令人討厭,在安晴失而復得的這個傍晚,他恨上了自己的笨拙和無能。

  「待會兒我來洗碗好不好?」他幾乎用一種哀求的口吻。

  「好啊,你可以洗你自己的。」

  「不行,統統都由我來洗。」

  「我向你保證,洗碗這種事,一點都沒有意思。」

  「我不要有意思,」宋長樂擰著脖子說,「我要跟你一樣,會照顧人。」

  「你想照顧誰?」

  「當然是你……你的女兒,你把她接到這裡來,要是既燒飯又洗碗洗衣服掃地拖地什麼的,不是會累死掉嗎?這絕對不行,我不要你照顧,我要當大人。」

  「大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安晴笑著看他,「你有秘密嗎?」

  「我有。」他挺直了身板。

  「能不能告訴我?」

  「當然能。」為了顯示這真的是個秘密,他很認真地環顧四周,低聲說,「我怕老鼠,怕得要命。」

  「真的嗎?好巧啊。」安晴小口吃著飯,笑著問他,「我也怕老鼠,可是,這也算秘密?」

  很顯然,這件事還遠遠達不到安晴對於「秘密」的標準。他搜腸刮肚地翻找著能夠體現「秘密」精神的往事,想到上小學四年級時,跟爸爸從一個很遠的地方搬過來後,他在一所小學裡被人欺負,他的同學在他的書包里塞進了一隻死老鼠,嚇得他當場就在褲子裡拉屎撒尿。就因為這件事,他的爸爸才把他從學校裡帶走了。

  「這算是個秘密嗎?」他不自信地徵詢她。

  「不算。秘密就是那種只有自己知道,最多只能告訴你最信任的人的事情。」安晴吸著可樂,長睫毛在臉上製造出一小片暗影,「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宋長樂點頭,又搖頭:「你不想說的話就不說嘍。」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信任的人,我願意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安晴的語調溫柔,眼神卻一點點黯淡下去,她說了一個悲傷的故事,在幾年前,她還很天真的時候,和宋長樂一樣天真的時候,有一個看起來很好很善良的男人,羞辱了她。

  「他是怎麼羞辱你的?」宋長樂摸著腦袋,「也是往你臉上抹髒東西嗎?」

  「差不多,而且很難洗掉,這輩子都要帶著這種羞辱活下去,除非去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你的地方。」

  「那個人太壞了。」他很生氣地說,「我不行的,我一輩子都不想離開清水町。」

  安晴笑了笑,問他:「長樂,你的那些秘密都算不上真正的秘密,你要是想長大,得需要一個真正的秘密。」

  「我……有啊。」長樂有些結巴。

  「你別緊張,我不是非要知道的。」安晴喝了一口湯,「不管怎麼說,我畢竟只是你家的一個房客,你沒有義務一定要告訴我。」

  宋長樂險些哭起來,他埋著頭吃飯,飯糰噙在嘴裡,哽在喉嚨里,讓他難過得快要窒息。

  「我可以告訴你一半。」他想了很久做了決定。

  這一半的秘密是,爸爸曾經告訴過他一個咒語,要他時刻記在心裡,一輩子都不能說起,一旦說起,就會遭受天譴;只有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把咒語大聲地說出來,天堂之門才會開啟,他才會升到天空,和他爸爸團聚。

  「另一半的秘密,就是那個咒語嘍?」安晴問。

  「嗯。」

  「真的這麼神奇嗎?」安晴眼中閃著光,「我還真想知道那咒語是怎麼念的呢。」

  「可是……」宋長樂著急得說不出話來。

  安晴笑出聲來:「傻瓜,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

  宋長樂也破涕為笑,卻還是覺得有些愧疚,該用什麼辦法來補償呢?他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極好的辦法,連他自己都佩服起自己來:「安晴,明天晚上我請你吃飯吧,吃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什麼東西?」

  「你知不知道木石西餐廳?」

  「不知道。」

  「就在人民廣場,那裡有世界上最好吃的牛排,超級好吃,保證你吃了……還想吃。」他詞窮地誇耀,滿心希望安晴能答應他,可是越說越不自信,越覺得這件事太不可思議,聲音也就越來越小。

