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心魔與我，我與心魔

  一滴津液自舌苔之中孕育而出，含龍虎，保送中黃庭之中，隨元氣上升而朝於心。積之而為金水，舉之而滿玉池，散而為瓊花，煉而為白雪。

  一縷神魂從心中提起，無為之性自圓，無形之形自妙，變化無窮，隱顯莫測。自升天際，而又垂落下來，俯天而望，遙遙注視著江邊這個盤腿之人。我能夠瞧見自己，非眼觀，乃心觀。心之所見，更類真實之本我。

  行功至此，我一直以來跨越不過的鴻溝，在此刻變得十分微小。抬腿跨過，便能夠見到泥丸宮中的本我，歸伏本宮，神未壯健，如嬰兒幼小，渾渾噩噩。

  世間能識本我者，能有幾人，然而泥丸宮之中的本我，卻並非唯一，而是兩個。一人如我，眼觀鼻、鼻觀心，盤腿而坐，雙手合十，眼眉肢體如同幼兒；另一位卻是一尊頭上雙角的魔神幻影，遺世獨立，遙遙地朝著我的方向看來。

  它瞧著我，嘴角處浮現出了一抹冷笑。這人，便是伴我出身的心魔，戰神蚩尤！

  它跟我想像的並不一樣，那魔神幻影並不威嚴，反倒肉乎乎的，顯得有幾分可愛。不過與它外貌所不同的，是那眼神，冷酷地讓人心中發涼。

  泥丸宮中，兩人對望，外面的我已經將那煉製多年的碧羅魂珠掏了出來，雙手結印，開始念咒。那魔神幻影瞧著我，冷冷地說道：「你想把我安置在那靈胎珠子裡？」

  這是我第一次用內視觀心的方式，與這個相識多年的心魔對話。在它開口之後，我莫名一陣心虛。與它冰冷的眼神對視，我心中不由得升騰出一股怒意來，同樣冷聲說道：「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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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毫不猶豫的回答，讓心魔的臉上一陣扭曲，它幾乎化作了虛無。

  幾秒鐘之後，它又凝固了一些，朝著我寒聲說道：「真想不到，你居然是這般冷酷而無情的人，甚至連一點兒感恩都沒有。若是沒有我，你早就死了八百回，到了現在，你居然想要把我驅逐了？」

  聽到心魔的抱怨，我莫名地動搖了一下，不過還是穩住心神，對它說道：「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不過也不是什麼高尚者，絕對不可能留下你，而把我毀滅了。」

  我心虛地還補充了一句：「這並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我的親人、妻子和女兒……」

  這話一開始還是為了彌補我心中的負疚感，然而說到後面，我變得堅定了起來。是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

  我若死了，或者失去了神志，很難想像得到我的父母、姐姐、小顏師妹和我家那可愛的包子，到底會變成什麼模樣。她們會被人欺負麼？

  我不能容許任何人傷害到她們，這是我作為一個兒子、丈夫和父親的堅持，而心魔蚩尤則是我此刻最大的磨難，我若被它奪去了神志，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我心裏面在想什麼，心魔蚩尤其實都知道。它望著我，臉色發寒：「沒想到，你也和那些傢伙一般，如此的寡情薄意，算我看錯了人……」

  我苦笑著說道：「難道我還有別的選擇麼？」

  「怎麼沒有？」

  心魔蚩尤一手指天，冷然說道：「你可以拋棄掉所有束縛你的東西，選擇與我合作，一如我們之前一般。如果你能夠配合我，我可以保證你家人性命無憂，你說如何？」

  說實話，這話聽得我一陣怦然心動。真正領教過心魔蚩尤力量之後的我，很難忘掉那種宛如毒品一般的快感。看著那些仿佛不可能逾越的天塹，在它的幫助下變得渺小無比，無論是康克由，還是彌勒，都已然不是我的對手。這種天下第一的感覺，實在是讓人留戀不已。

  只是，這樣的蜜糖背後，絕對會有苦楚，我問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心魔蚩尤到底想做什麼，一直都是我所擔心的事情。我並不是害怕它取代了我的意志，而是擔心它想要做的事情會很恐怖，恐怖到危及到所有我所熟悉的人和物。

