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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隨心所欲的二月

2024-09-29 13:07:14 作者: 巒

  原定於15號下午兩點半舉行無國界醫生退役典禮被推遲了兩個半鐘頭,這兩個半鐘頭讓戈樾琇足以化一個淡妝,再換一身換衣服,再以從容不迫的腳步推開禮堂大門。

  四點半,戈樾琇坐在顧瀾生身邊的座位上。

  禮堂十分簡陋,台下坐著2015.1至2017.1間,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的118名志願者,台上電子屏幕正播放118名志願者在過去兩年間所涉及的國家地區,從他們投入緊急救援任務到他們和當地人相處的生活花絮。

  簡陋的工作環境,他們日以繼夜;人來人往的車站他們一個個東倒西歪睡得毫無形象;面對忽發情況,把病患們護在身後直面武裝分子的槍口和刀刃;面對躺在手術台上的死者背牆而哭;閒暇時光,他們和當地人打球唱歌喝酒舞蹈。

  這118名志願者來自於不同國家、不同領域,他們中有外科醫生、有流行病專家、有化驗室技術人員、有麻醉師有眼科醫生有物理治療師等等等等各行各業。

  在過去的七百多個日日夜夜,他們出色地完成任務。

  顧醫生是頻繁出現在電子屏幕上的面孔之一。

  

  穿著白大褂執行任務;灰頭土臉坐在大篷車上;吃完烤肉剔牙;在太陽底下伸懶腰;也有他在一群婀娜多姿的年輕姑娘面前耍帥。

  這會,他在洗頭時忽然遭遇停水,頂著一頭泡沫,沖淋浴器做出不雅手勢:他媽的,為什麼又是我!戈樾琇,別拍,我說你別拍了——

  借顧醫生的福,她的名字出現在如此偉大又神聖的儀式中。

  身體往顧瀾生位置湊,低語:「我知道你出現的次數為什麼特別多?」

  獻媚被無視之。

  「那是因為顧醫生長得帥。」只能自問自答。

  顯然,顧醫生此刻更想好好欣賞自己帥氣模樣。

  十五分鐘短片在五十名穿校服的衣索比亞學生的歌唱中結束。無國界醫生組織領導人之一給即將退役的成員頒發優秀志願者勳章。

  顧瀾生倒數第三名上台接受勳章,白色襯衫,藏藍色西褲,英姿勃發。

  那身行頭是她為他挑選的,襯衫西褲是她給他熨的。

  在顧瀾生接受勳章前,電子屏幕出現一名來自剛果金小姑娘的身影,那是顧瀾生的患者之一,一次橋樑倒塌,顧瀾生以雙手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從瓦力堆里解救出來。

