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09-29 17:33:04
作者: 雷池果
還沒到范海星的寢室,他倆都意識到出事了。寢室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班主任和下班黨員站在門口。
范海星撥開人群衝進寢室,敖奕緊緊跟在他後面。眼前景象讓敖奕大吃一驚:范海星的另一個室友曹天宇斜倚床頭,臉色慘白,襯衫脫了一半,裸露的肩頭有一個不小的傷口,還在汩汩向外冒血。襯衫和床單都被染得血跡斑駁,連地板上都是。
「怎麼回事?」敖奕驚叫道。
「狼……有狼!」王暉滿臉惶恐,想必親眼目睹,話語帶著消不掉的餘悸。「我和天宇上自習回來,還沒進樓門口,從後面就撲來一條狼……」
「狼?」敖奕懷疑自己聽錯了。「在這個現代都市大學校園裡,竟然能有狼?」
兩個穿白大褂的校醫奔了進來,開始手忙腳亂給曹天宇清洗傷口和包紮。
「不能把傷口包起來!」一直沉默的范海星叫道,「應該放血!以免……病毒感染!」
「不用擔心,我們以前碰到過這種情況,知道該怎麼做,會給他注射狂犬疫苗和破傷風針。現在請在場的同學們出去一下!」校醫的回答還算客氣,同時對在場人士下了逐客令。
「你們根本不知道!」范海星吼著想要撲上去,被班主任和下班黨員一邊一個架著向門外走,邊走邊哄小孩一般勸慰他:「海星啊,不用擔心,天宇沒事的,現在已經報了警,很快我們就會抓住那條狼。……」
范海星不等他們說完,甩開他們飛奔出寢室樓,滿腹狐疑的敖奕也追了出去。范海星跑得飛快,敖奕用了八九分氣力才趕上他。
「你去哪兒?」敖奕大聲問。
「找那條狼!」
敖奕沒有再問,只悶頭跟在他身後跑來跑去。兩人幾乎圍著山轉了一周,連狼毛都沒見到半根。
「沒錯。」范海星驀然停下腳步,跟在後面的敖奕因為慣性險些追尾。
「什麼沒錯?」
「狼是從另一個山頭上來的!」
敖奕哭笑不得:「我還以為你發現了什麼呢!這句話你以前不就說過麼?」
「今天幾號?」范海星忽然轉身抓住敖奕肩膀,急切問道。
「九月十八號啊。」
「我是說農曆!今天是農曆多少號?」
「你等等。」敖奕掏出手機查了查,「陰曆八月十四號。咦?明天是中秋節哎!」
范海星漆黑的瞳仁里跳出兩道寒光。「十四號!」他咬牙切齒起來,「十四號!算得真准!」
「怎麼了?我算錯了麼?」
「沒有,你沒算錯。」范海星的神情在兩秒鐘經歷了一個奇妙的變化,現在居然苦笑了一下,「是我錯了。」他抬頭看了看天,嘆了口氣。「我們回去吧。」他轉身向宿舍區走去。
「究竟出了什麼事?」敖奕站在原地沒動。
「沒什麼事。」
「沒什麼事?」敖奕揚起眉毛,「我可是跟著你以百米衝刺速度跑了一千米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至少能有一點知情權吧?」
范海星沉默片刻,粗聲說道:「這不關你的事!」
「好吧。隨便你。」敖奕頭也不回地走了。
敖奕走進寢室樓的時候,總覺得有些什麼不對勁,她停下腳步,警覺地四處打量。走廊還和往常一樣,昏黃的燈光排成一列,照著一側花花綠綠各式各樣的門帘。說笑聲有一陣沒一陣傳過來,走廊兩邊陰影籠罩下的地溝傳出輕微的噝噝聲……
噝噝聲!敖奕知道什麼不對了,她疾步走到走廊中央,密切注視著兩旁地溝,這時自家寢室門打開,胡娟麗趿拉著拖鞋端了盆洗腳水走出來,地溝里的噝噝聲陡然升級為啪啪聲,兩條繩狀物彈了起來,向胡娟麗的腳踝纏去。
