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斬草除根

  地包天形如厲鬼，滿臉猙獰，變得無比瘋狂。我不知道他這是因為麻衣老頭拋下他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想著麻衣老頭若是掛了，我必然是活不成的，於是上前去拉。

  然而地包天的勁兒可遠比我強，我剛一湊上前去，他便是一甩手，我感覺一陣大力襲來，整個人直接跌飛而去。我以為自己就要撞牆而死了，結果竟然碰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還沒有反應過來，直接跟其滾作了一團。

  我猜想自己是撞到人了，一陣急劇的翻滾之後，左手無意識地往下一撐，卻沒想到摸到一坨又綿又挺的軟肉，趕緊一瞧，卻發現剛才擋住我的竟然是失蹤不見的楊小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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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的手，正好放在了楊小懶的胸前。

  那一年我十三歲，楊小懶大我幾歲，雖然發育了，但是平日裡穿衣打扮的緣故，反倒感覺不出來，這回一摸倒是有許多異樣的感覺。那個時候的我已經開始有了男女之別的意識，下意識地捏了捏，不過很快反應過來，爬起身來低頭一看，卻瞧見楊小懶雙目緊閉，呼吸急促，竟是昏迷了過去。地包天詭異非常，我肯定是打不過他的，在這個時候，反而是麻衣老頭活著，對我更加有利，於是我再次沖了上去，並且大聲喊道：「師父，我找到小師姐了！」

  麻衣老頭當年何等輝煌，按理說並不會怕地包天這末學後輩，然而他自從走火入魔之後，生命完全靠豢養殭屍的死氣維持，身體每況愈下，一時之間竟然跟地包天形成僵持。不過聽到了我的喊話，卻是鬥志橫生，整個人又來了一股勁兒，繼續去掰脖子上面的一雙鐵鉗。

  兩人僵持，任何一個小小的因素都有可能變成決斷勝負的關鍵，我深吸一口氣，將體內的那一股氣在足尖飛速運行一遍，然後飛身而起，朝著地包天踹去。

  我陳二蛋苦修道經三載復兩年，學無所成，而後修魔，洗髓伐經，方才成就氣感、脫胎換骨，這一腳若是依舊踢不上，算我蠢笨。

  我心中憋氣，一腳飛出，那地包天依舊甩手而來，卻被我避開了，一腳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往常都是別人踹我的屁股，這一回踹到了別人的身上，我並沒有感覺到想像之中的柔軟，而是仿佛踢到了牆上一般，足背生疼。然而就是這一下，天平終於向麻衣老頭這邊傾斜了，他將雙腳回縮到了胸口，一蹬，地包天整個人便直接朝著空中飛起。麻衣老頭並沒有追擊，而是就地一滾，拉著我朝楊小懶那兒跑去。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邊跑一邊問道：「師父，這人沒有你厲害，我們跑什麼？」

  麻衣老頭頭也不回，另一隻手便往懷裡一摸，接著朝著後方甩出了一張符籙，將地包天定在當場，然後大聲說道：「我們剛才翻找東西的時候驚動了此間的鬼靈，那東西與我們糾纏，不過被我符籙嚇止，又另外想了辦法附身其上，準備一網打盡。所以那個人已經不是地包天了，而是一個有年頭的老鬼——它的主體意識雖然已經消弭，但是修為仍在，僅憑著本能，也能夠將我們所有人都給料理了。」

  我聽麻衣老頭說得慎重，心中不由得一陣發苦，說：「既然如此，那我們還能夠做些什麼呢？」

  說話間，麻衣老頭已經來到了自己女兒的身邊，從她的懷裡翻了一下，直接掏出了那個裝著剩餘五張符籙的符袋，挑出那張破地獄符，用右手中指和食指夾住，口中默念了一遍，臉色突然一變，大聲喊道：「天啊，李道子這狗東西，竟然加了道法印記！」

  他這邊剛剛說完，地包天便攜著一陣陰風撲來，麻衣老頭咬著牙，一腳將這個兇惡的傢伙給踹了回去，眼珠子一轉，然後瞧向了我，大聲喊道：「二蛋，這符籙你會用？」

  我跟老鬼學了三年道經，熟讀《太上三洞神卷》，當日一點兒修為都沒有便能夠驅動落幡神符，此刻我已經踏進了修行者的門檻，這符籙自然是用得的。見我點頭，麻衣老頭猶豫了一會兒，接著在抽身上前與那地包天搏鬥之前，一咬牙，將這黃色的符袋直接塞進了我的懷裡，然後將那張破地獄符遞到了我的手上，大喊道：「你趕緊將這符籙給用了，要不然就得給我們幾個收屍了。」