  隔著屏幕,小姑娘說會努力當一名像顧一樣優秀的人。

  接下來,是告白時刻。

  小姑娘用中文和顧醫生說「我愛你」。

  湖畔宿舍樓靜悄悄的。

  和住在這裡的時日一樣,是顧瀾生開的門,她跟著他身後。

  如往常,一進門他就解圍巾,她接過圍巾,把圍巾順理好放在臂彎處,再接過他的大衣,把大衣掛在衣架上,再把臂彎的圍巾搭在大衣領口處,一併往掛衣架上。

  在她做這些事情時,他就站在一邊,只是不像往日那般,逗她,糗她。

  戈樾琇第一次做這些事情時,手忙腳亂,圍巾掉落在地上,大衣有點重,撿起圍巾,大衣又掉落了。

  也就幾天功夫,她已經能非常嫻熟完成這些。

  想當顧太太是真心的,從這人世間分得一小片角落,在那方小小角落裡,為他生兒育女。

  酒是從退役典禮餐會拿回來的,戈樾琇覺得也許自己需要它,顧瀾生在餐會喝了不少,但她一丁點也沒沾,她得開車送他回來。

  開車去接喝了酒的丈夫回來,和整理大衣圍巾的道理一樣,只是……到最後,她還是搞砸了。

  用馬克杯來裝酒有點奇怪,她埋頭喝酒,他就坐在她面前。

  窗外,夜色深沉。

  杯子空了,才想起她就光顧自己了。

  問,你要不要喝。

  他搖頭。

  「能當顧瀾生的朋友,能和顧瀾生同年同月同日生,能和顧瀾生一起去了那麼多的地方一起經歷那些事情,很榮幸,戈樾琇那個倒霉蛋,居然有那麼了不得的朋友。」借著酒勁,說。

  說完,低頭。

  一低頭,眼淚就掉下。

  說:「能被顧瀾生求婚,更是戈樾琇的福氣。」

  頭垂得更低。

  「但是,很遺憾,顧瀾生,戈樾琇是一個貪心的人,她貪婪,自私,不負責任。」

  靜悄悄的。

  垂著頭,絞著手。

  好長一會過去。

  終於——

  顧瀾生開口了:「行李收拾好了沒?」

  啊?急急抬頭。

  觸到的那雙眼眸眸底有淡淡浮光,她伸出的手最後一秒縮回,再往馬克杯倒酒,滿口的辛辣,把她嗆得又是眼淚又是口水。

  最終,唯有,垂下頭。

  「我問你來著,離開的行李收好了沒有?」

  「沒……沒有。」

  又過去一會時間。

  「想清楚了?」

  點頭。

  「即使是那樣,還想在一起?」

  點頭。

  顧瀾生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流淚、垂頭、點頭、搖頭、戈樾琇你還會做什麼!對了,戈樾琇還會臭美,而且很會臭美,你他媽的就不能說點什麼?!」

  說點什麼啊,的確,應該說點什麼。

  開口,說:「即使是那樣,還想在一起,顧瀾生,戈樾琇是不是沒得救了?她臭美,惺惺作態,兩面三刀,嘴裡說一套做的卻是另一套,她還特別庸俗,抗拒不了漂亮男人,她……」

  「你還是閉嘴吧。」顧瀾生以拳頭抵住額頭。

  合上嘴。

  顧瀾生拿起酒瓶,嘴對瓶嘴,一飲而盡。

  空瓶子往桌上重重一摔,手掌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問:「一起睡過沒?」

  「啊?」

  「我問你!」眼睛牢牢鎖定在她臉上,「在過去幾天裡,和他睡過沒?」

  搖頭。

  「又是搖頭?!」表情寫滿沮喪。

  「沒……沒睡過。」結結巴巴說著。

  「戈樾琇。」眯起眼睛,「你現在這樣子倒胃口得很。」

  的確,只會搖頭點頭,還結巴。

  顧瀾生直直看著她,一字一句:「想好了?」

  「想……想好了。」

  「如果我提出反對,有用嗎?」

  別開臉。

  好長一會時間過去。

  那聲「戈樾琇」狀若嘆息。

  「戈樾琇,這樣吧,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如果這個遊戲你贏了,那麼你愛幹什麼,你想幹什麼顧瀾生都不會反對。」顧瀾生說。

  計時器放在桌上。

  戈樾琇緊繃一張臉,背對牆做出類似相撲選手,在面對實力比自己強的對手時的防守動作。

  別誤會,她和顧瀾生不是玩相撲遊戲。

  如果是相撲遊戲的話,她也許還有一絲贏面,顧瀾生口中的遊戲他們過去沒少玩過,她在他手下未嘗勝跡。

  接下來他們要玩的遊戲叫「撓痒痒」

  遊戲規則:計時器從一分鐘開始倒計時,這一分鐘裡顧瀾生將對她發起衝擊,如果在這一分鐘裡能忍住不笑,她就贏了。

  一分鐘?

  能堅持三十秒就已經是極限了。

  和她的緊張兮兮相比,顧瀾生表情一派輕鬆,一邊活動手關節一邊告誡她,如果她輸了的話他會幫忙她物色一處修道院或者是尼姑庵,當修女做尼姑都隨意,考慮到當尼姑得剃光頭,而戈樾琇那麼臭美,肯定會選擇修道院。

  「別擔心,你當真當了修女,我也會弄個修道士噹噹。」

  沖顧瀾生呲牙。

  很明顯,這是顧瀾生的戰術,想讓她放鬆警惕,然後在十秒鐘內把她擊倒,她才不會上他的當,這個關鍵點她得想悲傷的事情。

  計時器開始跳動。

  按照計劃應該是那樣:一分鐘前半段她要採取防守策略,接下來的半分鐘裡她要緊咬牙關,想悲傷的事情,忍住笑。

  然而,還不到十秒,防守就破功,不到三十秒,緊抿的嘴角鬆開,笑聲一串一串的。

  在一串一串的笑聲中,戈樾琇依稀聽到擦過她耳畔的「還不錯,摸起來又軟又大又有彈性。」

  這話自然是來自於顧瀾生,讓戈樾琇疑惑地是顧瀾生口中「摸起來又軟又大又有彈性。」是什麼,這不能怪她遲鈍,長達近四十秒的笑讓她腦子處於缺氧狀態,現在她臉部肌肉都還在疼。

