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睚眥必報的政客
2024-09-29 11:34:40
作者: 姜若木
范雎已經做了秦國的宰相,秦國人稱范雎為張祿,但魏國人不知道,以為范雎已經死去很久了。魏國聽說秦國將向東征伐韓國與魏國,就派須賈出使秦國。范雎聽說這件事後,就秘密出發,穿著破衣,抄小路到驛館,會見須賈。須賈一見到范雎驚奇地說:「范叔原來平安無事啊!」
范雎說:「是。」
須賈笑著說:「范叔是來遊說秦國的嗎?」
范雎說:「不是。我范雎前些日子得罪了魏國的宰相,所以逃亡到這裡,怎敢來遊說呢?」
須賈問:「現在范叔做什麼事?」
范雎說:「我做人家的僱工。」
須賈心裡可憐他,就留他跟自己座談吃喝,說:「范叔竟貧寒到這樣啊!」
隨即拿出自己的一件厚綢緞子來送給他,並趁機問:「秦國宰相張祿先生,你了解他嗎?我聽說他受秦王寵幸,天下的事情都由宰相先生決定。現在我的事情關鍵在於張先生。你可有朋友熟悉宰相先生的嗎?」
范雎說:「我的主人熟悉他。就是我也能夠拜見他,我范雎願意替您引見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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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賈說:「我的車輛斷了,如果沒有四匹馬拉的大車,就出不了門。」
范雎說:「我願意替您向我的主人借用四匹馬拉的大車。」
於是范雎回去帶來四匹馬拉的大車,自己給須賈駕車,進入秦國宰相府。相府里的人見了,有認識他的都躲開了。須賈覺得奇怪。到了宰相住所門口,范雎對須賈說:「您等著我,我替您先進去向宰相先生通報。」
須賈在門口等著,停車很久,沒見范雎出來,便問看門的人:「范叔為什麼這麼久還不出來呢?」
看門的人說:「這裡沒有范叔。」
須賈說:「就是剛才同我一道坐車進來的那位。」
看門人說:「那是我們的宰相張先生。」
須賈大吃一驚,才知道自己受騙了。趕忙袒露上身,用膝蓋跪著走,通過看門的人向范雎認罪求情。這時范雎坐在華麗的帷幕中,侍從很多。
他接見了須賈。須賈磕頭謝罪說:「我須賈沒想到您能青雲直上,我不敢再讀天下的書,不敢再參與天下的大事。我須賈犯了該烹煮的死罪,請求獨自隔離到胡貉蠻荒之地,是死是活,唯您之命是從。」
范雎說:「您的罪過有多少?」
須賈說:「拔下我的頭髮相連接,也沒有我的罪過長。」
范雎說:「您的罪狀有三條罷了。我范雎的祖墳在魏國,您以為我對外私通齊國,因而在魏齊面前說我的壞話,這是您的第一條罪狀。當魏齊把我扔在廁所里遭受侮辱時,您不制止,這是第二條罪狀。進而在醉後又往我身上撒尿,您是多麼殘忍啊!這是您的第三條罪狀。然而您之所以免死,是因為送我一件厚綢袍子,還有戀戀不捨的老朋友的情意,所以我放過您。」
須賈於是謝恩告別。范雎進宮向秦昭王報告了這件事,然後讓須賈回去。須賈向范雎告別的時候,范雎大擺筵席,把各國使者都請來,跟他們一起坐在大堂上,酒菜非常豐盛。而讓須賈坐在堂下,把一盆料豆放在他面前,讓兩個受過刑的囚徒看著他,像餵馬一樣地餵他。范雎數落他說:「替我告訴魏王,趕快拿魏齊的頭來!不然的話,我將要屠殺大梁。」
須賈回去,把這些話告訴了魏齊,魏齊恐懼,逃到趙國,躲藏在平原君家裡。秦昭王聽說魏齊在平原君家裡,一定要替范雎報他的仇,就假情假意地寫了一封友好的信送給平原君說:「我聽說您的崇高正義,希望同您結成平民般的朋友,如果有幸能得到您的來訪,我願意同您作十天的長飲。」
