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拘留所二十四小時
2024-09-29 13:01:16
作者: 巒
戈樾琇打開門。
宋猷烈臨窗而立,正裝沒換面朝書房門口,深色手工皮鞋踩在淺色地毯上,假如書房背景換成辦公室的話,怕是老員工看了也會遠遠垂頭避讓。
這麼看,宋猷烈和戈鴻煊在氣勢上還真像。
一個是她前監護人,一個是她的現任監護人。
現監護人一副找她深談的模樣。
這合情合理,她剛剛從拘留所離開。
關上門。
淡淡看了她一眼,宋猷烈往書櫃方向。
嗯,很會挑談話背景,即使眼前這個年輕人才二十二歲,但其背後書柜上密密麻麻的名人自傳經典學術書籍,足以讓他擁有在高台演講的底蘊。
停在距離宋猷烈三步左右開外,垂手待立。
「你進拘留室時間為十二點十三分,離開拘留所為次日晚間八點十三分,你在拘留所呆了二十個小時,戈樾琇,你明白到這二十小時意義嗎?」
一天二十四小時,還缺四個小時才能籌齊一天。
「別擔心,那二十小時不是讓你去悟明白那些人生大道理,用二十小時去思考人生大道理也不適合你。」語氣帶著淡淡的嘲弄。
是啊,你能指望一名精神病患,在二十小時裡領悟人生大道理嗎?
自然不能,別說二十小時,就是兩千小時也不可能?相信到死去那天,也有可能不會發生。
宋猷烈冷冷說著:「那二十小時的意義在於,下次你再犯類似錯誤,二十小時就變成兩百小時,再再犯的話,兩百個小時就變成兩千個小時。」
原來是這樣。
「戈樾琇,我現在是在做一名監護人應該做的事情。」聲線平靜,恰到好處的節奏掌控像踩在淺色地毯上的手工皮鞋。
具備一定的威懾力。
點頭。
戈樾琇想起她昨天沒洗澡。
在過去一分鐘時間裡,宋猷烈沒再訓她,不對,那是以一名監護人身份直言。
「說完了嗎?」她低聲問,
沒有應答。
又過去半分鐘。
想了想,她和他說如果你說完了的話,我回房間去了。
還是沒有應答。
戈樾琇嘗試活動一下身體,宋猷烈還是沒反應,於是倒退了半步,還是一動也不動。
知道了。
作為一名監護人,他應該想保持應有的威嚴。
「我回房間了。」儘量讓自己放低姿態。
也就轉了半個身位,手被拉住。
手勁大得她咧嘴呲牙。
對了,他剛剛和她談了二十小時的意義,她還沒給出任何呼應這個話題的話呢。
說:「你說的,我明白。」
怎麼手還沒半點放開的意思?
加大聲音:「宋猷烈,我真的明白。」
還是沒放手。
她真的很想回房間洗澡,洗完澡再好好睡上一覺,昨晚上鋪位一直「嘎吱嘎吱」響著,弄得她一個晚上都沒睡。
看來,說明白好像不夠,她應該做出適當的反省和保證。
不過是兩個禮拜而已。
映在鏡子裡的那張臉是二十六歲,不是十六歲,她昨天嘗試過打掃衛生,也不是什麼難事,做不好飯她可以學。
學做飯,怎麼想都是百益無一害的事情。
下次她要是心血來潮想結婚了,加一個「我會做飯」標籤對於男人們肯定更具吸引力。
「別擔心,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還有……」接下來的話有些拗口,還沒變成口頭上的,就先在心裡變扭上了,呼氣,硬著頭皮,「我會兌現我之前承諾再離開,未來兩個禮拜會好好把『打掃房間』這個工作做好。」
謝天謝地,終於說出來了。
這下,反省有了,保證也有了。
為什麼還不放手呢?
不僅不放手,力道比之前更大。
手掙脫著,說宋猷烈我現在特別想回房間睡覺。
手勁力道稍微鬆了一點點,但還是沒放開她的手。
那就再等等吧,小會時間過去。
「戈樾琇。」喚她名字的嗓音聽著有些乾澀。
「嗯。」
周遭氣氛說不清道不明。
「被嚇到了?」
嚇到了?這是什麼話,是指拘留所嗎?
「我是說打架。」
打架的事情?拘留所沒發生打架事件啊。
「男拘留室打架的事情。」嗓音壓得極低。
原來說的是這個,只是這會兒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這樣的話又是為哪般?
