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江湖上都曉得浪裏白條朱貴是個水中的好漢子，卻不曉得此人還懂得遁地術。所以朱貴剛才在試探未果，折身返入黑暗之後，幾乎沒有人再注意他，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胖妞和闖入陣中的一字劍身上。甚至連出聲質問靜念齋主的我，都受到了格外的關注，唯獨漏了朱貴。

  朱貴雖然在水中星光熠熠，但是在陸上卻排不上名號，只能算是一個小人物。然而歷史很多時候，都是由小人物所創造的，而此刻也是如此。

  朱貴在出現的一剎那，就將靜念齋主束縛在軟玉麒麟蛟身上的諸多限制一一破去。那熟練度讓我誤以為那人並非是朱貴，而是我所熟悉的王木匠。

  這個一輩子在海邊打魚的老頭，讓所有人都驚掉了眼鏡。

  這是……五行奇門的手段吧？對了，金、木、水、火、土，朱貴倘若是五行奇門的傳人，那麼他的水性如此之好，想來也是修煉了五行遁術的緣故。而他會土遁術，也就理所當然了。

  我心中頓悟，而正在與黃晨曲君激戰的靜念齋主瞧見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頓時火冒三丈。

  軟玉麒麟蛟是她的囊中之物，眼見煮熟的鴨子要飛了，她怒聲吼道：「朱貴！你若是敢動那女子一根寒毛，信不信我不救你兒子……呃，信不信我滅你滿門？」

  靜念齋主本想著用朱貴大兒子的性命來要挾對方，突然想起籌碼已無，立刻變了臉色，直接說出這般話來。

  滅你滿門？就算是邪靈教大頭目彌勒，都未必能夠說出這般喪心病狂的話，此刻卻從一派佛門領袖的口中說出。當真是諷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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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倘若是在朱貴大兒子死之前，又或者對象並非是朱貴這樣的老江湖，或許還會有威懾力。畢竟慈航別院在別處名聲不顯，但在浙東舟山之地，絕對是大名如雷貫耳，然而朱貴終究不是那般好忽悠的。

  面對靜念齋主的威脅，朱貴的手上不停，平靜地道：「滅我滿門？靜念老尼姑，你先自己看看吧，慈航別院馬上就要被別人滅門了！」

  眼看著那少女就要被救走，靜念齋主陡然狂吼，試圖朝著這邊衝來。然而黃晨曲君本就不忍那修成人形的軟玉麒麟蛟受傷，方才攙和此事。此刻瞧見朱貴將人救走，哪裡能夠讓靜念齋主離開，當下也是驟然加重了攻勢，讓她分身無暇。

  黃晨曲君到底是天下十大之一，他一使勁兒，靜念齋主自然掙脫不得。

  一邊是念了許久的假想敵，一邊是勘破至道的藥引，靜念齋主左衝右突而不得，當下衝著黃晨曲君厲聲喝道：「一字劍，你真就不怕得罪我慈航別院濺你一身血麼？」

  這話壯烈擊懷，讓人忍不住熱血飛揚，而對這樣的威脅，被劈頭蓋臉罵過好幾回「殺豬匠」的一字劍只是嘿嘿一笑，簡單地說了三個字：「我會怕？」

  朱貴還在繼續，困住軟玉麒麟蛟最重要的一處布置，是她雙手的金絲鐵環，這玩意兒必須用鑰匙方才能夠開啟，而朱貴並非此道高手，所以多少有些費勁兒。

  靜念齋主被纏住，一邊吩咐附近的弟子前去，一邊又轉臉沖朱貴說起軟話來：「朱貴，你我同為浙東舟山的同道，理應江湖守望，何必為外人鞍前馬後地忙乎呢？這樣，我聽說你家有幾個女兒，其中小柒與小玖資質頗佳，不如我收她們為關門弟子，光耀門楣，你看可好？」

  咔！朱貴已然將那所有的束縛都給解開，面對著氣勢洶洶的慈航別院，冷笑道：「算了吧，我家小柒、小玖若是進了慈航別院，成了你們這副噁心模樣。別說光耀門楣，我先提把刀子宰了她們！」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靜念齋主向來清高，聽到這譏諷的話，忍不住大怒道：「你……」