  落地的鳳凰不如雞，麻衣老頭說得有些悲壯，畢竟這七老八十的傢伙與一個中了邪的壯年漢子貼身相搏，實在不是一件有把握的事情。

  我接過麻衣老頭塞過來的符袋，有些發愣，沒想到青衣老道竟然能夠在這符籙之上動手腳，除了我之外，就算是號稱「邪符王」的麻衣老頭楊二丑都用不上，而從來都是被人視若無物的我，在此時此刻才是那個真正掌控全場的人。心頭一瞬間湧起的那種快意，讓我幾乎想要和這對父女同歸於盡，然而下一刻，我終究還是意識到了生命的可貴，深吸一口氣，一步踏前，口中喝念道：「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剛山，靈寶無量光，洞照炎池煩……」

  此言一出，我感覺到一股磅礴的力量從那符紙上面流動到了我的身體裡，接著直接打了一個彎兒，又將我身體裡面的力量抽取到了那符紙之上。

  若知書符窮，惹得鬼神驚。不知書符窮，惹得鬼神笑。

  此咒文一經加持，立刻風雲變幻。正在跟麻衣老頭纏鬥的地包天臉上，突然露出了一股扭曲到了極點的憤怒，口中一陣狂吼，然後朝著我這邊奮力撲來。

  他凶煞莫名，然而麻衣老頭卻是鐵了心地要將其攔住，這位爺雖然走火入魔之後修為陡轉直下，但是爛船也有幾斤釘，鐵了心地攔截，中邪的地包天也還是沖不過來。然而就在我即將把這破地獄符給甩出的時候，身後突然有一個人動了，朝著我撲了過來。

  若是往日，我或許就被逮了個正著，然而符籙在手，我所有的感知都在瞬間放大，身形微微一閃避開了那人，接著口中如雷一般暴喝道：「……定慧青蓮花，上生神永安——急急如律令！」

  辭令消解，那張符籙飄於空中，微微一晃便消弭於無形，然而在視線之外、肉眼所看不到的炁場之中，卻是驚濤駭浪，八方風起、四面雲動，巨大的動盪衝擊著在場中的所有人——轟！

  我當時就感覺渾身一陣綿軟，直接癱到了地上。而就在我屁股落地的那一刻，瞧見剛才從後面衝過來的人，竟然是一直昏迷著的楊小懶——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然，此刻的楊小懶一個踉蹌，竟然又倒在了地上，昏迷過去。

  破地獄符一出，場中一切陰物鬼魅皆化作一空，中邪的地包天也癱軟倒地。麻衣老頭與之糾纏許久，自己也是汗出如漿極為勉力，地包天一倒，他也一屁股坐了下來，喘了兩口粗氣之後，朝著我豎起了大拇指，讚揚道：「好孩子，幹得漂亮。」

  他一臉的歡欣，渾然忘記了剛才一巴掌打得我差一點就雙耳失聰。我爬起來走到他的旁邊，瞧見地包天又動了，嚇了一大跳，指著他大喊。麻衣老頭迅速地就地一滾，直接將地包天控制住，然而被他壓在下面的地包天哇哇大叫，瞧那動靜倒不似中邪的樣子。地包天恢復了清醒，但是麻衣老頭卻一點兒也不放鬆，抽出了一把匕首抵在地包天的脖子上，緩聲說道：「破地獄符只能傷害到游離的厲鬼，若是附在體內，只有將其逼出來，方才能夠奏效啊。」

  地包天剛剛恢復清醒，卻瞧見麻衣老頭往自己的脖子上比劃，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叫道：「哎，楊老前輩，您別開玩笑，我沒事的！」

  麻衣老頭哪裡管這些，匕首的鋒刃上面已經開始見血了，地包天瞧見他動了真格，立刻嚇壞了，大聲喊道：「別、別，邪符王，可別殺我啊，我家裡面還有一個半死人的老父親呢，膝下還有幾個娃兒，一大家子人都要養活呢。大不了，你的東西我不要了……啊，不，你不能，我死都不會放過你……」

  這求饒和咒罵聲斷然而止，接著被鮮血從氣管中噴射而出的「嗤嗤」聲代替，麻衣老頭若無其事地從地包天的脖子裡將匕首抽出來，瞧見旁邊目瞪口呆的我，沉聲解釋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為了大家的安全，我不能冒險。」

  他這話剛一說完，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楊小懶突然就睜開了眼睛，用一種極為怨毒的眼神，死死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