「沒有。」老老實實回答。
男拘留室打架的事情沒把她嚇到,倒是被那個不吃不喝梳著髒辮的女孩給嚇到了,一睜眼就看到她直勾勾的眼睛,典型的黑人眼睛,又大又亮,但眼睛裡什麼內容都沒有。
她害怕那雙只盯住一個地方的眼睛。
其實,那也不算害怕,只是難受了。
看著心裡難受,難受到有生之年不想再多看一眼。
「還有事情嗎?」問。
「真沒被嚇到?」宋猷烈把說話聲音稍微提高了一點。
「沒有。」老老實實回答。
她有那麼脆弱嗎?戈樾琇乾的大事可不少。
反省,要反省。
反省的最佳方法是——
「宋猷烈,我二十六歲了,是二十六歲,不是十六歲。」心裡牢記映在鏡子裡的那張臉。
他鬆開手。
說了一聲「晚安」,腳步靜悄悄往門口,開門,再輕輕帶上,那抹立於書櫃處的人影被屏蔽於那扇門內。
宋猷烈不知道自己看了那扇門多久時間。
他認為那扇門出了問題,比如油漆掉落了。
有那樣的,比如說你從一堵油漆牆經過,假如這堵油漆牆一點問題也沒有,眼睛也就一掃而過,假如這堵油漆牆出現一處掉漆,你眼睛就會聚焦在那個落漆的所在,這就是人類的思維邏輯學。
可宋猷烈沒在那扇門找出任何瑕疵,它和最開始一樣。
但,有時候眼睛也會欺騙自己,宋猷烈來到那扇房門前,用手觸摸,門還是沒出任何問題。
既然門沒問題,他沒必要再去浪費時間。
離開前,宋猷烈對這個書房過去的十幾分鐘,發生的事情做了小小的總結,除了那句不經思考的「被嚇到了?」其他的都按照原計劃進行著,讓戈樾琇清楚拘留所那二十個小時的全部意義。
換成簡單直白的說法就是:小瘋子,你再不乖的話,沒人理你了。
那個叫做戈樾琇的小瘋子,有一樣致命短板,那就是怕沒人理睬她了,從最開始的一而再再而三試探,到久而久之變成習慣。
這是壞習慣。
他得讓她戒掉這些壞習慣。
與此同時,他也需要正確的生活軌道。
「被嚇到了?」這真是一句多餘的台詞。
宋猷烈回到自己房間。
回房間第一件事情,就是換掉那件讓他感到很不舒服的襯衫。
解開第一顆襯衫紐扣,接著是第二顆,解第三顆紐扣時手指沒往日來得利索,好幾次他以為紐扣解開了,但其實並沒有。
這是怎麼了?
書房的門經鑑定已排除存在任何問題的可能,怎麼那種不對勁的想法嫁接到襯衫身上了?!
極力忍住想爆粗的衝動,口是忍住了,但手沒忍住,一發力。
「砰——」一聲襯衫紐扣彈到牆上。
掉得可不僅是一顆紐扣。
冷冷看著躺在腳邊的紐扣,不遠處是另外兩顆,最後一顆紐扣倒是逃過一劫。
解那顆紐扣時,動作回到以往的利索。
脫掉襯衫。
襯衫沒丟到洗衣簍里,而是讓它變成球體形狀砸向垃圾桶,此舉在宋猷烈的理解里是——襯衫紐扣壞掉了。
壞掉紐扣的襯衫丟到垃圾桶里再正常不過。
襯衫在空著劃出一道弧線,順利掉落到垃圾桶里。
很好。
宋猷烈往洗手間走去,他得沖澡。
但——
腳沒把他帶到洗手間,而是把他帶到另外一個地方。
朝西南方向陽台放著垂吊沙袋。
拳頭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緊握,緊握的拳頭狠狠擊向沙袋。
沙袋盪到很遠的地方,再一個迴旋,直直朝著他所站位置。
不躲不避,62KG的重力劈頭蓋臉而來。
把臉深深埋在沙袋裡,門沒不對勁,不對勁的是她關門的方式。
關門時輕手輕腳的,一點也不像戈樾琇。
被困在拘留所二十小時,如果是戈樾琇的話,這二十小時會變成一種恥辱。
當拘留所工作人員叫出「戈樾琇」時,她的戰鬥力應該來到最為鼎盛的時期,憤怒勢必讓她漲紅一張臉,就恨不得把負責保釋她的人眼珠子摳下來。
漲紅著一張臉,一看到負責保釋工作的人居然不是宋猷烈!
戰鬥力越為旺盛。
很好,很好,一路悶聲不吭著,就等著站在宋猷烈面前,這一路上腦子動得很快,那個小瘋子在折磨人上,可以說是天才選手的存在。
什麼?
「宋猷烈,我二十六歲了,不是十六歲。」她和他說。
語氣很是一回事,帶著不屬於戈樾琇的落寞。
但不管怎麼樣,謝天謝地,戈樾琇終於知道她現在是二十六,不是十六歲了。
瓊今年三十六歲,有個十二歲的孩子,這意味著二十六歲當孩子媽媽綽綽有餘。
而看看,戈樾琇都幹了什麼。
因為他不接她電話,就把他房間弄了個稀巴爛,再把廚房餐廳弄得就像垃圾場,最後來了一記終極解決方案:讓宋猷烈那個混蛋一回到家,迎接他的是烏漆嘛黑。
這才是戈樾琇。
什麼?
「宋猷烈,我二十六歲了,不是十六歲。」
她說這話的表情語氣在腦海中越來越為清晰,每一字一句份量遠比62KG都來厚重,他被這股重力擊得頭暈腦脹。
頭暈腦脹到……男拘留室的打架事件把她嚇到了嗎?他並不知道當天晚上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拘留所負責人一再和他保證一個禮拜中,周五周末是拘留所最為清閒的時間。
該死!