  很多年前爸爸帶他去木石西餐廳吃過一份西冷牛排,至今想起仍難免流口水。爸爸讓他把牛排拿在手裡吃,他不願意。他看過電視裡年輕的戀

  人在類似的地方就餐,知道吃這樣的西餐是有講究的,央求爸爸教他。爸爸卻說他自己以後會學做牛扒,想吃的時候就煎給他吃,再也不用到這裡來了。這裡有什麼好呢?貴得要命。

  宋長樂知道爸爸並不是嫌貴,只是不喜歡這個環境,認為他不適合這裡罷了。爸爸哪裡知道,他偷偷在家無數次練習,用塑料的玩具刀叉,模仿著電視上的紳士,對那套流程算得上是爛熟於心。在每一次練習里,對面都坐著一個假想中的姑娘,可惜面容模糊,也不知道該跟她說點什麼。那只是一個人打發時間的遊戲罷了。他從來都沒有認真過。

  他覺得安晴不會答應,那是情人出沒的地方,安晴跟他在一起,應該會覺得丟臉吧。

  「可以呀。」安晴很爽快地答應下來,「你請我,我出錢。」

  「我有錢。」他的臉興奮得發燙,「我有一張銀行卡,每個月上面都有錢打進來,我已經存了很久啦。」

  「哦,是誰打的?你可要收好啊。」

  「嗯嗯,沒關係的,有密碼的。」他近似於諂媚地問,「我把密碼告訴你好不好?就是我的生日……」

  「不好。」安晴打斷了他的話,「那樣你丟了錢,我就有嫌疑了。」

  宋長樂無比遺憾:「那好吧。我也不知道錢是從哪裡打來的,總之是我爸爸給我的,大概是他從天上打來的吧。」

  宋長樂不願意思考複雜的問題。複雜的事情會導致苦惱,這也是他爸爸給他的教誨。爸爸說,一個人只要甘於平淡,滿足現狀,保持簡單的生活狀態,永遠像個孩子,快樂就會永遠伴隨。但是這一晚上,他對一直以來的生活有些厭煩,覺得這種稀里糊塗的快樂有些無趣。

  「你說,我有沒有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大人?」

  安晴說:「我希望和你一樣,永遠都長不大。」

  不知為何,安晴情緒沒來由地低落下來,她說她累了,要早一點睡覺,讓宋長樂吃完飯就把碗放在桌子上,她明天早上會起來洗乾淨。宋長樂看著她上了樓,不曉得自己說錯了哪句話,忐忑了很久,想起用洗碗去彌補。

  手忙腳亂中,他把廚房濺得滿地是水,並且摔碎了兩個碗。安晴衝下來收拾一塌糊塗的殘局,生氣地質問他:「不是讓你別碰了嗎,為什麼還

  是要添亂?」她的眼睛有點紅,有點腫,像是哭過。

  宋長樂只好丟下滿屋子的狼藉,羞愧地躲進了自己的房間。他又把事情搞砸了,生氣的安晴還會陪她去木石餐廳吃西冷牛扒嗎?

  第二天早晨,他的門被敲響,安晴的聲音在門外喊他起床:「長樂,你要起來鍛鍊了。」

  他的腦袋有點暈,因為睡得很差,總是夢到爸爸,爸爸似乎很不喜歡安晴,讓他把她從家裡趕出去。他不斷哀求,感覺像是哀求了一夜,現在只想再睡一會兒。

  「趕緊起床,要不然我晚上不跟你去吃西餐了。」

  他從床上蹦起來的時候,腦袋險些撞到了天花板。穿好衣服,刷牙洗臉,來到二樓陽台上,對著還沒從傾斜的陽光下甦醒過來的清水町伸了個懶腰。太陽像鹹鴨蛋黃貼在天邊,油汪汪的一團。爸爸說過,每一天都是這樣,太陽落下,然後升起。

  幾次深呼吸之後,他慢慢轉動起了右臂,再慢慢轉動起了左臂,當做熱身。爸爸說,一定要熱身,否則會受傷。

  蜂鳥的翅膀一開始是慢慢扇動的,螺旋槳也是。他朝著太陽閉上眼睛,在越來越亮的火紅視野中,雙臂越來越快,終於達到極限。他踮起腳尖,感覺下一秒就能擺脫地面的束縛。

  但是疲憊感很快就來,爸爸說過,「飛天神功」比吹口哨困難得多,所以得有耐心。

  令他焦灼的是白晝太長,度日如年大概就是這樣。太陽在天空畫了一條漫長的弧線,終於在他在窗前變成化石之前抵達了另一端的天邊。

  他躲進房間,對著鏡子穿上爸爸的西裝和皮鞋,儘管那皮鞋相對於他43碼的腳顯得過於促狹而堅硬,但是他願意為了安晴去忍受這類似于美人魚割去雙腳的痛楚。

  「安晴,我們出發啦。」他在客廳里羞澀地喊。

  安晴從房間裡出來,也化了點淡妝,她本來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子,這一來就更美了。怎麼說呢?像天使,像仙女,像雅典娜轉世投胎的紗織。