  一分鐘倒計時走完。

  戈樾琇背靠牆,一臉沮喪看著顧瀾生。

  顧醫生表情很是愉悅來著。

  當然了,這次又是毫無意外讓她吃了敗仗,能不愉悅嗎?惡狠狠盯著他,就仿佛,這是他們過去四年裡玩鬧的時刻之一。

  「戈樾琇。」他喚著她。

  咋聽和以往沒什麼兩樣,但細細聽,是離別的時刻到了。

  直腰,沖他呲牙,誰知一做表情,眼淚就出來了;擦掉,皺眉,一皺眉,眼淚又出來了,再擦掉。

  不敢再做表情,看著他,看著他應該不會了吧,誰知,眼淚還是出來了。

  「戈樾琇。」

  「嗯。」

  「摸到了。」

  「顧瀾生,你胡說些什麼?」頓腳。

  「又軟又大又有彈性,摸起來和我想像中還要好上一點點。」

  「啊?」

  「胸部,戈樾琇的胸部,剛剛,實實在在,摸到了。」顧瀾生咧了咧嘴,「夢裡摸過的次數倒是不少。」

  顧瀾生不知道自己盯著那陷入酣睡的女人看了多久,確切說,是爛醉如泥的女人。

  爛醉如泥的女人雙頰酡紅,有讓人眼睛移不開的魔力。

  《咯吱窩一撓就咯咯笑個不停》和《一喝醉酒必然說實話》是特屬於戈樾琇永恆的定律。

  不信,你瞧——

  反正,她很快就是別的男人的女人,顧瀾生認為自己沒必要心疼,可最後一下,還是下不了手,原本打算大力擰她臉頰變成不痛不癢擰著她臉頰,擰完這邊又去擰另外一邊臉,來回幾個回合,她嘟囔著「顧瀾生,別鬧,我困,我頭暈。」

  喝了那麼多酒能不頭暈嗎?好在,她沒把他當成另外一個男人。

  接下來,實驗開始了。

  「戈樾琇。」

  「嗯。」雙眼緊閉,應答。

  「你覺得自己漂亮嗎?」

  「當然。」

  「覺得自己哪裡最漂亮。」

  「都漂亮。」

  這就是很會臭美的戈樾琇。

  「那你覺得顧瀾生長得好看,還是宋猷烈長得好看?」

  眼睫毛抖了抖。

  低低說出:「格陵蘭島來的孩子長得好看。」

  好吧,這是一個自討沒趣的問題。

  接下來才是重點。

  「戈樾琇。」

  「不要……」皺著鼻子,「不要老是叫我名字……我說了,我要睡覺。」

  「不行。」

  「為什麼?」

  「你得回答最後幾個問題才能睡覺!」語氣嚴厲。

  皺完鼻子,再皺了眉頭。

  「要回答完才能睡覺嗎?」

  「是的。」

  「好吧。」天真又無邪的模樣。

  看看,稍微一乖巧,他就捨不得她了。

  言歸正傳,言歸正傳!

  「戈樾琇。」

  「嗯。」

  「你前四任前夫吻過你嗎?」

  「沒有。」

  「摸過你嗎?」

  「怎麼可能?!」有點小脾氣了。

  「怎麼可能」翻譯起來就是他們沒摸過我,他們休想,他們不敢!

  這答案還不錯,再怎麼說他和她也是拍過結婚照,見過家長,相信把顧瀾生這個名字按在戈樾琇的第五任上,除了宋猷烈應該沒人反對。

  少數人服從多數人。

  所以,顧瀾生是戈樾琇的第五任這個頭銜實至名歸。

  作為戈樾琇的第五任,他做到前四任沒能做到的事情:親了戈樾琇,摸了戈樾琇。

  這算是拿到一個不錯的安慰獎。

  輕撫著她臉頰,好了,戈樾琇,你可以睡覺了。

  晚安,戈樾琇。

  好夢,戈樾琇。

  是到了和描著藍色眼線女孩說再見的時候了。

  顧瀾生離開時戈樾琇還睡得像一頭豬。

  關上那扇門。

  天光呈魚肚白。

  站在魚肚白的天光下,顧瀾生昂望天際。

  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起碼,戈樾琇那女人在和他有婚約的情況下,沒和宋猷烈一起睡,換言之,她沒給他扣上一頂綠帽。

  起碼,戈樾琇的第五任丈夫,會成為宋猷烈未來一段時間裡的一根魚骨頭,還有,那傢伙還和戈樾琇同年同月同日生。

  以及。

  那個計時器其實也是一個錄音器,它錄下他染指戈樾琇那對大白兔的全過程,以及摸完後的全部對話。

  「又軟又大又有彈性,摸起來和我想像中還要好上一點點。」

  夠嗆!

