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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帶著犒賞北上的特使團

2024-09-29 11:59:29 作者: 陸幸生

  弘光小朝廷既然制定了「聯虜平寇」的基本國策,就要付諸於實施,那麼派出北使團前往北京與清廷進行溝通聯絡就成了當務之急。

  這時有一人毛遂自薦願意前往充當特使前往北京對吳三桂進行封賞和攜帶金錢財物對於清軍消滅李自成叛亂進行感謝並商討共同攜手平定農民軍叛亂的有關事項。此公為東北遼陽人陳洪範,曾任前都督同知總兵,和吳三桂算是故交。六月十三日,陳洪範來到南京陛見弘光帝。後來充當北使的事實證明此公只是混跡於使團與清廷暗通款曲心懷叵測秦檜似的漢奸。

  六月十九日原應天、安慶等地巡撫左懋第「以母死北京,願同陳洪範北使」。這位左懋第卻是一位忠直耿介之儒臣。《明史·左懋第傳》載:

  左懋第,字蘿石,安徽萊陽人。崇禎四年(1631年)進士。初任韓城知縣,成績突出。在為父親守喪期間,他三年內不曾入過內室,服侍母親極盡孝心。十二年(1639年)懋第升任戶科給事中。他上書講述了國家的四種弊病,分別是百姓貧困、兵力虛弱、群臣萎靡不振、國家財政空乏。又講述了提高米價的辦法,讓天下贖罪的人家都出米贖罪,用鹽制度恢復開中的老辦法,讓邊塞的用戶出糧充軍糧。有一天彗星出現,朝廷下令停用刑罰,懋第請馬上向四方傳布詔書,又請求嚴禁將士剽掠,官府剝削百姓。他還請求散發銅錢、開倉賑濟都城的饑民,收養嬰兒。第二年正月,剿餉停徵,懋第也請求趕快傳達這個指示,唯恐遠方的官吏不知道,在頭前已經徵收,百姓得不到實惠。崇禎帝都採納了他的意見。[1]

  

  後來他又上疏請求對極度災荒的州縣,趕快下詔停止徵收各種賦稅,讓官府停止對百姓的起訴,專門把解救百姓的饑荒當成大事來抓。崇禎皇帝再次採納了他的建議。於是上等災害的七十五個州縣新、舊、練三餉一併停徵,中等災害的六十八個州縣規定只征練餉,下等災害的二十八個州縣拖延到秋收後催征。崇禎十四年(1641年)左懋第受命負責督辦漕運,赴任途中飛章進言說:

  臣從靜海走到臨清,一路上看到百姓飢餓而死的有十分之三,病疫而死的十分之三,做了盜賊的十分之四。米一石值二十四兩白銀,人死後活人拿他來吃了充飢,希望陛下為下邊的小百姓來考慮考慮吧!又上書講:我從魚台到南陽,一路上看到流寇殺人放火,鄉村、城市都化作一片廢墟。其他餓死病死的百姓,屍體堆在河邊,使河水都不能流淌了,對百姓的賑濟怎麼可以不立即進行呢?過後他又陳述了安撫百姓消除賊寇的策略,請求丈量荒田,清查逃亡戶口,給流民以生存的喜樂,鼓勵他們耕種的心思。懋第又上書講:我在運河沿岸辦事一年,經常召見父老鄉親詢問他們的疾苦,都說到練餉的害處。三年來,農民在田野里抱怨,商旅在路途上叫苦,這麼重的攤派,所訓練的又是怎樣的部隊呢?部隊在哪裡呢?剿滅盜賊,守衛邊疆,效果體現在哪裡呢?幹什麼使民心瓦解到這般境地呢?又講:我去年冬天到宿遷碰到漕臣史可法,他講到山東一石米值二十兩銀,而河南竟貴到一百五十兩,漕運儲備很有欠缺。朝廷的意見不收折算的錢物,要收取實物田賦。現在淮州、鳳陽一帶小麥豐收,如果收取山東、河南的錢物換成小麥轉運,豈不是非常有利的事?過去劉晏制定過轉易的辦法。今年黃河以北大豐收,山東東昌、兗州二府也好收成。假如拿出國庫銀二三十萬兩撥給那裡的有關部門及時收購,對於國家財政是有利的。崇禎帝立即命令討論實施。懋第幾經升遷,做了刑科左給事中。

