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蒼鸞飛落梧桐巷
2024-09-29 11:52:07
作者: 朱宏
戰國末年,群雄逐鹿,兵戎相見,生靈塗炭。即至秦王嬴政十三歲登基,二十二歲在雍城蘄年宮舉行冠禮,執掌朝政後,任用尉繚和李斯等人,積極推行統一戰略,使秦國日益強大。公元前230 年,嬴政派內史騰攻韓,俘虜了韓王安,於韓地建置潁川郡,韓國滅亡。其時,趙國發生大旱災。秦將王翦乘勢率領士兵直下井陘(今河北省井陘縣西),秦將楊端和率領河內之兵,進圍趙都邯鄲。趙王派李牧、司馬尚率領大軍抵禦。趙王寵臣郭開受了秦國的賄賂,散布流言說李牧、司馬尚謀反。趙王因此改用趙蔥和顏聚替下李牧、司馬尚,並且殺死了李牧。公元前229 年,秦將王翦率軍大破趙軍,殺了趙蔥,俘虜了趙王。趙公子嘉率領其宗族數百人逃到趙的代郡,自立為代王。秦就在趙都邯鄲一帶建立了邯鄲郡。公元前227 年,秦派王翦、辛勝攻燕。燕、代兩國派兵抵抗,被秦軍敗於易水以西。次年,秦軍攻下燕都薊城。
燕王喜遷都到了遼東。秦將李信帶兵追擊,燕王喜聽從代王嘉的計策,殺了太子丹,把太子丹的人頭獻給秦王求和。公元前226年,韓國都城發生叛亂,秦國出兵平定韓的叛亂,乘機處死了韓王安。公元前225 年,秦王嬴政派將軍王賁攻魏,包圍了魏都大梁(今河南開封市),引黃河水灌城,將大梁泡在水中三月而潰,逼迫魏王出降,魏國隨之滅亡。秦就在魏的東部地區建立碭郡。
同年,秦王派李信、蒙武帶二十萬大軍攻楚。李信攻楚的平輿(今河南平輿縣北),蒙武攻楚的寢(今安徽臨泉縣),取得初步勝利。秦楚兩軍在城父邑(今安徽亳州東南城父集)相遇,楚乘秦軍不備發起反攻,大敗秦軍。後秦王政派王翦帶六十萬大軍出征,楚王則派大將項燕、項渠父子率五十萬楚軍抵敵。項燕乃下相(今江蘇省宿遷)的項氏一族,為將門世家,自祖輩項志被楚王任為大將起,至其子項燕亦為楚將已是為將數十年之久,屢挫秦軍,建功無數,素為楚人所敬重。到秦始皇以王翦替代李信為將,興兵六十萬伐楚之時,適逢楚國朝中內亂,國勢日漸衰落,項燕寡不敵眾,獨力難摯,秦軍大舉南下,項燕與項渠父子,在前線率軍浴血奮戰;項燕次子項梁在家操持家業。
項燕的長子項渠,身長八尺有餘,濃眉大眼,虎鬚燕頷,力拔千鈞,更兼武力超群,膽氣過人,楚軍中子弟皆佩服之至。是年,秦、楚邊境前線,兩軍對峙搏殺,刀光劍影,血雨腥風。項渠忙得脫不開身,連照看已到預產期的夫人的時間都沒有。
年初,秦軍向楚國發動了突然襲擊,楚王得到邊境告急文書後,即令項燕為大將,項渠、虞侃為副將,率軍前往抵抗。已年屆五旬的項燕老將軍,憑著征戰多年的經驗知道,此去戰況險惡,凶多吉少。於是,希望楚王准其長子項渠留於朝中以作策應。便稟告楚王道:「犬子項渠新婚剛五月余,望大王降恩體恤,准其留於朝中效力。」誰知,被楚王當廷予以駁回。理由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國家安危系之,唯此為大,何理由可托?然身處戰場的項渠,其心之中沒有一日不在掛念即將臨盆的夫人公孫玉的安危。
這日傍晚,天邊飛來一隻蒼鸞,寬闊的翅膀,長長的尾翼,在夕陽殷紅色光彩的襯托下,它矯健地飛翔著,美麗的羽毛閃爍著奇異的光彩。沒有人知道它從何處飛來,更沒有人知道它要飛向何處。
