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
2024-09-29 17:30:32
作者: 雷池果
樊家客店裡只有三個人,一個客人,店小二和掌柜。
「掌柜的,一壺酒。」
客人是個中年漢子,瘦臉削肩,頭上戴塊方巾,搖著一把鵝毛扇,打扮不倫不類,什麼都像,就是不像讀書人。
被喚作掌柜的抬眼看了看他,繼續打著算盤,算盤噼噼啪啪聲里,他的聲音也飄了出來。
「二牛,給這位客爺上壺酒!」
二牛殷勤湊上前去,卻被那漢子搡了個趔趄。「我不喝他上的酒,我要喝你上的。樊掌柜,這個面子,你給是不給?」
樊掌柜嘆了口氣,從櫃檯下面拿了個酒罈,把酒壺倒滿,放到茶盤上,畢恭畢敬端給那漢子,那漢子伸手來接,手至近處,卻沒有拿酒壺,而是掀翻茶盤,樊掌柜忙用手指拈起酒壺,那漢子另一隻手倏然劈來,樊掌柜無奈伸指去夾,那漢子急速縮手,袖影翻飛處,刀光又現,樊掌柜照夾不誤,喀琅一聲,刀尖斷落。
「林門二指,確實名不虛傳!林大爻,你雖不算銷聲匿跡,也讓我們找得好苦!」中年漢子情緒激動,險些把桌子拍裂。
林大爻上下端詳了中年漢子半晌。「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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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他,送個買賣給你。」中年漢子拍出三錠黃金。
林大爻抓過黃金,掂量片刻,問道:「殺誰?」
「這你無須知道,三日後子時在湖心亭邊,你會看到指示。」
林大爻把黃金推給那中年漢子,轉身回到櫃檯後。「二牛,送客!」
中年漢子不解:「嫌少?」
「林某殺人如麻,但指下卻不死無名之鬼!」
中年漢子沉默許久,湊到林大爻耳邊,輕聲說了三個字。
「殺他?!」林大爻愕然。
「對。」
「那麼,你應是汴王爺派來的了。」
中年漢子面色突變,目光陰鷙,揮袖將黃金攏住。「你若不肯,我便另請高明。告辭!」
「有金子誰不肯?」林大爻笑了一下,誰也沒看到他的手怎麼動的,但那三錠金子已經到了他的手裡,「何時?何地?儘管吩咐罷!」
三日之後,二牛從湖心亭旁采來一叢蘆葦,其中一個塞著兩卷絲絹,一卷上寫「天下三分明月夜,揚州十里小紅樓。」另一卷上寫「玉漏銅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明開;誰家見月能閒坐,何處聞燈不看來。」
「掌柜的,這是什麼意思?」
林大爻沒有回答,只望著窗外,目光悠遠。
皇帝昏庸,民不聊生,每逢此時,朝中必有奸人權傾朝野,這奸人正是手握兵權的皇叔汴王爺,有他在,皇帝如同虛設。這汴王爺既奸且貪,毫無操守可言,怨民數次起義反抗,皆被鎮壓;也有江湖中人試圖刺殺他,可惜汴王府重兵圍裹如銅牆鐵壁,無人能得手。
在朝中能與之針鋒相對的,只有九王爺,九王爺何許人?皇帝堂兄也,其人愛民如子,仁義良善,因威德雄厚,汴王爺雖恨他入骨,也不敢明目張胆造次。
如此一來,汴王爺和九王爺就是天下人口中同起同落的重鎮人物,勉強加上皇帝之位,此顫顫巍巍的三足鼎立之勢,權且穩固了江山。
而林大爻從那中年漢子口中聽到的名字,正是「九王爺」。
「月明之時,紅樓之上。」林大爻撥著算盤,呵呵笑著,「原來九王爺今夜會在後院的西廂房。」九王府西廂房曾住著九王爺的愛妾,此妾後來病故,九王爺心痛難耐,時常於西廂房徘徊憑弔。
「掌柜的,你真要動手?」二牛的腮幫子鼓得像蛤蟆,眼睛瞪成了牛眼。
「你有何見解?」
「九王爺是好人!要殺,也得殺那個汴王爺!」
「你懂什麼!」林大爻訓斥道,「受人之託,終人之事,這個道理,你都不懂?」
「這八個字,在我聽來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放肆!」林大爻拍案而起,以迅雷之勢鉗住了二牛的左腕,略一用力,只聽咔嚓一聲,腕骨脫臼,二牛梗著脖子,愣是一聲沒吭,眼光里的敵意,自是濃烈了許多。
林大爻點了二牛的穴道,提著他塞到屋後的柴房。
「三個時辰後,你的穴道會自行解開,那時若我沒有回來,這個店就是你的,或燒或賣,隨你處置!」
