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2024-09-29 15:07:53
作者: 王若虛
16
駱必達再度遇到卓寧雨不到三天,天降瑞雪。
那是這座城市三年來罕見的一場大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很多人一個午覺醒來,外面的世界就換了一個主色調。
時值學年考試剛剛結束,一些思家心切的外地學子已經行李打包提前踏上歸途,留下五成學生還在學校處理各種事務,比如簡若寧她們外國語學院馬上要面臨的英語專業四級考試。這是她們英語系四年裡最重要的考試之一,沒拿到這個證書幾乎等於沒念英語專業,所以都分外看重。那天下午駱必達在圖書館文科閱覽室偶然邂逅她的時候,簡若寧已然連續三天保持每日六小時的睡眠。
那天那個經常陪簡若寧在圖書館自習的室友正好回市區的家裡拿東西,孤軍奮戰的她隨身攜帶的速溶咖啡和牛磺酸飲料不夠多,脖子從垂直地面到四十五度傾斜最後到搭在手臂上,練習卷上的單詞越來越大,MP3耳機里的英語聽力對話卻越來越輕,最後終於讀音漸遠字母模糊,清醒的陣地徹底失守。
十五分鐘後黑甜一夢的簡若寧醒了過來,發現原本披在椅子上的外套蓋在了自己背上,擺在桌子上的手機被放進了她的大筆袋,最後她又反應過來耳機里沒聲音,低頭一看發現MP3被摁了暫停播放鍵。
她飛快地起身四處張望,發現文科閱覽室的這一角沒什麼人,再走出去一點,只有幾個學生很老實的坐在那裡低頭看書,根本不知道之前發生了點什麼。
儘管如此,簡若寧的下意識里已經有一個最大嫌疑人。
因為她「丟」了一樣東西。
下雪那天駱必達沒閒錢去西門外的網吧看電影,只能跑到圖書館閱覽室找點雜誌和書報來打發學年末的時間。
文科閱覽室在平面上呈C型,唯一的出入口在C的下面那隻尖角上,所以上面的尖角就是死角。駱必達鍥而不捨的把C字里的書架兜了個遍,終於注意到最靠里的那張桌子上趴著的身影是那麼熟悉。他手裡拿著本書輕輕走近過去,從側臉便認出是簡若寧,以及意外的收穫——明顯的黑色眼袋。駱必達睫毛微微一顫,掃了眼桌子上的東西,便知道了原委。雖然學校現在人不多,但像她這樣睡在那裡,手機MP3放在桌上,閱覽室里也沒有監控探頭,是極其危險的。
他是賊,所以對防盜有著極端的敏感。
駱必達確信四周無人,便從椅背上拿起她的外套,動作是如此輕微,宛如飛蛾落於檯燈之上。只是他把手機塞進筆袋時發現了裡面的那張201電話卡,手指終於抽搐了一下,將那張卡取了出來,撫挲片刻,塞進自己的褲袋。
他不是偷,他是物歸原主。
下雪的前一天,在圖書館從是菲那裡拿到卓寧雨資料的當晚,他讓那些往事糾結得無法讓心境平復,便去Z樓下的草坪打電話。接電話的女生說簡若寧在洗手間,過一分鐘就回來。駱必達便老實等了一分鐘,簡若寧還沒回來,再三詢問,倒覺得女生像在拖時間,馬賊那根敏感神經頓時跳了起來,立刻朝西側通向Z樓的小徑方向看去,只見一條人影正很快往這邊過來。駱必達的行動比意識還快,誰料沒跑開幾步,就發現東面也有個人正向這裡逼來。
顯然,對方式採用包夾戰術。
駱必達不知道,簡若寧寢室的電話機是有來電顯示的。他上幾次打電話顯示的是同一個號碼,簡若寧托人想辦法查了這個電話的地址,才知道原來就是自己樓下草坪小徑邊的公用電話亭。所以今天駱必達的電話一進來,她的同學負責接聽並拖延時機,簡若寧和另一個室友則快速下樓向兩翼包抄。然而她們趕到那個電話亭的時候,只發現一張還沒來得及拔出來的201電話卡——她不知道,自從自己答應馬賊能偶爾打電話過來之後,駱必達就專門去買了這張電話磁卡。
沒有馬賊的身影。
可惜,就差一步。
那晚駱必達打來的第二個電話足足鈴響七下才接起來,簡若寧說話時還有些氣喘吁吁:你現在在哪兒?
駱必達笑了,似乎十分鐘前的狼狽逃竄只是一場夢而已:當然是在另一個公用電話亭。
原來前面在面臨兩翼包抄的情急之下,他看見夾竹桃林邊那個停滿自行車的小車棚,沒多想就一腳踩在一輛車的後書包架上,縱身一躍跳到那排車後面,緊接著便立刻躺下,讓自己隱藏在昏暗的車棚裡面。十秒鐘後腳步聲在附近停了下來,他聽見簡若寧和一個女生說話的聲音,兩個人正覺得奇怪人怎麼忽然不見了。而在離她們的腳跟只有一輛自行車長度的地方,馬賊心跳劇烈,就算是警察來抓他都不比現在更緊張。
簡若寧已然沒有繼續下樓抓賊的念頭,只是聲音倍感失落: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馬賊:想,但不是現在,也不是以現在的身份——你想過沒有,今天就算見到了我又怎麼樣呢?
簡若寧換了個手拿話筒,有些不解的問他:為什麼要想那麼多呢?想見你只是個簡單的要求,所以就做了,如果做每件事情都要前思後想,那不是很沒意思?
駱必達頓了一下。簡若寧的話不是沒道理,但對馬賊來說,如果每件事情不好好作打算的話,自己的生活就會被完全破壞,所擁有的一切也都不復存在,包括現在和她通話的權力——何況他明白,電話後面的這個女孩想見到自己,只是出於好奇,沒有別的原因。
馬賊:我不想就這樣簡單甚至唐突的出現在你面前,你懂嗎?
許久沉默之後是女孩簡潔而負氣的回答:我不懂,我只是不想這樣無聊的捉迷藏下去。
馬賊用鼻子出了口長氣,覺得有些疲憊和失落,於是講:沒關係,這對於你來說也許有些難以理解,但我……
剛說到一半,電話機的時間警示忽然響了。因為本來有電話卡,他來時沒帶多少硬幣,路上也沒有學生經過,借不到零錢。電話那頭傳來簡若寧的「喂喂」聲,但還沒來得及說再見就斷了。
通話不歡而散,那一夜,他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