胡娟麗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見敖奕緊貼她站著,臉上掛著奇異的笑容。
「是你啊?嚇我一跳,你幹嗎呢?」
「沒啥,嘿嘿。」敖奕做了個鬼臉,「就是想嚇你一跳——快去倒水吧!」
胡娟麗端著水盆走向水房,她沒注意敖奕的兩隻腳各踩著一條蛇的七寸,蛇們不敢掙扎,只好不停吐著信子。
敖奕在腳上又使了幾分力,那兩條蛇疼得吱吱作響,痛苦扭動著尾巴。
「知道疼了?」敖奕壓低嗓音,語調卻帶著發狠的意味,「明知道我在這裡,你們還敢如此放肆!」那兩條蛇尾巴還在扭動,頭卻伏在地上抬都不敢抬。
聽到胡娟麗的腳步聲從水房出來,敖奕放開腳,聲音壓得更低:「別讓我再看到你們,快滾!」
推門進寢室時,敖奕感覺走廊盡頭有翅膀撲動的聲音,便向那裡瞥了一眼,正見到一個黑影從空中一掠而過,這讓她呆在原地愣怔了半晌,直到手機響了才回過神來。
「你現在立刻來平台頂上,我想見你。」范海星給敖奕打電話從來不自報家門,弄得她琢磨半天才辨別出是他的聲音。
「什麼事?我想睡覺。」
「我需要你的幫助。」范海星的聲音很誠懇,「能上來一趟麼?」
敖奕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平台。范海星背著手站在平台邊,目光越過水泥圍台眺望著夜幕下的校園。平台頂的夜風很大,吹起范海星的頭髮和身上那件長長的黑風衣。
「你要我幫什麼忙?」敖奕被風吹得打了個冷顫,決定開門見山。
范海星轉過身,黑風衣和黑髮映得他的臉頰愈發蒼白。「我希望明天能下雨。」他說。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能做到。」范海星笑了一下,整齊的白牙一閃而過,「上周的球賽,沒有你送給我一場雨,我不會踢得那麼漂亮。」
敖奕愣了一愣,轉身向平台下走。「我想你該休息才對,困得已經在說胡話了。」面前黑影一閃,范海星已迎面擋在她面前。
「你的姓是真姓,名字卻不是神采奕奕的奕,而是四個火的燚,對不對?水火相制,有制則衡,所以你祖父反其道而行之給你取名,對不對?你不愛一切球類,只肯勉強打羽毛球,因為其他大部分球類的模樣都很像龍珠,對不對?本來我不能肯定,剛才看你在宿舍門口斥退那兩條蛇,才驗證了我的猜測!」
「那麼你是誰?」敖奕反問道。她拿出那本《大學生心理健康》丟到范海星懷裡,柔光在他倆瞳仁里各燃起兩簇小火苗。他倆對望著,竟都不由自主綻開神秘莫測的笑容。
「看了我的幻光鏡,竟不知道我是誰?」良久,范海星輕輕問道。
「不是不知道,只是我也不能肯定。」敖奕收住笑容,「你也是這樣知道我是誰的吧?還用『哪吒鬧海』來刺激我——我們族的形象在這片子裡都被敗壞光了!」
范海星嘿嘿笑著:「彼此彼此,誰讓你張口閉口那個怪物獵人?你明知道我們族在這個電影裡有多糗——不過你的脾氣夠烈的,一言不合便要用暴雨澆我。」
「你的幻光鏡怕陽光我不奇怪,讓我奇怪的是你竟然不怕。」敖奕打算把疑竇統統抖出。
「我也很奇怪,離開水這麼久,你竟然還這麼水靈。」范海星嘻嘻一笑,下一句話的語氣卻急轉肅然,「身負重任,非得有些過人之處才行。我們言歸正傳——咬了曹天宇的不是普通的狼,而是狼人。這些傢伙有一點和我很像,就是被他們咬過的人也會變成同類。」