「掌柜的!」二牛大叫,「以往都是我倆一起行事,今天僅憑你一人,行麼?」
林大爻古怪地笑了笑,答非所問:「二牛,你能明白,就好。」言畢,關好柴房的門,飛身投入夜色。
當天夜裡,九王府後院不知為何走水,熊熊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百姓紛紛出門奔助,似乎連皇宮也被驚動,一隊禁軍急急趕去救護。
三更之後,汴王府門前有人提著包裹求見。此人被押至汴王爺面前,各有五百軍士圍著二人,彼此說話均須有人通傳。
「你可知此處是何地?」汴王爺開口了,一個人如太過刁惡,便是聲音也透著奸邪。
「知道,這裡是汴王府。」
「你可知我是誰?」
「眾星捧月,百鳥朝鳳,您自然是汴王爺。」
「你是何人?到此何干?」
「在下林大爻,特來向王爺獻上首級一枚。」
「哦?」汴王爺略略一愣。
「實不相瞞,九王府的火,便是在下放的。」
「快快呈上來!」
包裹打開,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汴王爺驚了一跳,旁邊侍衛把蓋在首級上的頭髮撥開,在場人都驚了一跳。「九王爺!」
汴王爺禁不住露出喜色,隨後重重在案上一拍:「大膽刁民!竟敢夜闖九王府,刺殺九王爺,來人!將其亂槍刺死!」
「且慢!」林大爻叫道,「請汴王爺看仔細,這究竟是不是九王爺的首級!」
汴王爺湊近頭顱細看半晌,看面目,的確是九王爺無疑,但聽林大爻這麼問,不禁心生疑惑。這時一陣血腥味沖鼻而上,熏得他幾欲嘔吐。
「看清楚了嗎?王爺?」
「這不是九王爺,又能是誰?」汴王爺氣急敗壞問道。
「對啊,不是九王爺,又能是誰?」林大爻自言自語,接著哈哈一笑,倏然槍過身旁一個軍士的長槍舞將起來,東搠西挑,頃刻掃倒一片,其餘軍士惶惶挺槍來刺,或被他奪去兵器,或被他掰斷槍頭,鐵指聯鐵槍,竟銳不可擋。
「放箭!放箭!」汴王爺一邊急急被軍士擁著向門口退,一邊聲嘶力竭下令。
箭如螞蟥,向林大爻劈頭蓋臉而去,汴王爺人惡,便是王府的兵器也惡,那些箭乃是特製,箭鏃帶倒鉤,箭尾縛有絲繩,林大爻舞動長槍打落大部分箭枝,但身上還是中了幾箭。
「拉——!」一聲令下,軍士們拽著絲繩回拉,林大爻中箭之處,頃刻被扯下團團血肉,痛得他忍不住悶哼幾聲,動作稍一遲緩,便有更多的箭扎進身體,軍士們再度拽繩,這次林大爻眼疾手快,將絲繩統統斬斷,然而流血不止,終至倒地,奄奄一息。
「你為本王除去了心腹大患,該重謝才是,這樣罷,本王將以重臣之禮厚葬你,你意下如何?」
「在下……自然感激。」林大爻滿臉血污,卻咧嘴笑道,「不過……勞煩……汴王爺陪葬,實在……過意不去……」
「你說什麼?」汴王爺心裡一驚,覺得一道道癢酥酥如水流一樣的感覺從兩鬢和眼角落下,接著鼻孔也有,伸手一摸,拿到眼前,竟然是血! 「這……這……」汴王爺頓覺眼前發黑,癱軟在地,胸口急促疼痛起來,愈演愈烈。
「那首級上……不是血,……是毒,……在下苦心研製多年……」
「你……你……!」汴王爺倒在地上,正和林大爻躺在一起。
只聽林大爻在他耳邊斷斷續續說道:「還有……那首級……不是九王爺……我……用……人皮……面具……」
「王爺,此棋甚險,竟也成了,小人都為王爺捏把汗!」一個侍童畢恭畢敬站著,侍候九王爺沐浴更衣,除了面孔,身材和聲音都是那中年漢子的,「那兩句燈聯也用得極妙,天下人都知汴王爺好耍燈,如此一來,天衣無縫!」
「如不險中取勝,如何能除掉那老賊?」九王爺緩緩套上長衫,「林大爻性情古怪,雇他直接去殺汴王爺,無論事成與否,你我都授人以柄,何苦?」
「那是,那是。只是,您如何能算到林大爻此次定能成事?」
九王爺微微一笑,穿上外袍。「此次不成,下次定成,總有人能成功,只不過這次是他而已。」
「這一切乃得益於王爺的以德服人,否則他若真來行刺……」說到這裡,九王爺看了侍童一眼,目光意味深長,侍童立刻噤若寒蟬。
「人是你尋找並僱請的,一定不會讓他來行刺本王,對否?」
「對。……對!」
「甚好。此次只損了三件空屋,若干房頂,換取老賊性命,卻也值了。」九王爺溫和笑著,聲音慈祥和藹,「走罷,隨我進宮面聖。江山社稷,一刻都不可耽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