  應該說上述建議都是有利於改善朝政,舒緩民間災情,有利民生的善舉,在朝政普遍腐敗的明廷,他是難得的頭腦清醒清官好官。因而也深得崇禎帝的賞識。

  崇禎十六年(1643年)秋,懋第被委派外出視察長江防線,實際是為崇禎皇帝準備王朝南遷考察沿途軍備。第二年(1644年)三月甲申事變大順軍攻破北京,左懋第已經無法回京城復命,於是滯留南京。同年五月,福王即位,任用他為兵科都給事中,不久劉宗周辭職回鄉,左懋第被提升為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徽州等府。當時大清兵接連打敗李自成,朝廷決定派遣使節跟大清和好,懋第的母親陳氏死於河北,懋第想藉此機會安葬母親,便主動要求前往。考慮到左懋第的幹練和能言善辯且富有忠義之氣節的秉性,他被任命為北使團首席代表。

  七月初五,左懋第以右僉都御史加兵部右侍郎銜,經理河北、聯絡關東軍務;兵部職方郎中馬紹榆進太僕寺少卿;都督同知陳洪範進太子少傅共為使團副代表。以這三人為首組成北使團共赴北京犒賞吳三桂,感謝大清協助剿匪,聯絡攜手共同剿滅李自成、張獻忠等農民軍匪幫。

  以這三人為首的北使團,完全是臨時拼湊良莠不齊的烏合之眾,除副團長陳洪範心懷鬼胎外,這位馬紹榆原兵部郎官也曾經在崇禎朝秘密負有首輔陳新甲,其實是崇禎皇帝的旨意去建州大營和談。因為老馬是陳首輔的緣親。後來和談事泄,迫於公議,老陳被崇禎作為替死鬼處死。馬紹榆曾經遭到左懋第等人的彈劾。所以左懋第對於這樣的組團人事安排非常不滿,曾經上疏弘光帝說「馬紹愉昔年赴建州大營謀和,為虜所折,奴顏卑膝,建虜送他人參、貂皮,台臣陸清源曾經彈劾他。他與建虜交情深淺,我實在不知,但是聽說他私自承諾建虜酬金十萬兩、銀一百二十萬兩。於是心直口快的左懋第逢人便說,臣不便與之同行也。」

  《明史》本傳也記載:

  臣此行致祭先帝後梓宮,訪東宮二王蹤跡,臣既充使臣,勢不能兼理封疆,且紹榆臣所劾罷,不當與臣共事,必用臣經理,則乞命洪範同紹愉出使,而假臣一旅,偕山東撫臣收拾山東以待,不敢復言北行。如用臣與洪範北行,則去臣經理,但銜命而往,而罷紹愉勿遣。[2]

  內閣商議,改派原任薊州提督王永吉,但弘光下令仍照舊不變。大儒顧炎武后來在便批評此事:

  今懋第雖堪應選,而誤以洪範、紹榆佐之,且所頒三桂、玉田諸詔,種種指揮有同囈語,於是而欲祈事之濟,難矣。

  七月二十一日這支勉強拼湊的北使團由南京出發,攜帶「大明皇帝致書北國可汗」的御書,賜「薊國公」吳三桂等人的誥敕,白銀十萬兩,黃金一千兩、綢緞一萬匹,「前往北京謁陵,祭告先帝;通謝清王,並酬謝剿寇文武勞勛」。為了籠絡吳三桂還特地派上吳的舅父祖大壽的兒子錦衣衛指揮使祖澤溥隨行。弘光朝廷還下令運送漕米十萬石,後來此議因為鎮守淮安東平伯劉澤清看中了這批通過運河的運送糧草的百艘大船,派兵據為自有,且弘光朝根本無意通過水路揮師北伐,用船隊接濟吳三桂糧草的計劃才沒有付諸實施。

