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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5:08:24
作者: 王若虛
那天下午三點半的時候駱必達終於在鋼軌上行駛了三米不到,往復幾次,皆能如履平地。但他絲毫沒有欣喜之心,兩小時前那個女孩的神情和聲音在腦海里久久拂之不去,便提前半小時走掉,直奔肖子龍的車店。幸而肖子龍已經來上班,正坐在地上給一個客戶買的新車裝鎖上螺絲,但用的卻不是螺絲刀,而是一分錢的硬幣。
他臉上尚有病色,但並不顯著,見少年到來,面無表情問:你今天不上學?
駱必達卻無視他的問題,說卓寧雨前面來過。肖子龍手上的動作沒絲毫停頓,講小四川跟我說過了,你就為了告訴我這個?
少年沒說話,而是低頭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遞到他跟前。那是半根白箭口香糖,一絲糖塊從包裝紙撕口邊緣裸露出來,宛如牡蠣微微張嘴時的肉。肖子龍這才遲緩了手上的動作,伸出兩根粗而髒的手指將它夾了過來。
這是卓寧雨給他的糖。當時駱必達說起買車的事情,卓寧雨怔了一下,讓駱必達再帶她去看看那輛車。雖然車子和上次時沒有任何變化,卓寧雨卻看得分外緩慢分外細緻,像要把每個零件的內部構造都看個一清二楚。許久,她才收起目光,講了句讓少年車主格外失望的話:
「這輛車,你好好留著好好保養,總有一天我會把它買走。」
臨走之前,她便將這半塊口香糖交給初中生,讓他見到肖子龍就轉交給他。作為報酬,她還給了他十塊錢。
這十塊錢駱必達不能白拿,所以他今天破天荒來車店兩次。
肖子龍擰著眉毛把口香糖細細端倪一番,放在身邊,繼續給車子裝鎖。等到做完事情,客人走掉,他才喊了四川夥計一聲,叫他把月曆拿出來。那本月曆已經很久沒撕,還是厚厚的。肖子龍動作如飛,翻到今天的那頁,連同前面的日子一起撕下來,問四川夥計:前面那把螺絲刀找到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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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夥計搖搖頭:出了怪了,我店裡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難道是被老鼠叼走了?也不會呀。
肖子龍說沒就沒吧,然後掏出一張五塊錢紙幣交給駱必達:幫我個忙,前面路口往左拐,走一百米不到有家五金店,買把一字螺絲刀回來,跟他說替肖子龍買的,找下的錢歸你。
駱必達沒有多想,只覺得今天大發橫財,便走著去了。店主知道是肖子龍要買,也沒多說,兩塊錢就賣給了他。找下三塊錢,駱必達駱大富翁今天莫名其妙就得了十多塊錢,路過雜貨店門口時只躊躇片刻就買了條白箭口香糖。
回到車店,四川夥計在給一輛有瑕疵的新車上油漆,坐在門口的肖子龍卻不見了,同樣無影無蹤的還有駱必達的車子。駱必達一問,四川夥計告訴他前面肖子龍說他有事,因為今天生病來時沒騎車,就借了駱必達的車子。
唯一令他倍感疑惑的是,肖子龍走的時候還拆下了一根店裡拖把的木桿子,問他拿來做什麼,也不回答,自顧自往北去了。
正說著,一個人忽然來到店門口,因為是一路跑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問肖子龍在麼。
四川夥計說他前面出去了,沒說什麼時候回來。來人一陣遺憾和失望,講晚了晚了,我來遲了——你們若是看到他,就跟他說一聲,王瘋子從少教所里出來了。說完,也不顧駱必達的疑問和阻攔,又一溜煙跑開了。四川夥計說這人怎麼沒頭沒腦的,王瘋子出來,關我們啥個事情。
駱必達不解,問王瘋子是誰。四川夥計說也不怪你們這些正經的讀書娃子不曉得,王瘋子當初是隔壁北區那一塊有名的混混,手下兄弟他最多,不過後來因為啥子事情進去嘍,現在出來,看來是又要禍害了。
駱必達看見他邊點菸邊唏噓不已的抽著,問:那警察不管?
四川夥計笑他傻:王瘋子論年齡也就十七八歲,進少教所的時候還不到十六,又是部隊大院趕出來的子女,哪個法律管得他?就是這少教所,要是沒有當年馬賊和他耍架,他才不會進去哩。
駱必達呼吸一緊: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他和誰耍架?!
