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嫉妒
2024-09-29 13:05:46
作者: 巒
七點,戈樾琇讓潔潔留下來等宋猷烈,她坐上了動力艇。
這艘動力艇是今年戈鴻煊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一直停在威尼斯灣,一次都沒用上呢。
正好,今天洛杉磯陽光普照,是適合出海的好天氣。
為了搭配桔梗花耳環,她今天還特意挑了一件檸檬色的裙子,只裙子顏色並不襯臉色,潔潔說她整個人看起來有氣無力的。
誰說她看起來有氣無力的,她的精神好得很,一起床血液都在沸騰著。
為了駁斥潔潔的言論,戈樾琇讓動力艇駕駛員往海域深處開,讓深海恐懼症見鬼去吧。
動力艇停在大約一千米深的海域處,放眼望去,無任何建築物,看了幾眼海面,戈樾琇覺得頭暈,比起平常有過之無不及。
好吧,她今天也許身體精神都不在狀態。
戈樾琇回到房間。
她已經讓駕駛員把定位發給了宋猷烈。
為了能在和宋猷烈的吵架中占據上風,戈樾琇一大早就喝了兩杯苦咖啡,站在太陽甲板上,振臂一揮:宋猷烈,你死定了。
嗯,效果好像不錯。
好了,可以了。
接下來就是,找一處適合吵架的場所。
動力艇最上層是日光屋,牆壁全部採用玻璃製作,考慮到她有深海恐懼症,玻璃用得是緩衝玻璃。
透過緩衝玻璃,數千米深的海平面和湖面沒什麼兩樣。
躺在太陽椅上。
戈樾琇相信,宋猷烈不會讓她等太久。
現在還不到七點半,八點左右,她應該可以見到宋猷烈。
宋猷烈比她預想還早十幾分鐘出現,開著衝鋒艇,從濺起的水柱判斷就知道不下三百五海里時速。
這是怕她把鹹魚頭吃了不成?
伸了伸懶腰,站起,鞋也懶得穿,赤腳踩在甲板上,斜肩靠著玻璃牆,臉對著對入口處。
宋猷烈上了動力艇。
和兩位駕駛員打招呼的語氣倒也平靜。
打完招呼,直接往頂樓。
推開玻璃門,那抹身影往著她方向延伸,又瘦又長,一半被屋頂攔腰折斷。
影子靜止不動著。
懶懶掀開眼帘,伸手打招呼:「早。」
無回應,只是看著她。
臉上無任何不滿焦慮神色,當然,也無歡喜喜悅憂愁。
一如往昔,沉靜得像那座格陵蘭島。
沉默延續近一分鐘。
宋猷烈以「她在哪裡」作為開場白。
還好,沒有一出現就急急揪住她衣領,大聲質問鮮于瞳在哪裡,但另外一方面,她倒是很希望宋猷烈能那樣。
「鮮于瞳在哪裡?」比「她在哪裡?」順耳多了。
看著他,笑。
他往前一步:「她在哪裡?」
看了一眼時間,八點了。
這個時間點鮮于瞳應該已經了離開酒店房間。
吃吃笑:「你猜。」
「戈樾琇!」宋猷烈再往前一步。
「怕我吃了她不成?」白了他一眼,從陰影地帶走出。
來打日光地帶甲板上,背對著他,面對海面,一動也不動站著。
戈樾琇認為她這是在醞釀情緒,醞釀把宋猷烈狠狠罵一頓的情緒。
說宋猷烈你以為你是誰;說宋猷烈你什麼也不是;說宋猷烈是不是外界那些虛假的讚美讓你開始飄然然起來,導致你忘了你來到喬治鎮時的倒霉樣?
