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2024-09-29 17:27:41 作者: 雷池果

  起風了,風吹起的雲把月亮遮了起來,地面顯得有些陰冷。

  「他沒有資格?」穆卓鈞眼裡的光芒黯淡了許多,「為什麼?」

  薛沛寧抬頭望著遠處錯落有致的夜景,那裡的燈光比星光璀璨許多,然而星星畢竟是星星,地位無可取代。

  

  「因為他不是單身。我不知道如今的都市裡對愛情怎麼看,在我的觀念里,真正的愛情永遠建立在道德觀念的基礎之上。」

  「他……可以離婚。」穆卓鈞把這幾個字咬得很重。

  薛沛寧搖了搖頭。「你怎麼理解『單身』這個詞?」她問他。

  「自由之身?」

  「這是大多數人的理解,有沒有其他詮釋?」

  「那麼,說說你的意見。」穆卓鈞望著她,好像兩個人正在會議室討論方案。

  「單身意味著一個人的大多數魅力來自他自己,周圍的人文環境或者社會環境對他的一切影響,也只直接通過他個人反射或者折射出來,成為他自己整體形象的一部分。而結婚之後,無論夫妻雙方恩愛與否,他們都不再是獨立的自己,不管承認不承認,或者願意不願意,他們一直在互相影響對方,不由自主互相滲透,不由自主發生改變,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即使離婚,也無法扯斷這些聯繫。」這些話哲學味十足,薛沛寧都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本事,能把拗口生澀的語句當作口語說出來。

  「你想說明什麼?」

  「我想說的是,您說的那個男人,是個成功人士,想必是英俊瀟灑魅力十足的,但他的一切成績和吸引女性的魅力和他的家庭分不開,如果他是鮮花,那麼他的家庭是土壤,離開她們,他很可能會枯萎。」

  「即使他的太太在事業上從未給過他任何幫助?即使他走到今天完全是靠他自己?」穆卓鈞的神情充滿了不可思議。

  「即使這樣,我的結論也是肯定的。生活中的有利因素能助他成功,不利因素也一樣。看過夏洛蒂·博朗特的《簡·愛》嗎?」

  穆卓鈞點點頭。

  「我相信,小說中的愛德華·羅切斯特如果沒有娶伯莎·梅森這個瘋婆娘做太太,他也不會成為後來能讓簡·愛傾心相愛的羅切斯特。」

  「他……也一樣麼?」穆卓鈞的聲音含著苦澀。

  「沒錯。他的妻子孩子和他,不管有多少不和諧,終究組成了一個家,他因為在這樣的家庭里浸淫了十幾年,才成為後來的他站在世人面前。」

  「也就是說,他為了維持魅力,就必須委屈自己一輩子這樣生活下去?一旦走進婚姻,就打下了終生烙印。」穆卓鈞苦笑一下,「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我並不苛刻認為每個人都必須從一而終,但婚姻是一道絕對不能輕易踏進的門,對抗圍城效應的唯一方法就是謹慎從事。因為有些事情,根本不能嘗試,而有些失敗,無法從頭再來。」

  如果不是親耳聽見,穆卓鈞很難想像這些話出自一位未婚女孩之口,他陷入深深的思索中。薛沛寧在一旁暗自舒了一口氣,把月光下的曖昧氣氛變為滔滔說教的嚴肅場合是她開口說話的主要目的,現在看來,這個目的達到了。

  在薛沛寧要轉身離開時,穆卓鈞忽然夢囈般問了一句。

  「告訴我,什麼是愛情?沛寧,告訴我。」

  薛沛寧停下腳步。「不知道。」她輕嘆一聲,「我只知道什麼不是愛情。」

  年底的忙碌在除夕之夜的前兩天戛然而止,大家每天上班除了例行公事,就是盼年終獎。,一個安靜的下午,不少同事藉口陪客戶,一個二個都溜出去喝下午茶,薛沛寧覺得是個再好不過的時機,她推開了穆卓鈞的辦公室。

  「你要辭職?」穆卓鈞不可思議盯著她遞給他的一張紙。

  「對。」

  「為什麼?」

  「你和我都知道原因,穆總。」薛沛寧沉靜地答道,「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春節後我來辦工作交接,那時趙妍也已經上班,不會影響部門運轉。」

  「你可以換個部門,可以到楊鍾業分管的人事部,或者GG部,為什麼一定要離開?」穆卓鈞有些激動。

  「這是最好的一個處理辦法,穆總。」薛沛寧嘆了口氣。

  穆卓鈞頹然靠在座椅上,手捫額頭,很久很久都沒有說一句話。

  「你的心腸是鐵打的嗎?薛沛寧。」穆卓鈞抬起頭,眼神痛苦得令人心碎。「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戒菸的麼?」

  「我知道。」她輕聲說,「所以我一定要走。」

  「也好。」穆卓鈞好像恢復了氣力,他從桌上撐起身來,目光開始咄咄逼人,「從此你不是我的下屬,我也不是你的上級,這樣也好。」

  薛沛寧靜等他的下文。

  「沛寧,我不是個能屈服於生活中不利因素的人,如果有一天,我恢復為單身站在你面前,你會不會接受我的追求?」這句話里沒有再借第三人稱的敘述來委婉曲折,而是直抒胸臆的表達。