  木石西餐廳就在人民廣場的北邊,在一家服裝店的樓上,一到晚上,彩色玻璃燈管就發出醒目的光。

  宋長樂幾年前和爸爸來的時候就坐在靠窗的那個位子上,能看到人民廣場的全景。幸運的是,那個座位今天也還是空著的。服務員拿著菜單走過來,叫他點餐。他用手絹擦著嘴角控制不住的口水,對安晴說:「你點……你點啊。」

  他緊張得要命,老是想撒尿。

  安晴很仔細地看了看,問服務生:「你們的情侶套餐今天有活動?」

  「是的,打八折。」

  「好的,就來一份情侶套餐吧。」

  「情侶」這個詞在宋長樂腦子裡炸出一朵絢爛的禮花,一朵接著一朵,那種源源不斷的快樂是從未體驗過的,讓他幾乎尿失禁。他忍不住瑟瑟發抖,終於引起了安晴的注意。她伸出手去摸他的額頭:「你怎麼了,生病了嗎?」

  「沒……想上廁所。」他不好意思地說。

  「去吧。」安晴有點無奈。

  他衝進了廁所,滴滴答答尿起來,明明擠不出來一點,為什麼還總是忍不住?這已經是他十分鐘之內第三次上廁所了,感覺身體裡那個水龍頭始終扭不緊似的。這一次他要尿乾淨,於是放鬆了身體,閉上眼睛安靜地等待了一會兒。廁所里只有兩個小便池,第三個人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另外一個,離開的那個似乎瞥了他一眼,罵了一句:「傻×。」

  他險些哭了,滴出來的尿液滴在了褲子上,用衛生紙使勁擦還是留下了一些印跡。

  門外有個聲音在問走出廁所的人:「先生,有沒有看見一個穿西裝的胖胖的男士。」

  「在裡面呢,估計是撒尿撒睡著了。」

  「長樂,長樂。」安晴在門外喊。

  「來啦。」他只好走出去。

  「把手洗一下。」安晴似乎沒發現異樣,對他說,自己往座位上走去,等到宋長樂洗完手過來坐下又說,「長樂,我要走了。」

  「是我不好。」宋長樂立刻道歉,「我……太緊張了,能不能再坐一坐?」

  「我的意思是,我要去接我女兒過來了。」

  「好啊,你趕緊把她接過來。」宋長樂高興起來,「什麼時候?」

  「很快。」安晴的眼睛有點泛紅,「長樂,你要勇敢一點。」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為什麼要叫他勇敢?是嫌他太膽小了嗎?他愣愣地說:「我很勇敢的,除了老鼠,我什麼都不怕。」

  「你應該無所畏懼。」安晴繼續說,「你要知道,恐懼只是你內心的一種感覺,你要戰勝它。」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們來吃牛排呀,好好吃。」

  可惜,安晴好像沒什麼食慾,牛排也不像記憶中的那樣好吃了。宋長樂感覺吹破了牛皮,惴惴不安又食不知味地吃掉了牛排,聽到安晴問「要不要到廣場上逛一逛」立刻就雀躍起來:「好呀。」

  廣場比白天熱鬧了些,夜市上擺了很多各式各樣的攤位,專賣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蹦蹦跳跳,閃閃爍爍,都是宋長樂喜歡的東西。他買了一本《海賊王》的明信片,和一大一小兩個蝴蝶發卡,上面綴滿五顏六色的寶石,亮晶晶的很漂亮,大的送給安晴,小的送給她女兒。

  「回家吧。」安晴說。

  宋長樂有些捨不得,卻還是同意了。

  廣場四周種了一些樟樹,由於沒有經過修剪,大多長得枝繁葉盛,華蓋如傘。經過一棵樟樹的時候,安晴的腳步遲緩下來,問宋長樂:「那是什麼?」

  順著她的手,宋長樂看到樹下掛著一個黑色的四方形物體,有點像變魔術的道具。走近一看,果真是一個蓋著黑色絨布的木箱子。黑箱的旁邊掛著一塊紙牌,宋長樂認得上面的字:「投幣一元,可知未來。」

