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警察眼裡的同齡罪犯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在女子監獄工作人員辦公室，我見到了休假回來負責邱敏慧的管教陳靜。陳靜也是一位美麗女子，性格比較直爽。

  「王科長已經告訴我了，我一直在休假。」陳靜說。原來監獄新聞科的王科長已經把我來過的事情跟她說了。

  把採訪邱敏慧的情況作了簡單介紹後，我說道：「我想更多地了解這個人，特別是了解她現在的情況。」

  

  「邱敏慧算得上和我是同齡人。我們處在這個社會的轉折時期，上大學開始要收費，畢業了不包分配，就業形勢越來越嚴峻……」陳靜分析說，「這個時期整個社會都很浮躁，你說現在的年輕人信什麼，無非是金錢！在他們看來，你講大道理，那純粹是扯淡！說別的都沒有用！」

  我笑了：「那你為什麼要選擇做警察，而且還是一個監獄的女警察？！」

  我知道，作為整個中國公務員體系的一分子，司法部系統管教警察的收入與社會上很多行業差距很大。作為監獄管教警察，他們不僅收入不高，而且職業風險很大。最為重要的是生活枯燥，如果說犯人是有期徒刑，他們則是「無期徒刑」。

  「我想，可能是喜歡吧。」陳靜說，「我父親是位刑警，抓了一輩子壞人。

  我有時與父親頂嘴，我說，壞人是抓不完的，為什麼？因為社會會不斷製造新的壞人出來。面對壞人怎麼辦？最關鍵的是改造人心，讓這些『壞人』選擇去做好人。」

  她的眼神里有一種與她年齡不相符合的憂慮。她說：「為什麼現在的年輕人的想法與他們的父輩不一樣？整個時代，年輕人生活的整個工作、生活環境變了，他們選擇的餘地大了，他們的想法也豐富了，他們父母的人生經驗指導不了他們了，他們有權利做出他們的選擇了……當他們面對資源有限的情況下，讓他們去爭奪，不讓他們動歪腦筋的想法只是一廂情願。」

  我聽得出，她對邱敏慧等同齡人的同情。聯繫到目前的社會環境，應該說，她的觀點有一定道理。

  「我不是說邱敏慧這麼做是對的，我是說，要想到，他們所處的特定的環境。」陳靜繼續說道，「問題是，面對同樣的問題，你作怎麼樣的選擇？有的人可以不擇手段，有的人遵紀守法，當然，他們自然有不同的結局。有一位大師說過，『態度決定一切！』我覺得，是『選擇決定結果！』很多時候，面對具體問題，態度不是很重要的。看到別人有錢，你怎麼辦？想來錢快，搶劫銀行啊！但是，很多人會說，成本太高。我注意到，最近幾年，搶劫銀行的案件，沒有破不了的，為什麼？現在偵破技術、手段、效率都大大提高了，中國警察的素質也不是上個世紀的水平了。靠這條路（搶劫銀行）是行不通的。但是，一些高智商的、高學歷的人他不用這樣啊。一條電話線，一台筆記本電腦就解決問題了，通過入侵銀行的網絡就可以盜走成千上萬的人民幣。當你在銀行辦理存取款手續時，可曾想過：你的銀行帳號、儲戶密碼、身份證號等個人信息有可能已被站在你身邊的某個人盜走，從而使你的個人信息安全、財產安全面臨重大威脅呢？而且，這類犯罪發現也很難。」

  陳靜說：「我和邱敏慧走不同的路，是基於不同的價值觀，不同的選擇，我們來到世界上，除了享受人生外，還有改造社會的責任。邱敏慧現在的認識、態度、選擇與沒有被判刑之前有本質的不同，她意識到自己錯了，而且是根本性的錯了。但是，還有多少像她這樣的人，今天仍舊徘徊在違法、犯罪邊緣，他們意識到自己錯了嗎？」

  最後，她說：「我覺得，你選擇的這個課題非常有意義，隨著社會的進步，各類犯罪也在升級，出現一種智能化的趨勢。在這表象背後，是人性的沉淪，是我們這一時代的價值觀需要重新調整。」

  告別陳靜回來的路上，我想到我的一位學生，時年28 歲的孫超群，他也算得上陳靜、邱敏慧的同齡人。他曾是某大學的高材生，在軟體編程技術上的才華本可以使他在工作領域大有作為，可他卻步入了人生歧途。孫超群只在銀行存過10 元錢，但他卻能隨時隨地從銀行取出大把大把的錢。在短短半年多的時間裡，他就從銀行取走了33.8 萬餘元。他利用精湛的電腦軟體技術，演出的這一幕令人愕然的事件，最終將他引入了高牆內。