  其實弘光朝對於派出北使團赴清廷進行談判方案根本沒有仔細籌劃,也沒有詳細的計劃。作為首輔的馬士英甚至提出:「彼主尚幼,與皇上為叔侄可也。」偏安一隅的南明小朝廷竟然不知天高地厚依然以天朝上國對待外夷番邦的架勢,去賞賜安撫已經昂然崛起的大清帝國,實在是有點愚蠢得不識時務。因而龐大的北使團轟轟烈烈浩浩蕩蕩的出使鬧劇最終演變為一場得不償失的醜劇,唯一成就的就是拒不降清的團長左懋第等一行六人的烈士英名,暴露了陳洪範首鼠兩端充當清廷內奸的醜惡嘴臉。八月初一日副團長馬紹愉致書吳三桂說,講定和好之後,「便是叔侄之軍,兩家一家,同心殺滅逆賊,共享太平」云云。

  由此可見,南朝君臣一廂情願地沉浸在自己憑空構造的叔侄親情白日夢之中,沉醉不知甦醒。連那些戍守東南半壁的軍事統帥也一樣生活在夢境中,虛幻地勾畫出未來明清分疆而治的藍圖。當然這張藍圖是弘光帝和內閣大學士們授權下筆描繪的,朱由崧在使團出發前「命會同府部等官從長酌議。或言:『以兩淮為界。』內閣大學士高宏圖曰:『山東百二山河絕不可棄,必不得已,當界河間爾。』」實在如同痴人說夢。

  使團尚未出發,想像中叔叔已經準備事實上默許侄兒對於北方土地的占領。這種叔侄分疆裂土而治的偏安心理說明了南方朝廷以「聯虜抗賊」的名義來做自己竊據南方安享帝王歡樂的美夢,從朝廷建立開始就已經埋下了敗亡的伏筆。草蛇灰線綿延了整整一年即告敗亡,然而他們的夢想底線已經完全地向投降清廷吳三桂合盤托出。

  七月三十日,駐守淮安的總兵官此刻已經晉封為東平伯爵的劉澤清在致吳三桂的信中告以弘光朝廷已經任命了山東總督、巡撫、總兵,建議由吳三桂於「京畿東界內開藩設鎮,比鄰而駐」,並且借用蘇秦佩六國相印的典故,要吳三桂「劻勷兩國而滅闖」「幸將東省地方,腑垂存恤」。仍然將吳三桂這個叛徒看作是明王朝的代表向清廷借兵以復明,只是希望他的藩鎮從山東開始與之攜手協防抗擊李自成。此時的吳三桂早已被清廷許為拜爵封王的允諾,成為剿滅明軍的急先鋒。

  唯有為官正直,尚存些許正義感的使團團長首席談判代表左懋第在《辭闕效言疏》中對於這樣的方略提出了疑問:

  陛下譴重臣以銀幣酬之,舉朝以為當然。臣銜命以山陵事及訪東宮、二王的耗往,而敕書中並及通好之事。陵京在北,實我故都,成祖文皇帝、列宗之弓箭已藏,先帝先後之梓宮未奠,庶民尚依墳墓,豈天子可棄陵園?虜(明末稱滿洲軍為虜,稱農民軍為賊)酋若好議處榆關(山海關)以東,而以勛臣吳三桂為留守,春秋霜露,不損抔土。而南北互市,榆關為界,如往年遼東故事。中國之商利參貂,建虜之人利繒絮,華虜各安其所,各得其欲,中國之利,亦虜之利。此臣所知也。然道路傳聞,闖賊盤踞晉中,以多寇守紫荊、倒馬、井陘等關,似賊不甘心於虜與虜為難者。果爾,吳鎮鼓君父不共之仇,建虜效始終不渝之義,鼓行而西,追賊及秦,必殲之而已。即我國家亦當興師十萬,以聲闖賊之罪而誅之。東虜效命可代我師。[3]

  綜上可見,左懋第這樣秉性忠直在政治上頗有見解之大臣,雖然認為以山東為界劃分滿漢疆界的底線實在過於荒謬。因為帝國自成祖以後的帝王陵寢均在北京,大行皇帝皇后的靈柩尚未安葬祭奠,老百姓尚且依賴祖宗的墓地,帝王之家豈可輕易放棄陵園?自己還要秉承旨意去尋訪被賊寇擄走太子和其他兩王爺的行蹤。最好的辦法是以山海關為界,繼續以吳三桂為山海關留守,以不損失土地為前提,開通滿漢貿易渠道,滿足中國商人喜歡關東人參和貂皮,滿洲商人喜歡絹絲布匹的互市願望,兩國各安其所,各得其欲,滿漢利益均沾,再集中兵力,去陝西山西追殺李自成賊寇。他甚至還天真地認為關東強虜可效命天國代替王師征伐,這不僅是幼稚的夢想,也儼然低估了滿洲貴族們的智商、實力和野心,完全為滿洲貴族和降將吳三桂的欺騙性宣傳所蒙蔽。此刻的多爾袞正虎視中原,磨刀霍霍隨時準備染指東南,實現統一中國的大業。對於滿洲貴族的野心顯然左懋第也是有所顧慮的。

