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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摩爾曼斯克的遇見

2024-09-29 12:59:04 作者: 巒

  一月十八日,顧瀾生起了大早,他打算利用這天好好看看摩爾曼斯克。

  這天是摩爾曼斯克的傳統節日——太陽節,對於這座城市的居民來說這是忙碌的一天,摩爾曼斯克政府會聯合當地居民在這天舉行一些民俗活動。

  摩爾曼斯克位處北極圈的邊沿區,極夜極晝現象遠沒處於北極圈中心地區那麼明顯。

  所謂極夜除了沒有日照,一天大多數時間和驟雨前的低壓天色沒什麼兩樣,極夜現象較為突出的是周期開頭幾天和最後一兩天。

  上午十點,顧瀾生走在摩爾曼斯克街頭。

  

  比起昨天,今天天色更為陰沉,像盛夏雷雨即將來臨之即,天昏地暗,多數光源來自於街道路燈車燈。

  行駛的汽車尾燈流動線條和商店櫥窗的暖色系光線交叉匯聚著,讓人誤以為來到華燈初上時分。

  現在是上午十點,顧瀾生不得不一再提醒自己,不遠處是美食街,從美食街傳來的食物香氣在這樣天色的蠱惑下,他極有可能推開其中一家餐廳的門,要一份晚餐。

  昨晚,維多克邀請他今天到他的舞蹈學院看他們彩排,熱心的俄羅斯小伙,希望用一段傳統民俗舞蹈送別遠道而來的客人。

  十點四十分,顧瀾生推開舞蹈學院大門。

  十一點,顧瀾生坐在看台上,他也是看台上唯一的一名觀眾。

  在歡快的風琴聲中,維多克和他的同學跳起了踢踏舞,十幾名身穿俄羅斯傳統服裝的青年,用舞蹈還原了前往南方過冬的雁群。

  這段舞蹈將會出現在今晚摩爾曼斯克政府市政廳迎接太陽節的聯歡會上。

  顧瀾生請了維多克和他的同學們到舞蹈學院附近的餐廳用午餐,年紀相仿的十幾人談天說地,時間過得很快。

  午餐過後,維多克和他的同學們回到學院,顧瀾生獨自一人走在街上,走了數十條街從一排排商店門口經過,最終他站在一處城市公共運輸站台上。

  顧瀾生想起昨天差不多這個時間點,有人告訴他,摩爾曼斯克的輕軌電車只往南開,最後將把你帶到這座城市的制高點,那時一定要記得看一眼科拉港。

  科拉港也稱摩爾曼斯克港,是讓這座城市居民引以為傲的港口,沙皇統治時期,它是一座軍港,二戰期間,希特勒用了四十個月都沒有攻克這座港口。

  現如今,它是世界最為繁忙的商業港口之一,每天有不計其數的船隻,從這裡前往一百七十個港口。

  科拉港讓人們津津樂道地是,它是北極圈唯一一座終年不動的港口,這個特色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

  遊客們親切稱它為:不凍港。

  問那位為什麼一定要看一眼科拉港。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在摩爾曼斯克,你在下午四點時間,就能欣賞到那麼美麗浪漫的海港夜景。」那位驕傲回答,最後還不忘補充,如果你身邊坐著一位姑娘的話,那麼一切就更美妙了。