  沉默了許久，心魔蚩尤終於抬起了頭來。它不再掩藏自己的情緒，而是露出了張狂的笑容來。它衝著我冷笑道：「當年的我，差一點兒就打敗了黃帝那個偽君子，奪取天下道統。沒想到三十四層天居然降下九天玄女，把我的大計破壞了，而且還將我禁錮在深淵沉淪。我現在回來，就是要奪回自己失去的一切，開啟人道至尊，重返三十四層天，殺出一片天地……」

  「什麼是三十四層天？」

  心魔蚩尤抬起了頭來，長吸了一口氣，仿佛在回憶，又仿佛在感嘆：「那是這無盡世界的起點，也是茫茫宇宙的終點——在那裡，有著男兒的夢啊……」

  伴隨著心魔蚩尤的感慨，我平靜地說道：「儘管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想告訴你的是，歷史從不倒退，既然已經發生，那就願賭服輸。我不願為了你的野心，讓所有人，都為你而陪葬！」

  即使是蚩尤全盛時期，仍被人戰於涿鹿之野，四分五裂，更何況是這末法時代呢？再來一次，也不過是失敗的結局而已，根本蹦躂不了多久。

  我沒有再多話，而是循著那早就已經凝練純熟的法門，祭出那碧羅魂珠，吞入神府，使其具備了強大的吸力，將心魔蚩尤的魔神幻影扯入其中。

  儘管心魔蚩尤能夠明了我所有的想法，但是這一下，它卻並沒有預料得到。

  人心叵測，再厲害的人，都不可能明了世事。

  轟！煉製多日的碧羅魂珠在這一刻發揮了恐怖的吸力，我的神志，只有本體守護，不受其擾，而心魔蚩尤的魔神影像，卻在這個時候，變得格外的模糊。

  望著幾乎接近虛無的心魔蚩尤，我整個人都變得恍然。我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我真的要將這個曾經幫助過我無數次的傢伙，清除出去麼？

  失去了心魔蚩尤的幫助，我會不會就不再是我？我或許會被王新鑒殺死……或許會……無數的可能浮上心頭，在那一瞬間，我猶豫了一下。而就這麼一下，卻給了心魔蚩尤一個絕佳的機會，它突然朝我猛撲了過來，將我緊緊抱住。

  兩個神識在這一刻，生死不分離。

  啊……我變得無比痛苦，因為此刻的我已經分成了兩個我，一個控制我身體的意識，一個則是那個被心魔蚩尤抱住的本我，這種意識的割離讓我變得痛苦萬分。而更讓我痛苦的事情是，碧羅魂珠吸納分身迫在眉睫，而倘若沒有神識灌入，碧羅魂珠就會變成廢物，不再存留。眼看著碧羅魂珠的靈性即將喪失，我不得不使出當初海常真人教過我的煉神三分功，分離出一縷神識，朝那碧羅魂珠注入。

  潛意識中，這是我留下來的最後一個備用方案。

  轟！嗡……

  巨震之後，又有迴響。這一次，月亮從浮雲後露出了眉頭，星光璀璨，而所有的感悟與機遇，都在此刻消散了去。我已經不能夠再內視泥丸宮，只是在心中感嘆道：「我不應該心軟的，沒想到堂堂戰神大人，居然也會用這種玩弄人心的手段！」

  聽到我的譏諷，那心魔蚩尤緩緩傳出聲音：「都是被逼出來的……」

  這話語之間，卻是有幾許得意。我錯失了擺脫心魔蚩尤最好的機會，氣惱地躺在了地上，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晦暗。但回想起來，倘若將它注入碧羅魂珠，我必然控制不住碧羅魂珠。

  這碧羅魂珠一旦逃脫了我的掌控，化成了分身，便成了真的蚩尤。儘管這分身的修為遠不如我，但是憑著它的能力和手段，幾年之後，恐怕這世間，再無敵手。

  此刻，我作為心魔蚩尤的封印將其鎮壓，反而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自我安慰著，而就在這時，背下突然有一樣東西在拱我，像是蟲子，痒痒的。而幾秒鐘之後，我猛然一躍，朝著前方撲去，差點兒跳入了江水裡。

  回過頭來，我瞧見了一副極為詭異的場景。草地之中，有一個小黑點，它在我的注視之下一點一點，像吹氣球一般地膨脹了起來。幾秒鐘之後，它竟然變成了一個人類的小男孩兒。它在男孩兒的模樣只停留了十幾秒鐘，緊接著，這人快速地成長。

  幾分鐘之後，一個男人站在了我的面前。他有著與我一模一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