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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5:08:11 作者: 王若虛

  聽到那些人的聲音遠去了,簡若寧用手指輕叩自己左邊的隔板:他們好像走了。

  隔壁那人輕輕的「噓」了一聲示意別說話,把手機帶有攝像頭的那端悄悄伸到隔板下方幾公分的空隙里,對準了廁所門口方向,然後攝像功能開始工作,屏幕上顯示出此刻門口的動靜。

  二十分鐘前簡若寧還在二樓教室里用手機的燈光看書。她知道現在下面的樓門肯定出不出去,工作人員也沒來,與其瞎操心不如索性就在這裡再多看會兒書。

  如果說擔心,她唯一的擔心就是馬賊。

  下大雪那天在圖書館,她確信馬賊肯定來過自己這裡,因為是小偷的話就不會不拿走手機和MP3,是好心人的話則不會拿走那張電話卡——而他,正好介於這兩者之間。所以後來看到那個車賊被抓,她當時便失控了。幸好,那不是他,因為她近距離的看到他的雙眼,那不會是馬賊的眼睛——雖然她自己從未見過,但她堅信他絕不會是這般落魄和惶恐。

  儘管如此,她卻不敢保證最近一系列偷車事件不是他的作品。他說自己是個賊,這不像那些故弄玄虛或者心智不成熟的小男生追求者的花招,因為當初自己的捷安特女車的的確確就是被他「偷」回來的。這件事情在女生樓里一度傳得沸沸揚揚,幸好沒多少道聽途說者知道她的真實信息。她也一直守護著秘密,只有寢室里那個最要好的室友知道簡若寧不定期和一個會偷車的男生通電話。那女生是個節儉而純樸的農村女孩,班裡的城市女孩中只有簡若寧對她最為照顧而且坦誠相待,所以假如需要,室友會替她保守這個秘密一輩子。

  只是在自行車盜竊案最猖狂的時期,比如她們陸續得知隔壁寢室女生的男友或者自己同班同學的車子失竊,室友悄悄而小心問她這些會不會和馬賊有關係,簡若寧臉色蒼白的欲說無言,因為被問到了要害。從寒假到現在他們倆都沒聯繫,曾經有過一兩次馬賊的電話打到寢室,她明明在邊上,卻讓室友撒謊說自己還沒回來。她怕一和他說話就忍不住要問最近的竊案,她也知道馬賊雖然總是躲她,但不會騙她——她害怕知曉答案。乃至每次聽到別人說起最近一起車子丟失,她都滿懷內疚和羞愧,仿佛是自己所為,以至於連樂團排練都走神好幾次,被指導老師一通訓斥。

  想到這裡她終於心煩意亂,沒了看書的興致,便拿了包紙巾去廁所。未料二樓的女廁所有一股煙味,還有很濃洌的薄荷味道,好像前面有誰在裡面抽女士煙。

  簡若寧生平最厭惡抽菸,於是只好去到三樓。進格間的時候她根本沒注意其他格間是不是有人,也不怕黑,更不相信鬼故事。其實她膽子還是很大的,小時候經常跟著男孩子在外面調皮,總是一身泥的從樹林和花園回到家裡,於是父母不得不強迫她開始練小提琴,培養淑女氣質。

  

  上廁所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是媽媽打來的。本來每晚她都會打到簡若寧宿舍的固定電話,剛才打了,室友說沒回來,就打了手機。簡若寧不想讓母親知道自己的處境,騙她說在E副樓自修,終於搪塞過去。

  報完平安之後她掛了電話,正要起身,隔壁再隔壁的格間忽然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男聲:

  「簡——若——寧?」

  在陰暗無人的洗手間裡猛地被喊到名字,簡若寧嚇得差點跳起來,但反應還算快,咬住了自己的手指,這才有機會讓對方壓低聲音道明自己的身份:

  我是馬賊。

  她瞪大眼睛看著那塊隔板像要把它看穿,卻沒有說話小聲的覺悟:你怎麼在這裡?!

  馬賊讓她別出聲,輕聲問道我能到你隔壁來麼。女孩猶豫了一下便「嗯」的答應了,左手卻放到了格間門的閂鎖上。但對方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說你可不要忽然衝出來啊,你保證。

  她臉一紅,像已經被當面揭穿企圖,只好把手縮回來,說我保證。

  馬賊這才進了她隔壁格間,與此同時外面傳來莫尚桑他們用窗簾從四樓教室脫困的聲音。他知道這些人等下一定會來搜索女廁所,不過應該會先問裡面有沒有人——他需要簡若寧撒個小謊。簡若寧當然知道怎麼做,就像那些電影裡女主角總會遇到利用自己的性別優勢來掩護英雄的機會,但她有些猶豫。隔壁的這個人,真的是英雄麼?很顯然這群人是在找他,而她則本能的想到了最近那些瘋狂的盜車事件。

  但當那群風紀部的在門口大聲詢問的時候,她還是回答說就她一個女生在裡面,沒有聽到什麼人跑進來。

  與此同時,馬賊冒險讓自己格間的門半開著,身體縮在角落裡。風紀部的人站在廁所門口拿手電筒往裡掃一圈,發現就一個格間關著門,顯然就是答話的那個女生,然後再照照洗手池下面和門背後的死角,確信無人躲藏,便放心走開。

  拍了大約1分鐘左右,駱必達始終緊盯手機屏幕,確認他們的確都走了,便轉身輕叩隔板說,把你的手機從下面遞給我。

  簡若寧照他的話做了,過了一小會兒對方把手機遞迴來,上面是一個簡訊編輯框,打著一行漢字:「很抱歉會在這裡遇到,謝謝你幫我支開他們。」

  女孩臉上一陣臊紅,倒不是因為他的感謝,而是因為之前自己上廁所的動靜居然都被他聽到了。她飛快地刪除掉簡訊編輯框裡的文字,重新打道:「他們是在找你?因為車子?」

  他皺著眉毛想了一會兒,還是冒險的表明了一個馬賊的態度:「算是吧,但那些車不是我偷的。」但遞迴去之後又覺得自己言語欠妥——她會怎麼想?自己一直說自己是個賊,現在怎麼看都像狡辯,就象喝醉酒的總說自己沒醉,偷東西的也總說自己沒罪。

  過了比較長久的時間,直到他等得有些心慌,隔壁的女孩才把手機傳過來,只有短短六個字,卻鄭重其事:

  「我相信你 馬賊」

  駱必達把頭靠在隔板上,略有不舍的慢慢刪除掉那六個字的答覆。

  「你不想看看我長什麼樣子麼?」

  女孩雙手捧著手機,忽然笑了,像夜裡綻放的花朵。

  「很想,但我知道你不想。你是馬賊,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手機久久地沒有傳回來。

  女孩見他沉默以為是在躊躇,獨自猶豫兩三秒鐘後忽然大著膽子說:答應我,有一天你會出現在我面前,不叫馬賊,而是以一個真實的名字。

  話音飄落,無人應答。

  她心一激靈,飛快打開小門,卻發現其他格間的門都無人大開,整個廁所里光線昏暗,幽然安靜,就她一人站在那裡,仿佛自始至終都是自言自語。唯一可以證明剛才那番無聲交流並非虛幻的證據,是廁所窗台上那部信號燈還在一閃一閃的手機。

  簡若寧深信他一定聽到了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因為他是馬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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