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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踏雪來的訪客

2024-09-29 12:59:34 作者: 巒

  門外站著踏雪而來的訪客,從這位訪客口中說出的,那句「我的車壞了」聽在顧瀾生的耳朵裡帶著別樣的情緒。

  初初說不清道不明,細細推敲像有人在彈奏那曲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旋律勾起心頭上一縷縷鄉愁,似遠又近。

  遠到面目模糊,近到道別時刻那聲「再見」還殘留於舌尖。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後退一步。

  集中精神,去看門外的那張臉,確切說,是看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可否描著藍色眼線,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在叫囂著。

  沒有,那雙眼睛沒有描著藍色眼線。

  多麼可笑的想法。

  

  鑲在毛線帽檐和口罩之間的那雙眼睛黑是黑白是白,泛著明亮的光澤,大號的杏仁眼。

  在他看她看時,那雙眼眸輕輕眨了一下,長而翹的睫毛帶動出盈盈眼波,頗有幾分詩人筆下「美目盼兮」的明麗。

  摩爾曼斯克,那雙描著藍色眼線的眼眸是憂鬱的,看著窗外時;看著那個孩子時;從他臉上掃過時;甚至於在微微揚起嘴角時也是附帶著淡淡的落寞。

  顧瀾生再仔細去看,無任何熟悉感,無論是眼睛還是感覺。

  抹了抹臉,啞然失笑。

  他這是怎麼了?

  「你笑什麼?」門外的人問他。

  英語發音還不錯,咬音不重。

  沒有回答,顧瀾生問:「是不是車胎出的問題?」

  「你是怎麼知道的?」門外的人語氣訝異。

  他就知道,大部分北歐城市一般都需要配備兩種車胎,春夏秋可以用普通車胎,但一到冬天就需要換上耐寒車胎,極寒天氣普通車胎容易爆胎。

  「你走路來的?」問。

  點頭。

  「冷嗎?」根據遲到時間推測應該走了有不下一公里。

  點頭。

  「餓嗎?」

  低聲回答出:「餓……」

  這世界果然存在這異性相吸這種原理,看著站在門口的人,顧瀾生心裡泛起淡淡的憐憫。

  把門口的人拉進房間裡。

  顧瀾生換上雪地靴,一邊穿棉衣一邊和呆站在一邊的人說:「廚房裡有薑茶,加熱喝可以驅寒,肚子餓微波爐有包子,填飽肚子後可以考慮洗一個熱水澡。」

  說完,打開門。

  「你要去哪裡?」她問他。

  「我去給你處理車。」這種極寒天氣,車在戶外對於發動機損害是致命的。

  關上門。

  那聲「謝謝」從門縫滲透了出來。

  距離公寓一公里左右遠所在,顧瀾生看到那輛由小型卡車改造的房車,狀況比他想像中還要糟糕,四個輪胎壞掉三個。

  換四個輪胎至少五百歐,外加拖車費維修費林林總總起碼得八百歐。

  如果在兩百歐範圍內他還可以自掏腰包,八百歐就免談。

  顧瀾生打電話給汽車維修廠。

  等待拖車期間顧瀾生打開了房車車廂門。

  裡面還真是應有盡有。

  看看,有單人沙發有洗水盆有衣櫃鞋櫃,一邊掛著一輛山地自行車,顧瀾生還在睡袋旁邊找到一個畫架。

  咋看,這還真像是一個名字叫做李強的爺們住的地方。

  只是,絕對沒人能想到,這個李強是一個女孩,還是一個瘦胳膊瘦腿的女孩。

  最近遭遇極寒天氣,汽車維修廠的零件吃緊,維修技師告訴他,等輪胎到位少則四天多則六天,到時他們才能給車按上新輪胎。

  房車只能拖回顧瀾生住的公寓車庫,把房車拖到車庫已是八點左右時間。

  拖車工走後,顧瀾生給房車搗鼓防寒處理,以此來保障汽車發動機能順利運行。

  車庫門被打開,進來的人是約翰。

  約翰是吹著口哨進來的。

  「顧,你絕對想不到。」約翰搖頭晃耳的,「傑西卡,傑西卡?阿爾芭。」

  「又有新目標?」顧瀾生沒好氣問,「長得像傑西卡?」

  傑西卡?阿爾芭,美國女星,臉美笑甜身材玲瓏有致,大名鼎鼎的「少男殺手」,據說,美國八成以上的男高中生都把她列為夢中情人,當然,也不乏約翰這個年齡層的。

  「不像,」約翰搖頭,「但,是傑西卡那種類型的,笑容甜,胸部大。」

  「和越南姑娘分手了?」顧瀾生頭也不抬。

  他這位室友雖然頻頻換女友,但是從來不干腳踏兩條船的事情,只是,這傢伙中午才搬的家,搬家幾小時就鬧分手?