  在使團出發時,左懋第對自己出使的任務感到疑慮重重:任命他經理河北、聯絡關東,可以說帶著朝廷封疆大吏的重任,而要前往商議金銀財帛年年進貢的問題,名義實在是乖謬。況且帶著這樣的名銜去強虜之處,在先前被搶奪土地上如何經理?他說,臣過去拜讀過《春秋》,素來遵循孔子內華外夷的教誨。這次臣前往北京是去酬謝外夷,而臣之所以願意出使前往原來是為了收拾山東,聯絡吳三桂,並可收取母親骸骨安葬的,結果卻是去乞憐於清廷,完全有違了本意,臣的內心委實感到十分痛苦。

  然而,史可法、馬士英等朝廷重臣「聯虜」心切,完全聽不進他的意見。這個時候史可法的行轅駐紮在泗州城內(今盱眙縣境內,現已被洪水淹沒在洪澤湖底),與左懋第相見,回答他的疑問說:「所謂經理,也就是場面上的說辭而已;通和才是朝廷的本意,你老先生還是迅速啟程,如遇山東各路豪傑願意為收復故土效勞的,還是不要收用,說說好話撫慰一番予以遣散。」

  在史可法等人的催逼之下,左懋第勉強啟程北上,朝廷派兵三千人為使團護行。八月,他乘船渡過淮河。可以說前路渺茫乏善可陳,能夠做到的只是不屈服於清廷,保持民族氣節而已。十月初一駐張家灣,清廷傳令給他只許一百人跟他進京。

  正當左懋第先生憂心忡忡地率領北使團的弟兄們帶著犒賞重金向北京方向徐徐而行時,其實北京城精明的統治者攝政王多爾袞早已猜透了南方君臣的真實心態。

  這位攝政王也絕非等閒之輩,其軍事政治和駕馭全局的能力遠在南朝君臣之上,是清朝開國定鼎的頭號功臣,有超然的領袖群倫之才。因此,自視甚高、身材矮小的左懋第登上這個實力懸殊的角力場絕非手握重兵實權的多爾袞對手。左懋第的出使本身就是南朝君臣顢頇無知的產物。

  多爾袞生於滿族崛起的時代,在皇太極時代已經是權威赫赫的親王。他從本族利益出發捐棄了與皇太極爭位的前嫌,草創了清代「沿襲明制」的政體,對於明代中央政權的官員只要投順本朝的原官錄用,實施滿漢合署辦公的體制,地方政權的官員只要投靠即官升一級。

  這一政策在很快時間內即安定了官場,也即擺平了大多數儒家士民,是安定國內政局的高招。這也是清軍所向披靡蕩平明代殘餘勢力和農民起義軍的成功之處。在明清遼西決戰中,他親臨前線,取得決勝。皇太極死後,他最有可能謀取帝位,但是他放棄了自立的機遇,避免了滿族貴族的內訌。李自成占領北京時,他藉助吳三桂的實力不失時機攻陷北京,奠定了清朝一統全國大業基礎。

  多爾袞和中國歷史上的權臣一樣,一生樹敵過多,功高震主。但是他一切措施都是為了維護滿族貴族利益,入關後實施剃髮、易服、圈地、投充、思想禁錮等政策,對反抗的漢族軍民殘酷殺戮。多爾袞私生活十分淫亂,尤其是和順治帝的母親孝莊文太后叔嫂的通姦,演出了太后下嫁的鬧劇,這無疑是埋下了他身後遭遇順治帝的殘酷報復的種子。在被封為成宗、尊為懋德修道廣業定功安民立正誠義皇帝後,不到兩個月即被開棺戮屍。可以想見順治小皇帝對於其母親長期被霸占的亂倫行為的盛怒。但是這一切都不能掩蓋多爾袞政治上的睿智。