「狼人?」敖奕下意識抬頭看了看月亮。今天十四,月亮還差一點點就渾圓了。
「不用擔心,在這裡的狼人都被下了封印,只有普通野狼的力量而已。唯一有可能變身的是被它們咬過的曹天宇,他剛剛做完傷口縫合手術,要臥床靜養。但二十四小時後,我就不能保證了。如果他變身後又咬了別人……」范海星打了個寒噤,沒有說下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敖奕微微一笑,「可你只告訴我其一,我還想知道其二。狼人為什麼要襲擊曹天宇?以後每個月的這個時候都不能讓月亮出現麼?何時是個盡頭?曹天宇如果成了狼人,你打算怎麼處置他?」
范海星眉心突地一跳。「這些,我現在不能說。否則一切就毀了。」
「那麼,我憑什麼幫你?」敖奕冷笑一聲,「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耍陰謀?你們祖祖輩輩嗜血為生,口碑向來都不怎麼樣。我怎麼知道你剛才說的那些是真的?」
范海星靜靜聽著。敖奕這些話顯然激怒了他,但只讓他的臉色更慘白了些,並未讓他發作。
「我猜到你不會信我。」他說,接著從脖子上解下一個東西丟給敖奕。敖奕定睛一看,原來是個銀制十字架。「這個是從出生起母親就給我戴上的。我們這一族,早已不像你們所以為的那樣。邪惡僅是用於開始,就像資本的原始積累。」
「我能說的都和你說了,信不信由你。」范海星的眼眸清澈無瑕,敖奕沒有再問。她不明白,但很理解。范海星和她一樣肩負著秘密,到這所大學就讀只是個開始。同在天涯輾轉,何不信他一回?
天上驟然烏雲密布,片刻開始飄起毛毛雨,月亮和星星被厚實的雲層遮得蹤跡全無,半絲光都透不出。
校園的半夜總是很安靜。敖奕照舊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胡娟麗和宋曉楓已發出輕微的鼾聲,尤其是胡娟麗的——她睡在敖奕的鄰床,幾乎是頭對頭,鼾聲清晰可聞,均勻的聲音的確有催眠左右。敖奕聽了一陣,睡意漸漸襲來。迷迷糊糊間,又聽見噝噝之聲,接著一陣悉悉簌簌。
「誰?」敖奕騰地坐起,低聲喝問。
「噓……別吵醒了隔壁的同學,這樣會嚇壞她們。」噝噝的聲音說,柔和得讓敖奕渾身不自在。一個巨大的三角蛇頭緩緩垂到床前,隔著蚊帳望著敖奕,蛇眼發著綠瑩瑩的光,藍幽幽的信子時不時吐出來又收回去。
「你就是……敖虺?」敖奕艱難問出一句。她早就從爺爺那裡聽說了小叔敖虺的很多事,知道他放浪不羈,也知道他因丟失龍珠被貶為蛇,罰到這裡來將功贖罪。她一直以為他會以人形與自己相認,誰知卻是這副樣子,與她之前勾勒了無數回的風流倜儻的小叔形象相差甚遠。
「乖侄女,你該叫我叔叔才對。我在這裡等了很多年,以為老爹會派個年輕力壯的侄子過來,誰知卻是個嬌滴滴的小丫頭。」
敖奕已恢復常態,抿著嘴笑道:「這不怪爺爺,在人間須守人規。只怪您那些侄子不會考試,法術和學業不能兼顧,高考時居然連二本線都沒過。來不了這裡,怪得誰來?」
敖虺張嘴大笑了一聲,露出白森森的獠牙。「你這丫頭倒有幾分靈巧勁,我很喜歡。不過,昨天你壞了我的大事,你可知錯?」
「大事?什麼大事?」敖奕想起試圖襲擊胡娟麗的那兩條蛇,腦袋裡轉了無數個疑問。莫非風流小叔看上了胡娟麗的花容月貌,想要圖謀不軌?
