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證風流的《影梅庵憶語》
2024-09-29 11:57:38
作者: 陸幸生
一、科考落榜情場走運的冒辟疆
冒辟疆在秦淮河畔的南曲青樓名妓中廣受歡迎。他的一部《影梅庵憶語》記載了他與絕世佳人陳圓圓、董小宛悲歡離合的故事,成為他自證風流的真情內心獨白,成了流傳千古的佳話。尤其是他和小妾董小宛的故事更是膾炙人口。只是廝混於花街柳巷的俊逸文士冒襄包裹著復社公子和風流才子的政治和才藝的雙重外衣,他的故事才顯得分外迷人和感人。
《清史稿》本傳記載:
冒襄,字辟疆,別號巢民,如皋人。父起宗,明副使。襄十歲能詩,董其昌為作序。崇禎壬午副榜貢生,當授推官,會亂作,遂不出。與桐城方以智、宜興陳貞慧、商丘侯方域,並稱「四公子」。襄少年負盛氣,才特高,尤能傾動人。嘗置酒桃葉渡,會六君子諸孤,一時名士咸集。酒酣,輒發狂悲歌,訾詈懷寧阮大鋮,大鋮故奄黨也。時金陵歌舞諸部,以懷寧為冠,歌詞皆出大鋮。大鋮欲自結諸社人,令歌者來,襄與客且罵且稱善,大鋮聞之益恨。甲申黨獄興,襄賴救僅免。家故有園池亭館之勝,歸益喜客,招致無虛日,家自此中落,怡然不悔也。襄既隱居不出,名益盛。督撫以監軍薦,御史以人才薦,皆以親老辭。康熙中,復以山林隱逸及博學鴻詞薦,亦不就。著述甚富,行世者,有先世前徽錄,六十年師友詩文同人集,朴巢詩文集,水繪園詩文集。書法絕妙,喜作擘「白大」字,人皆藏弆珍之。康熙三十二年,卒,年八十有三。私諡潛孝先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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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才不遇的冒襄在1627-1642年間,曾經六次參加鄉試,六次落第,僅兩次中副榜,連舉人也未撈到。明代自萬曆以來已江河日下,特別是太監弄權,朝綱傾頹,已達登峰造極。面對這種危亡局勢,一般有正義感的知識分子都憂心如焚,亟欲改革朝政。
崇禎九年(1636年),冒襄與張明弼結盟,參加復社。同陳貞慧、方以智、侯朝宗過從甚密,人稱「四公子」。他們年齡相仿,意氣相投,或結伴同遊,或詩酒唱和,或抨擊閹黨,或議論朝政,希望挽救國家危亡。1639年由吳應箕起草、冒襄等復社140餘人具名的《留都防亂公揭》,產生了較大的影響,使得魏忠賢餘黨阮大鋮之流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公元1644年,李自成的農民軍攻入北京,明亡。隨後,清兵入關,建立大清國,南京的明朝舊臣建立了弘光政權。閹黨餘孽阮大鋮投靠馬士英,當上了南明的兵部尚書兼副都御史,他要報復復社諸君子。正巧冒襄因風聞高傑將駐防如皋,舉家逃往南京。在南京,阮大鋮對冒襄遊說不成後,便派遣錦衣衛逮捕了他。直至第二年,馬、阮逃離南京,始得脫離牢獄之災。還有一種說法是:他連夜逃往揚州,靠了史可法的蔭庇,才躲掉了這場災難。
南明弘光元年、清順治二年(1645年)六月,如皋城抗清英雄陳君悅組織義兵抗拒清廷官吏,冒襄舉家逃往浙江鹽官。從夏至冬,輾轉顛沛,在馬鞍山「遇大兵,殺掠奇慘」「僕婢殺掠者幾二十口,生平所蓄玩物及衣具,靡孑遺矣」。這一切在他思想上產生了激烈的變化,第二年他從鹽官回歸故里隱居,不仕滿清。清兵平定全國後,降清的復社成員陳名夏曾從北京寫信給他,信中轉達了當權人物誇他是「天際朱霞,人中白鶴」,要「特薦」他。但冒襄以痼疾「堅辭」。康熙年間,清廷開「博學鴻儒科」,下詔征「山林隱逸」。冒襄也屬應徵之列,但他視之如敝履,堅辭不赴。這些都充分表現了他以明朝遺民自居,淡泊明志,決不仕清的心態和節操。與此同時,他緬懷亡友,收養東林、復社和江南抗清志士的遺孤。如在水繪園內增建碧落廬,以紀念明亡時絕食而死的好友戴建,即其一例。
