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我們少時見過……

  「杜大人留步。」

  蕭寧也意識到自己態度確實有些過火了。

  他對朝廷的不滿，還有對文官們的鬱氣，實不該發泄在這個人身上。

  不說別的，除了杜晚楓，如今朝中也沒有什麼人願意苦口婆心對他說這些。頂多是提點兩句，像杜晚楓這般，一點點為他分清利害，剖析這裡面的關節，也是對他用心良苦。

  只是想到那個夢，蕭寧的心便難以平靜。

  杜晚楓應該也不無辜。

  他身為吏部尚書，執掌人事任命大權，還頗受鴻康帝和太后信任。可以說，這位小杜大人在整個大閩王朝的地位，誰都不能忽視。

  夢中五萬蛟麟軍被送於敵手，朝廷要對他趕盡殺絕，這位傳說中憂國憂民的小杜大人在哪裡？

  沒有他點頭，事情真的能發展到那一步？

  如果他僅僅是一個吏部尚書，興許還可以說他沒有那麼大的能量。

  

  但蕭家這些年在敬天府不是白立足的，百年根基也自有他們的獨到之處。

  消息渠道比不上蜘蛛和寒食，也不如張家，但蕭家的借夢示警、以夢預言乃是不傳之秘，堪稱天下絕學。

  蕭寧過去還未見到杜晚楓時，就做了一個關於他的夢。

  那個夢很短暫，夢中有個人，看不清五官、但舉手投足依稀間仍能窺得見他的絕代風華。

  他蟄伏在黑暗中，伸出一隻大手，在暗中主導著這個王朝的一切——

  直到他第一次在大殿中看見杜晚楓，那張隱於黑暗中的五官才終於暴露在他的眼前。

  那人正是杜晚楓！

  過去那些年大動盪大變革中，當時還只是一個禮科七品給事中的杜晚楓，就已經扮演著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了。

  甚至可以說，他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改變了很多事情的走向。

  就譬如說，杜家的命運。

  蕭寧幼時，曾經被父親抱著見過前首輔杜寒秋。

  那是他66歲大壽。

  父親過去鮮少去這些場合，這一次不但親自過去了，還帶上了年幼的他。

  那時的蕭寧，還不懂這些官場上的事情。只是覺得心高氣傲的父親，難得對一個人這般心悅誠服。

  他看到兩人在說笑，父親告訴他，杜首輔是大閩朝的柱石。

  他是一個傳奇，也是註定會載入史冊的人。

  蕭寧歪著頭，躲在父親的腿後打量著這位首輔大人。

  杜寒秋還抱起了他，問他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他一一回答了。

  那時杜寒秋說了什麼，蕭寧已經沒多少印象了，唯有一句：「子亦，你這孩兒可比你秀氣多了。誰能想到，你這五大三粗的漢子，能生得出這麼漂亮的娃兒~」

  「哈哈哈哈！」大伙兒都笑了。

  確實，老侯爺魁梧勇猛，平日裡鬍子拉碴，笑起來聲如洪鐘。

  偏偏他的兩個孩子，一個賽一個的俊俏。

  尤其是蕭寧，唇紅齒白，臉糯糯的，一群孩子在一塊，比小姑娘還要俏麗。

  再加上蕭寧小時候膽小、性子文靜，沒少被當成女孩兒。

  而這裡面，還少不了杜晚楓一份。

  他自己女扮男裝，卻在頭一次看見蕭寧時，把他看成了小女娃兒。

  還是在那一天，老侯爺陪著杜寒秋在說事兒，讓蕭寧自己玩耍。

  一群小孩將蕭寧圍在了中間，熱情得不得了，還要拉他的小手，追問小妹妹叫什麼名字，以後可不可以經常一起玩？

  蕭寧又羞又氣，可又不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辯駁，急得快要哭時，十五歲的小探花郎出現了。

  他一來，小孩兒們便蜂擁而去。

  晚楓哥哥晚楓哥哥叫得歡，杜晚楓挨個兒摸摸頭捏捏臉，爾後看向眼眶裡包了兩泡淚的蕭寧。

  這麼漂亮的娃兒，都要被欺負哭了，杜晚楓那叫一個心疼。

  「你們這些小傢伙，怎麼可以欺負人家小妹妹呢？」

  這句話一出，蕭寧再也憋不住，哇地一聲哭著跑了。

  留下杜晚楓一臉驚慌。

  怎麼了？他說錯什麼了嗎？

  為什么小妹妹還哭了？

  還是從杜寒秋那裡知道了他到底犯了什麼錯。

  只是杜晚楓這人，過去的人生太過精彩，也沒少禍禍人家小朋友，所以這件事很快就被他忘記了。

  倒是蕭寧，自那以後，對這位名揚天下的小探花爺沒什麼好印象。

  但更讓蕭寧困擾的是，那一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杜家那位旖旎風流的探花郎，自縊於昏暗的牢房中。眼裡沒有了那堪比明日般的光輝，只剩下了無盡的絕望和悲戚——

  而白日，他才去過的熱鬧氣派的府邸，卻躺著一具具乾癟的屍體……

  蕭寧在夢中就被嚇哭了。

  這之後，他病了好一段日子。反反覆覆，一個月之後身體才好了些。

  他將夢中看到的景象告訴了父親，父親陡然變色。

  說他只是做了噩夢，而且除了他之外，這個夢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這之後的事情，蕭寧就不知道了。

  他也把這當成一個尋常的夢，所幸這之後的兩年，他就沒再做這樣真實的夢了。

  直到戰事起，父親要出征，蕭寧才得知了他身上的秘密。

  當日，他覺醒了蕭家血液里獨有的能力。

  但他年紀太小了，根本承受不住這些，所以他的父親一直在偷偷給他服藥，遏制住了這種能力。

  還讓他答應要繼續服藥，最少也要等到15歲再停藥，這樣就可以漸漸恢復這項能力。

  他的父親還告訴他，借夢示警、以夢預言的能力雖然神奇，卻完全不可控。

  你根本就不能決定自己能看到什麼，有時候越想知道的事情，就越是夢不到。

  蕭寧只問了父親一個問題：「爹，夢裡看到的事情都會成為現實嗎？」

  他的父親點頭說是。

  「你爹我不具備這樣的能力，但你太爺爺有。他當初看到的事情，幾乎都應驗了。」

  「那會不會有例外？」蕭寧又問。

  他還記得父親那時的神情，是不曾有的沉痛與憤懣。

  「爹倒希望有例外。」

  他不想要杜家出事。

  可按照他夢裡面看到的，杜家不會榮光太久了。

  蕭寧萬萬想不到，自己的父兄卻先一步於杜家出事。

  噩耗來臨，蕭寧還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他能看到杜家的悲劇，卻完全看不到蕭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