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李道子的擔當

  「敢！」

  我竭盡全力地大聲回應。李道子一劍挑空，從水池之中憑空生出一條水龍來，將這桃木劍托住，而後他長袖一抖，竟然就有九根一寸長的銀針出現在手上。

  李道子手一張，我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朝著震位走去，結果他一腳踢在我的膝蓋處，我猝不及防，一下就跪倒在地，接著他的手掌輕輕印在了我的後背上面，只聽到一陣衣帛碎裂的響聲，我全身一涼，渾身上下只餘一條底褲。

  好一招「善解人衣」！

  我幾乎赤條條，還沒有反應過來，突然後腦一痛，很清晰地感覺到玉枕穴被刺入一根銀針，直入頭顱之中。

  這種痛楚讓我下意識地叫出聲來，然而在八卦池外旁觀的師父出聲制止道：「志程，守明台，穩住心神！千萬不要驚慌，一切皆由你師叔祖來施為。放心，有師父在呢，我們不會害你的。」

  「有師父在呢」，這句話就是定海神針。我痛得幾乎都要尿出來了，卻莫名地感覺到心安，強忍著這疼痛，讓李道子在我後腦殼上面連扎了九針。

  

  還好這銀針的扎法十分奇特，一開始劇痛，而後變得舒緩，一針比一針淺，到了後面幾根，我根本就沒有半點感覺。不過眼前的世界開始變得模糊，景色在旋轉，眼睛忍不住眨了又眨，仿佛就要睡著了。

  很快我又變得無比清醒，因為我感受到了一股又一股憑空而起的陰氣，這些陰氣沒有任何預兆地出現在我眼前，像風，又像是掉落水池之中的墨水，隨風飄蕩。

  這些陰氣仿佛有著自己的意識，在空間中不斷地遊蕩，試圖闖入八卦池中，然而李道子總是能夠及時出現，從水龍之上將桃木劍接過去，每揮出一劍便有一道陰氣被擊潰，消失於無形，接著就響起尖厲的哭聲，聲聲入耳，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寒勁讓我陡然清醒，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身子竟然從水面上懸浮而起，往下一瞥，水中有數十雙手朝著上方伸出，大部分朝著我的腳踝抓來，而另一部分則朝著李道子那兒游去。

  這些手上面儘是彎曲的黑色毛髮，手掌巨大，好像猩猩的爪子，手臂上面還有許多黑色斑點，密密麻麻，然而就是沒有露出手臂下面的內容。

  我憑空而浮，九針過後，已然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李道子在我的身周不停踏著罡步，迅速走移，他似乎並沒有時間理會這些水池中伸出來的手，而是不停地朝著八卦池外面揮劍，只有當那手抓住了他的腳或者我的腳時，方才會勉強揮出一劍斬去。

  這一劍即便是沒有斬中，凌空而起的劍氣也能夠將其直接劃到，化作一陣黑煙升騰而起。

  我這師叔祖口中不停地在念著咒訣，似乎告了一個段落，那冷肅的臉上方才輕鬆了一點，瞧見我一副驚恐的表情，他勉強擠出了幾絲笑容，說道：「你不要怕，你身上的山鬼老魅聚邪紋能夠招惹災禍，我用銀針將你體內的秘素引導出來，放在這法陣之中熔煉，免得放任以後將你害了。」

  他寬慰著我，手上劍出如電，疾風暴雨，然而外圍的那些陰氣呈現出了山雨欲來之勢，至於我們腳下的那些手，終於遍布了整個池子。

  瞧見這些，我終於明白以師父和師叔祖這樣的地位，還如此鄭重其事，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不過這所有的一切只是開場，被無數的黑色陰氣包圍著，腳下的八卦池開始旋轉，一切都仿佛不在清池宮的偏殿內一般，世間一片混沌，李道子越走越快，身似幻影，眼看著情形將要好轉，我頭頂突然出現了一道光。

  抬起頭，上面居然裂開了一個口子，有強烈的光從上方射入，照在了我的頭上。

  那裂縫處傳來一聲震天的巨吼，所有的陰氣陡然一震，竟然直接潰散而去，而八卦池中無數揮舞的手臂也都一齊枯萎，悉數落下。

  這吼聲充滿了不甘和憤恨，情緒居然濃烈到萬邪皆需避諱，簡直就是一種無上的威嚴。

  我心中一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夜晚的場景，高高在上的魔神俯下身子來看了我一眼。同樣的感受讓我渾身發冷，我突然聽到李道子朝著我喊道：「志程，穩住心神，不要去想它，你越想，死得越快。你到底還想不想活，若是想活，你就得控制住自己的意志，不要讓別人來主導你的思想！」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幾乎都扭曲了，我能夠感受得到李道子的恐懼，也曉得這裂縫之後隱藏著我這一番劫數的幕後真兇。

