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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5:09:22 作者: 王若虛

  清明過後,天氣轉熱,一些學生為了貪圖涼爽,晚上睡覺時宿舍陽台的門都不關,於是便有了那年的飛賊事件。

  那個或者那群小偷也算行業內的傑出人才,一夜之間,從西門外的學生村到校內的字母樓宿舍,除了南區那幾棟大高層讓蜘蛛俠望而卻步之外,基本都光顧過了。足足五十多個宿舍被這幫不速之客洗劫了一遍,不計其數的錢包和手機、MP3進入囊中,另外還有十多台筆記本電腦連同數據線充電器被大膽鎮靜的小偷們放進電腦包一鍋端。

  

  第二天報警電話就開始輪番轟炸那個警力不足的學校派出所,最後不得不叫來了分局的人。並且那天開始,各班幹部、樓層負責人、樓長、社區管理員、樓管阿姨陷入了無窮無盡的防盜治安會議,晚上基本找不到人,全在大大小小的臨時會議室。最後警察查了半天也沒查出個所以然,因為學校的保安晚上值班時睡覺是常事,宿舍區又沒監控錄像,無從下手。不過那些大大小小的回憶卻開得卓有成效,幾星期後所有二樓的陽台上都加裝了紅外線遙感報警儀,但那五十多個寢室的經濟損失顯然是無法追回了——其中就包括駱必達的手機。

  手機一丟,就要補辦新卡,但這個時候電信公司已經開始嚴格的實名制註冊,駱必達再也不能用代理商的名義使用舊號碼。萬一當初那個收車子的人被警察抓起來,手機里的號碼一查就能查到他頭上,於是想了許久,終於換了個新號碼。

  而那個舊號碼的最後一次撥通,還是發生飛賊案那天的傍晚,他和莫尚桑的通話。

  莫尚桑是在喝到第三罐啤酒的時候聽到手機鈴聲的。

  因為那次音樂會的事情,他現在正在停職檢討期間,什麼都不用管,所以才能放下一些事情,此刻自顧自坐在這裡喝悶酒。雖然酒精的作用在腦海里已經比較明顯,但看到那個號碼時他的神經還是不由自主地繃了起來,一邊把手機舉到耳邊,眼睛一邊不斷的掃視著四周圍,充滿警惕和靈敏,一點也不像十五秒鐘前那個意氣消沉一身酒氣的醉學生。

  沒有發覺自己周圍有什麼可疑的人。

  他現在身處學校主幹大道西面泮池旁的草坪,因為正是陽光明媚風和日麗的好天氣,無論是泮池邊還是石橋上都有不少賞魚和餵鴿子的學生,草坪的其他地方四處散落著聚會或者獨自看書的人,而那些較為隱秘的地方則是情侶們的天地。總之,是個很容易就能掩護和隱藏自己的環境。

  電話那頭的馬賊觀察到莫尚桑的舉動,一開口就勸他不用費心東看西看了,如果能輕易被找到,他是不會和莫尚桑對話的。莫尚桑不氣不急地回敬說,我做事情喜歡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性。

  駱必達卻笑得很坦誠:沒料到你和我居然有同樣的行事風格。

  莫尚桑:我不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和小偷一樣是種榮幸。

  那頭的聲音依舊心境平和不動氣——他一直弄不明白,莫尚桑連證據都沒有,為什麼就這麼咬定自己是壞人而且緊追不放。莫尚桑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對方是個偷車賊,或者不單是個偷車賊那麼簡單。

  馬賊也不反駁,只是說你應該也知道我們學校這麼多的自行車裡面有不少車子是沒人要的吧?

  莫尚桑腦子反應還沒慢到不清楚對方意圖的地步:你是不是想說,你偷的都是沒人要的車?

  馬賊:你可以這麼理解。

  莫尚桑手裡的啤酒罐被捏扁了一些,一字一頓告訴他自己的邏輯:車子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拿走了就是偷——一偷,就是個賊——是賊,那他就要抓。

  而所有賊裡面,莫尚桑最恨的就是偷車賊,因為他偷過自己的車,而這輛車對莫尚桑來說意義非凡。

  對方忽然來了興致:能告訴我怎麼意義非凡麼?

  莫尚桑揚揚眉毛:我憑什麼告訴你?

  馬賊的回答極具說服力:你的車是我找回來的,沒有我,你的非凡意義現在都不知道會在哪裡慢慢生鏽。

  莫尚桑那輛坐騎,全身上下大概也就車鑰匙圈看上去比較新,其餘部分基本上不會有小偷感興趣——報仇和專收廢車的除外。作為一個連價格高昂的跆拳道黑帶考試費都能付得起的人,整天騎一輛如此破舊的車子,的確讓不少人想不通。

  莫尚桑從初中就開始騎車上下學,到現在為止換過三輛車,其中第二輛購買於高中時代,是他當時那個青梅竹馬的女友陪著他去了很多車店之後親自挑選的。從那之後他每天騎著這輛車東來西往,尤其早上,女友會在上學路上的某個路口等他,然後並肩騎車去學校。到周末的時候他則可以放心大膽的用它載著女友一起去補課,女孩輕挽他的腰,把頭靠在背上,並且威脅要給他撓癢。