  現在,錄音器就放在旅行包里,不久之後,它將出現在宋猷烈的辦公室里。

  宋猷烈會玩出其不意的幼稚遊戲,顧瀾生自然也會玩。

  勾起嘴角,在魚肚白的天色下,大步邁開腳步。

  ---

  約翰內斯堡,二月第一天,宋猷烈收到一件包裹。

  打開包裹,斂眉,是粉色的包裝盒。

  讓宋猷烈難以忍受地是,粉色上有一顆顆紅心,紅心成雙成對,嗯,中間還插有丘比特之箭。

  打開包裝盒。

  裡面放著一個計時器和一張計時器用法簡介單。

  粗粗看了一下簡介單。

  看來,這不僅是計時器還是一個錄音器。

  宋猷烈打開錄音器。

  從錄音器里傳出讓他朝思暮想的聲音。

  錄音器走完,宋猷烈不得不承認,錄音器質量很棒,把男人女人的喘息都錄進去了。

  包裹雖沒有附帶寄件人相關訊息,但這會兒,宋猷烈想不知道包裹寄件人是誰都難了。

  顧瀾生還真幼稚。

  無聊,幼稚,幼稚至極。

  不就是趁火打劫了嗎?不就是讓她傻乎乎上當了嗎?不就是!不就是摸了嗎?不就是操蛋的摸了嗎!!

  錄音器狠狠砸在地板上,該死的。

  這該死的玩意像是顧瀾生附體,一跌在地上就又開始運行開了。

  不,從錄音器傳來的該死的聲音該死的對話內容,他無法,他不能忍受再去聽一遍,那會直接要走他的命。

  腳狠狠踩在錄音器上,閉嘴,馬上給我閉嘴!

  顧瀾生的聲音在他腳底下傳來。

  「又軟又大又有彈性,摸起來和我想像中還要好上一點點。」

  見鬼,見鬼了!

  操起高爾夫球棍,狠狠朝那玩意砸下。

  終於。

  那該死的破玩意閉嘴了。

  什麼?

  「夢裡摸過的次數倒是不少。」

  顧瀾生這話是在昭告:在夢裡他沒少摸過她。

  手中的高爾夫球狠狠朝牆上砸去。

  洛杉磯,二月,第一個周一。

  戈樾琇收到徵信社寄給她的文件,果然,張純情就是杜立新的妹妹。

  在摩爾曼斯克,遠遠的,她見過杜立新媽媽一次,那時,戈樾琇跟在幾名政府官員身後,最終,她還是沒敢上前一步。

  看完文件,戈樾琇打電話定機票。

  過去半個月,戈樾琇一直在洛杉磯照顧戈鴻煊。

  住洛杉磯期間戈樾樾琇沒回比弗利山,而是住在威尼斯海灣的度假屋,沒別的意思,僅僅是因海灣度假屋距離戈鴻煊住的地方近,期間,戈樾琇沒遇到過賀煙,顯然,這是賀煙有意為之避開她。

