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狗

  四九城遠郊的老胡同中，十六歲的李明，穿著校服，留著一腦袋的圓寸，腳下蹬著一雙老北京布鞋，一副學生的模樣。

  可此時此刻的李明渾然沒有一點往日那般痞里痞氣的乖張的模樣，慘白的臉色竟是驚恐之色。

  「大夫，怎麼樣了，嚴重不嚴重啊？」李明抓住往搶救室推的擔架車幫忙往裡推，焦急的詢問到。

  「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去搶救的。」擔架車到達急救室的門口，大夫攔住了李明的身形然後給出了公式化的台詞。

  看著手術室上的亮起的紅燈，一股無力的惶恐感在李明心底油然而生。

  此時手術室里正在搶救的人正是李明名義上的師傅，那個鶴髮童顏的老騙子。

  三年的時間，老騙子將李明當做是傳承衣缽的繼承人，幾乎將自己畢生所學青囊向授。

  而從老騙子摸著李明的腦袋說李明是個天生做【老合】（江湖裡的人士管矇騙人的方法叫生意。而生意人又被稱作為老合。）的料子開始，李明第一次在亦師亦友亦父的老人身上感受到了類似親情的溫暖。

  

  天下的幸福各有各的模樣，而不幸的人生卻大致相同。

  從小浪蕩在四九城邊的鐵路邊的李明是一名名副其實痞子。和所有浪跡街頭的孩子一樣，李明有一個不願回去的家和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母親在李明三歲的時候就跟人跑了，而隨著自己的長大，父親因為難以釋懷的緣故，除了對李明不管不問不說，時不時的酒後還將李明打的頭破血流。

  李明知道，這是因為自己和母親長的像的緣故，而父親便以此來宣洩對那個女人的恨意。

  原本以為自己會像所有街頭巷尾流傳的故事一般，和老騙子一起浪蕩江湖譜寫一段傳奇人生，再給老騙子養老送終，可沒想到老騙子卻堅決不許李明走上自己的路。

  老騙子雖然教了李明騙術和江湖心術，可卻私下裡給李明辦理了入學手續，並要求李明重回學校。

  雖然嘴上罵罵咧咧，可李明終究還是按照老騙子的要求回到了學校中。

  校園裡平靜而的生活一度讓李明有了自己是一個正常學生的錯覺······直到今天。

  青春的氣息，青澀的眷戀都還沒來得及感受，李明的生活便被砸了個粉碎。

  老騙子被人砍斷了十指，打碎了膝蓋，扔在了垃圾堆旁，然後對方撥通了電話打給了正在上晚自習的李明·······

  撥打了急救電話後，李明發了瘋的趕到醫院，剛好遇見了同時到達的救護車，於是就出現了先前的一幕。

  躺在擔架車上的老騙子在喪失意識前，仍慈祥笑著以輕鬆的口吻對李明交代了後事。

  「小狗子，我還以為你不會哭來著，原來你會啊。」

  「以前走江湖靠的是平地摳餅對面拿賊，有什麼本事亮什麼招數，贏了不聲張，輸了也捏著鼻子認了，現在時代真的是變了啊。」

  「為什麼？還不是狗日的這兩年房價漲的太嚇人，你小子好不容易能走上正道，要是買不起房子，我琢磨你遲早走我的老路啊······」

  「哭一哭得了啊，我一把年紀了，能救了救了，救不了你就把我拉到紅葉盛開的地方一把花燒個趕緊拉到。」

  「啊呸，媽的！小崽子們現在真是不講究啊。」

  ········

  一個小時後，坐在急救室外的李明，眼前依稀還有老騙子最後憤恨而不甘的神情。

  「你好，你是病人的家屬嗎？」急救室的由紅變綠，一名護士走上前來對李明說道。

  聽到這句話後，李明知道自己面臨著的可能是什麼，但猶豫都沒猶豫就抹了一把滿臉的淚痕，堅定的說道，「他是我師傅，我是他孫子。」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

  聽到李明的話後，護士明顯一愣，不過也沒在意那麼多，點了點頭就說道，「手術很成功，儘快去把住院費交上，畢竟術後的回覆也是很重要的。」

  「嗯！」滿臉稚氣的李明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這就回去取······」

  老騙子!老子說給你養老送終，那麼就必須得給你特麼的養老送終！

  離開醫院之後，李明急急忙忙的趕回家，趁著父親不在，從床下偷走了父親從爺爺那繼承下來的老物件和家裡的所有存款，著急慌忙的朝著一家有年頭的老當鋪跑去。

  站在當鋪門口，李明看著那泛黃做舊的招牌，眼眶又是一紅。

  「這典當行道行深著呢，來走當的和開當鋪的天生就是死對頭，不是你坑我就是我坑你······有老榮（小偷）投來的東西可以收，但是必須捂著不出一段時間，避免有達官顯貴托人來尋信。」