平原君害怕秦國,又以為信中所言為實,就進入秦國會見秦昭王。秦昭王同平原君喝了幾天酒,秦昭王對平原君說:「從前周文王得到呂尚,把他當作太公;齊桓公得到管夷吾,把他當作仲文;現在范先生也是我的叔父。范先生的仇人在您家裡,希望您派人回去拿他的頭來,不然,我不讓您出關。」
平原君說:「顯貴以後結交朋友,是為了不忘卑賤的時候;富裕以後結交朋友,是為了不忘貧窮的時候。魏齊是我趙勝的朋友,就是在我家裡我也不會交出來,何況現在又不在我家裡。」
秦昭王就寫信給趙王說:「大王的弟弟在秦國,范先生的仇人魏齊在平原君家裡。大王派人馬上拿魏齊的頭來,不然我就起兵攻打趙國,也不讓大王的弟弟出關。」
趙孝成王於是就出兵包圍平原君的家。情況危急,魏齊連夜逃出去,見到趙國的宰相虞卿。虞卿估計趙王終究不能說服,就解下自己的相印,同魏齊一道抄小路逃跑,考慮到各諸侯國沒有一個能夠馬上抵達的,就又跑回了大梁,想通過信陵君而逃到楚國。信陵君聽說這件事,害怕秦國,猶豫不決,不肯接見,他說:「虞卿是怎樣的人呢?」
這時候贏在旁邊說:「人本來不容易了解,了解人也是不容易的。
虞卿穿著草鞋,打著傘,第一次見趙王,趙王賞賜他一雙白璧,一百鎰黃金;第二次見面,趙王任命他做上卿;第三次見面,趙王終於給他相印,秦長城遺蹟
封他為萬戶侯。就在這個時候,天下爭相禮聘他。魏齊在虞卿窮困的時候拜訪過他,虞卿不以爵位俸祿為重,解下相印,放棄了萬戶侯而秘密外逃。他以朋友的窘困為急來投奔公子,公子你說他是怎樣的人呢?」
信陵君非常慚愧,駕車到郊外迎接他們。然而魏齊聽說信陵君起初要見他感到為難,憤怒地刎頸自殺了。趙王聽說這件事,終於割下魏齊的頭送給秦國。秦昭王於是釋放平原君回國。
范雎在「以怨報怨」的同時,也不忘「以德報德」。對於救過他命的王稽、鄭安平,范雎都予以提拔重用。范雎擔任宰相以後,王稽對范雎說:「事情不能預料的有三種,無可奈何的也是這三種事情。君王突然去世,這是事情不能預料的第一種情況。您突然死去,這是事情不能預料的第二種情況。我突然死去,這是事情不能預料的第三種情況。君王一旦去世,您儘管感到遺憾,想報答我也無可奈何。您突然死去,儘管我感到遺憾,想得到報答也無可奈何。假使我突然死去,您儘管對我感到遺憾,想報答我也同樣無可奈何。」
范雎聽了,就進宮對秦昭王說:「如果不是王稽的忠心,沒有誰能把我接納到函谷關;如果不是大王這樣賢明聖哲,沒有誰能重視我。現在我的官職達到了宰相,爵位排在列侯,王稽的官職還停留在一名謁者之上,這不能體現他的功勞。」
秦昭王於是召見王稽,任命他做河東郡守,三年之內不用上報。又任命鄭安平做將軍。范雎又散發家裡的財物,施捨給困苦的人。對此,太史公司馬遷曾概括范雎是「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也就是說范雎是個一飯之恩一定報答,別人瞪他一眼的怨仇也要報復的人。這說明,范雎心胸狹窄,過分看重個人的恩怨。他與武安君白起的矛盾,也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長平之戰以後,秦國威勢大震,形勢對秦非常有利。白起準備一鼓作氣,乘勢滅趙攻韓。公元前259年,秦軍再度攻占上黨,然後兵分兩路,一路由王齕率領,攻下韓國的皮牢(今山西翼城東);另一路由司馬梗率領,占領趙國的太原。白起自己則統率主力留在上黨,等待昭王發布命令進攻邯鄲。可是,等了兩個月,得來的卻是「罷兵」的命令。
原來,這段時間韓國和趙國派蘇代帶重禮去遊說了秦國的丞相應侯范雎。蘇代問范雎說:「武安君擒獲了馬服君的兒子嗎?」范雎說:「是的。」
蘇代又說:「秦國又要圍攻邯鄲嗎?」
范雎說:「是的。」
