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終於，決戰的時候到了。那天曾帥急令李鴻章率領所部精銳急至安慶以東攔截。

  這道軍令讓李鴻章甚感詫異，自己這位恩師打仗雖然不敢恭維，但也從未下過這沒頭沒腦的軍令。

  如果攔截主力，應全軍前往，為何只要所部精銳；如論遠近，曾國荃和左宗棠都比自己近，難道總攻天京在即，把自己支開讓恩師的親弟弟去搶頭功？

  畢竟軍令難違，這些念頭只一閃而過，李鴻章便點了三千精銳輕騎從安溪出發，命心腹率領餘下大軍一日後出發，星夜兼程地繞過左宗棠部，直抵安慶以東。

  到時已是暮色深沉。他下令全體下馬休整，並派出多個探馬查探軍情。直至戌時，探子來回報：「報大帥，從安慶方向，來了一支商隊。」

  這兵荒馬亂的，商隊還敢到處亂竄，真是要錢不要命嗎？「多少人車？」「大概四五百人，百十來輛車。」「再探！」

  

  在這危急之時，如此大規模的商隊出行是極不尋常的，城內的太平軍根本就不可能讓逃難的富商出城，看來定有古怪！於是他派了一個五百人隊暗中跟隨，隨時通報。

  大約半個時辰後，探子回報又有一支規模差不多的商隊從安慶方面而來，李鴻章接著派人暗中跟隨。再過半個時辰，探子再報，此次有一支車輛規模大了一倍的商隊出來了，且有馬隊隨行護送。

  他繼續派人跟隨，直到半個時辰後，探子回報已不再見有商隊出來。李鴻章馬上派人傳令將前兩支商隊拿下，自己則率餘部全力追趕第三支商隊，很快便與之遭遇。

  那四百多護衛的馬隊，被李部如餓虎撲食般殲滅了大部分，沒死的便四散奔逃。李鴻章下令道：「一個都別放過，都給我捉回來。」他見手下正忙著收割人頭，擺手道：「本戰全員記功一等，不必割了，快點打掃戰場。」

  原來漢軍官兵是靠人頭記功的，因捻軍與清朝剃淨前額留辮子截然不同，為免亂邀功便用了這最原始的辦法。清點下來，此戰共絞殺捻兵一百八十五人，活捉兩百一十五人，共四百人。

  不久，前方探子回報，前兩支商隊也已經全被拿下，除微小抵抗外，其餘全被活捉，正押解著往這邊來。接近子時，車馬俘虜已經全至一處，被團團圍住。眼前尚活著的捻兵共七百二十四人。

  李鴻章平日治軍極嚴，沒他的命令，所有車上的箱子都沒被打開。李鴻章道：「官兒最大的出來說話！」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極不情願地被擁了出來。「車裡是什麼？說！」那人扭頭不答。「斬！」只見「撲」的一聲刀響，人頭滾落在地。

  「再出來個官兒大的！」又一個人被人群推搡了出來。「箱子裡是什麼？」那人雖面有懼色，但嘬嘬嘴欲言又止，李鴻章一揮手，又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滾落在地。「再出來一個，如果不說，全都砍了！」

  有幾個被推出來的跪在地上，口中不住叫道：「我等實在不知，只知道這是從天京運來的。得忠王之令，要運去浙西深山，到時自有人接應。大人，我們真的只知道這些，求大人饒命。」說完不住磕頭。

  李鴻章深知此事干係重大，接著問：「還有其他車隊嗎？」「就我們所知，只有我們三隊，每隔半個時辰報一次平安就走下一批，應該只有我們三個隊了。」「當真？」「大人我們絕不敢欺瞞，請大人……」

  李鴻章做了個手勢，手下幾名心腹立馬舉刀過頭，口喝：「預備！」眾騎手皆馬刀還鞘，拉弓上弦。「放！」數千支箭齊放，只聽一片鬼哭狼嚎不絕於耳，一些動作迅捷的拼了命向外奔逃，立馬被四周的騎兵用馬刀砍倒。