  「恐怕不會。」薛沛寧嫣然一笑,「不出意外的話,那時我應該已經結婚了。」

  薛沛寧坐在車裡,時不時看著表,她的車停在謝琛明公司樓下一個不起眼的停車位上,目光片刻不離大廈門口。幾個小時前的那個電話激盪起來的興奮還包圍著她,久久不能平息。

  「蛟蛟,我回上海了,剛到浦東機場。」手機背景很嘈雜,但謝琛明的聲音很清晰。

  「你在哪兒?我去接你!」薛沛寧一下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今天是大年三十,下午全公司就不上班了,三點開始封門。

  「我得先回公司,領導要和我們開個碰頭會,你先回家,這個會議不會很長的。」

  薛沛寧無論如何靜不下心回家等他,她要在他公司門口守著,等他出來,給他一個驚喜。

  自己的手錶和車上的時間已經顯示過了六點,謝琛明還是沒有從公司走出來,薛沛寧又耐心等了半小時,等到清潔工打掃完畢,門衛開始貼封條,她忍不住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對不起,師傅,裡面的人都走光了嗎?」薛沛寧問正在給門上刷漿糊的門衛。

  「早就走光了,五點就沒人了,您要找哪一位?」

  「噢,沒什麼,不用了。」

  薛沛寧有些沮喪地回到車上,種種猜想湧上心頭,其中夾雜一些胡亂揣測,謝琛明沒有回公司?莫非他另有安排?他從來沒有騙過她,至少感覺如此。她翻出手機想打電話給謝琛明,卻發現手機屏幕一團漆黑——電池沒電了。

  「糟了!」薛沛寧急急翻著自己的包,手機充電器偏巧沒帶,她又跳下車,箭一般沖向大廈門口,現在她充分體會到通訊手段的重要性。

  門衛還算好說話,把還沒封完的門打開,讓薛沛寧進去打電話,她撥了謝琛明的手機,可對方一直占線,連撥好幾次,結果都一樣。看來她只能想辦法讓自己的手機通上電,她感覺謝琛明一定給自己發了短消息,或者語音信箱留言。

  薛沛寧反反覆覆按著手機開關,屏幕依舊漆黑一片,好像一個幽深的獨眼在嘲弄地看著她。她把車開了出去,在街上兜了幾圈,最後停在地鐵口,她記得地鐵里有個手機加油站。

  大概老天爺今天偏要給薛沛寧做對,地鐵里的確有個手機加油站,但與她手機匹配的充電器卻出了故障,投幣下去後沒有絲毫反應。

  「見鬼!」薛沛寧恨不得把手機加油站給砸了,她沿著地道急匆匆地走,希望能在沿途找到一個賣手機的小攤,哪怕一塊水貨電池,也能讓她的手機工作一段時間。地鐵里的人很多很多,老百姓們都在這天下午放假,每個人都著急回家,有很多次,人群擁擠到薛沛寧根本邁不開腳步,她縱然心急得要跳出胸膛,也不得不收住腳步一寸一寸往前挪。

  老天的惡作劇是有限度的,薛沛寧終於看到一個手機攤位,攤主熱情地遞上一塊與她的手機完全匹配的電池,平生頭一次,薛沛寧在地鐵里買東西沒講價。

  那一刻,薛沛寧竟然有想哭的衝動,她或許不知道什麼是愛情,卻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一種愛情的滋味。

  手機屏幕亮了,接著迫不及待閃了起來,信息一條接一條出現,薛沛寧粗略數了數,大概有三十多條,絕大部分是語音信箱的來電提示,其中有兩條手機簡訊,全部都來自謝琛明。

  「蛟蛟,公司會議的地點臨時改在客戶那裡,我開完後跟你聯繫。」

  「我開完會了,你在哪裡?」

  第三個消息往後就是來電提示,從四點半開始,幾乎每隔五分鐘一個來電。

  薛沛寧拼命擠開人群向地鐵口跑去,地鐵里信號不好,她要到外面去。她已經明白為何謝琛明的手機一直占線了。

  剛剛奔出地道,手機就響了,薛沛寧按下接聽鍵的時候,感覺心在前所未有地撲通亂跳。

  「蛟蛟!你在哪裡?」

  「琛明,對不起!我的手機沒電了,充電器又沒有帶,對不起,實在對不起!……」薛沛寧邊喘氣邊連珠炮地解釋。

  「沒事的,沒事,我開完會後直接來你家了,現在在你家樓下,……你媽媽說你還沒回來,我又怎麼也聯繫不上你,擔心壞了,怕你出事……你現在在哪裡?」

  「我等會兒告訴你,現在我馬上回來,你等我!」

  「好的,路上小心,別著急,開慢點。」

  薛沛寧驅車回家的路上,剛才的對話一遍遍又開始回放,她突然想起了歐亨利的小說《麥琪的禮物》,裡面有一對可愛的小夫妻,丈夫傑姆和德拉深愛對方,聖誕節前夕,妻子德拉為了給丈夫買一條配得上他的金表的白金表鏈,而賣掉了她的美麗長發,而丈夫傑姆為了妻子買一套配得上她美麗長發的發梳,而賣掉了金表。

  每次讀這個故事的時候,薛沛寧都忍不住流淚,世上竟有這樣純淨絕美的愛情,她被感動得唏噓不已。

  原來她和謝琛明也可以是這樣的愛情傻瓜,薛沛寧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直笑得淚流滿面,每一滴眼淚都是一個快樂的音符,在除夕之夜為她唱響一路優美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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