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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024-09-30 21:50:37 作者: 趙駿

  梁中行在菜市場買了一些羊肉和大白菜,打算晚上燴給老婆吃。

  白天下了一場冬雨,菜市場地面濕濘堪比沼澤。梁中行的勞保皮鞋半截淹在泥漿里,褲管上也沾了成百上千個泥點子,貼著裡面的毛線褲,一直濕到腿彎處。他有些後悔,早晨上班時,應該穿他小舅子從礦上給他帶

  來的那雙膠鞋。穿上那雙鞋倒是不懼坑窪泥淖,就是看上去像個礦工。去年升了芝縣刑警大隊副隊長,他就多多少少在意起形象來。

  從菜市場大門出來,他發現自己的二八大槓自行車不知道被哪個冒失鬼撞倒了,整個橫在一個臭水凼里。有人把它當成墊腳石,直接踩過去,鏈條都給踩掉了。他只好把裝著羊肉和大白菜的塑膠袋擱在旁邊的貨架上,彎著腰去扶車。天一冷,他的腰就有點不自在,像是長在別人身上。只有這樣大幅度地彎曲時,才會有一些切實的酸痛感。扶起自行車來的時候,胳膊肘又把大白菜碰到了地上,浸在污水裡。

  他不得不扶著腰,去撿大白菜。

  這個時候,懷裡的手機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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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中行的脾氣,是接聽那個電話之後上來的。值班幹警宋簡說,前天晚上在青陽街發生的那起命案有線索了,福渡鎮派出所朱福民所長剛剛打電話過來,說根據技術科提供的肖像圖,他們發現轄區內的胡村有個村民很像持刀殺人的兇手。

  「狗屁……就那麼個破圖,就能看出來像不像?」梁中行險些破口大罵。那幅圖他看過,由於目擊證人高文祥老眼昏花,技術科根據他口供進行的畫像主要以寫意為主,根本無法呈現出明確的生理特徵。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那邊說那個嫌疑人目前還在村里,並沒有外逃的跡象。」

  梁中行明白他的意思。這件事雖然並不靠譜,但總算是目前掌握到的唯一線索,應當抓緊時間調查,就算證明是假的,也算是排除了一個嫌疑。只是胡村深入山窪,路況極差,這一趟來回最少要耗到下半夜,保不齊回家後迎接他的就是白良菊明晃晃的菜刀。白良菊正鬧更年期,舞刀弄槍是常態。

  「把車開到西門菜市場來接我。」梁中行說,又讓宋簡聯繫幾個隊裡沒結婚的小青年,帶上警棍和一把槍。自行車一時半會兒是修不好了,只能找個相對乾爽點的角落靠著。他在煎餅攤上買了塊蔥油餅,就著一杯豆漿糊弄完了晚飯。

  一輛警車開過來,副駕駛座專門留給了他。開車的是宋簡,後排擠了三個粗壯敦實的年輕人,穿著厚厚的警服棉襖,像硬被塞進雞籠的三隻狗

  熊。他們臉上殘留的古怪笑意暗示了剛才的話題。他們一定是在討論他怕老婆的事。

  「梁頭,買了羊肉啊?」宋簡聞到羊膻味,學警犬嗅著鼻子,「要不咱回來後去你家涮個火鍋。」

  「涮什麼火鍋,我花的錢,憑什麼便宜你們這幫兔崽子?」

  「這不是一片好心想護送您回家嗎?嫂子看到我們這麼多人,也不好意思發飆了。」

  「滾。」梁中行罵道。

  車子在笑聲中掉了個頭,噴出一道黑煙,朝城外奔去。宋簡匯報他剛剛了解到的情況,氣氛也隨之凝重起來。

  前晚發生的那一場兇殺案,事發突然,場面極其混亂。多人目睹了現場,有效的線索卻少之又少。青陽街又名「狗街」,周邊地形複雜,以山林為主。兇手從紅棚後的小巷遁逃,迅速進入山中,行蹤難以判斷,更重要的是他蓬頭垢面,本來面目難以辨認,不排除有偽裝的可能。眼下唯一的線索就只有技術科畫出的那張似是而非的素描人像。各個鄉鎮派出所都收到了一份,並且按照縣局要求召集了各鄉村負責人,要求現場確認。

  這些情況,梁中行已經知曉。案發後第二天他就帶著宋簡去了被害人鮑一丁的單位和家,找他的同事和家屬了解情況。

  鮑一丁,芝縣林業局森林防火辦公室科員,性格忠厚,與人無爭,事業上毫無進取之心,不存在跟誰有利益上的糾紛。喜歡喝酒,不抽菸,不好色,沒有人知道誰跟他會有這種「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深仇大恨。