  「當鋪門口的都立有一塊屏風，你以為是避免別人看見當的東西，實際上啊那是給窮人立的，人越窮就越好面子，越好面子就越窮，你要記住面子是自己掙來的不是別人給的。」

  「做買賣立生意，有熱臉冷臉之分，要領就是看人下菜。就比方說，窮人來當東西就是急用錢，當鋪一般都會往死了殺價，能多喝一口血就多喝一口血。」

  「髒？髒什麼髒？錢就是錢，是能買東西，能治病，能玩丫頭，能制辦家當的東西。好吧，就算錢是個王八蛋，但是你甭說它長的可是真的好看啊。」

  「狗子，你要記住，像我們這樣的人，心裡天生就有貪婪的病，而這病只有金子可醫治·······」

  李明回想起以往每當自己拿著北冰洋咬著吸管跟著老騙子路過這家當鋪的時候，老騙子都會一副老神的作態捋著鬍鬚順嘴給李明教授些東西。

  以前都當把這些故事當段子聽的李明，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成為故事當中的人。

  站在當鋪門口，李明抱著滿是灰塵的木盒走上前去，接著雙手捧著木盒放在案台之上，深吸一口吸說道，「老闆，收不收？」

  ········

  三個月後。

  老騙子的恢復並不是很理想，只剩下手掌的手也無法握住李明趁著半夜砍下來的綠化樹苗做成的拐杖。

  但今天李明幫別人卸完貨回到這件破敗不堪的民房的時候，老騙子儼然已經坐在了椅子上。

  「老騙子，你怎麼起來了，我給你帶了你喜歡的烤鴨······」李明被眼前的一幕驚嚇到，急忙出聲說道。

  「嘿嘿，摔了七次總算是爬過來了。」老騙子吹了吹鬍子得意的說道。

  「你幹嘛不等我回來啊。」李明有些心酸的說道。

  「我就想看看我有還有用沒有。」老騙子看著面前放著的烤鴨，搖了搖頭然後笑了下說道，「真不行了啊。」

  「老騙子，不說這個，吃烤鴨吃烤鴨。」李明刻意的迴避了這個話題後，便洗了把手開始將潔白蔥絲和亮著油光的鴨皮和肉放進了卷餅里。

  而老騙子也不說話就靜靜的看著李明忙碌，然後等著李明將煎餅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嘴邊。

  一邊津津有味的咀嚼著煎餅，老騙子一邊笑著說道，「狗子，上回用十二尊玉羅漢做局，通過先放再收，利用他想集齊這套的心理，給你騙來了一百二十萬。可那狗日的不講究，想黑吃，不過進了我的嘴裡的哪能吐出去······那錢我存在銀行卡里，藏在你家門口的那顆槐樹下了·······」

  「先吃飯，吃晚飯再說。」隱約中察覺有些不對勁，李明下意識的再次迴避道。

  「還有啊狗子，以後有機會你幫我整死他，知道了沒？」老騙子咀嚼著食物，同時口齒不清的繼續說道。

  「嗯，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李明抿著嘴巴答到。

  一根接著一根的煎餅吃完，到最後老騙子明顯已經吃不下了，但是仍一邊忍著嘔吐的欲望，將原本是兩人份的烤鴨全部咽了下去。

  咽下最後一口卷餅之後，老騙子心滿意足但是面色難看的說的，「狗子，今天是我給你上最後一課了······」

  「上你媽，趕緊躺下休息，吃那麼多不怕撐死。」李明流著眼淚咬著牙怒罵道。但還是扶著老騙子躺下。

  「我媽死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墳都不知道在哪，你這個要求很難辦啊。」老騙子嘿嘿一笑繼續說道，「狗子，叫聲師傅唄。」

  等待老騙子躺好後，李明抹了一把臉，出聲說道，「師傅！」

  滿意的點了點頭後，老騙子笑道，「精明、巧勁你都足了，現在就缺一點狠辣。」

  頓了頓後，老騙子喘了口氣繼續說道，「我這麼活著太特麼難受了，所以最後一課，你要是孝順我把我當師傅的話，就親手殺死我······」

  李明聽到這番話的時候已經是滿臉的眼淚了。

  老騙子嘿嘿一笑，伸手指了下一旁的枕頭，然後說道，「狗子你要記住，為富頂多不仁，窮凶才會極惡啊·······」

  窗外大雪紛紛，幽魂浪蕩，四下無人處有野狗哀嚎鳴啼。

  ·········

  仰頭喝盡杯中酒，李明看著眼前哀鳴的流浪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的說道，「那些不曾見過黑暗，一直生活在溫暖中的人們，他們拼的是運氣拼的是忍耐，而那些從黑暗中摸著堅硬而鋒利的岩石，渾身是傷走出來的人，他們拼的是對自己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