  「這個怎麼玩的?」他說。在那個箱子的表面摸索了一下,找到投幣的卡槽,塞了一元硬幣進去,只聽咔嚓一聲,箱子的底部開出一個圓形洞口,透出不斷變換的光,從黃變成藍,再變成紅色,像極了有些年代的電影中時光隧道的入口,有些魔幻的感覺。

  「是要把頭伸進去嗎?」他蹲下來看了看那個洞,又看了看安晴。

  安晴也在看他,她的臉背著路燈,五官和表情都隱沒在黑暗中:「長樂,不要玩了,我們走吧。」

  「可是,我還真的有點想知道未來呢。」

  「你想知道什麼呢?」安晴煩躁起來,「你不走我走了。」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宋長樂說。以前他對未來沒興趣,只想遵照爸爸的叮囑安度當下每一天,可是現在他真的好想知道他的未來里有沒有安晴。

  安晴就在眼前,喊了他一聲:「長樂。」

  「怎麼啦?」他的腦袋伸進去一半,又縮回來問她。

  「沒……沒什麼。」

  「馬上就好。」他終於把頭全部伸了進去。

  就算是他這樣的傻子,也能看出來這就是個騙人的把戲,不過就是幾盞蒙著彩色塑料紙的燈泡,簡直拙劣到了極點。他失望了,打算離開,可是脖子那裡又是「咔嚓」一聲,被死死地卡住,整個腦袋都嵌在箱子裡,進退不得。

  「搞什麼,我要出去。」他喊道。

  箱子四周有一層棉布,吸收了他的叫聲。他只好自己動手,試圖把脖子那裡的桎梏給掰開,可是箱子的堅固程度超出了他的想像,任他如何拼力掙扎,也無法撼動卡住他脖子的兩塊鐵板。更麻煩的是,那些燈也熄滅了。

  「安晴安晴,幫幫我。」他用手敲著木箱,大口呼吸,那些氧氣消耗得很快,沒一會就令他頭暈腦漲。這個時候,頭頂上透進來一束光,新鮮的空氣輸入進來,令他喘了口氣,可還來不及高興,那洞口裡忽然掉進來什麼東西,落在他的面前。

  燈光又閃爍起來。

  那是一隻老鼠。

  他立刻條件反射地嘔吐,從嘴裡噴瀉,噴在老鼠的身上。老鼠吱吱了兩聲,甘之如飴吃起殘渣,並向他的嘴移動過來。它不斷變化顏色,一會兒變成紅老鼠,一會兒變成藍老鼠,一會兒變成黃老鼠,一會兒又在燈光的隱滅下消失,但是他能感覺到它的尾梢划過他的臉。

  他再次失控,括約肌肛腸肌統統失控。

  「歡迎參加真心話大冒險遊戲。」一個聲音從上方的洞中傳進來,「遊戲規則如下:只要你回答出問題的正確答案,箱子就會自動開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玩了,我認輸。」宋長樂大喊大叫,那隻老鼠也上下跳竄。

  「請說出你心裡最深的秘密。」

  「我沒有,我沒有。」

  「回答錯誤,你還有兩次機會。」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回答錯誤,你還有一次機會。如果再次回答錯誤,懲罰將翻倍,我們將再放入一隻老鼠,直到你回答出正確答案為止。」

  「我……我……」

  「倒數開始,3,2……」

  宋長樂大喊了一聲不要,然後不顧一切地投降。

  「長樂長樂,腹中空空,米福米福,金石其中。」

  爸爸說過,永遠不要說起這四句咒語,否則一定會有災禍發生;也永遠不能忘記這四句咒語,否則找不到去往天堂的路。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大聲念出來,只能在每晚睡前默念三遍,像虔誠的禱祝。

  燈光猝然暗滅,世界瞬間墜入一片黑暗中。又是「咔嚓」一聲輕響,緊緊卡住他脖子的機簧應聲而動。他往下墜落,脫離了那個詭異可怖的世界,癱軟在樹底下。海風吹過來,行人在四方悠閒走動,空氣中有海水的咸澀和合歡樹花淡淡的清香。

  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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