  九月初五日,使團進入濟寧州,這裡已經被清廷占領,隨即將南明派遣的護送兵馬發回。十五日至臨清,原明朝錦衣衛都督駱養性時任清朝天津總督,派兵前來來迎接,十八日抵德州,清山東巡撫方大猷張貼告示公然宣稱:

  奉攝政王令旨:陳洪範經過地方,有司不必敬他,著自備盤費。陳洪範、左懋第,馬紹榆只許百人進京朝見,其餘具留置靜海。祖澤壽所帶多人,具許入京。

  至於陳洪範的主動請纓前往原本就是首鼠兩端包藏禍心的政治投機行為。弘光朝派他前行是考慮到他曾經久歷戰陣和吳三桂又是老鄉和遠房親戚,有些交情,便於聯絡。早在當年的六月十六日,降清的明朝參將唐虞時就上疏攝政王多爾袞道:

  若慮張獻忠、左良玉首鼠兩端,則有原任鎮臣陳洪範可以招撫。乞即用為招撫總兵。臣子起龍乃洪範婿,曾為史可法標下參將,彼中將領多所親識。乞令其齎諭往召,則近悅往來,一統之功可成也。[4]

  多爾袞同意了唐虞時的建議,以攝政王的名義「書召故明總兵陳洪範」。八月二十一日,使團行至宿遷,被清廷封為招撫江南副將唐啟龍帶著多爾袞的手諭見到了自己的老丈人陳洪範。陳洪範《北使紀備》載:「廿一日至宿遷忽接虜使唐啟龍等六人齎虜攝政王書與本鎮,事涉嫌疑,不敢遽,當即具疏奏聞進。」據《清世祖實錄·卷八》記載唐啟龍奏報:

  臣抵清河口,聞南來總兵陳洪範已到王家營;臣隨見洪範,備頌大清恩德,並齎敕緣由。洪範叩接敕書。開研訖。所齎進奉銀十餘萬兩、金千兩,緞絹萬匹;其同差有兵部侍郎左懋第、太僕寺卿馬紹榆。臣先差官趙鉞馳報,即同洪範北上,其行間機密,到京另奏。

  就這樣前明總兵陳洪範成了北使團的內奸。而陳洪範後來寫了《北使記略》一書對於這段賣身投靠的經歷有所隱瞞,目的仍然是為了自己置使團其他人員生命安危於不顧,而單獨南返執行多爾袞招降南方諸將的密令,所做的欺瞞和粉飾性的掩蓋。但是他的卑鄙行為卻被清代統治者的文獻如實記載。只是當時封存於大內,屬於絕密檔案,一般人無從窺視。而遠在江南的南朝君臣對於陳洪範的漢奸嘴臉一直是模模糊糊的。

  八月使團行至滄州,陳洪範寫信先將弘光帝對吳三桂的封冊遞交吳,吳並不啟封,徑將文書和封冊封呈多爾袞攬之。冊內有「永鎮燕京,東通建州」等不識時務的提法,使得攝政王心中不痛快,就想著如何折辱北使團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九月,使團至楊村,有士人曹遜、金鏢、孫正疆謁見,言報國之志。左公大喜將他們任命為參謀隨團而行。

  從多爾袞對南方小朝廷派出的北使團態度,可以看出正在崛起的強大的清政權對於偏安一隅小朝廷的不屑一顧。清政府的傲慢無禮說明了他們的強大和有恃無恐,這無疑把使團置於非常被動地位。雙方平等的政治談判,由於沒有強大的軍事實力為基礎,實際淪為藩邦無名小國對於大國的進貢乞憐。儘管他們依然以天朝上國自謂,其實是紙糊的老虎和泥堆的菩薩,金碧輝煌的廟宇,已經面臨全面坍塌。

  此刻北京已由農民軍易手到清軍之手,故而只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對於南方的入侵只是隨時隨地的事情。南明小朝廷實際已經完全失去了談判的資格,清廷也根本無意與之談判,所以刻意輕慢侮辱他們。

  多爾袞對於使團的稱謂排列上,已經將叛徒陳洪範排在了正使和副使左懋第和馬紹榆的前面。顯然翁婿之間已經達成默契,陳洪範的叛變沒有公開的原因是因為他還負有招降南方將領的秘密使命,故而不便公開叛國投敵。他是打入北使團的一隻鼴鼠,執行著秘密的間諜任務。攝政王實際上已經把他和堅持使命意識的左懋第、馬紹榆劃了一道界限。