只是,她現在好像一點力氣也沒有,那些話要一口氣說出才會凸顯氣勢,她沒把握一口氣說出那麼長的一段話。
這很不妙,有點像是打退堂鼓的前奏。
不,不,她只是還需要醞釀情緒而已,是的,是那樣的。
倒是宋猷烈先發制人了。
背後緩緩傳來聲音:
「學生優惠卡低保優惠卡加起來可以,在每天乘坐公共運輸工具中節省34美分,一天下來也許不多,但一個月囤積下來也有十美元,這十美元是她一個月里最歡樂的一天之一。」
「拿著十美元,上一趟超市,排骨一磅在2.4美元到2.5美元之間浮動,運氣好碰到打折時排骨分量會多一點;大白菜80美分一磅,媽媽愛吃大白菜得買兩磅;西紅柿和大白菜價格差不多;雞蛋12個69美分;媽媽從小就喜歡哈根達斯,現在還沒變,哈根達斯一個98美分,就買一個吧,到時要是媽媽問起怎麼不給自己買一個呢,就說啊,牙疼吃不了。省下來全部買蘋果,蘋果也不便宜,3磅2美元。好了,十美元用完了。」
「購物袋雖然是小號的,但沒關係,可以給媽媽做一頓豐富的晚餐,大白菜燉排骨,大白菜清抄,番茄炒蛋,飯後還有蘋果,一邊看電視節目一邊吃哈根達斯,這就是鮮于瞳每天從乘坐公共運輸節省出來34美分的意義,給媽媽做一頓豐富晚餐。」
以上的話宋猷烈一口氣說出。
白菜排骨番茄蘋果的價格,她聽得稀里糊塗的,她沒念過書又討厭數學,連同那些數字也討厭上了。
但哈根達斯的價格她倒是記住了,98美分一個,哈根達斯這麼便宜?哈根達斯她在米其林餐廳吃過,不過肯定遠遠不止98美分。
只是,宋猷烈告訴她食品價格做什麼?
不對,宋猷烈是在和她說34美分的意義,34美分得一個月才能湊集十美元,十美元可以讓鮮于瞳給媽媽做一頓豐富的晚餐。
真要命,繞來繞去無非是想告訴她鮮于瞳是孝順的孩子。
然後?
然後……
「給媽媽做一頓豐富晚餐,鮮于瞳需要經過三十天的囤積,戈樾琇,想想看,十美元對於你的意義,不過在餐廳用完餐後隨手給出的小費,那額度最小的。」
是啊,兩個「十美元」一經對比,感官視覺強烈。
在這座天使之城,也許有過那樣的時刻,她把十美元隨手放進餐廳服務生的托盤裡,在超市收銀台,另外一個女孩把一個月辛辛苦苦攢下的十美元交到收銀員手上。
很諷刺不是嗎?
宋猷烈說:「所以,戈樾琇,那不值得你去為她傷腦筋。」
原來,這就是主題。
宋猷烈大致意思是,說好聽點是「啊,公主,城外的那個賣花女你不要去搭理,這樣會有失您公主的身份。」;難聽一點則是「戈樾琇,你太無聊了。」;更難聽一點就是「戈樾琇,你應該為你的幼稚行為感到無地自容。」
她還真……感到無地自容了。
細細追究,她還比那女孩大了四歲呢。
看來,今天她的狀態真得很不好,宋猷烈那番話,讓她精神狀態更為的糟糕。
該死的,說一堆數字要做什麼,白菜價格蘋果價格雞蛋價格和她沒關係,錯就錯在鮮于瞳沒有一個叫做戈鴻煊的父親。
「鮮于瞳沒有一個叫做戈鴻煊的父親。」如一支迎面而來利箭。
慘然一笑。
戈樾琇就在於有一個叫做戈鴻煊的父親。
原來,這是她唯一能炫耀的,唯一拿得出手的。
怪不得,在宋猷烈說出那一番話時,她會心虛。
跌跌撞撞走出日光屋,來到甲板。
宋猷烈,更不可原諒了!