  兩點四十分,顧瀾生坐上那趟只往南開的輕軌列車,巧地是,他候車的站台為列車起點站,整個站台就只有他一個人。

  顧瀾生選了左邊座位,這個位置面對科拉港。

  列車電子屏幕顯示,這趟列車運行時間為九十五分鐘,途經三十七個站點。

  臨近三點,透過流動的車窗,整座城市是墨藍色的,一盞盞橘色的街燈鑲在深色藍光中,像一個玻璃球,一旦有人拿一把錘子敲開它,墨藍色的街道建築就會從那個缺口處流淌而出。

  七分鐘後,列車在第二個站台停下。

  說不清是出於何種心態,顧瀾生目光落在緊閉的車門上。

  列車門緩緩敞開。

  包著方正頭巾的婦女抱著周歲大的孩子上車,一名手背紋滿俄文的壯漢緊隨其後。

  切。

  顧瀾生被自己在列車打開前,前幾秒若有所待的心情弄得哭笑不得,一定是這座墨藍色城市所營造出來的獨特視覺,導致他心裡隱隱約約惦記昨天那位司機說的話。

  又也許,他映在街道櫥窗的身影看起來有點寂寥,心裡想著,有點事情發生會好點,比如,列車門打開,列車門外站著長發女孩。

  最好,長發女孩有著黑色瞳仁,不需要互要聯繫電話,甚至於不需要說一言半語,只需要對視上一眼,彼此的黑色瞳仁中映著各自的模樣。

  看來,他是想家了。

  抱著孩子的婦女和壯漢坐在顧瀾生對面座位上。

  列車繼續行駛。

  這個下午,人們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他們沒時間搭乘那趟開往城市南端的列車。

  五站過後,顧瀾生所在車廂乘客還是寥寥無幾,一半座位依然空置著,車廂沒有出現黑色瞳仁的女孩,連長發女孩也沒有。

  第六次,列車門關閉。

  列車往城市中心挺進,沿途樓房商店逐漸密集起來,摩爾曼斯克上空也越發暗沉,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暗沉。

  方頭巾婦女在和懷裡的孩子逗樂,那是一個有著藍寶石般眼眸的女童,壯漢所坐位置為顧瀾生的正對面,這位老兄一上車就玩起了手機。

  看了一眼天色,顧瀾生和車廂另外幾名乘客一樣,閉上眼睛。

  列車廣播聲時遠時近,車廂門打開關閉聲此起彼伏,在慢睡半醒間顧瀾生數次睜開眼睛,眼帘掀開三分之二,看了一眼窗外,依然是樓房商店,看來距離不凍港還有一段時間,即使錯過也沒關係,反正他對於所謂終年不凍的港口不感興趣,這個下午有點漫長,那趟往南開的列車可以幫他打發時間。

  顧瀾生重新閉上眼睛。

  列車廣播聲又響起,有人下車,有人上車。

  依稀間,有紗質材料擦過顧瀾生擱在膝蓋上的手,手指抖了抖,黑暗中感官異常的敏銳,從他指尖擦過的應該是衣服布料纖維。

  布料十分柔軟。

  也不知道過去多少時間,也不知道列車經過幾個站台,有人從他面前走過,這人踩到他的腳,這應該是一名到站的乘客。

  科拉港到了嗎?