  以親吻額頭的方式和戈鴻煊道別「爸爸,我下次再開看你。」

  有那麼一瞬間,戈樾琇感覺到來自於坐在輪椅上的人眼睛所傳達出來的凝視力量。

  戈樾琇沒選從洛杉磯飛約翰內斯堡,而是從洛杉磯轉紐約再飛約翰內斯堡,鮮于瞳就住在紐約,她已經完成第一階段的手術。

  在紐約,戈樾琇吃了一個閉門羹,鮮于瞳拒絕見她。

  戈樾琇沒見到鮮于瞳,但她見到了飲水機男孩,他告訴她,鮮于瞳第一階段的手術效果不錯,他讓她以後再來。

  「說不定,第十一次,她就願意見你了,安娜貝兒是特別容易心軟的姑娘。」飲水機男孩笑著說。

  飲水機男孩笑容裡頭,有萬丈驕陽,那是鮮于瞳需要的。

  戈樾琇抵達約翰內斯堡已是隔日。

  在酒店住了一宿,次日中午,戈樾琇撥通了張純情的手機號,張純情的手機號是通過宋猷烈的辦公室主任瓊拿到的。

  四個鐘頭後,在一處公園湖泊邊,戈樾琇見到了張純情。

  把錄音器遞到張純情面前。

  說:「我昨晚在酒店錄的,裡面有杜立新遭遇車禍的全部口述過程。」

  張純情一臉疑惑接過錄音器。

  戈樾琇垂下眼眸。

  說:「二零一二年一月十九號晚上,摩爾曼斯克,開那輛Koenigsegg CC8S的人是我,換言之,二零一二年一月十九號晚上發生,在不凍港的那起車禍肇事者不是宋猷烈,而是戈樾琇。」

  這樣,夠明白了吧。

  抬起頭,看著張純情。

  張純情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我自首過,我是一名遺傳性精神分裂症,從出生到現在二十六歲,一直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不僅如此,我還有憤怒調節障礙,他們說,像我這樣的人會受到法律保護,」喉嚨發澀,「所謂法律保護,不過是一種另類的告知,你和我們不一樣。」

  「交到你手裡的錄音器永遠有效,張純情,等這個世界,把我這樣的人規劃成像你們那有的人,你就可以把錄音器交給警方。」

  「張純情,以後,你不需要為愛上導致哥哥離開的肇事者而愧疚了,這是好事,不是嗎?」

  那叫戈樾琇的女人走了。

  就那樣走了,而她留下的錄音器還拿在張純情手裡。

  然後,張純情發現,自始至終自己居然沒說一句話,從戈樾琇出現到戈樾琇離開,她居然沒說一句話。

  那女人丟下的「二零一二年一月十九號晚上發生,在不凍港的那起車禍肇事者不是宋猷烈,而是戈樾琇。」是一個重磅炸.彈,都把她給當場炸傻了。

  所以,是戈樾琇,不是宋猷烈。

  換言之,是宋猷烈代替戈樾琇背黑鍋。

  靠!

  那陣風吹來,張純情摸索著,找了個地方坐下。

  坐下,站起,衝著戈樾琇揮舞著雙手。

  揮舞完了,頹然坐下。

  苦笑。

  的確,戈樾琇說得對,從此以後,她再也不需要為愛上杜立新車禍肇事者宋猷烈,這個事情感到內疚了。

  以後,她去看杜立新,可以堂堂正正告知:哥哥,我沒有愛上導致你離開的罪魁禍首。

  還有,哥哥,導致你離開的罪魁禍首叫戈樾琇。

  看著手裡的錄音器。

  戈樾琇說它永遠有效。

  戈樾琇還說……還說「等這個世界,把我這樣的人規劃成,像你們那有的人,你再把錄音器交給警方。」

  不知道怎麼的,這話聽進耳朵里,再從耳朵傳達至心裡時,心間泛起淡淡苦澀。

  不,不不,她沒必要同情一名肇事者。

  「是肇事者,也是芸芸眾生中普通的一員。」這是宋猷烈和張純情說過的話。

  在尼斯,張純情問宋猷烈,為什麼把她留在他身邊,宋猷烈給出以下回答。

  「肇事者,只是一個名詞加動詞的組合,存在於你腦子裡地是某年某月某日他們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類似的概念,有一天,你來到他們身邊,你發現,其實他們也和你一樣,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有家人有朋友,吃飯睡覺鬧情緒為了生存會妥協,只不過他們在某些時刻運氣差了點犯了事情,當然,他們犯的事情還是不可饒恕的,可,起碼,肇事者,這個名詞加上動詞的組合在你腦海中不再籠統,知道肇事者們是怎樣的一個人,也許,你不再像最開始時那麼討厭他們,張純情,有時候,執著去討厭一個人會讓生活少去很多樂趣。所以,我讓你留在我身邊,讓你自己去觀察,去找尋答案。」