  那時他已經是跆拳道藍帶,英姿瀟灑;而她是高中十大歌手比賽的亞軍,皓齒明眸。

  也是那時,他答應她,這輛車的後坐墊,只給她一個人坐。

  後來兩人進了不同的大學,開學不到三個月,莫尚桑的女友忽然和他分手,因為一個開轎車上下學的大學男生出現在她的生活里。那人可以說是當代「校園有車族」的先行者,已經把勞凱他們那種摩托車都扔下一截,何況自行車。先行者同學就經常載著莫部長的女友在郊區的學校和市區的家之間往返,每次在寢室樓下接她時很有禮節的只摁兩下喇叭,卻從不會被她錯過。

  然後有一天,先行者向她表白,並且被接受。

  莫尚桑能在跆拳道的搏擊場上所向無敵,但在女孩眼裡愛情和腿腳功夫無關,卻和輪子數目有關,所以莫尚桑無法挽回感情,於是轉向抓小偷。

  再後來,大一快結束的某天,他得知前女友坐著現任男友的車子出去自駕游,在山路上出車禍身亡,那個男生一條腿截肢,終身殘疾。

  莫尚桑並沒有上天替他復仇後的恩仇快意,而是躲在一個僻靜地方哭了一夜,然後把自己的第三輛自行車賣掉,將扔在家裡的第二輛車子找了出來,擦掉灰塵,打足了氣,每天騎著它在學校里穿行。

  當然,他的後車座,沒有人可以去坐。

  而今天,是她的生日。

  故事講完,片刻寂然,然後馬賊由衷地嘆口氣,講:今天我才發覺,你原來是個很有趣的人。

  其實在他心裡,是菲也是個有趣的人——她應該也知道自己表哥的這段故事吧?也知道這輛車的特殊意義,所以她寧可報警,也不讓馬賊將車取走。

  有這輛車在,他便有寄託。

  有這輛車在,她便有警示。

  可愛的兄妹倆。

  電話那頭的莫尚桑不理會他的奉承,激動到極致時卻顯得語氣冷靜:我很少告訴別人這件事情,所以你給我聽好了,在我知道的賊里你是最奇怪也是最厲害的一個,但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親手抓到你,記住。

  對方根本不回答他,利索的掛了電話。

  莫尚桑「餵」了幾聲,火氣上來一甩手,手機便畫出一道弧線扔在了不遠處。也就在手機落在草皮上發出輕輕一聲「撲」的同時,一樣物體從草坪東側的D樓樓頂飛墜下來。「嘭」一聲巨響之後,草坪上的學生們普遍一愣,緊接著D樓邊哪個學生嚇得大叫了一聲:

  「跳樓了!」

  駱必達聽到那聲代表自由落體結束的巨響時正在往口袋裡放手機。

  前面和莫尚桑通話時他根本不在大草坪上,而是在D樓三樓空教室的窗邊,斜對著西面一百多米處莫尚桑坐的地方。之前他只是碰巧路過泮池,沒想到居然會看見莫尚桑坐在草地上獨自喝啤酒,料定有故事,就特地跑到這個安全地帶跟他聊聊天。不過馬賊清楚現在的莫尚桑已經有了明顯的醉意,多說無益,便打開門確認周圍沒有什麼人。

  豈料他前腳剛踏出教室門檻,就感覺到大樓西側的落地窗外面什麼東西一閃而過,緊接著就是一聲重物落地的響聲。

  駱必達站在原地怔了兩秒鐘有餘,正在猜測是誰在惡作劇把課桌椅扔下去了,就聽見樓下一聲大叫,說有人跳樓了。他立刻回到自己剛才待的教室,從那扇打開的窗戶向下望去,看見了令他終生難忘的景象,緊接著腿一軟便坐到了地上。

  墜樓女生的衣著駱必達很眼熟,那天和陳鎮是菲吃飯時遇見於世,當時他女朋友就是這身打扮。

  事後根據警方判斷,死者從D樓最高的六樓頂樓一躍而下,並且著地的地方相當不妙。假如那只是一片草地,女生也許未必就會當場死亡。可事實是她墜落的時候直接摔在樓下停放的自行車堆里,那些尖角龍頭、腳蹬和槓子都成為了堅硬冰冷的兇器,將她的頭顱撞擊和刺穿,顱內噴濺而出的熾熱液體一度讓周圍趕來的學生不敢靠近,別說好幾個女生當場是暈過去的,就連幾個男生看了也腿軟。

  因為死者身上沒有遺書,警方檢查了身上的學生證,經過一番調查後證實她就是前不久落網的學生偷車賊余仕的女友。他們推斷女生是由於承受不了事實和精神壓力,最終選擇了這條道路。因為在余仕出事之前二人一直是朋友圈子裡的模範情侶,感情甚篤,且該女生一度向周圍人誇獎余仕,並透露自己將來會與其結婚的意向。

  這一切都是後話了。

  那天傍晚駱必達臉色死灰般的在D樓三樓西側的無人教室里坐了許久,無論是救護車和警車的趕來還是下面女生尖叫的動靜都沒有讓他回到現實世界來。馬賊在死亡面前和普通人一樣的脆弱。

  於世和他的女人,誰都沒有逃出後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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