深秋季節,遷徙的大雁早已南飛,這隻蒼鸞卻飛到了烽火連天的秦、楚交戰的前線。項渠抬頭看見它,便心生奢望,多麼希望它能由南向北,反其道而飛之,飛過濁浪滔天的大江、滿目瘡痍的江淮大地,繼續往北,凌寒而飛。一直飛到老家下相,代他去看望家中已到預產期的夫人公孫玉是否平安?那蒼鸞似乎心有靈犀,竟然在項渠頭頂盤旋數圈後,改向北飛,真的一直就向下相的方向飛去。此時此刻,秦軍又向楚軍發起了進攻,兩軍隨之進行了激烈地鏖戰。如果不是戰事緊張,項渠真想一直目送那蒼鸞飛到下相。邊關戰事容不得項渠有這樣的奢望。
秦、楚兩國再次開戰之後,項燕與長子項渠率出征軍隊,迅速抵達楚國邊界投入戰鬥,披堅執銳,血戰沙場。而下相城南梧桐巷的項氏一門老小,也都陷入了焦灼不安之中。項燕的第三子項伯,名纏,生性閒散。此時雖過弱冠之年,因不喜在家專事營生,常年遊學在外;長子項渠,名超,去年秋冬之交剛剛完婚,便因邊境軍情緊急,來到項燕身邊任軍中副將;於是,持家立業之責,便全部落在了次子項梁的肩上。然此時尚未婚配的項梁,剛剛二十二歲,便擔起照看宅院和項氏一門老小的擔子。
這天傍晚時分,項梁正在書房中看書,丫鬟迎春突然跑進來,稱其大嫂公孫玉羊水已破,即將生產,項梁乃喚管家項貴請來接生婆。不一會兒,後面廂房裡就傳出悽厲的「啊啊」聲,聽之令人撕心裂肺。項梁耐著性子,聽了一陣,卻總是不見丫鬟迎春來報喜。實在心煩意亂,便喊了項貴一同到府門外透透氣。
抬頭忽見天空中,竟有一隻蒼鸞,由南面翩翩飛來,其美麗的身姿,令人不由嘖嘖稱奇。突然,它攏了攏翅膀,以一個漂亮的滑翔,落在梧桐巷口的那棵高大而樹葉凋零的梧桐樹上,發出長長的鳴叫,似乎要向人們報告它從遙遠的南方捎來的訊息。
項梁立刻被蒼鸞美麗的身姿所吸引,隨即自言自語道:「已是深秋萬木凋零的時節,難道還有如此神鳥來此棲息?」項梁身材修長,清俊儒雅,且知書達理,熟知鳥獸之天性,但卻聽不懂蒼鸞長鳴的寓意。「倒也是件奇事,怕是要出甚大事了!」陪在項梁身邊的管家項貴此時附和著說道。兩人疑惑之時,便見府門前沿著泗水河邊的驛道上,幾個軍卒策馬飛奔而來。項梁暗自吃驚:莫不是楚國邊境前線有信傳來?於是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右手便不由自主地按住佩劍。
正在此時,丫鬟迎春氣喘吁吁地從府內跑出來,對項梁既興奮而又緊張地說:「大少奶奶生了個男孩!」項梁聞聽喜訊,知道自己做了叔父,便脫口而出:「好,真好!」腦海里湧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正在前方與秦軍浴血奮戰的父親和大哥,如果知道自己當了爺爺和爸爸,那該多好啊!項梁正要前去探望為項氏一族延續香火的公孫玉。剛報完喜的迎春臉上沒有一點喜氣,卻連連擺手稱:「使不得,使不得!」項梁見此便有一絲不祥的預感,遂問道:「大少奶奶產後,母子是否都平安?」
迎春結巴地說出了實情:「大少奶奶是生了一個男孩,但出血不止……二少爺不能看的,見之不吉利!」項梁聞言,不由停住了腳步。馬上吩咐項貴去請郎中。
項梁的眼前,瞬間再次飄過蒼鸞的身影,那神鳥的身影真是既熟悉又陌生。難道是為小侄子降臨人間帶來的吉祥之兆?便對項貴心急火燎地喊道:「項貴!還不快去請大夫!」
那項貴去了不多時,便回來報稱:「這附近的賈大夫,出診去了別鄉,一時半會兒的,到哪裡再找個大夫來?」項梁呵斥道:到劉莊請劉大夫來!」項貴得了項梁的指令,騎馬飛奔而去。