隨著歲月的流逝,冒襄已是垂垂暮年,生活窮困潦倒,只能靠賣字度日。他自述道:「獻歲八十,十年來火焚刃接,慘極古今!墓田丙舍,豪豪盡踞,以致四世一家,不能團聚。兩子罄竭,亦不能供犬馬之養;乃鬻宅移居,陋巷獨處,仍手不釋卷,笑傲自娛。每夜燈下寫蠅頭小楷數千,朝易米酒。」表達了他不事二姓的遺民心態。這一點是冒襄一生中最為閃光的地方。冒襄一生著述頗豐,傳世的有《先世前征錄》《朴巢詩文集》《水繪園詩文集》《影梅庵憶語》《寒碧孤吟》和《六十年師友詩文同人集》等。
明末的留都南京是士子們的天堂:這邊參加江南貢院的應天府每三年一次的秋闈鄉試大考,獵取功名,爭取進入朝堂,參政議政,光宗耀祖;那邊跨過文德橋便是名姝雲集的花街柳巷。被稱為南曲的名姝都是身價很高才藝和容貌雙絕的風塵女子,她們只是出身卑微,在人格和性情上一點都不比那些東林巨擘和復社才士們差。有的甚至在中國歷史的大變革年代曾經寫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影響到歷史發展的進程。
小冒就是出生、成長在這樣的亂世。亂世英雄起四方,不僅出在江湖,也出在朝堂甚至花街柳巷,不僅有風流倜儻的男人,還有千嬌百媚的女子,才子佳人共同演繹著明末那個在金戈鐵馬的硝煙中飄蕩出脂粉和煙花氣息的大時代。
才士風流,佳人多情。但絕不是每一個風流的男士都能夠得到品味不俗容貌驚世的絕色娼妓優伶欣賞,甚至託付終身的。首先是身份,家庭出身世家子弟,資產豐饒富裕,有能力去千金買笑;其次是才氣,詩書琴畫精通,在政治上能夠領袖群倫,主導一時輿論,才能使共同的理想追求和情趣愛好在婚外的感情生活中搖曳多姿豐富多彩,尤其是在政治動盪時期,這些名妓和名士的價值取向有時是十分相近的;最後是容貌,那是不可或缺的資本,冒襄無疑是風度俊逸、談吐優雅、蘊藉深沉的美男子。
冒辟疆容貌俊美,風度瀟灑,錢謙益贊曰「淮海維揚一俊人」,復社盟兄呂兆龍說他「恂恂貌若子房子」,也即是相貌如同西漢劉邦的謀士張良,李元介稱之「美少年」,姚佺夸其「人如好女」,張玉成則雲「淮海俊人,江皋韻士,秉乾坤之秀,靈氣獨鍾」,張明弼說他「其人姿儀天出,神清徹膚,余嘗以詩贈之」目為「東海秀影」。「所居凡女子見之,有不樂為貴人婦,願為夫子妾者無數,辟疆孤高自標置,每遇狹斜擲心買眼,皆土苴視之。」[2]也就是說這傢伙天生一副俊朗的外表,秉持乾坤之秀麗,天地之靈韻,神態清朗透徹到肌膚,是屹立在東海邊的一道風景線,無數女粉絲仰慕他,寧願不當富貴人家的太太,希望成為他的小老婆。而他自恃甚高,每每遇到哪些抱著不良目的輕易表達愛慕之心拋送媚眼的人,往往看成是土地上的浮草,只能編織鞋墊去墊腳。
冒襄當然是有婦之夫,而且他和他的媳婦是娃娃親。在他三歲的時候,就由祖父冒夢齡在江西會昌縣令任上和當朝的中書舍人蘇文韓訂下了這門親事。他的妻子是蘇文韓的三女兒蘇元芳,於崇禎二年(1629年)他19歲時,與小蘇完婚。蘇氏為冒家育有二男一女。小蘇太太為荊(湖北)人,據傳長冒兩歲。冒蘇兩家的結親,非常符合世家大族子女門當戶對的要求,蘇夫人也算是傳統禮教所要求的賢妻良母,且多才多藝能書會畫,有畫作存世。
蘇元芳宅心仁厚,對小冒的花花腸子多有容忍,即使對於他弄回家裡的多個小妾也能夠寬容對待,和睦相處,這是完全符合專制傳統禮教對於婦德規範要求的好太太。她絕不嫉妒小冒周旋於許多美眉之間尋歡作樂,對弄回家的小妾們也很寬容厚道。妻子對男性占有多名女子權力的尊重,維護著家庭的和睦,也縱容了冒辟疆對自己雄性激素無限制的膨脹,滋長著對於漂亮女性的欲望。儘管他的一切風流都打上了「情愛」的標籤,但是從本質上看,依然是明末整個社會道德體系崩潰,導致了士大夫階層乃至整個官僚統治集團私生活陷於糜爛和腐朽,意味著整個帝國專制體制的朝綱已經完全墜落。
[1] 見《清史稿·列傳二百八十八·冒襄傳》,線裝書局,第2479頁。
[2] 見《明清小品選刊·冒姬董小宛傳》,嶽麓書社,1991年,第3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