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024-09-30 21:52:21
作者: 趙駿
老羅把普桑停在清水町巷口。
他盯著鏡子裡的臉,想著該如何把從眼睛跨過鼻樑直掛嘴角的那條疤除掉。如果要去整形醫院,沒個二三十萬怕是不夠。他還想做個拉皮——在監獄服刑十四年後,他聽說現在有種技術可以抹掉臉上的皺紋,讓人變得年輕。變得有多年輕呢?他也不想太貪心,只要回到入獄前就好了,那時他四十歲,正值壯年,現在五十四,仿佛一眨眼就老了。
就是缺錢,有錢怎樣都行。在這一點上,這個世界跟十四年前沒什麼區別。
那個女人走出清水町的時候,老羅停止了神遊,該開工了。不過事情有點麻煩,那女人身後跟著那個名叫宋長樂的傻子,傻子正在舔著一個甜筒,像一個被肥肉撐大了的醜陋巨嬰,襯托出女人樸素的著裝也掩蓋不住的精緻面容。
等一下,把墨水瓶里的豬血潑到那女人臉上時,她就會花容失色了吧。老羅想像出那一幕,自己也難免覺得下作。他怎麼淪落到幹這種事的田地?十四年前,這都是他看不上的那些小嘍囉乾的。
老羅下了車,跟在兩人身後,那個傻子遲遲不走,老羅的豬血自然也就噴不出去。他對上頭的指令不以為然,也絲毫不敢忤逆,上頭說,所有的事都得背著那個傻子,絕不能讓他發現,以免嚇到他。
這傻子什麼來頭?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兩個月前因為他的怠慢這傻子被人欺負,上頭罵了他一頓,他只好拿欺負傻子的人出氣,把那人的大門牙給掰了下來,還讓他去給那傻子道歉。從那天開始,老羅就沒再敢怠慢一次。
傻子在笑,那女人也在笑。老羅笑不出來,他覺得自己在被他倆牽著鼻子走。
裝著豬血的墨水瓶裝在褲子口袋裡,扯得他褲襠往下墜,他決定終止這種彆扭的跟蹤,於是跟上前去,攔在那女人和那傻子面前,笑著問:「請
問——」
聲音的停頓,是因為目光被女人姣麗的面容燙了一下。他迅速收攏心神,繼續問道:「請問天虹商場怎麼走?」
天虹商場是全市最大的小商品批發中心,不算太遠,但是路途比較複雜。那女人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就往前走了幾步,指著道路對他說:「就是往那個路口,往左轉……」
老羅順勢插在她和傻子中間,用厚實的背擋住了傻子,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嘴裡卻說出一句:「搬出去吧。」
女人驚訝地轉過頭來:「什麼?」
「我還是不太清楚。」老羅抻開肩膀,繼續將想繞到女人身邊的傻子擋在身後,在商鋪的GG和車輛鳴笛的掩護下小聲說,「從清水町搬出去,否則你會倒霉。」
「你是誰?」女人問道,「我不認識你。」
「你不需要認識我,聽我的話就行了。」
「如果我不聽呢?」女人臉色蒼白地問。
而傻子正在努力擠過來:「安晴,我們快走吧。」
看來一兩句話還不能讓這女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老羅轉過身去,隔在他和那女人之間:「兄弟,你女朋友說帶我去天虹商城,你乖乖的,我很快就會把她還給你。」又扭頭指著身後的普桑對女人說,「我的車就在那裡,你想知道我是誰,不妨上車聊聊。不過你要是不願意,就陪著這位大兄弟走吧,可千萬別勉強。」這後半句話聲音很大,是說給傻子聽的。
「長樂,你先回去。」安晴對傻子說。傻子很聽她的話,雖然不太情願,卻沒有阻攔她上車。
老羅胳膊搭在方向盤上,側過身來對女人說:「其實也並沒有什麼過分的要求,只是讓你搬出清水町。你答應了,就什麼事都沒有,說不定——」他斜著眉毛笑著說,「說不定咱們還能成為朋友,有能用到我的,你可以開口。」
「我沒興趣。」女人直接地說,「我住在清水町,沒招誰沒惹誰,除了房東,其他人一律沒資格讓我搬走。」
「你這麼漂亮,怎麼會這麼不識時務。我現在是很友好地勸你,你不
要不知好歹。」老羅指著臉上的疤說道,「這道疤是被人拿刀劈出來的,不過砍我的那個人也被我捅死了。你大概還不曉得自己現在是跟什麼樣的人打交道。」
「我不會搬的。」女人想推門下去,可是車門已經被鎖死。「你讓我下車。」她紅著臉,頭髮散亂,聲音也在發抖。
老羅覺得很有意思,他看出了這個女人的恐懼,想知道她到底能撐到什麼時候。搭在油門上的腳猛踩下去,車速立刻飆升。
「你真要答應我,我就立刻停車放你走。」他嬉皮笑臉地說,「我等你哦。」
安晴索性閉上了嘴,像是吃准了他不能拿她怎麼樣。老羅開車在街上繞了兩圈,意識到這樣做並不能產生足夠的威懾,便把車開出了市區。他心裡有一個目的地,倘若這女人死撐到底,就把她帶到那兒去,可是即使車駛上了山路,兩邊的風景越來越荒涼,他還是不相信自己真的會再到那個地方去。
畢竟那個地方已經十四年沒去過,不曉得還在不在。
女人一直死咬嘴唇。老羅能看得出來她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明明很恐懼,卻在一種莫名的力量下和恐懼交戰,那是一種什麼力量,老羅猜不出來。他一路都在等這個女人開口求饒,也一路失望。
山路越來越曲折,山風越來越大,震得他的車窗轟轟作響。他的小腹開始灼熱,有一團火燃燒起來。這團火從他的眼中溢出來,像是要把身後那個輕慢他的女人焚燒成灰。他現在已經沒有把握,如果女人這個時候答應搬出清水町,他還能不能放她走。