  十月初一日,年僅七歲的順治皇帝在北京紫禁城太和殿即位。親詣南郊祭告天地。頒布《時憲歷》,盡除明末三餉、廠衛等弊政,建立太廟,定都北京,大封戚貴功臣。吳三桂、孔有德、耿忠明、尚可喜等明朝叛將皆被拜王封爵。此刻的吳三桂已由清政府的平西侯晉升為平西王了。可以說清政府定鼎中原,進軍東南的大局已定。南明朝廷的「聯虜平賊」既定國策已經化為泡影,而左懋第等人依然沉浸在虛幻的泡影之中履行著不切實際的所謂神聖使命。

  因為清政府要舉行精心籌劃的新皇開國登基大典,所以使團到達張家灣後,延遲到初五日,清廷才漫不經心地派出禮部官員接洽進京覲見事項。抵北京令其以附屬國身份晉見,安排他們住在四夷館。此刻陳洪範表示沉默,兵部司務陳用極認為「此事關係重大」,遂與左懋第據理力爭。

  老左說:「我等奉告祭祀先帝,並酬謝貴國北來,以貴國為我先帝成服厚殮安葬,不敢先使用兵力,如果以四夷館安置使團,若以屬國相見,我們堅決不入住。義盡名立,師出有名,我們是不怕來往多次的。」

  雙方爭來爭去,最後議定,使團住國賓館鴻臚寺,清方派官騎迎接,使團正使乘坐轎子周圍簇擁著裝飾有旄節的旗幟,莊嚴肅穆地整隊入城。清方基本滿足了南朝使臣的虛榮心,答應他們的在住宿和入城儀式上的要求,南明使團禮儀在面子上得以滿足。[5]

  十月十二日,左懋第身穿素服,乘坐轎輿在隨從簇擁下,手捧弘光「御書」從正陽門進京入住鴻臚寺。[6]

  十月十三日清廷禮部派人索取明朝的國書,清禮部官員問:「南來諸公有何事來我國?」

  左使臣答道:「我朝新天子問貴國借兵破賊,復為先帝發喪成服。今我等齎御書來謝。」

  清朝官員道:「可有書信給我朝。」

  左臣聲稱:「御書應當面呈清帝,不能面交禮部。」予以拒絕。

  清官員堅持:「凡進貢文書,俱到禮部轉啟。」

  使臣聲稱所齎乃「天朝國書」不是進貢文書,雙方僵持不下。

  清人慾搶奪國書,左懋第左手捧國書大呼:「接國書的龍亭何在?」大有藺相如面對強秦懷揣和氏璧以命相拼的魚死網破大無畏精神。來人悻悻然離去。

  十月十四日,清內閣大學士剛林率十餘人,帶著佩刀,徑直闖入鴻臚寺的大堂。史書記載這位滿族大學士竟然是大咧咧地「蹲坐椅上」,傳達了北京新的統治者並不把南明小朝廷的使者當成平等獨立的邦交國代表召見。侮辱性的舉止,表達了對北使團諸君的最大蔑視。剛林指著地下的毛氈,令左懋第等人坐,左懋第身著素袍麻履在毛氈上坦然而坐,耳朵里卻不時充斥著滿洲大臣趾高氣昂的呵斥聲。

  清內院學士剛林等來到鴻臚寺指責江南「突立皇帝」,即不承認南明皇帝的合法性。

  使臣爭辯說,南京所立乃神宗皇帝嫡孫,倫序應立。雙方爭論不休。

  剛林蠻橫地說:「不要多說了,我大清已經發兵下江南。」

  左懋第據理反駁:「江南尚大,兵馬甚多,不要小覷了我朝的實力。」

  當然這些話也只是這個北使團首席代表必須要說的場面話,其實在場的明清官員心中都明白,南明小朝廷君昏臣庸、幫派傾軋、權奸當道,各路軍閥割據一方,自行其是,完全是形不成核心的一盤散沙。目前也只是坐擁半壁江南苟延殘喘而已。

