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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5:08:21
作者: 王若虛
馬賊和莫尚桑他們在停電大樓里玩貓捉老鼠的時候,陳鎮那邊也出了點小風波。
原來停電那天晚上他騎著那輛小摩托黑車去行政樓的團委辦事,大馬路上黑燈瞎火的混亂之中和其他學生的自行車猛擦了一下,左車把上的反光鏡給撞掉了,護手也壞了,而且罪魁禍首還趁著夜幕和混亂逃之夭夭。陳鎮只能認栽,第二天一早便去學校北門外的摩配店修車。這不修還好,一修就修出了問題。那個童工般的小修理工一眼就看出這車看似外表光鮮,其實引擎之類的核心部分都是老邁設備,最多七成新,只是被人換了個外殼,然後在外露的機械部分噴了新油漆而已——這些小手腳便讓陳鎮當初花了九成新的大價錢。
被這麼狠狠宰了一刀,陳鎮當然不干,就去找賣家勞凱評理。可勞凱哪是普通賣家,手下若干小弟也皆非食草動物。陳鎮平時大大咧咧,但也不是蠢材,思來想去覺得不能就這麼魯莽行事,於是就先試探性的給勞凱去了個電話,跟他說了下自己這車跟當初說的「GG詞」不大一樣。勞凱接電話的時候那邊吵鬧得很,想來是在KTV或者PUB這類的地方,而且他當時倒沒動氣,只是說我讓專門負責售後的朋友打個電話給你,言罷就掛了。陳鎮一開始還感慨萬分,一是勞同學這麼客氣,二是這年頭居然連賣黑車都有售後服務,真是人性化。
但那個售後服務的電話卻遲遲未打來,陳鎮也不好意思催,就這樣等了約摸半個多小時,忽然樓管阿姨敲門,說樓下有人找。他出去一看,居然是那個摩配店的小修理工,頭髮凌亂,衣服上都是土,仔細一看,嘴角還有沒抹乾淨的血痕。陳鎮被他這個樣子嚇了一大跳,還沒反應過來,那小工就可憐巴巴的將五百塊錢塞到陳鎮手裡,然後扭頭就走。
陳鎮此時方才明白勞凱說的售後服務原來是這般的人性化,連忙追上去說你別怕,我打電話報警,給你討個公道。
小工一聽就急了,講千萬別,我還指望在這家店繼續做下去,我這半個月的工資就當買個教訓——你就行行好,別再多問啥了。
陳鎮拿著手機卻動作僵硬,看著對方一瘸一拐走開,心裡一陣冰涼。又過了大概五分鐘,勞凱的電話打了過來,這次那邊比較清靜,勞凱的語氣卻有些醉醺醺的,問,陳老弟,錢收到了吧?
陳鎮如鯁在喉,怔了好久,講,收到了,收到了……
勞凱笑了:說起來,都怪我那個批車的小弟辦事不牢靠,把這種貨色倒了進來,讓你花冤枉錢,實在對不起呀,我們做生意的,最怕名聲不好了,有什麼岔子,一定不會放過——陳老弟下次還要車只管找我,價錢,好說。
電話這頭的陳鎮聽出弦外之音,臉色如灰,只能稱是。
這件事情,陳鎮一直沒敢告訴駱必達。因為當初駱必達就勸過他別買黑車,現在再告訴他這個,無疑是打自己耳光。
儘管遭遇了如電影教父中的情節,儘管一肚子的窩火,但兩天後陳鎮依舊在學校慶祝了自己的二十歲生日。
陳鎮的生日不偏不倚,正好擺在大停電之夜後第四天。因為生日這天正好是周末,到時要回家和父母過,所以提前請客,就在西門外娛樂廣場的一家餐廳擺了個圓桌面,除了駱必達外還有陳鎮的室友和幾個特地趕來的老同學等十來個人。陳鎮甚至還請了是菲,可惜她們文藝部正忙著學校交響音樂會的籌備,所以沒能來。
駱必達本來不願參加這種人多的飯局,但畢竟陳鎮是他大學裡關係最好的朋友,不能不去,只是席間多吃菜少說話不喝酒。酒足飯飽之後一干人又想打車去學校西南角新開的KTV唱歌,駱必達不好駁面子,被陳鎮強拉過去,在那裡只待了十來分鐘就適時告退。其實他現在回宿舍也沒人,寢室里原本三個室友,一個和女友在校外同居,一個因為成績太差退學了,最後一個成天在網吧玩網路遊戲玩得走火入魔(估計離退學或者開除也不遠了),學校也沒補充新人進來。馬賊基本上就是夜夜獨守空房,倒也樂得清靜和自在。
從西南角回到學校西門可以穿過一個舊式新村抄近路,只需短短四五分鐘,然而駱必達卻沒料到會在這裡遇到老相識。
當時他已經走完近路的一半,忽然聽到一陣爭吵,扭頭看去,但見一戶門洞裡踉蹌出來個女子,披著件寬大的連帽衛衣,卻穿很短的裙子和高跟皮靴,原本燙著波浪卷的頭髮凌亂得有些不自然。儘管天色已晚,新村里路燈昏暗,但駱必達還是在她轉身叫罵的瞬間認出了卓寧雨。
很快,門洞裡又出現個男子,邊回應著卓寧雨的辱罵邊把一隻手提包和一隻中號行李袋扔到了馬路上。男子的聲音駱必達也聽到過,是勞凱。他忽然想起今天中午自己到西門外的大賣場買生活用品,回來時路過一家情侶賓館,正好看見勞凱和另一個化妝妖艷的女生從裡面走出來。