  肇事者們,也是芸芸眾生中很普通的一員,宋猷烈是,戈樾琇也是。

  這個瞬間,張純情發現自己居然想明白了。

  大致,也是宋猷烈讓她和他一起前往南法,參加他外公的生日會目的吧:她叫戈樾琇,戈樾琇是那麼一個活生生的人。

  人類是情感動物,哪怕短短几句,也會生出共鳴。

  閉上眼睛。

  那個大震盪過後,張純情發現自己心情一派平靜。

  平靜,苦澀。

  現在,張純情總算理解了宋猷烈今天的心不在焉。

  今天上午,整棟辦公樓的女職員都在討論一件事情:宋先生把秘書室誤以為是辦公室,還問秘書室的幾位職員,你們怎麼都在這裡?辦公室可是天天呆的地方,居然會認錯,這已經很離奇了,更加離奇地是那句「你們怎麼在這裡?」是,在宋猷烈進入秘書室起碼有三分鐘後才說出口。

  想必,被整棟辦公樓女職員繪聲繪色討論的離奇事件背後原因為:戈樾琇來約翰內斯堡了。

  這之前,張純情不止一次從瓊那裡得到暗示,比如說宋先生的公寓出現不少女性用品,開始聽這些時,張純情還能和自己說,表姐住表弟家很正常。幾天前,瓊索性說,她曾經在整理宋先生的辦公室時,看到列表有保險套的購物單。

  這下,夠明白了吧?

  那真是兩個瘋子。

  現在,戈樾琇這個瘋子,應該在前往宋猷烈那個瘋子的公寓途中吧?

  站在人來人往廣場上,戈樾琇瞅著天空出神,有一個孩子從她身邊經過,她問那個孩子,她接下來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那孩子手隨隨便便往一個方向指。

  那個孩子也許不知道,他手隨隨便便一指,就讓戈樾琇從約翰內斯堡來到澳大利亞。

  戈樾琇去澳洲看完待產的卡羅娜,再順著時針去看潔潔,看完潔潔她去了東京看櫻花,從東京戈樾琇買了一張前往廣州的機票。

  二月中旬末,她去了承載顧瀾生童年的地方,也找到了讓他念念不忘的甜點店,她在那個甜點店呆了一個下午。

  離開廣州,戈樾琇去了摩納哥,她之前答應過和她一起當放羊工的兩兄弟,會給他們帶去一大堆家電。

  一大卡車家電停在那兄弟兩門口。

  敲門。

  兩兄弟,哥哥十七,弟弟十五,爸爸媽媽死了,是奶奶帶大的,奶奶一直想要一個電視機。

  這下,電視機有了,哥哥做夢都想要的很酷的機車有了,弟弟心心念念的智慧型手機有了,冰箱有了,洗衣機等等等等應有盡有。

  一卡車家電,把兩兄弟嚇壞了。

  弟弟撲到她懷裡「菲奧娜,你這是中彩票了嗎?」

  二月下旬初,卡薩布蘭卡。

  這個傍晚,戈樾琇打開民宿窗戶門,藍色新澤西橋巨幅GG立在對街的民宿樓頂上,在昏黃的天色下,很好看。

  坐在窗台上,一邊吃甜筒,一邊看著藍色新澤西橋。

  笑,吃一口甜筒,笑,再吃一口甜筒。

  甜筒甜得讓她都笑成了眯眯眼。

  約翰內斯堡,二月下旬周五。

  宋猷烈和往常一樣,離開辦公室,車子開在華燈初上街道上,沿著回市區公寓的路線,生態園那邊中午來了電話,阿布最近在鬧情緒。

  真頭疼,這已經是阿布這月鬧得第三次脾氣,阿布讓人頭疼,戈樾琇也讓人頭疼。

  那女人似乎回到她二十幾歲時的那種狀態,樂不思蜀,滿世界跑。

  車開進車庫,車庫連著直達電梯。

  進入直達電梯。

  電梯挨著樓梯。

  在挨著電梯的樓梯台階上,宋猷烈看到一個女人。

  那女人坐在樓梯台階上呼呼大睡著,一邊放著一個丑兮兮的行李箱,行李箱隔著外套,一隻腿擱在行李箱上,擱在行李箱上的鞋帶鬆了,鞋底沾滿灰塵。

  相信,很久很久以後,有人問宋猷烈這樣一個問題,他一生中看過最美的風景是什麼。

  宋猷烈這一生看過最美的風景,是那個女人坐在台階上呼呼大睡時的模樣。

  把她的鞋帶系好。

  彎腰,小心翼翼抱起台階上呼呼大睡的女人。

  在彎腰之前。

  低頭,親吻她的額頭。

  小瘋子,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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