  清廷因此並不把這位矮小粗黑的山東小漢的正使放在眼裡,而且使團的底牌他們早已通過陳洪範摸得清清楚楚。因此剛林等人也只是頻頻冷笑,對於左大使的言辭表示不屑一顧。雙方的首次接觸即不歡而散。

  使團齎來的「國書」,清方拒絕接受;朝廷和使臣致送吳三桂的書信,拜會降清大學士馮銓、謝陛的名帖,也因三人死心塌地投靠清廷被嚴詞拒絕。[7]

  十月十五日,清廷內院官帶著戶部官員前來查點他們所帶來的獎賞犒勞清廷和吳三桂的金銀、絹帛等大量財物。

  十月二十六日,剛林氣勢洶洶地來到鴻臚寺宣布多爾袞驅逐北使團的命令:「你們明早即行,我已遣兵押送至濟寧,回去通知你們江南小朝廷,我要發兵南來。」等於是向南明小朝廷公開宣戰。此刻,左懋第已經欲哭無淚,清方態度強硬,毫無談判之意,於是轉而求其次,要求赴昌平祭告先帝陵寢,議葬崇禎皇帝。

  剛林斷然決絕道:「我朝已替你們哭過了,祭過了,葬過了。你們哭什麼,祭什麼,葬什麼?先帝活時,賊來不發兵;先帝死後,擁兵不討賊。先帝不受你們江南不忠之臣的祭。」隨即取出檄文一道,當場宣讀,指責南京諸臣:「不救先帝為罪一;擅立皇帝為罪二;各鎮擁兵虐民為罪三。旦夕發兵討罪。」懋第就把祭品擺放在鴻臚寺大廳,率使團全體成員哭祭了數日,以示對於大行皇帝明思宗崇禎的祭奠。

  十月二十八日,清方派員領兵三百押送使團南返。十一月初一日行至天津,陳洪範「於途中修密啟請留同行的左懋第、馬紹愉,自願率兵歸順,並招徠南中諸將」。多爾袞得報大喜,立即派學士詹霸帶兵四五十騎於初四日在滄州南十里處將左、馬二人拘回北京,面諭陳洪範「加意籌劃,以世爵酎之」。

  陳洪範在回南京途中,特地鑽進駐軍徐州的高傑營中,試圖說服高傑降清。「高傑留與飲。洪範具言清勢方張,二劉(劉良左、劉澤清)已款附狀。」而高傑卻朗聲應答道:「清虜欲得河南嗎?請他們用北京城和我交換。」陳洪範看話不投機,立即裝成中風的樣子,將手中的酒杯有意掉在了地上,說:「我舊病復發。不勝酒力,先告退。」當天夜裡,他就悄悄地逃走了。

  回到南京以後,陳洪範到處散布「和平」假象,繼續麻痹弘光君臣。學者談遷在《國榷》中記載:「予嘗見陳洪範云:清虜深德我神宗皇帝,意似可和。」他還密奏「黃得功、劉良左皆陰與虜通」意圖挑起朝廷對黃、劉的猜忌,以便自己趁機行事,拉攏黃、劉叛變降清。弘光朝見左懋第、馬紹榆被扣,陳洪範被放回,事有可疑,認為陳洪範可能是間諜,卻未深究,僅僅令其回籍了事。

  南明小朝廷的「借虜平寇」國策,以「賠了夫人又折兵」的鬧劇徹底破產。1646年(南明弘光元年,清順治二年),清兵破潼關入陝西,李自成敗走襄陽、武昌,死於通山縣九宮山。四月清兵破揚州,大殺十日,史可法就義。五月清兵破南京,福王逃至湖州被俘,弘光政權覆滅。

  [1] 《明史·卷二百七十五·列傳第一百六十三·左懋第傳》,線裝書局,第1486頁。

  [2] 見《明史·卷二百七十五·左懋第傳》,線裝書局,第1486頁。

  [3] 見顧誠著:《南明史》,中國青年出版社,第113頁。

  [4] 見顧誠著:《南明史》,中國青年出版社,第115頁。

  [5] 黃宗羲著:《弘光實錄鈔》,上海書店,1982年,第156頁。

  [6] 見計六奇著:《明季南略·卷四·使臣左懋第》,中華書局,第274頁。

  [7] 見計六奇著:《明季南略·卷二·北事》,中華書局,第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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