四川夥計一口煙差點嗆在氣管里,又火又驚:你吼個啥子!我說馬賊,騎馬的馬,盜賊的……你幹啥子,喂,這是店裡的新車!你瓜娃子給我回來!
駱必達騎久了自己的老車,新車他一開始還有點不習慣,但這不能阻礙他騎得飛快,甚至有可能這是他第一次騎得這麼快。
因為時間是下午三點三刻左右,馬路上車子和行人都不多,所以他幾本不會有錯失目標的可能性。
但肖子龍比他早出發大約三五分鐘,從理論上來說,他早該跑得沒影子了。但是駱必達的車子今天為了在鋼軌上練習,輪胎里的氣被放走足足四成,速度自然會減慢。而他自己騎的是新車,還是帶調速器的那種。駱必達以前沒用過調速器,但在車店看人家買車時用眼睛學過,略微試了幾次就掌握了竅門,現在正以最大的齒輪落差比例全速前進。
更重要的是,四川夥計說他是往北去的,這裡到北區的捷徑只有一條,幾乎筆直,路邊有不少一些廢棄的舊工廠舊倉庫和貨櫃卡車堆場,走到底就是還未市政規劃開發的棚戶區,一路上還要經過兩個還未廢棄的鐵路道口。
就是在經過第二個道口時,他看到了肖子龍的身影。
當時那個道口剛經過一列火車,橫欄舉起,警報聲熄滅,肖子龍被耽擱了幾分鐘,所以過了道口就加速趕路。
騎了大約一分鐘,他往西拐了個彎,進入一片廢棄工廠的廠區。那裡有條小路,是前往北面棚戶區的近道。但同時他的耳朵忽然聽到背後有車接近,速度不亞於自己,似乎馬上就要追上貼近,也來不及細細回頭看,右手握的拖把杆從右肩上方穿過向左後猛地斜刺去。
只聽「啊」一聲,然後是急剎車和腳撐地的聲音,但那叫聲卻很耳熟,減速回頭一看,竟是初中生駱必達。
肖子龍看了看他的新車坐騎,虎著臉喝道:給我滾回去!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駱必達捂著右胸,氣息被那一棍刺得還有些不暢,卻十分執拗,說這車是我的,你拿了它,我就要跟著你。
肖子龍剛要說什麼,喉嚨卻被耳朵搶在了前面。一陣車輪碾沙的細碎聲攪動他的耳膜,一扭頭,但見西北方向三十米處,八輛自行車一字排開,完全擋住路面。每輛車上都坐了一個人,因為斜背陽光,無法看清他們的臉,只能看到每人手裡都提著根棍子。
肖子龍眨眨眼睛,聲音竟比剛才平和許多,淡淡問道:王瘋子的人?
八人中為首的一個恭敬道:王哥今天剛出來就有個重要的客人找他,所以只能讓我們幾個在這裡恭候肖子龍肖大哥。
肖子龍看他說話方式和一般混混不同,心裡明白幾分,說我不在街上跑的這段時間,一直聽過「西城八旗」的名字,今天王瘋子能把你們請來,我和他都算有面子。
對方乾笑幾下,像高原上的雕在嗥叫:我在市西也都聽人說起馬賊,但我們八個,你一個,怕是要肖哥吃虧。
肖子龍搖搖頭講,從我在街頭跑,就沒做到過兩件事——一是在車座墊上輸給別人,二是讓自己吃虧。
西城八旗首領寒光一閃:那我們今天只在車上斗。
馬賊將拖把杆橫扛在肩,說那就一言為定——只是我身後的小鬼和這些無關,你們不要為難。
八旗首領笑笑:王瘋子沒給我們這小子的錢,我們不會要他。
但駱必達根本沒準備聽從他們的戰前約定,已經從地上撿了塊石頭,正要翻身上車準備和他並肩作戰。大戰當前的肖子龍不多費口舌,左拳看似不經意的反手一揮,就正中少年臉頰。
這一拳力道正好,沒有打壞牙槽,卻讓少年頓時一陣輕微腦震盪,眼睛朝上一翻失去了幾秒鐘的意識,周遭的一切陷入旋轉和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