以那樣的方式讓戈樾琇十九年來第一次如此的無地自容:大白菜0.8一磅;雞蛋12個69美分;哈根達斯一個98美分……
看,她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就是這麼一個無知的人拿著爸爸的錢,把那一直在努力生活的女孩狠狠教訓了一頓。
其實,她自己心裡也清楚「媽媽不是好人女兒就不是好人」這個名義不成立。
讓戈樾琇如此無地自容的宋猷烈不能原諒。
看了一眼海面,沒有了緩衝玻璃,深海還平靜得像湖面,一點也不可怕,一點都不。
看來,她真是被氣壞了。
背後傳來腳步聲。
轉身,撥開自己的長髮,讓桔梗花耳環露出。
對上宋猷烈的眼睛。
「好看嗎?」笑嘻嘻問到。
宋猷烈冷冷看著她。
「不覺得衣服和耳環很配嗎?」拉起裙擺,繞著一圈。
收起笑容。
說:「宋猷烈你還不知道吧,我讓人砸了鮮于瞳的家,我告訴鮮于瞳,她要是敢再纏著你,讓你給她買這買那的話,以後她的家三天兩頭就會被砸,如果,她真是孝順女兒的話,就應該為自己患有抑鬱症的母親著想,遠離你。」
聳肩。
說:「宋猷烈,我這是為你好,和那種身份的女孩混在一起對你沒幫助,我不出手小姨也會出手的,以及,給服務生十美元小費的人多得是。」
再聳肩。
「你也知道的,我是一名特殊人士。」凝視他的眼睛,「也就是你口中所謂的小瘋子,當然現在再叫『小瘋子』已經不合適了,小瘋子長大了,那就叫瘋子吧。」
你看,為了防止在吵架過程中,他利用她最為薄弱的環節攻擊她,她自曝弱點了。
那樣一來,總比從他口中說出「戈樾琇,你是個瘋子。」
「戈樾琇,你是一個瘋子。」從來就是。
今天,大白菜價格蘋果價格雞蛋番茄價格告知了她,她還是一個任性且無知的人。
凝視著他。
終於,那張面容不再安靜,眼眸里戾氣一探到底。
笑。
說:「所以,不要拿那些正常人思維來約束我,拿一萬美元,拿十萬美元,甚至於一百萬美元當小費就看我的心情。」
「會和你說關於34美分的意義在我的理解里,是一個窮人在生活窘迫時,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炫耀方式,這和我爸爸用鑽石把自家傭人的頭,鑿出一個二點五厘米傷口從而出現在法制新聞版面上沒什麼兩樣。」
宋猷烈眼眸低下的戾氣幻化成簇簇怒火。
好了,接下來就是把耳環當著宋猷烈的面扔到海里的環節。
倒霉的孩子,你能拿我怎麼辦?
耳環我一點也不稀罕,即使它不屬於我,但也一點不妨礙我對它的管理權,我想戴就戴,想扔就扔。
對了,宋猷烈還沒告訴她耳環她戴著是漂亮呢還是不漂亮,為了戴上耳環,她還特意去打了耳洞呢。
撩了撩頭髮。
桔梗花耳環在日影中像風中飛花。
「你還沒告訴我耳環漂不漂亮。」帶著撒嬌的語氣說。
衝著宋猷烈的臉色想必要從他口中聽到答案是很難了,戈樾琇想。
眼前人影一晃,宋猷烈的手直直朝向她。
這傢伙以那麼凶的眼神看著她,該不會是想把她推到海里去吧。
大聲尖叫:「你想干什——」
耳朵一麻。
疼!
戈樾琇從來就未曾想過,那陪著她成長的孩子會以這樣凶的目光看她。
不,壓根不是凶,是厭惡。
怎麼能那樣呢?忘了那些親吻時擁抱時撫摸時的時光了嗎?
呆呆看著他,只知道有個地方在疼,非常疼。
那朵含苞待放的桔梗墜入海底。
後知後覺,戈樾琇觸摸自己左邊耳垂。
沒了,桔梗花耳環沒了。
宋猷烈把它奪走了。
扯完了一隻,又來要另外一隻。
不,後退。
太疼了,她今天早上還檢查過,耳環和耳洞的軟組織都粘在一起了,他再用那麼凶的眼神看她,奪走剩下的一隻耳環她非得疼死不可。
她今天狀態真的很不好。
可看看他,一副寧願把耳環丟到海底去餵魚,也不能容忍它戴在戈樾琇身上一分一秒的樣子。
已是退無可退,看了一眼海平面,平日裡窮凶極惡的模樣已蕩然無存,甚至於親切得像家裡的游泳池。
她和他說:「你要是和我討要另外一隻耳環的話,我就從這裡跳下去了。」
他知道的,她不會游泳。
宋猷烈收回手。
架還有吵下去嗎?