項梁急得在府內前後踱步。不承想,項貴前腳剛走,那騎馬報信的軍差,已經來到眼前。這幾位是常年往返於前線與項府的信使。看到這幾位身著楚軍服裝的將校,項梁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聯想起軍中戰事日趨慘烈;大嫂生子、產後大出血,命在旦夕,便已心亂如麻。信使來到跟前,作揖禮畢,剛要開言,便被項梁止住,讓其先去用膳。
項梁已被大嫂生產大出血一事弄得心神不安,他真不想再從信使的嘴裡,聽到來自前線的壞消息。他在書房中走來走去,心情變得越來越沉重,國事如壘卵,家事如亂麻,他倍感壓力!項貴這時前來通報:「劉大夫請來後,雖開出藥方,熬出湯劑,但大少奶奶已是不省人事,牙關緊咬,湯劑滴水難進!」一席話,如同冷水澆頭,把項梁澆了個透心涼。他不由大喊起來:「那還不快想辦法搶救!」書房內油燈隨即變得忽明忽暗,搖曳不定。
此時,那幾位信使,已用膳完畢,皆來到項梁面前,紛紛跪於其跟前,無論項梁如何勸解,就是不起。其中一個自稱項節的小校說道:「小侄項節拜見二叔公!」項梁攙起項節道:「賢侄!快請起,快請起!有什麼話,慢慢說!」項梁又接著說:「剛才我便知你們有要事稟告,我及時制止你們,是因為府上諸人正於惴惴不安之間。此刻,此地只有你們與我,一切但說無妨。」項節聞說,便直言道:「二叔公,大叔公項渠,他,他已壯烈殉國……」雖然項節說得結結巴巴,但項梁此時已知楚軍兵敗,大哥已戰死疆場。
項梁聞之如五雷轟頂,連忙追問:「我父親項燕將軍,可安好?」項節回報:「項燕老將軍正率軍與秦軍連日激戰,且已將項渠將軍妥善安葬!」大哥項渠殉國之時,正是其子出生之時,這讓項梁倍感淒涼。想來,項渠還不知道自己已當了父親;那新出生的兒子,也不能再見到自己的父親,這是多麼令人悲傷!項節還告訴項梁,項渠即使在兵敗負傷之際,依舊忍痛與秦軍拼殺,直到最後一刻,還惦記著下相的家人,拼盡最後一絲力氣,面向北方的家鄉深深地一拜,而後自刎身亡。聽完項節所言,項梁頹然跌坐於榻上。剛才為大哥喜得貴子的愉悅,此刻已是消失殆盡。
項梁一時急火攻心,不由喉頭一陣發咸,咳出一口鮮血。頃刻間的大喜大悲,使他心中七上八下,紛亂如麻。過了好一會兒,項梁才緩過氣來,不禁仰天長嘆一聲,對一直在掐他「人中穴」的項貴說:「事已至此,但願知道自己做了父親的項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帶項節他們到後院休息。」說完,長出一口氣,並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又一個時辰過後,一陣嬰兒的哭聲從後廂房傳過來。這時,項梁見劉大夫滿面慚愧沮喪之色,來到書房,打躬不迭地對他說:「大少奶奶已然歸西了,所幸沒受多大苦。老朽無能,實在慚愧,希望大少奶奶一路走好。」
「二少爺,二少爺,這可咋辦啊,咋辦啊!」丫鬟迎春也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書房,怯怯地對著項梁低頭哽咽不止。「項貴,快派家人分頭通知各處親朋好友,記住:先報喪,後報喜!論卯一莊子,不卯一家子!」項梁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處理事情,臨危不亂。不過,此時此刻他也是心亂如麻,硬撐門面。
「可是,這小公子爺現在還沒名字呢!」項貴插話道。