  我將眼睛緊緊閉著，然後開始回想往事。

  我想起了童年的快樂時光，羅大根、龍根子、王狗子，有小夥伴在一起，總是沒有來由的快樂；還有父母和我姐，還有小妮，還有山村裡面許許多多好玩兒的事情；我又想到了五姑娘山上與小白狐、胖妞相依為命的時光，嚴苛而溫和的老鬼，冷峻的青衣老道；接著許許多多的人臉走馬觀花一般地從我眼前經過，努爾、王朋，蕭大炮，楊小懶、劉老三、一字劍……

  畫面最後定格在夕陽西下的時候，某張宛如太陽花一般明艷可人的小臉，以及那微微顫動的睫毛。

  小顏，年少的我或許還不懂愛，但是我曉得，倘若可以，我願意守護她一生。

  一生何其漫長，我怎麼可以死？

  幾乎是在一瞬間，我仿佛被打了雞血一般，猛然睜開了眼睛，瞧見一個透明的人頭從那裂縫中探出來，一雙手攀在那黑色的裂縫邊緣，然後開始尋找。接著我旁邊的師叔祖有些緊張地捏了捏手，輕輕嘆了一聲：「想不到我李道子這輩子，居然還有跟這上古神話傳說中的人物交手的機會。屈陽，洛十八，你們若是知道，不知道是該羨慕我的運氣，還是該笑話我的倒霉呢？」

  此言方罷，他朝著八卦池上的那透明人飛去。在他騰飛而起的一剎那，我直接跌落到了水中，仰著頭，見他每上升一寸，那八卦池中先前的布置便有一股猛烈的力量積聚在他的身上。

  一股一股，如此交疊十八重，全數凝聚於他的一雙肉掌之上，然後李道子毫不猶豫地朝著那東西拍了一掌。

  他一掌揮出，那傢伙也正好感應到，低頭看了下來。

  這是一張跟人臉有著七分相似的腦袋，頭生四角，鼻子處還有銀環，兇惡非常，它雖然是透明之色，不過通過明暗對比，也大致可見。當瞧見李道子這積聚陣法之威甩出的一掌，它頓時變得無比憤怒，碩大的鼻孔立刻噴出滾滾白霧來，隨手拍出了一掌。

  兩掌相對，反而是蓄謀已久的李道子有些吃虧，憑空下墜，不過那傢伙的半邊身子也朝著裂縫之外滑落。就在此刻，墜落而下的李道子又甩出了一張符籙。

  李道子究竟有多厲害，在外面闖蕩多年的我自然明了於心，若這世間評選頂尖的道門高手，那麼他絕對是其中的一位，然而就這麼簡單的交手，他卻驟然間落了下風，實在讓人心生恐懼，不知道我招惹的這玩意兒，到底是誰？

  不過我瞧見那一張符籙飄飄蕩蕩地向上飛去，心中不由得又多出幾許期冀來。

  舉世之間，符籙之道，沒有一個人能夠超越李道子。

  符籙材質是黃符紙，飛到那裂縫處，既無光，也不燃，就那麼輕輕地貼在另一隻伸出的透明之手上。粘連之處陡然間一陣炁場蕩漾，仿佛一陣烈風從上而下地吹來，宛如泰山壓頂。

  在我的視線之中，那個恐怖的傢伙竟然開始如冰雪一般消融，接著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合攏。

  我聽到了李道子的一聲嘆息，扭過頭去，只見宛如山神一般屹立的師叔祖竟然一下子跌倒在了水池中，那水將他的身子漫過，而上面漂浮起一大片的紅色。

  紅色是血，艷麗的鮮血。

  難怪剛才師父和李道子會為了誰主持法陣而爭論，原來為我改命竟然會這麼危險？

  這個向來嚴肅冷酷的老頭子，他竟然願意為了我，陷入這般境地？

  我心中焦急地幾乎都要哭了，就在此時，那即將關閉的裂縫處突然滑下一滴巨大的黏液，落在我的頭頂，我頓時感覺到一陣窒息，腳底一滑，自個兒也跟著栽倒進了水池中。

  世界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