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水泉動

  破曉的晨光把黑沉沉的天際撕開一個裂口，這讓剛剛經歷過洗鍊的京師城顯得更加寥落和孤寂。

  幾聲悽厲的嘶鳴，一隻掉隊的灰雁失魂落魄地掠過紫禁城的上空。

  

  奉先殿外，侍立著十幾個國子監的年輕人，他們奉了老師方孝孺之命前來觀禮，帶領他們的便是方大人的高徒國子監助教盧崇文，從夕月壇祭月開始，這些人就一直跟在祭祀隊伍的後面。

  此刻，盧崇文抬起頭望向西南，那是大報恩寺的方向。

  在他那張白淨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雙眼眸是那麼清澈，甚至你可以發現他的嘴角是微微翹起的，似乎是個淺淺的笑容。

  只是你注意他隨意垂下的雙手時，就會發現那緊握的拳頭幾乎要滲出血來，而且裡面藏著一件東西，那是一枚玉印，上面除了邊框什麼都沒有。

  五歲那年，他的父親盧子正在濟寧任通判，卻牽連進「空印案」被無辜斬首，他的母親早在生弟弟崇武的時候就難產去世了，弟兄二人從此便成了孤兒，那時幸好有與父親一起遇難的知府方克勤之子方孝孺收留，兩人算是活了下來。

  方孝孺後來進京任職，便將兄弟二人也帶到了京師，崇文從小喜歡讀書，一直跟著方夫子學習，又在老師的推薦下進了國子監任助教，而弟弟崇武耐不住性子，整日遊手好閒，不想機緣巧合拜了了個錦衣衛學習武藝。

  崇文到京師安定下來之後，老師的仕途越來越寬闊，連帶著自己也好似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但越是這樣的日子，他就越發覺得為什麼父親不在身邊，如果父親還在的話，能看到這一切該多好啊！

  而且他也漸漸了解到，當年父親將蓋過章的空帳冊送到京師，也是出於無奈，並沒有真正貪墨國家財物，如果真要追究，最多也是個事務上的過錯，絕不至於丟了性命。

  在那場「空印案」中有多少人是被無辜牽連，甚至是構陷，一切的根源都是那個暴戾的昏君。

  他也曾希望自己能夠像老師方孝孺那樣擁有絕對的信念，自己的父親犯了國法就應該接受懲罰，而自己則更要加倍努力地為國家效力。

  不，他做不到。

  埋藏在他心底已久的復仇計劃就這麼一點點地被點燃了。

  不過，他也感覺到大明皇帝不是他一個小小國子監助教能夠撼動的，況且百姓們的日子也過得越來越好，大明的根基也越來越穩固，復仇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他迫切需要幫手。

  在一次機緣下，他結識了朝天宮的道士玄機子，兩人都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同樣的身世，同樣的目標，把兩人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之後他們兩人通過各種渠道，在宮裡，在教坊，在衛所，在各種犯官之後所去的地方尋找空印案中倖存下來的「遺孤」，並結成了「空印社」，在這裡他們互幫互助找到了失去已久家的感覺。

  雖然有了越來越多的幫手，「空印社」的力量也越來越強大，但是復仇的計劃依舊只是紙上談兵。最讓人絕望的是這一年，朱元璋死了，他幾乎要瘋了，這麼多年處心積慮的目標突然沒有了，盧崇文覺得自己好像在爬一座絕頂，快到山腰的時候卻有人告訴他不用爬了，絕頂上什麼都沒有。

  那幾天，他渾渾噩噩地不知道在幹什麼，就像一塊行將腐爛的臭肉。

  最後還是玄機拉了他一把，他對盧崇文說：「父債子償，罪魁禍首雖然已經身死，可這大明朝還在，老朱家的皇帝還在。」

  他終於活了過來，而且那一天，一個怪和尚給他帶來了這個瘋狂的計劃。這個怪和尚要救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傳說中燕王的生母「碽妃」，為了救這個人他需要京師發生一場動亂，而盧崇文同樣需要一場動亂。

  他覺得這是父親冥冥中的安排，兩個人一拍即合，因為對於京師發生混亂這個目標來說他們是一致的，只不過一個是為了救人，一個是為了殺人。

  但是計劃的開始並不那麼順利，怪和尚要找的人生死都不明了，更談不上現在身在何處了。怪和尚如此篤定，他也抱著試試的想法去宮裡打探，哪知竟被他找到了當時伺候過「碽妃」的一名內官，並從他的手中得到了一枚琉璃掛飾，好像一切都在那一刻開始變好了，不久玄機又在黑市上找到了一枚同樣形制的瑪瑙掛飾。

  看著他手中的琉璃和瑪瑙掛飾，怪和尚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哭了，他知道他們找到通往復仇計劃的道路。

  原來這「碽妃」生下了燕王之後漸漸地想明白了，自己帶回來的這座寶塔絕對不能被打開，她想著如果讓這些「鑰匙」分散到各地這座寶塔就是安全的，於是她就開始將這些掛飾送給身邊的人讓他們帶出宮去。

  這第一塊琉璃掛飾就送了在宮裡侍奉她的一名老內官，機緣巧合被盧崇文找到了；而第二塊水晶掛飾，有一次跟著太祖皇帝行獵，便將它賜給了當時執馬備鞍的內官劉通；這第三塊玻璃掛飾正好給了過年時進宮祈福的青峰和靜虛的師傅；第四塊琉璃掛飾送給那時候時常入宮來彈曲的「魔手」李清；有一年，魏國公徐達在掃蕩蒙元殘餘的時候抓到了當年出使日落國的蒙古人，那人為了活命供出了寶塔的秘密，魏國公就將此事密報了太祖皇帝，太祖朱元璋就來逼問碽妃，碽妃知道自己的死期不遠了，就將最後一塊硨磲送給了貼身的內官高建德。

  追尋這些「鑰匙」的主人，從他們那裡探聽碽妃形跡的線索。但最讓人頭疼的就是總要有個合適的人在外面奔走，盧崇文現在的身份實在太過顯眼了。

  恰巧宮裡的楊文兄弟收到一封老家的來信，說是一名遠房親戚要調任京師的副兵馬，讓他照料一下。

  兵馬司的副兵馬！這又是父親冥冥中的一件禮物，盧崇文這麼想著，便著手行動起來，於是楊文搖身一變就成了這個副兵馬。

  待到櫻花樹下的屍體被發現，盧崇文感覺自己又摸到了一張好牌，辦理這件案子的竟然就是自己弟弟的習武的老師錦衣衛百戶華鋼。

  華鋼這人他見過幾面，外表看似木納卻十分聰明，盧崇文沒有自信能夠讓他成為棋子，另一方面他也不會輕易讓自己的弟弟涉險，崇武只需要將錦衣衛的一舉一動告知他就行了，或者在適當的時候讓他們知道一些他們應該知道的消息，這就像是兩個下暗棋的棋手，能看清對方棋子的那一方就一定是贏家。

  這時，怪和尚那邊的「幫手」們也到了，酸腐的書生葛誠，行事果決的李鑌，這一對「幫手」對盧崇文來說真是如虎添翼。

  角色們各就各位，大戲就此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