  據證人高文祥說,鮑一丁在交談時說過自己罹患晚期肝癌。這一點,就連他的妻子童桐也是在看到他被害後的遺物時才得知。

  這件案子雖然是在眾目睽睽下發生的,但是驚慌失措的證人太多,眾說紛紜導致真偽難辨,有用的線索太少。現在這條線索是福渡鎮胡村村長許武松提供的,他在看過兇手全身肖像之後,立刻告訴當地派出所所長朱福民,這個人很像他們村的一個村民。

  「胡村那地方我知道,就在狐婆嶺的半山腰裡,鳥不拉屎,關鍵是在縣城南面,狗街在縣城北面,如果那個人真是兇手,那他橫跨南北將近一百公里的路程實施犯罪,還能全身而退,只能證明他蓄謀已久,如果不

  是和受害人之間早有讎隙,怎麼會如此大動干戈?可是據受害者妻子說,受害人平日生活簡單,交際圈子狹小,除了喝酒幾乎就沒其他愛好,怎麼會得罪城南山村裡的一個村民呢?」梁中行說。

  「是不是在一起喝過酒?」後排一個年輕幹警問,「有的人肚量小,酒桌上失了面子,懷恨在心也是可能的。」

  「我也想過這個可能性,問了朱福民所長,他也問了那位村長,可是村長說那個村民從來不喝酒,也很少跟人打交道。」宋簡說。

  「被害人是森林防火辦公室的,會不會是在工作中發生了矛盾?」

  「這種可能性也不大。聽鮑一丁的同事說,他屬於那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工作中要是真遇到點事,打個哈哈就過去了,從來不跟人翻臉。而且那個村民也沒承包林地。」宋簡說道。

  「你的意思是,他們之間根本就不認識?」後排有一個青年幹警問。

  「可以這麼說。」宋簡苦笑,隨即又說,「但是那個村長既然那麼說,應該也有他的道理。要不,咱們打個電話請示一下邱隊?」

  一提起大隊長邱長林,梁中行立刻就冷靜下來,擺擺手說:「老邱現在焦頭爛額,我們還是別給他添亂了。他一個小縣城的刑警大隊隊長,被省廳喊去約談,你說他現在哪有心思管這事?」

  「邱隊被省廳約談,是因為啥事?」

  梁中行轉過頭去,想看看誰這麼後知後覺,發現是剛分配來的郭金寶,臉色才緩和下來:「小宋,你來回答。」

  天已經全黑了,雨落在擋風玻璃上,被雨刮器來回掃蕩。沒有路燈,全靠兩盞車燈照亮前方曲折起伏的山路,稍一疏忽,車就有可能滾向路邊山坳。宋簡的車開得很慢,說得也很仔細,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打發無聊的時間。這小半年裡,仙蹤市陸續發生了好幾起學生失蹤案。案子一直破不了,失蹤學生的家長先是跑到縣政府鬧,又跑到市里鬧,終於驚動了省政府。省政府責成省廳把縣刑警大隊隊長邱長林叫去,就是為了了解情況並施加壓力。

  「是離家出走吧?」郭金寶說,「現在學生壓力大,跟家裡人吵幾句就往外跑的事兒多著呢。我以前就這麼幹過。」

  「你能跑幾天?餓你一頓你不得乖乖跑回來。」梁中行從後視鏡里瞪

  了他一眼又說,「現在芝縣可不比以前,我剛上班那會兒,縣城裡沒幾個像樣點的學校,小孩一個個通情達理的,誰敢跟家長半句廢話?現在呢,學校建設得挺好,學生倒不成樣子了,你看那一個個抽菸喝酒的,跟父母說不到兩句就要翻臉。」

  「這事兒不能怪學校,現在留守學生多。」宋簡把車窗搖下一道縫隙,讓一絲冷風吹在臉上,「父母管一個小孩都管不好,學校管那麼多學生就能管好了?」

  「梁頭,依您看,這幾個學生的失蹤是孤立事件嗎,還是之間存在著聯繫?」郭金寶小心翼翼地問。

  「這問題問得還有點水平,但是,不好說。」梁中行沉著臉回答。

  車在夜幕中繞過了山路,離山腰上那片村莊已經不遠。打在擋風玻璃上的雨腳密集,鏗鏘有聲,反彈有力,原來已經轉成冰雹。車裡暖氣形同虛設,好在五個大男人陽氣充足,倒也不顯得冷,就是路面過於顛簸,人繃緊了腰身,放屁都不敢發力,生怕給車增添一絲負擔。

  低垂的山影像巨掌遮眼,能見度極低。宋簡只差把臉湊在玻璃上,才能勉強看清路況。他使勁辨析著方向,忽然看到右前方好像有道光閃了閃,凝目望去,果然又閃了閃,一長一短,正是他和朱福民約好的信號,喜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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