  「預備，射！」第二輪箭雨過後，哀叫之聲就變得縹緲起來，士兵紛紛下馬，在未死之人身上順手補上一刀，只一盞茶的工夫，一干捻兵就被殺得乾乾淨淨。

  「大帥，已無活口！」「好，探哨，附近可有什麼隱蔽的所在？」「稟大帥，前方十里處有一巨大宅院，但院中不見人蹤，估計都死了或跑了。」「來呀，趕上所有的馬車，往那邊過去。」

  這時李鴻章才覺得人殺得過早，這會兒還要趕馬車過去。於是留下兩千兵馬在此收拾掩埋屍體，並通知大隊人馬前來會合，自己帶上其餘人趕車前往那處大宅。

  丑時未到，眾人車馬已經來到大宅近前。點燃火把四下一照，果然是一所巨大宅院，左右望去橫跨不下百丈，光大門就有四丈余闊，六丈余高，活脫脫一座城門。

  走到近前，只見高高的門楣上掛著一張遍布蜘蛛網的大匾，上書三個大字「應家堡」，字跡遒勁滄桑。仔細一聽，院中一片寂靜。手下去推門，七手八腳地費了半天的勁，一陣「嘎吱嘎吱」如指甲撓滑石的聲音在眾人耳邊繞過，聽得人直豎雞皮疙瘩，直到「咣當」兩聲巨響，那兩扇「城門」終於被打開了。

  當頭的幾個前哨舉著火把進去在前院探望，半天才聽到他們在遠處大叫：「快進來吧，這院子太他奶奶的大了！」眾人這才呼呼啦啦擁著大人進去。

  正所謂凶兵惡匪鬼見愁，眾人凶神惡煞地闖進去，登時火把就把前院照得通明。李鴻章四顧一看，好傢夥，這前院足有十幾畝地大，院中左右兩側各有一株幾人合抱粗的老樟樹，恐怕不下千年樹齡，兩側有幾十間房，四周豎著不下百個拴馬樁，可見此院鼎盛時的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通往中庭的大門也有兩丈余寬，走近一看，上掛牌匾「千峽通寶」，書法蒼勁飄逸，一看便出自名家之手。

  通過中門進入中院，在火把的映照下，只見亭台樓閣，湖間船舫，九曲迴廊，假山錯落，氣派恐怕不下王公大臣之宅院。此時的李鴻章尚未去過御花園，也沒法比較與皇家花園的差別。

  人工湖早已乾涸，湖心豎著一塊巨大的太湖石。此石原產於太湖之底，經千百年流水穿鑿，自然生成姿態各異的大小石孔。因為生長在太湖底，極難打撈，是以甚為珍貴，且越大越難得。

  李鴻章曾在攻下蘇州後於拙政園中見過一塊，但論大小品相卻遠不及這塊。心下暗忖，這是哪家的大宅，自己久居江南竟然從未有所耳聞，心中很是詫異。

  此時手下兵丁已將院中上下前後都探了個遍，回來報說：「除後院一所閣樓沒有任何台階樓梯，像是憑空生上去一般。其他各處都已探明，空無一人。已經安排人收拾出一間正房，供大人居住。」

  空中樓閣？倒是沒見過。但此時他已經沒心思去管那些了，這幾百輛馬車是頭等大事。李鴻章馬上帶手下步回前院，此時這些馬車都已停在前院當中。

  手下佐領回報說：「大帥，馬車共四百一十三輛，車上貨物完好無損。」「好，你們倆和武貴、忠石，還有我的親兵小隊留在院中，其餘人等院外駐紮，布好警戒，派人與大隊聯繫，無令擅入者斬！」

  布置完畢，關上大門，李和身邊的幾十個親隨顯得這偌大的院子空空蕩蕩的，若不是馬聲嘶嘶，還真有幾分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