安晴始終不說話。
終於,車艱難擠過荊棘中越來越逼仄的小路,駛入一片密林,密林的深處有一間完全用樹幹搭建起來的木屋。木屋周邊荒草叢生,需要步行才能抵達。老羅熄了火,拉上手剎,轉身對女人說道:「下車。」
女人發白的嘴唇像結霜的櫻桃,腳踩在帶著鋸齒鋒刃的野草上,雪白的小腿立刻就被咬出條狀紅印。她倉皇四顧,像是在尋找逃跑的路線。這個動作讓老羅丹田裡的火燒得更旺,他甚至跟她保持了一段距離,好讓她擇機逃跑。這樣他會順勢拽著她的頭髮把她拖進木屋裡面,忍受她的拳打
腳踢和尖牙利齒。有些事,見點血會更有意思。
可惜她只是張望了一下,並沒有做出太激烈的反抗。
老羅用鑰匙開門,鑰匙是出獄之後監獄還給他的,十四年沒用,開起門上的鎖無比生澀,好在鎖芯還很完好,擰了幾下總算開了。
木屋裡的霉味熏得女人睜不開眼,她的食指搭著門框:「我答應你,我搬出清水町。」
老羅裝作沒有聽見,用木棍支開了窗戶,給屋子裡通風。目光適應了屋子裡的陰暗後,他又合上了窗戶,接下來的事並不需要太亮的光線,閉著眼都能完成。他對屋子裡的陳設爛熟於心,知道在西牆那個木箱子裡有他所需要的全部器具,包括醫用鑷鉗、剪刀、烙鐵、鞭子和繩索之類的簡單刑具。十四年並不能消磨他的肌肉記憶。
意外的是,女人始終沒有趁他背對著她的機會逃跑,他的戾氣、他的殺氣,因此難以調動起來。他需要一個契機,讓情緒爆炸。
「我答應你,你放我走好不好?」女人又說。
「已經遲了。」他搖著頭,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朝女人招手,「來,你過來。」
女人戰慄著挪步過去,右手在冰冷的小臂上摩挲著:「你想要幹什麼?」
「來,乖,坐下。」老羅拍著一把木椅椅背,「我們來聊一聊。」
木椅已經不太牢固,女人被綁上去的時候嘎吱作響。她不停地流淚,也不停地低聲求饒:「放了我,放了我。」
老羅多少還是覺得有些遺憾,這個女人怎麼不知道反抗呢?他喜歡吃辛辣的東西,喜歡辣椒素齧噬著味蕾產生的痛感,喜歡這個女人咬她,擰他,而他將在火辣辣的疼痛中把她吞下去。
老羅的手指輕輕掠過她的臉,嘴裡熱烘烘的氣息撲在她的脖子下面,像野獸在斟酌從哪裡下口。那裡的紐扣已經掉了一個,露出被黑色內衣襯托得瑩白玉潤的隆起。這個年過半百且身陷囹圄十四年的老男人發現自己的身體發生了某種可喜的變化。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又年輕了過來。
「我會先拔掉你的手指甲。」他說,「你會因為痛苦而不斷扭曲,而我會在那時享用你。」
然後呢?等到他做完了這一切,他應該如何處理這個女人?
他發現這個女人似乎只剩下一個下場,就跟以前被帶到這間木屋裡的那些人一樣。
這實在有些暴殄天物,他失神且唏噓了幾秒鐘。當他從箱子中找到了鑷鉗,並用它夾住女人左手小拇指指甲時,發現她的目光死死盯著門,依稀明白了什麼,也許這女人能撐到現在是因為等著有人來救她?
「別做夢了。」他淡淡地說。
「以前有個男人欺負過我,你猜他後來怎麼了?」女人流著淚,口氣卻不減凌厲。
「他怎麼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死了。」女人說道,「你也會跟他一樣。」
在這一瞬間,老羅發現這個女人並沒那麼簡單。但是他的身體膨脹欲裂,已經想不了太多,只能靠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撫慰。接下來只要抬起手臂,再扭轉手腕,就能將那枚小小的指甲整個掀掉。這種事他已經不記得做過多少次,可面對這樣修長美麗的手,還是第一次。
疼痛會讓她突破生理局限,扭曲成一種匪夷所思的姿勢,那實在是人間絕美的風景。
他盯著她的眼睛,不想錯過一點表情的變化。
就在這時,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起來,是那首歡快的《愛拼才會贏》。他喜歡這首歌,卻不喜歡自己在工作的時候被人打擾,這首歌持續不斷地唱著,把他的好情緒敗落殆盡。他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抄起手機想要掛掉來電,卻發現這個電話他不能不接。因為打電話的人,是米南。
「你在哪裡?」
「我在山上。」
「你真把那女人帶到那裡去了?」
「她不聽話。」
「你把她怎麼樣了?」
「目前還沒怎麼樣。」
「很好,放了她。」
「放了她?」老羅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為什麼?」
「老子以前叫你做事的時候,你有沒有問過為什麼?」
老羅閉上了嘴,他知道米南是個正經商人,為了維持住這個「正經」,他的手腕有時候比他老子更加極端。
「我再說一次,放了她。」米南的話語中沒有一絲對他這個「老臣」的尊重,「不要做什麼事都用力過猛,聽到了沒有?」
老羅掛了電話,走到女人面前,伸出雙手,幫她把胸口的扣子扣上,然後蹲下身子用刀割開那些他自己也難以解開的繩索:「對不起,這是個誤會。」
女人喘著粗氣,淚水大顆大顆往下掉,目光漫過了他低垂的頭顱,像是眼前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