  孫超群萌生利用計算機修改儲蓄業務軟體貪污公款的念頭，始於他在1999 年9 月擔任某銀行江蘇省徐州市分行電腦科技部軟體維護員期間。同年9月的一天，他到該行下屬一分理處花10 元錢開戶辦理了一張儲蓄信用卡，戶名用的是他名字漢語拼音的頭三個字「SCQ」。晚上，銀行的人都下班了，他又像往常一樣走進了中心機房，打開電源，登錄到儲蓄業務網上。很快活期儲蓄帳上出現了「SCQ」戶名，他輕輕地滑動著滑鼠，將「10」元改成了50010 元。

  為了防止系統內合法校驗程序發現他這非法修改數據的情況，他又將校檢程序進行了修改，使得該程序繞開了市行的核算中心，輕易發現不了他的非法操作。

  第二天上午，他急匆匆來到一個儲蓄分理處的櫃員機前，屏住呼吸按下了「1000」元的按鍵，櫃員機立刻吐出了10 張百元大鈔，他顫抖著把錢收起來，迅速離開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行里行外沒有任何異常的動靜，他知道自己得逞了。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成功的喜悅和害怕被查出來的恐懼便像魔鬼一樣，始終交替著在他心裡翻騰。後來他又分10 余次在自動櫃員機和櫃檯把錢取了出來。

  2000 年3 至4 月份，他又相繼虛增了一次10 萬元、一次13 萬元，後陸續在全國各地聯網儲蓄點取了出來。

  2000 年5 月，邳州支行向市行申請安裝一套庫存現金查詢系統，領導把這一任務交給了孫超群。在編制這一程序期間，孫超群一直在想如何能做到離開銀行後，永遠地利用這棵搖錢樹。於是他費了幾天時間設計了一套自動增加「SCQ」存款餘額的程序，即當「SCQ」餘額低於5 萬元時，系統將會自動增加6 萬元。為了不留後患，他同時又編制了一套自動刪除「SCQ」業務明細的程序。當看上去不顯眼的幾串字符運行到網絡系統上後，一個超級銀行黑客便誕生了。

  試驗成功後，孫超群交給市行電腦部領導一份辭職報告，放心地離開了銀行，去了北京。在北京他將虛增的13 萬元提出後，他的自動生成程序立刻啟動了，於是餘額增到了6 萬餘元。2000 年8 月5 日，他將這6 萬元提了出來，之後系統又將餘額增到了6 萬餘元。

  這年中秋節，孫超群回徐州與家人團聚。當與哥哥閒聊中聽說行里正在查帳時，他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他哥哥看了一愣，感到有種不祥之兆，於是追問他緣由。經過耐心的勸導，孫超群講出了實情。他的哥哥聽後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隨後他哥哥立即籌款帶著孫超群去投案自首。9 月25 日，徐州市雲龍區人民檢察院以涉嫌貪污罪對孫超群立案偵查，隨後向人民法院提起了公訴。

  2002 年12 月，主動自首的他被江蘇省徐州市雲龍區人民法院以貪污罪減輕處罰判處其有期徒刑五年。

  孫超群就這樣走進了大牆，一個電腦軟體新星隕落了。

  當時聽到孫超群出事的消息，作為他高中政治課的老師，除了心痛外，我想了很多：社會已進入了知識經濟時代，我們的觀念跟上時代的步伐了嗎？電腦已經走進了社會經濟生活的方方面面，而我們各行各業的領導者、管理者對電腦掌握了多少？孫超群的案件能否給我們一個警醒，為什麼30 多萬元的非正常提取，銀行絲毫沒有知曉，是技術上防範不了還是觀念上存在問題？

  而同樣畢業於計算機應用專業的戰玉，同樣做夢都沒想到，已設置的網絡陷阱，竟把自己栽了進去。2001 年2 月，他因犯偽造公司印章罪，被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依法判處有期徒刑6 個月。

  2000 年6 月下旬，全國幾百家集團、企業、機構的電子信箱中陸續收到一封發自北京四通利方信息技術有限公司新浪網的E-mail，聲稱為了提高企業、機構自己站點的訪問量，新浪網將建立一個新的實行有償服務的分類檢索的搜尋引擎，名稱叫「超級站點搜索」，條件是「登錄網站每月收取維護費20 元，申請時間不得少於6 個月」，同時郵件中還承諾「新建引擎收錄網站不超過2000 個，並且登錄網站必須具備一定規模和資質」。最誘人的是，郵件中還告知登錄後可享受特殊服務，即「將增加快速瀏覽功能，使瀏覽者可在5 秒鐘內查看站點內容；凡是瀏覽站點內容的用戶，都會接收一封由貴站點擬寫的郵件」。此外郵件中還聲明已經將網站的登錄維護權轉讓給北京金古東科貿有限公司，而且可以發布有償的GG信息，在8 月1 日正式開通前將免費提供給獲準的用戶；在申請獲准後，用戶須將郵件發至新浪網的兩個電子信箱中，並將費用匯到金古東公司在豐臺區農村信用聯社的帳戶。