不了,她現在很累,累得想早早結束這一切。
於是她和他說你走吧,馬上從這裡離開。
「不然的話,鹹魚頭就要變成爛魚頭了。」笑著說。
為了讓宋猷烈快點走,她還和他編了這樣一個說法:如果他晚上一步的話,鮮于瞳就要送給格林叔叔的禮物。
「你也知道的,格林叔叔好這口。」
她口中說的格林叔叔是戈鴻煊的朋友,娛樂大亨,幾個月前那位還炫耀過他一分錢也沒花就讓他十六歲女孩爬上他的床,後來那女孩不出現了,很多人都以為這位娛樂大亨和他小女友分手了,但,並不是。
那天傍晚也是在這片海灣偷偷去看穿白襯衫的宋猷烈的女孩已經死了,那女孩叫尼基塔,某天凌晨死於她家中的游泳池裡,警察半夜突擊,億萬富豪們的成人派對,一旦出現未成年女孩就會變成一樁醜聞,情急間嗑藥磕得昏迷不醒的尼基塔被丟到游泳池,等警察離開,尼基塔已失去呼吸,這些是戈樾琇無意間,從家裡傭人口中得知,那天,宋猷烈也和她一起聽了尼基塔的事。
對著臉色發白的少年,好脾氣提醒:「宋猷烈,鮮于瞳比尼基塔還小一歲。」
宋猷烈走了,離開前他給予她如是評價:
「戈樾琇,你就像昂貴的過期飲料,包裝華美,但令人作嘔。」
是嗎?
目送宋猷烈離開,在甲板上站了許久許久。
回到日光屋,戈樾琇給外公打了電話,她每個周六和外公會例行通電話,現在外公正在紐約。
電話接通,她和外公說,外公我想你了。
「外公我想你了」之前她說過很多次,但其實她並不怎麼想外公,外公對她要求太嚴格了,坐姿要端莊,要說中文,還每天要堅持寫一百個漢字,要知道,她總是沒耐性,而且讓一名憤怒調節障礙患者寫漢字這分明是為難她。
但這一刻,她是真想外公了,她和宋猷烈鬧翻了,宋猷烈說她是讓人作嘔的過期飲料,那麼愛的小姨,很久以前就背叛了她,而應該是世界最為親近的人說她是婊.子。
就只剩下外公了。
蹲在地上,握著電話,垂著頭,透過日影,她那顆腦袋都要碰到地上了。
「外公,我想你了。」
兩滴眼淚同時掉落在地板上。
「外公,我太想你了。」
地板上集聚更多淚印。
「坨坨,你怎麼了?坨坨,你是不是哭了?」
不說話。
「坨坨是不是又覺得寂寞了,寂寞了就去找阿烈。」
眼淚再也止不住,新生成的淚水滴落在舊的淚印上,斑駁成一片。
「坨坨哭鼻子了對不對?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如果有人欺負你,你也可以去找阿烈,阿烈的空手道,要把欺負你的人打趴在地上沒問題。」
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一邊哭一邊質問:「為什麼老是叫我去找阿烈,沒人欺負我,我也沒寂寞,我沒寂寞聽到沒有?都說我想你了,我只是因為太想外公了,外公為什麼總是不相信。」
外公是,宋猷烈那小子也是,怎麼那麼輕易相信她編的鬼話呢?
雖然她脾氣壞雖然任性,可她從來就不會幹傷天害理的事情,她偷偷給以尼基塔的名義,給她家人寄了錢,這樣一來尼基塔的媽媽爸爸,就會以為尼基塔還活著。
宋猷烈那小子居然相信她編的鬼話。
老爺子頻頻和她道歉。
道完歉,說:「坨坨,爺爺也想你了,你願意來陪爺爺嗎?」
兩個小時後,和戈鴻煊簡短打了聲招呼,戈樾琇坐上從洛杉磯飛紐約的航班。
她以後再也不理宋猷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