看來同居關係正式破裂。
勞凱很快消失在門洞裡,卓寧雨一個人站在那裡失去叫罵對象,便撿起地上的包往北走去,並沒有注意到暗角里的一個影子。駱必達知道她應該是要回學校,所以只是在十幾米外遠遠尾隨。
他很慶幸勞凱當初拋棄簡若寧那次自己沒親眼目睹。
那時簡若寧還只有大一,對很多東西充滿憧憬,沒有人能阻止她談戀愛,但至少有人能阻止她在失戀後做傻事。她是學校交響樂團里氣質最好的小提琴手,也是勞凱那些女友里唯一一個分手時仍能保持純潔之身的幸運兒,還差點是勞凱的前女友中唯一一個因為感情受挫結果騎車時精神恍惚被汽車撞死的女孩。
而且被勞凱甩掉後,簡若寧兩個禮拜沒怎麼去上課,偶爾幾次出勤也是魂不守舍,回來後把車子胡亂一停就轉身上樓,任憑坐騎在車棚之外遭受風吹雨打。所以那時駱必達每晚都有個固定節目,就是去Z樓下面看看她的捷安特女車停好沒有,或者有沒有粗心大意沒把鑰匙拔下來。
結果一次簡若寧去樂團排練,還真的被他發現鑰匙沒拔。當時冬季剛至,戶外寒意不言而喻,駱必達不願進去找她,就在音樂中心外的車棚附近看守了足足一個小時,回來患了三天大感冒。
幸好後來簡若寧心靈上的傷口開始痊癒,否則馬賊真的要在暗中苦不堪言。
和那時的簡若寧相反,駱必達對卓寧雨的事情沒有任何興趣,只是恰好兩人同路。他唯一好奇的是就算卓寧雨回到學校又能如何,她還是沒有地方睡覺。因為當初是菲給他的檔案備註上寫到過,卓寧雨「由於未能和同寢室同學友好相處,故於入學後第二個月辦理退宿手續」。
不過顯然此刻卓寧雨還沒有心思想這個。雖然過了冬天,天氣依舊寒冷,她上身的衛衣雖然寬大,裙子卻過短,靴子也無法禦寒,邊走邊抱著胳膊。她似乎還想抽菸,在手提包里找到香菸卻沒找到打火機,出了新村直奔一家雜貨店,買完打火機卻沒急著繼續走,坐在門口台階上抽完一支煙,此時也思路清醒了,知道自己就算回到學校也沒地方睡覺。駱必達也走進雜貨店,買了條便宜的綠箭口香糖。借著商店裡的燈光他看到門口台階上的女子沒有化妝,脂粉的殘餘已經滲入肌膚,依舊顯得些許艷俗和頹廢,只有鼻樑骨依舊那麼挺直,嘴唇上翹,下巴卻比當年削尖了很多。
興許是沒錢了吧。他這樣想著:所以她既沒打電話也沒打車,而是坐在這裡抽菸。
等煙全抽完了,還能幹什麼呢?
忽然一陣摩托車的聲音由遠及近,駱必達還以為是勞凱開車找來了,卻發現是一輛矮而寬長的龜王摩托車,開著嬉哈音樂,上面坐了個戴棒球帽的外國留學生,看不出是哪個歐美國家。他似乎認出了卓寧雨,停下車子朝女子喊了一聲。卓寧雨宛如遇到救星,立刻奔過去。因為音響開得很大,駱必達聽不清他們的談話,但一定卓有成效,因為卓寧雨一臉久旱逢甘露的神情,熟練的跨上龜王后座,開車的留學生不忘學習牛仔吼了一聲,車子一轉眼就開走了。
駱必達從小店裡走出來,慢慢撕掉口香糖包裝紙,抽出一根糖撕成了兩半,一半塞回殼子,另一半剝掉紙頭放進嘴裡,緩緩咀嚼。甜味在嘴裡氤氳開來的同時,一絲苦味也在味蕾上悄悄蔓延。
那時綠箭白箭這種牌子的口香糖對駱必達來說還是比較奢侈的零食,他只會去街角的老式雜貨店買那種一角錢一支的國產糖,跟香菸差不多長,扁而乳白,初入口嚼起來很硬,糖分足,泡泡能吹得很大。
而駱必達第一次拿到的白箭口香糖,意義卻不光是零食那麼簡單,儘管他自己當時並不知曉。
原本那天是學校的春遊,但是因為所去的地方有剛剛落成的東方明珠,門票比較貴,駱必達的父母便尋了個藉口沒有讓他參加。駱必達上午在家看了會兒書,下午便拿著彈弓和黃豆到新村裡的小花園打鳥,卻一無所獲,索性騎車去肖子龍店裡。四川夥計卻說他上午病假,現在還沒來。駱必達便在那裡待了一會兒,給夥計表演了幾下黃豆打麻雀,正要準備去鐵路那裡練車,忽然就看到一個窈窕身影從拐角處走來。
卓寧雨的出現突兀而低調,令駱必達更加意外的是,她是來找肖子龍的。
得知自己撲空,女孩環視了店堂里一圈,確知沒人騙她,忽然問能不能讓她借廁所用一下。四川夥計當然不會反對,讓駱必達領她進去。因為後院的廁所是和隔壁小飯館合用的,所以還得有他在門外看著。女孩從裡面出來後駱必達咬了咬牙,下決心說,我那輛車子,你還要麼?
說話時兩人離得很近,駱必達居然還能聞到她身上香皂和洗髮水的味道,頭髮似乎因為經常染色的緣故,即使是黑髮也泛著桃紅和酒紅的光暈,宛如她曾經歌聲動人的源泉之唇。
卓寧雨的雙手還是濕的,捋了下耳邊的髮絲,水珠在陽光下反光明顯,眼神卻黯淡不清,喃喃道:你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