敖虺似乎看出了敖奕的心思,搖了搖巨大的蛇頭。「我敖虺雖風流成性,卻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動凡心。」
「我知道,我相信,不過小叔你能不能變得帥一些?這樣會引誘我也變回原形的。」
一團藍光乍起,巨蛇消失,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站在敖奕床前,他穿著休閒西裝,雪白襯衫隨意松著領口紐扣,面容清秀俊雅,和范海星的蓬勃帥氣相比,更添一種成熟穩重。
「調皮丫頭!你小叔渾身靈力都被封了,惟有變形還留著,連這點癮也不讓我過麼?」敖虺微笑著說,「不過你這丫頭潑辣膽大,像足了你奶奶,難怪老爹那麼寵你。閒話莫多說,老爹既然派你前來,也一定告訴過你此來所負使命,對否?」
「對。」
「八仙印的要害之處,你可知在哪裡?」
「難道不是那八個卦位?」敖奕默默把八仙印所嵌合的八卦圖在腦海里重演了一遍,包括每一卦所對應的方位。
「原來我也以為是,後來卻發現不是。」敖虺說,「八位之中,有一個最要緊的所在。」
「難道還有比巽位更要緊的位置嗎?巽位不是……」
「沒錯,巽位埋著我龍族祖傳神器羲媧珏,的確是很要緊,但並不是最要緊。」
「那麼您認為是哪裡?」
「你們的自習教室。」
「艮位?」敖奕大吃一驚。
「那裡的三樓從不讓外人上去,後來我令手下偷偷潛入,看見三樓放著一座古老的西洋自鳴鐘。這不是個普通的鐘,我那手下回來稟報我後就立時暴斃,檢視屍體,發現乃是被西方魔法所害。」
「您的意思是說,這個魔鍾是我們的威脅?」
「不僅僅是威脅,而且是心腹大患。東方神祗與西方魔怪向來水火不容,東北艮位的這個魔鍾與東南巽位正正相對,怪不得近來我覺得羲媧珏的靈力有所減弱。」
敖奕在腦子裡迅速消化分析著這些讓她驚駭的信息,儘可能整理著思路。「我明白了,為了保全羲媧珏,我們必須要破壞這座鐘……那麼,這些和昨天你的兩個被我喝退的手下有什麼關係?
敖虺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今晚發生的事情,我不必重複,你都很清楚。范海星說曹天宇被狼人咬了,不能見到滿月,所以請你讓陰雲遍布天空,以免他變身為狼人加害他人。對嗎?」
「對。」敖奕暗暗佩服敖虺的消息靈通,什麼事情都逃不過她這位小叔的法眼。
「乖侄女,你上當了!」敖虺冷冷說道。「狼人和吸血鬼是世仇,范海星不希望滿月出現,並非因為擔心曹天宇變成狼人後加害他人,而是怕他會去毀了魔鍾。范海星一定沒有告訴你,魔鍾乃是他們吸血鬼族所建!」
這句話不啻一個驚雷,震得敖奕半晌說不出話。
敖虺則繼續往下說:「我昨夜讓手下去找胡娟麗,是需要通過她傳遞給曹天宇一個我族的印記,以免在毀掉魔鍾時被我族誤傷。……」
「等等……胡娟麗和曹天宇?」敖奕忍不住打斷他,感覺自己很有些糊塗了。
敖虺嘿嘿笑了:「虧你還是胡娟麗的室友,竟不知道他倆已經暗地來往了麼?明日她必去醫院看望曹天宇,有什麼印記比情人打下的更牢?」
敖奕沉默片刻,思路迅速整理完畢,回話恢復流暢:「小叔你早說哪?早知道我就不多此一舉了,我還以為那兩條蛇要欺負娟麗呢,這不是大水沖了咱們家麼,現在怎麼辦?」
「現在也簡單,有你在,有沒有印記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曹天宇見到滿月。事關重大,片刻都不可耽誤!」
聲音還在敖奕耳邊迴蕩,敖虺已消失不見,敖奕呆坐在黑暗裡,單薄的睡衣微微顫抖,她渾身的涼意一陣緊似一陣,牽帶著心也冷冰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