  誘人的條件，優惠的價格，加上GG上鮮紅的橢圓形北京四通利方信息技術有限責任公司的公章，而且又是在中國IT 界享有良好聲譽的新浪網站發布的GG，一下子吸引了網上不少商家的注意力，全國有不少企業、集團的老總們對這個信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也有一些單位在接到電子郵件後向新浪網站詢問詳細情況。

  紛至沓來的電子郵件、詢問電話和信函，使得位於北京萬泉河畔的新浪網站創辦公司北京四通利方信息技術有限公司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公司內部員工也議論紛紛，大家都不知道這個超級新浪搜索從何而來，新浪網站一時「迷霧重重」。

  此時，製造這個消息的「電子幽靈」如同蜘蛛一般悄悄地躲在角落裡，正靜靜等待著「撞網」的企業、集團、機構。

  這個「電子幽靈」真名叫戰玉，曾在某學院學習計算機應用專業，畢業後先後在好幾家公司里打工，最近才經過朋友的介紹到北京金古東科貿有限公司做業務員，負責銷售業務。由於戰玉學的是技術，對銷售並不熟悉，因而在工作上沒有取得太大的進展。掙的錢不多，工作又不順心，他經常陷入一種迷茫而煩躁不安的情緒中，百無聊賴之際便經常到網上瀏覽、聊天。

  這天，戰玉照例到網上「瞎轉」，看著網上新聞中大大小小關於網絡淘金的消息、評論，他萌生了通過網絡賺錢的想法，這麼大的網際網路，又可以不用真名，客串一回網絡「老千」騙些錢豈不很容易？想到這兒，他立刻開始考慮用什麼方法來布局騙錢。這時，他看到打開一些網站主頁後隨之彈出的GG條，茅塞頓開，這不是很好的「生財之道」嗎？商家都願意在網絡上做GG，通過電子郵件發虛假GG招商，再假借建新站點名義「說事兒」，就更好騙到錢。

  戰玉一下子就瞄住了名氣很大的新浪網，因為上新浪的網民多，聲譽又好，打著新浪的旗號比較容易讓人相信。此前他分別以「洪潤澤」和「李平民」的名字在新浪網免費電子信箱註冊了地址 和，並且通過新浪網搜尋引擎查到已經在網際網路上建立網站的商業性質的公司、企業、集團、機構等，從而得到公司的網上地址。同時他為了增加郵件的可信度，還在其中加上了自己憑空畫出來的新浪網所在公司——北京四通利方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的公章。隨後，他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悄悄地在夜裡利用公司的電腦在網上發郵件，先後發給500 余家公司、企業等。為了使受騙單位不輕易識破，他選擇的大多是外地的企業。

  發完郵件，戰玉美滋滋地等著上鉤的魚兒。

  讓戰玉沒有想到的是，雖然網絡上大家使用的大多是假名，誰也不知道對方真實身份，但是也有不少網民警惕性很高，他的郵件發出後沒幾天，就陸續有網民向新浪網詢問事情真偽，並被明確告知這是個騙局。

  北京四通利方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在接到用戶的反映之後，在網上見到了這封GG郵件，隨後在公司內部進行調查，查明並不是自己單位職工所為。同時在新浪網新聞中心發布聲明，向廣大網民澄清事實，並聲明該GG不是新浪所為，系他人冒充所致。並且公司立即向海淀公安分局報案。

  海淀分局刑警隊接到報警後，迅速出動，通過一番調查，嫌疑對象——北京金古東科貿有限公司逐漸「浮出水面」。在了解到接受匯款的銀行帳號確實是該公司的情況下，刑警隊果斷出擊，將金古東公司內部人員帶到派出所分別進行了訊問。此時，戰玉見形勢不妙，只好向偵查員主動交代了自己在網上騙錢的事情。

  2001 年1 月中旬，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對這一案件進行了公開審理，認為被告人戰玉為牟取不法利益以北京四通利方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的名義發出虛假GG，假稱新浪網將為登錄網站提供有償服務並推出小型GG服務項目，為增強該GG的可信度，還用電腦合成了北京四通利方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公章，並將虛擬的印章「加蓋」在向外發送的電子郵件上，其行為直接損害了該公司的信譽，擾亂了社會管理秩序，已經構成了偽造公司印章罪。鑑於被告人戰玉在公安機關還未確定作案人的情況下，主動坦白作案事實，以自首論處，故對他從輕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

  虛擬世界中的「老千」在現實中最終並沒有等來源源不斷的金錢，等來的卻是一對鋥亮的「手鐲」和一段鐵窗生涯。

  陳靜與邱敏慧、孫超群、戰玉們的不同選擇，自然有不同的結局。我們這個時代的年輕人真的明白，當你的腦筋轉歪時，你知道後果麼？