於是蘇代說:「如果趙國滅亡了,那麼秦王就可以稱霸天下了,武安君就位列三公。武安君替秦國攻占了七十多個城邑,南面平定了鄢邑、郢都和漢中,北面擒獲了趙括的軍隊,即使周公、召公和呂望的功勳也不會超過這些了。如今趙國一旦滅亡,秦王稱霸天下,那麼武安君一定位列三公,你還能夠在他們的地位之上嗎?如果趙亡了,即使你不願在他們的地位之下,也不可能了。」
蘇代的話使范雎陷入了沉思,自己辯士出身,靠說起家。白起在魏冉為相時就已功勳卓著。范雎生怕在這個崇尚武功的國度,因白起的功高使自己身價跌落,從而不能獨攬大權。於是范雎向昭王進言說:「秦國的軍隊疲勞了,請您允許韓、趙兩國割讓土地來講和,權且讓士兵休息。」
秦昭王聽從了范雎的話,割取韓國的垣雍和趙國六個城邑而媾和了。
正月間,大家都收了兵。白起聽到這個消息,從此跟應侯有了嫌隙。後來,情況發生了變化。趙國、韓國本來說好賠地,可秦退兵後,只有韓國獻出了土地,而趙國卻變了臉,拒不割地,並且派人去齊國,準備聯合抗秦。秦昭王見此,就又命令白起率兵伐趙。但白起卻說:「不可。」
白起之所以反對伐趙,既有對范雎不滿的因素,也有對形勢的分析和考慮。他指出:「趙國自長平之戰以後,君臣發憤圖強,努力耕作,對燕、魏結親,與齊、楚聯好,處心積慮,備戰抗秦。所以,趙國現在是國內實,外交成,秦國不可以攻伐啊!」
白起的話無疑有一定的道理。然而,昭王和范雎之意已定,就另派王陵率兵攻趙。公元前258年,王陵在進攻邯鄲時受挫,秦軍傷亡不小。
昭王又想起白起,請他出馬,白起稱病不出。不想前線不斷失利。消息傳來,令昭王十分焦急,就叫范雎親自去勸說白起。范雎無奈,就裝模作樣地去請白起就職。白起依然推託有病,不肯出戰,並進一步分析形勢,指出此次出兵不可能得勝。他說:「現在趙國軍民同心協力,誓死保衛國家。山東各國也都對秦懷有怨恨,秦若攻趙,它們必然相救。秦國遠離自己的國土攻打邯鄲,趙國堅守,諸侯外援,秦軍必受夾攻。」
范雎早就有意讓自己的親信鄭安平替代白起,所以白起拒絕,正合他意。他回到朝廷,向昭王稟報,同時免不了對白起數落一番。昭王聽了,大發雷霆地說:「不要你白起,我也能滅趙。」
於是昭王讓王齕代替王陵,並增加軍隊,繼續圍攻邯鄲。不幸的是,事態的發展正如白起所預言的,趙國軍民拼死抵抗,秦軍久攻不下。同時魏國、楚國的援軍又趕來攻擊秦軍,秦軍大批逃亡,形勢危急。昭王又一次親自去求助於白起。他來到白起府,命令白起帶兵伐趙,但白起還是以生病為由予以拒絕。昭王火冒三丈,對白起說:「你雖有病,但還是要為寡人出征。哪怕你是躺在床上指揮。」
生性怪僻的白起,心裡有氣,拒不從命,並繼續向昭王陳述不可出兵的理由。他對昭王說:「願大王接受我的意見,這回就放了趙國,讓他們休養生息,同時伺機等待東方國家的變故。」
昭王根本聽不進去,談話徹底破裂。昭王當即削去白起武安君的爵位,並將他逐出咸陽,遷至陰密(今甘肅靈台縣西)。由於有病,白起沒有馬上動身。三個月後,秦軍在前線失敗的消息傳來,昭王又遷怒於白起,令他立即起行,不得滯留咸陽。白起只得起程。這時,范雎又在昭王面前煽動對白起的不滿情緒,說:「白起遷居的時候,他的心情還是鬱郁不服氣,恐怕日後有變。」
昭王聽范雎這麼一說,也感到留著這位能征善戰又生性怪僻的人,很可能是一個禍根,就立即派出使者追趕白起。在距咸陽以西二十公里一個叫杜郵的地方,使者攔住了白起。使者按照昭王的吩咐,令白起自殺。白起引劍自剄而死。這件事發生在昭王五十年十一月。
然而,白起死了以後,范雎的日子也開始不好過起來。他舉薦的鄭安平帶兵進攻趙國,被趙軍包圍,危急之下,帶著士兵兩萬人投降了趙軍。
范雎只好坐在草墊上請罪。按照秦國的法律,被舉薦的人如果犯了罪,將根據被舉薦人的罪狀給舉薦人定罪。於是范雎罪當收捕三族。秦昭王怕傷害了范雎的心,就下令全國:「有敢於談論鄭安平事件的,就按鄭安平的罪給他定罪。」