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不會讓她在那裡呆二十小時,別說二十小時了兩分鐘都不會讓呆。
其實,小瘋子怕很多事情。
怕錐形物體、怕深深的海水、怕安靜怕喧鬧怕天氣總是很好、怕同齡人無憂無慮的笑容、小瘋子最怕的是……沒人理她。
那陣風吹來,掛在屋檐下用繩子串起啤酒易拉罐一個敲打另外一樣,發出叮叮噹噹聲響。
這聲響提醒著他,宋猷烈你現在沒喝酒。
偶爾會有那樣的夜晚,從冰箱拿出啤酒來到陽台。
白色瓶身墨綠色的字體,這是南非最老牌的麥芽啤酒,啤酒廠就設在喬治鎮,八歲他就很好奇它的味道,一直到十二歲他才知道嘗到味道。
至此,宋猷烈就沒再嘗過別的啤酒品牌,說不清是為什麼。
有時,一瓶啤酒一下子就喝光了,有時一瓶啤酒直到黎明前才喝光。
喝光的啤酒瓶要怎麼處理呢?
稍一用力,它就塌陷。
每一個啤酒罐塌陷瞬間都會伴隨著那句「戈樾琇,我唾棄你。」
塌陷的啤酒罐用繩子竄起,一簾一簾掛在陽台屋檐下。
風起,屋檐下的啤酒罐叮叮噹噹響著。
聲音傳到夢裡,「戈樾琇,我唾棄你。」
是的,戈樾琇,我唾棄你。
那個叫戈樾琇的小瘋子,扼殺了宋猷烈成長過程中所有明亮色調。
所有所有。
十二歲時,她就把屬於女孩子唇瓣的柔軟觸感強加於他。
可與不可,綱理倫常在那小瘋子眼裡都是狗屎,小瘋子只顧忌她心裡快不快活。
關上陽台門,在拉上窗簾,把易拉罐聲統統關在外面。
這扇陽台門他已經有很久一段時間沒打開了,現在,宋猷烈已不需要那些聲音,提醒他戈樾琇有多可惡了。
洗完澡,換上拖鞋。
在整理公事包時宋猷烈看到兩張冰上表演門票,門票是張純情中午給他的。
加拿大著名冰上花樣雜技團,一個禮拜前來約翰內斯堡演出,演出包括三十分鐘冰球對抗賽。明天是冰上雜技團在約翰內斯堡最後一個表演日。
據說,最後一個表演日門票一票難求。
今天,宋猷烈一踏進午餐公共餐廳,張純情就像見鬼般匆匆忙忙收起餐盒,鬼鬼祟祟從側道離開以此來避開和他打正照面。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麼幹了,打電話問她原因,張純情給出的答案讓人啼笑皆非。
「我天天收到死亡郵件,這還不是最糟的,知道最糟糕的是什麼嗎?最糟糕的是那些小婊.子們不厭其煩給我發她們的私密照,如果你以為她們想和我發展一段同性之戀那你就太天真了,她們給我看她們的胸部面積和胸圍,我能不受刺激嗎?」在電話里,張純情越說越激動,「我也知道我是飛機場,但飛機場有必要成為嘲笑對象嗎?」
「總有一天地心引力會告訴她們什麼是真理!」繼續氣呼呼說著,「宋……宋猷烈,這都是因為你!現在我得和你保持距離,免得天天看到那些讓人那些倒胃口的東西。」
那番話說不到七十二個小時。
宋猷烈從餐廳出來時,就看到張純情站在餐廳門口,再之後匆匆忙忙把一樣物件塞進他的手掌里,附帶一句「想丟到垃圾桶里也沒關係。」
宋猷烈拿起那兩張冰上表演門票,無意間,看到自己映在電腦屏幕上的臉,嘴角是微微上揚著的,無加任何修飾成份。
不是在公共場合的機械弧度;不是在面對投資商們時的狀若真誠;不是在面對員工時亦真誠亦嚴肅。
此時此刻,那不加修飾的嘴角上揚弧度,和一名名叫張純情的姑娘息息相關著。
「阿烈,看看周圍和你年紀差不多的人,阿烈,多看看那些男孩,那些男孩怎麼打扮你就怎麼打扮;那些男孩怎麼笑你就怎麼笑;那些男孩怎麼鬧你就怎麼鬧;那些男孩怎麼逗女孩子開心,你就怎麼逗女孩子開心,因為,你就是那些男孩們其中的一員,阿烈,別忘了這件事情。」面容憂愁的女人輕觸他的臉,和他說。
把兩張票放在桌上最顯眼的位置,宋猷烈給瓊打了一通電話,讓她推掉明天所有應酬。
明天是周六。
掛斷電話,看了一眼表,他還有點時間。
他可以利用這點時間履行一下,作為一名監護者的權限和職責。
畢竟,他的被監護人今天在拘留所呆了二十小時,他得去看看她。
宋猷烈現在是戈樾琇的監護人,這是他目前唯一需要牢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