  眼皮似乎被塗上一層膠水,顧瀾生用力扯了幾下。

  車窗外的景觀緩緩展開在三分之二的視線里,一張臉鑲在大片墨藍色中。

  列車發出的聲響像龍捲風呼嘯而過,思緒漫無目的跟隨著龍捲風風聲沖向高空,在高空中,龍捲風使出一個回馬槍。

  「呼——」耳朵傳來隱隱約約的刺痛感。

  一個回神,眨了一下眼睛。

  世界以一種無比清晰的姿態展現在顧瀾生面前。

  抱著孩子的婦女還在,但壯漢已經不在,壯漢之前所坐位置被一名年輕女孩取而代之。

  年輕女孩——長發,黑瞳。

  黑色瞳孔的眼眸帶著心不在焉,像在看窗外的風景;又像在看挨著車窗站著的乘客;又像其實沒有什麼落進她的眼睛裡。

  擱在膝蓋上的手改成貼在大腿上,目光從女孩臉上收回,端正坐姿,呼出一口氣,垂下眼帘,等思緒沉澱到和往日一般無異,掀開眼帘,視線直直往對面。

  接下來的三十秒時間,顧瀾生完成了一個男人對於一個女人的打量。

  黑瞳女孩二十出頭年紀,是要美麗有美麗要韻味有韻味的那款。

  身材屬於那種苗條輕盈形態,相貌體型加起來應該達到七十分,膚色膠白再配黑色長髮可以再添十五分。

  接下來就是性感指數了,目光順著女孩頸部往下。

  第四次,那件印有「列寧號」破冰船的藍色夾克衫出現在顧瀾生眼前。

  看來,這款夾克衫在這座城市很受歡迎,顧瀾生考慮在離開摩爾曼斯克時,也許得帶一件回去。

  言歸正傳。

  夾克衫穿在女孩身上顯大,無法判斷是女孩一不小心號碼買大了,還是它來自於女孩的男友。

  不合身的夾克衫導致他無法給女孩的性感指數打分,但八十五分已經是顧瀾生二十二年來給一名異性打出的最高分值。

  夾克衫罩在純白禮裙上,這樣的搭配怎麼看都顯得不倫不類。

  禮裙為修身剪裁,長長的裙擺堆積在地上,讓旁觀的人都心疼起它的命運,就深怕有誰在上面踩上一腳,純白色憑添了一個腳印。

  倒是禮裙的主人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

  殘留於指尖的柔軟布料觸感還在,像幻夢,似乎只要伸手拽住,溫暖香甜的軀體就會順著指尖的布料纖維掉落於懷中,這縷幻夢陌生而新奇,想一探究竟確又裹足不前。

  暗暗呼出一口氣,顧瀾生強行從那矛盾的情緒中解脫出來。

  一定是這個下午太過於無聊,又或者是這趟列車太過於漫長,導致他這麼仔細去觀察一名素未謀面的陌生姑娘。

  這個陌生姑娘看起來還有點遲鈍,絲毫沒有察覺對面男人評頭論足的目光。

  顧瀾生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車窗外,列車已經駛離城市地段,樓房商店少了,工廠道路在平原上交錯,天色也亮堂了不少。

  列車廣播提醒著,再過幾站就是科拉港。

  思緒跟隨流淌的車窗風景,道路工廠天色最終變成一抹藍色線條,那抹藍色線條類似於女人眼眸輪廓,嫵媚柔和。

  列車來到下一站。

  後知後覺,顧瀾生發現自己的目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女孩臉上,這個發現讓他想抵賴都找不出任何藉口來。

  如果目光不是一直落在女孩臉上,他又怎麼曉得女孩描了藍色眼線。

  生活中會描藍色眼線一般為年輕女性,她們被歸結為標新立異群體,坐在他正對面的女孩怎麼看都不屬於這個群體。

  女孩的藍色眼線談不上美,但不能否認地是,它在那一刻吸引住顧瀾生的目光。

  吸引住他目光的是藍色眼線,而不是女孩本身,顧瀾生心裡提醒自己。

  他甚至於想好了,以後偶爾在回想這一刻時,他會以「藍色眼線女孩」來稱呼這位,相信到那時,他已經忘記女孩的長相。

  這一站沒人下車,上車的倒是不少,一對穿著情侶裝的年輕男女橫在顧瀾生和藍色眼線女孩之間,藍色眼線女孩一半面孔被擋住。

  年輕情侶一上車就竊竊私語,半分鐘後,共同宣布,他們從婚姻登記所回來,在一個小時之前,他們完成終身大事。

  車廂里大多數乘客給予了,這對年輕情侶掌聲,沒給出掌聲的有三人。

  包方頭巾的婦女因抱孩子不便以掌聲祝福;一人是正在呼呼大睡的酒鬼;最後一位沒給予掌聲的是藍色眼線女孩。

  共結連理是人生中一件美好的事情,在熱烈的掌聲中,女孩喜極而泣在自己愛人懷裡,伴隨這個動作,藍色眼線女孩一張臉完完全全回到顧瀾生眼中。

  車廂發生的一切似乎被屏蔽在她的世界裡,那雙描著藍色眼線的眼眸依然注視著窗外。

  但,如果仔細看,就可以看到那藍色線條正漸漸暈開,像層次分明的畫作遭遇了黃梅天。

  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雨,車廂里的掌聲還在繼續,年輕情侶沉浸在祝福中。

  顧瀾生從座位上站起來,往前一步,目光直直——

  那掛在那雙眼角處的晶瑩液體,可是穿過車窗玻璃而來的雨點?還是來自於黃梅時節的潮濕空氣?

  就這樣,顧瀾生看著它悄悄從眼角滑落,變成淡藍色的水珠。

  那藍色水珠可是眼淚?

  顧瀾生雙手垂落,目光投到車窗外。

  這光陰,有些危險。

  危險得讓他一顆心砰砰亂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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