同時,秦昭王賞賜范雎的食物日益豐厚,以便安撫他的心。然而,兩年以後,王稽擔任河東郡守,因為跟外國勾結,犯法被處死。范雎的心裡越發高興不起來了。秦昭王也開始坐在朝堂上唉聲嘆氣。范雎上前說:「我聽說君主有憂愁,臣子感到恥辱;君主受恥辱,臣子應當身死!今天大王在朝中發愁,我願意請求給我定罪。」
秦昭王說:「我聽說楚國的刀劍鋒利、兵精將勇,但戰術笨拙。現在楚國的戰術謀略也深遠了,用深遠的謀略統率勇敢的士兵,我恐怕楚國要圖謀秦國。事情如果不在平時做好準備,就不能夠應付突發的事變。現在武安君已經死了,而鄭安平等人叛變,國內沒有良將,而外敵卻更加強盛,我因此發愁。」
秦昭王本想以此激勵應侯范雎,不想范雎卻越發恐懼,想不出辦法來。這時,有一個名叫蔡澤的燕國人聽說了這件事,就來到了秦國。蔡澤通過遊學到過許多大大小小的諸侯國謀求官職,都不能得到賞識。蔡澤準備會見昭王,就派人揚言來激怒范雎說:「燕國遊客蔡澤,是天下英俊、善辯、明智之士。他一見到秦王,秦王一定會難為您,然後奪取您的職位。」
范雎聽了說:「五帝三代的事情,百家的學說,我已經知道了;眾人的辯言,我都能駁斥他們。這個人怎麼能難為我並奪取我的職位呢?」
於是范雎派人召見蔡澤,指責他說:「您曾經揚言要代替我當秦國的宰相,可有這回事嗎?」
蔡澤回答說:「是的。」
范雎說:「請讓我聽聽您的說法。」
蔡澤說:「唉,您的見識多麼落後啊!君主聖明,臣子賢良,是天下最大的幸福;君主英明,臣子正直,是國家的幸福;父親慈祥,兒子孝順,丈夫誠信,妻子貞節,是家庭的幸福。然而比干忠誠卻不能保存殷朝;伍子胥明智卻不能保全吳國;申生孝順,可是晉國大亂。這些都是忠臣孝子,可是仍然國亡家亂,是什麼原因呢?因為沒有英明的君主和賢良的父親聽從他們。
「所以天下人認為他們的君主、父親可恥可辱,而憐惜這些臣子和兒子。認為比干、子胥作為臣子,是對的,他們的君主是錯的。所以世人說這些人成就功業卻不得好報。難道羨慕他們生不逢時而死嗎?等待死了以後才能夠立忠成名,這樣微小的德行不配是仁人,孔子不配是聖人,管仲不夠偉大。人們建功立業,難道不期望功名和性命全部得到保全嗎?性命和功名都能得到的,是上等。功名可以得到,但犧牲了性命的,是次一等。聲名蒙受恥辱,但性命保全的,是下等。」
聽到這裡,范雎連連稱是。蔡澤得到機會,又趁勢說:「日正則斜,月滿則虧。事物極盛而後就要衰落,這是天地間的自然規律。進退伸屈,隨著時勢變化,這是聖人通用的辦法。現在您的仇怨已經報復,恩德已經報答,心愿已經實現,但沒有應變的計謀,我私下認為這是您不可取的。
秦國的欲望實現了,您的功名到達了極點,這也是秦國重新分配功名的時候了。如果這個時候還不隱退,那麼就是商君、白起、大夫種的下場。
《易經》中的『亢龍有悔』是說能上卻不能下,能伸卻不能屈,能進卻不能退的人。希望您仔細考慮這件事!」
范雎終於大徹大悟地說:「我聽說,欲望不能無度;占有不能過分。
幸蒙先生指教,我范雎恭敬地聽命。」
隨即范雎請蔡澤入席,尊為上賓。幾天後,范雎上朝,把蔡澤推薦給了秦昭王。自己則藉口病重,辭去了相位。秦昭王隨即任命蔡澤為相,向東滅了周王室領土內分裂出來的兩個小國之一——西周。蔡澤擔任秦相八個月,有人厭惡他,他害怕被殺,就稱病歸還了相印,被封為綱成君。此後在秦居住十多年。
點 評
長袖善舞,多財善賈。先秦的游士,像范雎之輩,奔走於各國,雖不同程度上存有利國利民的志向,但主要還是為了個人的榮華富貴。他們中的一些人以辯才取得榮寵,也能提出一些有益的主張,推行一些有益的措施,但稱不上是有遠見、有氣度的政治家,只能算是一些政客而已。這類政客,有時為了自身的利益,往往會不擇手段地干出禍國殃民的事情。
秦·陽陵虎符
商人政治家——呂不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