  她還待多言，朱貴便從旁邊拽來一身死人的大衣，將少女潔白如玉的身子蓋住，冷然說道：「你靜念師太修為出神入化，我動不得你，卻也讓你知曉一點，那就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尊嚴！」

  言畢，他折身朝著土中遁去，隱隱之間，還有聲音傳來：「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小蛟本性善良，老子以前遇到過好幾回，都沒有動貪念。這一回，我也保她離開，讓所有的人知道——位卑，卻不敢失本心。」

  位卑，而不失本心。本心……

  何為本心？修行者吐故納新，勘破天道，就是為了不斷地掠奪，不斷地爭權奪利，將別人踩在腳下麼？不，那不是修行者的本心，至少不是我的本心！

  修行者，就是要不畏強權，維護這個世界的安穩和寧靜，讓人們倖幸福福、安安穩穩地度一生。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同樣都是「小人物」，羅賢坤讓我語塞，而朱貴卻教會了我許多許多……

  朱貴帶著軟玉麒麟蛟地遁而走，靜念齋主則陷入了瘋狂，先是用那搏命的幾劍，將不願意與她同歸於盡的一字劍逼開。緊接著持劍而立，在朱貴消失的地方，奮力猛戳。她用足了力道，一劍又一劍，居然炸出了好大的一個深坑。

  然而裡面什麼都沒有，這深坑就好像地上一個咧開的大嘴，衝著靜念齋主無言地嘲笑。

  哈哈哈……笑聲響起，並非是我，也不是黃晨曲君，而是憤怒至極的靜念齋主。

  她為何發笑？難道是……

  我還沉浸在朱貴剛才所說的話中，依我對他的了解，這種對家人至情至性之人，他的話應該是不會有假的，說會放了軟玉麒麟蛟，就一定會放過它。

  我本來對那被眾人追捧的靈物就沒有什麼貪心，而瞧見她化作人形的模樣，就覺得她和布魚般，得知她能夠脫險離開，心中也有些欣慰。

  修行者，對這個世界的貢獻，不應該是掠奪。任何善良而無害的生靈，都應該存於世間。

  就在此時，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絲警兆，一股強烈的氣息從前方浮動，接著朝那四面八方席捲而去。我追根溯源，發現這氣息卻是從那個美艷如新婚少婦的靜念齋主身上傳出。

  幾劍砸出一個大坑之後，她突然低下了頭，一動也不動。她不動，正在與她交手的黃晨曲君也不好意思出手偷襲，場面突然就形成了一個僵持的局面。

  靜念齋主低下頭，好一會兒，身子卻劇烈地顫動了起來，接著說道：「師父啊師父，不如成魔，不如成魔……」

  她不斷地念著，每念一聲，那氣勢就增長几倍，而念到了後來，天空之上突然烏雲密布。雷霆轟鳴，閃電縱橫，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靜念齋主的氣勢，直衝雲霄，到達了九天之外。雷霆轟然，黃晨曲君下意識地退了幾步，駭然喊道：「什麼情況？哎，老尼姑，你別想不開啊，不就是區區一條小蛟龍麼？何必將自己葬送了呢？」

  而與他一同出聲的，還有一個從遠處狂奔而來的老尼姑，焦急地大聲喊道：「齋主，齋主，你別走這輪迴路，萬萬不可！」

  這人正是之前與我有一面之緣的靜萍師太。

  身處於風暴中心的靜念齋主依舊低著頭，口中卻回答：「慈航別院已經沒有了，軟玉麒麟蛟也沒有了，我入不得天道，勘不透至理，還將師門的千年基業毀了，我留著面目有何用？也無顏去面對逝去的列祖列宗。既然如此，那我就一不做二不休，打破這世間混沌，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吧！」

  哈哈哈……

  狂笑，宛如梟鳴的尖笑聲充斥著整個洛峰，讓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十幾秒之後，笑聲戛然而止，靜念齋主則緩緩地抬起頭來。滿目血淚，一念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