  「沒有,沒分手,目前,阮在我眼裡還非常可愛。」

  顧瀾生直起腰,皺眉,這傢伙的到來影響到他幹活效率。

  約翰大笑著朝他伸出手:「顧,恭喜。」

  眉頭皺得更緊,一動也不動。

  「待會你就知道我現在這句恭喜是指什麼了。」笑嘻嘻縮回手,朝車庫門走去。

  號稱一個禮拜不回來的人這會出現在這裡想幹什麼。

  那傢伙像後腦勺長了眼睛:「我是來拿忘帶的東西,我保證這一個禮拜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八點半,顧瀾生站在自己公寓門口,想了想,手往著門鈴方向。

  手還沒觸到門鈴,門就從裡面被打開了。

  開門的是約翰。

  約翰晃了晃手上的包:「我走了。」

  顧瀾生讓出身位,約翰沖他擠眼:「傑西卡?阿爾芭。」

  他已經習慣了他這個室友的故弄玄虛。

  約翰走了。

  顧瀾生關上門,脫下雪地靴,換上棉鞋,期間,他看了那面擋在玄關和客廳之間的屏風一眼。

  屏風是用半含紙質玻璃纖維製作,在光線烘托下,室內所有擺設形成一個個剪影映在屏風上。

  映在屏風上的有女人的剪影,長發柔美,腰肢纖細。

  顧瀾生直起腰,叫李強的女人又給了他一個錯愕。

  喂,我說女人,你為什麼不是一頭短髮。

  一腳跨過屏風,他的影子在燈光投射下,覆蓋在正津津有味看著掛畫的那抹背影上。

  那抹背影回過頭,回頭時嘴角是上揚著的。

  會笑的眼眸配上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美目盼兮」變成了「美目顧兮。」

  不由自主,想起約翰說的話。

  目光沿著那張臉往下。

  傑西卡。

  傑西卡?阿爾芭。

  笑容足夠甜美,雖穿著寬大的襯衫,但襯衫採用帶有少許綢緞的衣料,談不上一目了然,但十也有九八。

  從透過襯衫顯露出來的高聳程度,嗯,身材是很不錯。

  叫李強的女人又讓他再次意外了一回。

  叫李強的女人身材居然很不錯。

  但一切僅限於此。

  顯然,這位呲牙笑和他沒半點關係,約翰在逗女孩子方面上很有一手。

  「回來了?」伸手打招呼手勢看著有點輕浮。

  「嗯。」

  嘴角處笑意收斂了一點點:「車的情況很糟糕?」

  「嗯。」

  之前斜站著的身體擺正,語氣聽著有那麼一點點不安:「我……我把包子全部吃光了,那個……很好吃,所以……」

  看來,他臉色給人的感覺有點臭。

  顧瀾生抹了抹臉,讓臉部表情稍微柔和一點:「沒關係,你喜歡這很不錯。」

  收起的嘴角又開始上揚:「這是我第一次吃到包子,不,是這種味道的包子。」

  那家中餐館菜包子賣光了,就只剩下酸菜包子,酸菜包子在北京也不是什麼稀罕的食物,一個北京人居然沒吃過酸菜包子?

  只是,顧瀾生不打算對這個問題追根究底,他得洗個熱水澡,在戶外呆了數小時,他都要凍僵了。

  顧瀾生往房間方向走,李強……看了那女人一眼,可真拗口,索性省略掉,交代了一聲:「我回房間。」

  「好的。」

  兩個黃種人用英文交流怎麼想都很變扭,再說了,從北京來的人怎麼可能不會講中文。

  於是,顧瀾生用中文問:「會說中文嗎?」

  「啊?」

  「你會說中文嗎?」顧瀾生改用英文問。

  片刻,她點頭。

  「你會說中文?」顧瀾生又把英文改成中文。

  「是的,」莞爾,中文發音字正腔圓,「我外公規定,在他的地盤必須說中文。」

  聳肩,北京妞說得好像從小在尖形屋頂長大的一樣。

  顧瀾生打算洗完澡後,再說一說她那輛車的事情,乘現在還沒混熟,把那八百歐拿回來,不然到時萬一混熟了就不好開口。

  洗完澡。

  顧瀾生打開房間門,心裡嘀咕,怎麼想向一個姑娘家討錢,都有那麼一點變扭,但那不是八十歐,那是八百歐,八百歐他得打差不多一個月的零工。

  李強……真拗口,李強還維持著他離開時的姿勢,目光朝著照片牆方向,照片牆掛滿了約翰的生活照和從夜市淘來的掛畫。

  棉鞋踩在地毯上,無聲無息,也許他可以把腳步聲弄大一點,當那位回過頭來時,他可以以一種順其自然的語氣和她提錢的事情。

  腳底稍微加大力度,但那位還是無動於衷。

  照片和掛畫就那麼有吸引力?

