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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2024-09-30 21:51:58 作者: 趙駿

  下午三點,下了公交車,沒走多遠,那種感覺又來了。

  

  安晴朝後看去,並沒有發現什麼。排列著俄式建築的廣場上,寥寥的行人戴著帽子,圍著圍巾,全都走得小心翼翼。所有人都急於奔赴有暖氣的地方,無暇看她。

  可安晴偏偏有種被人窺伺的感覺,就像有人在跟她捉迷藏一樣。

  調整好心態,她走進了廣場東邊的「古雅」餐廳。咖啡的香氣濃郁,綢緞般柔軟的燈光在各色琉璃器皿上浮動搖曳,烘托出曖昧而浪漫的氣氛。圍著白圍巾的男士在燈下揮手,正是她昨天在相片上看到的那張臉。那張臉很白淨,眉毛細長,下巴很尖,除了有幾分陰鬱,其他都還不錯。

  「你好,王先生。」她說。

  「請坐,安小姐。」他的手筆直地杵在兩人中間,像是不完成見面的禮儀就絕不罷休。安晴雖然非常排斥身體上的接觸,但還是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尖。他的手竟然比她的還冷。

  「這個天,太冷了。」王先生在她杯子裡倒滿剛剛煮沸的紅茶,紅茶里泡了藏紅花和桂圓,適合女人和像他這樣體寒的男人。說起這些的時候,他拘謹的程度也剛剛好,並不顯得做作和忸怩。

  安晴的話照例很少,因為實在沒什麼可說的。王先生很好地控制了話題,沒讓她為沒話找話而煩神。他說他在市中心有一套九十平米的三居室,父母都很健康,他有兩個姐姐,都很有出息,一個在國外,一個自己開公司。他自己呢,其實也沒有太大的野心,只想找一個合適的人,與世無爭地過一生。

  「以後冬天你要是覺得冷,我們可以去南方。」他說。

  「我其實並不喜歡跑來跑去。」安晴回答。

  「嗯,聽你的。」

  還剩一半的茶皿在酒精爐上溫著,茶香和咖啡的馥郁交織在一起,有些困人。該跟他說一說自己的想法了,安晴斟酌了好久不知道如何起頭,只好說:「要不要再添些水?」

  「不需要了,等一下我們去看電影。」王先生看了看手錶,「票我已經買好了。」

  「王先生,」安晴低垂著睫毛說,「你人很好,可是對不起,我實在是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怎麼了?」王先生很平靜,微笑著自我檢討,「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惹你生氣了?」

  「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沒打算結婚,至少現在還沒有。」

  王先生沒再說話,在安晴又說了一遍對不起,並且跟他道別之後,才站起來挽留她:「不看電影也沒關係的,先不要走,再坐坐吧。」

  安晴又坐了回去,這是她第一次被挽留時答應下來,這意味著,她對王先生是有好感的,跟之前見面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樣,但僅限於此。北方的夜晚來得總是很早,落地玻璃窗外的天色已經灰暗。她在王先生的沉默中佯裝看表:「啊,我有事要先走,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為什麼拒絕我,」王先生嘴角掛著生冷的笑,「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對不對?」

  「我知道,你在民政局上班。」

  「不要自欺欺人了。」王先生冷笑,「兩個小時之前,我還在給一個九十多歲的老頭化妝,他的牙齒都掉光了,整張臉都癟了下去,但是他的子女希望他看起來精神一些,所以我給他嘴裡塞了些填充物。就像這樣——」他把一塊小蛋糕整個塞進了嘴裡,使得整個臉都扭曲成了一種很怪異的形狀。

  他又說:「你能不能想像把手塞進死人嘴裡,在他乾燥的牙齦上刮來刮去的感覺?」

  整個餐廳變成了一個熔爐,灼熱的空氣令她窒息。安晴端起了茶杯,想滋潤一下乾澀的咽喉,可想起這桌子上每一個物件都被這男人的手碰過,

  動作就變得無比滯澀。

  王先生察覺到了她的小心,說道:「你嫌棄我。」

  「我沒有。」

  「我有沒有嫌棄過你?」王先生莫名悲憤地問,「安小姐,我聽說你被人下藥後折騰了兩個多小時?」

  她猛地站起來,拿起沙發上的包就往外跑。王先生抓住了她的包帶,臉上的肌肉扭曲出詭異的紋理:「你憑什麼嫌棄我?」

  包帶纏繞在王先生的手上,她只能丟卒保車,落荒而逃。門外驟冷的空氣讓她想起來,帽子、圍巾和口罩都丟在了裡面。

  雪花不成規模地打著前哨,半空中飛舞的姿勢誠然很美,落在地上的卻無法捍衛清白,在腳掌的踐踏下零落成泥。安晴逃向了廣場旁邊的公交站台,等著開往水泥廠方向的10路車駛過來。下班的高峰期,車廂里黑壓壓的人頭使她望而卻步,後面的人又擋住了退路,她身不由己地上了車,在人縫中勉強抓住了扶手。

  車廂里的擁擠和封閉,很像一年前的那個晚上,在大腦缺氧的眩暈中,她的身體像被千軍萬馬碾過而千瘡百孔。

  她記起那個深夜,睜開眼之後,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酒店床上。

  極度的慌亂和噁心,讓她立刻洗掉了身上所有骯髒的痕跡。當意識到有些東西無法洗淨,她選擇了報警。

  酒店的服務生說,那位被指控的先生確實是把她送進了房間,可是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就出來了。這兩分鐘的時間,可能脫衣服都不夠。

  她不能提供任何證明,於是成了一個笑柄,所有人都得出相同的結論,她是敲詐不成才報的警,其目的也不過是私了。沒有人相信她,就連父母對她那種感覺都持保守態度,他們總是怪她過於草率,自作主張去報警,如果事先跟他們商量,也不至於落到一無所獲的境地。

  現在那個男人死了,死在了冰封的河面上,這個世界變好了嗎?安晴看著車窗外昏沉的街道,不知該逃往何處。

  經過了三四站路,車上的人才稀疏了些。一個人從前往後準備下車時,一個趔趄壓在她身上,手順勢伸進了她羽絨大衣的口袋。安晴感覺到了,卻沒有做聲,因為她實在沒有什麼可被偷的。那隻手在她空蕩蕩的口袋中

  停了不到半秒,果然抽離而去。

  安晴摸了摸口袋,發現多了樣東西。

  那是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河海公園的滑冰場,有你想要知道的死亡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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