這時,接生婆正好將新生嬰兒從後廂房抱了過來。迎春接過嬰兒,即對項梁說道:「二少爺,您快看看小公子!」項梁默默地從迎春手中接過嬰兒,遂又滿腔悲憤地說道:「這孩子實在是可憐,剛一生下就沒了父母,連個起名字的人都沒有了!」項梁剛剛說完,熟料那嬰兒像是也想要認認自己的父母一般,突然睜開了雙眼;又似認準項梁就是自己的父親,竟一眼不眨地望著他。
那種清純善良稚嫩的眼神,令項梁不由心頭為之一震,接著又有點心旌搖曳。「雙目雙瞳!天啊,這孩子的眼睛竟長得和舜一樣!」細觀之下,項梁真是吃驚不小。「還是快給小公子起了名字,我好通知親朋好友!」這時項貴在一旁催促道。聽言,項梁不由想起了剛剛從天邊飛過的蒼鸞——楚人尊崇的鳳鳥,即祖先祝融,「其精為鳥,離為鸞。」
這孩子出生前神鳥飛天;生出來後又賦有異稟,剛生下時,父母雙雙亡故,但願他將來能像羽翼豐滿的蒼鸞,大展宏圖,除暴安良,慰藉天下蒼生,帶去一世安寧,為社稷建功,為家族顯名,做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想到這裡,項梁隨即揮手對項貴說道:「我看,那就叫他項籍吧,取字為羽!」
前文已交代,秦王十九年時,嬴政遣王翦、王賁父子引軍擊趙,盡取趙地,並俘獲趙王趙遷。是年,楚幽王去世,其弟熊郝被擁立為王,史稱楚哀王。項燕為楚軍大將時,數挫秦軍,建功無數,素為楚人敬重。後秦始皇以王翦代替李信為將,興兵六十萬伐楚。而楚適逢內亂,負芻將楚哀王殺死,自立為王,楚國陷入一片混亂。國勢漸衰,項燕面對六十萬伐楚的秦軍,寡不敵眾,楚國被攻破。嗣後,項燕立昌平君為楚王,繕兵陳守,欲再興大楚。無奈大勢已去,獨力難支。秦軍大舉南下。這年的夏天,正在楚軍項燕部下任副將的虞侃,突然接到家鄉來信,說是其愛妻預產期已到,臨近分娩。虞侃即刻便向項燕將軍告假,回鄉探望。這虞侃的祖上,本是江南會稽人氏(據傳,會稽美女山下塔石村曾建有虞府),遠祖虞伯曾拜歐冶子為師鑄劍,為歐冶子之得意門徒。此後,虞家世世代代便以鑄劍為業,歷代不絕,代傳其技。虞家傳到虞平這輩時,其鑄劍技藝在江南一帶,已是聞名遐邇。前來拜師學藝者,絡繹不絕。但虞平卻一直謹守門規,不敢將平生技藝輕易傳授他人。其時,秦國有個別將,名叫司馬銘,他的兒子司馬昌,從少年起,即喜好文史,遊歷於士林之間,又秉承良好的家教,更兼修文武兩道。司馬昌志向極其遠大,很早便探知,北方鑄劍的技藝,遠遠落後於南方。於是,一心想前往江南學習鑄劍技藝。直到那年,他終於徵得了父親的同意,之後便隻身南下,歷盡艱辛,才來到越國舊地會稽郡。幾經波折,終於探得虞平其人,乃當世鑄劍之高手,但卻絕不將技藝輕傳他人。怎麼辦呢?司馬昌便使了一招「苦肉計」:扮作一個鑄劍的工匠,於虞府前兜售其劍,卻被一幫武士無端欺辱,打倒在地,且盡失其劍。多虧虞平出府搭救,才倖免於難。於是,得到虞平同情的司馬昌終於拜師成功,學到了精湛的鑄劍技藝。司馬昌學得鑄劍技藝以後,便欲告別師兄回秦國。臨行之前,虞平方得知司馬昌為拜師學藝而施苦肉之計,然悔之晚矣,只得囑咐司馬昌,其所學鑄劍技藝,為正道所用,不得授予江洋大盜或奸佞小人。
司馬昌自是唯唯諾諾,遵命而去,不久便回到了秦國。秦王很快便得知司馬昌從江南學得鑄劍技藝回來,遂命其為鐵官之職,專司鑄造兵器之屬。司馬昌上任之後,便將從江南學得的鑄造技藝付諸秦國的兵器鑄造,使秦國兵器有了很大改觀,秦國後來東征六國屢獲大勝,也無不得之於司馬昌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