  腳步力道再加大一點,還是沒起到效果,而他已經來到她身後,尷尬地觸了觸鼻子,目光無意間掠過那面鏡子。

  鏡子裡定額著一張臉,那張臉的目光……下意識,再往前一步,又再往前一步,他站在她左側。

  此時此刻,他如此清晰捕捉到她的目光。

  順著那束目光,顧瀾生看到鑲在大片深藍色上的亮黃色圖案,照片牆不僅有照片掛畫,還有一件他從摩爾曼斯克帶回來的夾克衫。

  夾克衫背後印著讓那座城市的人們為之驕傲的——「列寧號」破冰船。

  忽地,一顆心砰砰跳著。

  把腳步放到最輕,不敢呼吸,就深怕著,喚醒鏡子裡的那張臉。

  鏡子裡的那張臉是顧瀾生所熟悉的,雖然想不起眼睛鼻子嘴巴,但他就是覺得熟悉,熟悉到只要拿著藍色彩筆,給那雙眼睛添加一點什麼,那就是了。

  那就是那張描著藍色眼線的臉了。

  「那是列寧號破冰船,列寧號破冰船你聽過沒有?」顧瀾生聽到自己輕輕問著。

  沒有回應。

  「它在摩爾曼斯克,摩爾曼斯克有個科拉港,科拉港是北極圈唯一一座終年不凍的港口,他們管那個港口叫做不凍港,你去過不凍港嗎?」輕輕的聲音在繼續提問著。

  還是沒有回應。

  於是,他又問:「你去過摩爾曼斯克嗎?」

  終於。

  她開口了。

  「沒有。」她側過臉來,兩雙眼睛碰了個正著。

  沒有迴避,直視那雙眼眸。

  那雙眼眸在笑,聲音也帶著笑意,手指向掛夾克的方向:「我喜歡那個圖案。」

  顧瀾生再去看鏡子裡的那張臉。

  鏡子裡的那張臉又變成陌生的一張臉。

  凌晨,在某種意識的驅使下,顧瀾生打開抽屜,從抽屜拿那本書,翻開書的第四十七頁。

  書頁面上,已不見那張看似被孩子惡作劇的照片。

  照片是什麼時候不見的,連顧瀾生自己也不清楚。

  看完十次了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

  那段日子太忙了,某天他翻開書時,發現照片沒有了,約翰交友廣泛,一到周末這裡就得熱鬧,也許照片是被約翰弄丟了,又也許是被約翰的朋友弄丟了,顧瀾生沒有去問約翰,也沒有刻意去找照片。

  伴隨照片遺失,一切變得模糊了起來,描著藍色眼線女孩的面孔,也想不起艷陽下小小女孩緊緊抿著的嘴角。

  顧瀾生開始和女孩約會,和他往常的戀情一樣,在不是很忙的時候,牽手接吻感覺對了去酒店開房,在很忙的時候分手。

  顧瀾生一直認為,藍色眼線女孩是寂寞旅途的產物。

  但……

  把書放回抽屜。

  一顆心在午夜蠢蠢欲動著。

  有一個方法可以確認他心裡的猜想。

  在打開那扇房間門時,顧瀾生對自己說,不會那麼巧的,哪有那麼巧的事情,他只是討厭失眠,失眠會影響他白天學習狀態。

  等確認完後,他就不會再受到失眠的困擾。

  這是掐滅他心底里那個,聽起來匪夷所思想法的最佳方案,然後心安理得回房間,一覺到天亮。

  不會有那麼巧的事情,顧瀾生在心裡一再強調。

  輕輕關上門。

  打開床頭燈,站在床前,看著呼呼大睡的人,顧瀾生心裡嘆氣,一個姑娘家怎麼就沒半點危險意識呢?要知道,和她同住一屋的是單身男性,而且正處於精力旺盛的年紀,就不怕……

  算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心裡默念「不會有那麼巧的事情」指尖穿過空氣,落在呼呼大睡的女人鬢角上。

  只需要撥開她左邊鬢角的頭髮,答案就揭曉了。

  那個長在耳廓的粉色小逗號,粉色小逗號還像被困在琥珀里的小蝌蚪,顧瀾生記得特別清楚。

  也不知道怎麼的「不會有那麼巧的事情」在眨眼功夫變成了「會嗎?會是那樣嗎?」

  會嗎?會是那樣嗎?

  指尖跟隨這個意念開始顫抖。

  顫抖的手撥開她鬢角的碎發,半隻耳朵露了出來,耳垂小巧。

  屏住呼吸,目光緩緩往上。

  之後,眼睛再也移不開。

  世界安靜得出奇。

  在出奇安靜的世界裡。

  有一個聲音來自於心底。

  那個聲音以最為柔和的姿態:

  小蝌蚪,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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